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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拿心來疼 作者:黃千千

拿心來疼 作者:黃千千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hembioorg 您是第854個瀏覽者
簡介

  聽說,他很聰明,光用計謀就把一干山賊給嚇走了。
  聽說,他武功高強能以一抵百。
  聽說,他讀很多書,既能寫詩,又出口成章的。
  聽說……
  騙人騙人騙人!那張斯文俊雅的臉果真騙死人不償命,
  害她的「逃婚」計劃一再受挫!
  怎麼辦咧……
  這個據說是光龍堂裡心思最賊的「鏢客」難道真沒有弱點?
  會有吧?凡是人都有弱點的。
  嗄?這怎麼……可能?!他的弱點竟是……

  


  楔子

  火龍堂──江湖封稱第一大鏢局。

  老堂主冷然跟他的四個堂主兒子,專門保 別人不敢保的鏢。

  大堂主冷非雲。

  二堂主冷御風。

  三堂主冷拓海。

  四堂主冷浪雨。

  官府的、江湖的、民間的,只要是火龍堂出面,沒有達不成的任務。

  但要火龍堂接下鏢物,也不是容易之事。

  江湖上盛傳,火龍堂不接傷天害理之鏢、不接看不上眼之鏢,但是只要交情夠、只要價錢令他們滿意、只要冷家人高興,什麼鏢都可以成交。

  總而言之,接不接鏢,一切都隨火龍堂的高興、隨冷家人的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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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老二,這一趟鏢就由你和劍晨去吧。」冷然摸摸發白的山羊鬍,下了指派命令。

  「爹,這未免太大材小用了,你讓老三和小四去吧。」冷御風白白淨淨的臉上,斯文的唇角總有著最完美的弧度。他搖起了骨扇,扇柄是象牙製成,綴著銀色柳絮,扇面是一幅桃花舞春風,落款風字。

  「一個是永遠都搞不清楚狀況,」冷然用手指比了比冷拓海,「一個是還沒長大的小孩。」他再比了下冷浪雨,「我不放心他們押這趟鏢,只有你這個滿腦子賊心思的才有辦法順利完成。」

  冷拓海和冷浪前面面相覷,這趟鏢千里路遙,他們也不願意走,爹爹罵得還真是英明。

  「爹,您這是褒還是貶?」冷御風疑惑的挑了挑眉。他哪裡賊了?他可是聰明機智外加反應靈敏。

  「都有。要不是你大哥現在正抱著美嬌娘在享受新婚之樂,我會找你這個賊小子去嗎?」

  「爹,只不過送個新娘到銅林縣,這麼簡單的任務,需要動用到我這二堂主出門嗎?」他從來不做賠錢生意,這趟路得跋山涉水──走了官道,換走山路,還得渡河,若錯過宿頭,說不定還得夜宿荒野,這麼勞苦的工作,只不過為了護送個新娘,卻得浪費他整整半個月的時間。

  冷然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一圈,「管老爺子答應給我們一千兩銀子當謝禮,如果你不願意,我看這個謝禮就讓老三和小四賺好了。」

  冷拓海和冷浪雨年紀還小,若要走鏢,也是和堂內的大老一起行動,冷然還不放心讓他們單獨負起鏢物的責任。

  冷御風眼睛一亮,收起扇面,不疾不徐的走近爹爹身邊,「爹,我們商量商量,我可以分多少?」

  「就知道你這小子見錢眼開。」冷然摸了摸他有些稀疏的頭頂,故作思考狀。

  「有錢好辦事嘛!」冷御風笑起來如沐春風、齒白唇紅,比起扇面上的桃花絲毫不遜色。

  冷然挑了挑眉,唇角揚起的笑和兒子的淺笑如出一轍。

  「事成後,二一添作五,你看怎麼樣?」

  冷御風也在心裡打著算盤,「五百兩?」

  見爹爹點了頭,他右手的扇子敲了自己左手的掌心一下。「成交!不過我得先拿二百兩當訂金。」吃了爹爹太多次悶虧,為免爹爹事後又翻臉不認帳,他決定這次要讓錢兩先入袋,免得事成後不但一毛錢都拿不到,還賠了本。

  「我養你這麼大,父兼母職,付出這麼多心血,你還為這一點點小錢跟爹斤斤
  計較?」冷然一副痛心模樣。

  冷浪雨欺到爹爹耳邊,小小聲的提醒:「爹,您這招已經用過很多次了,可以換點新鮮的詞。」

  冷然意會了小兒子的話,說變臉就變臉,指著二兒子的鼻子,「你這個不孝子,火龍堂是我創立的,你吃我的用我的,事情都還沒辦,就想先拿銀兩,你想都別想!」他振振有詞的數落著。

  「爹,出門在外,食衣住行樣樣都要花錢,況且路途遙遙,難保不會出什麼事,不多帶點銀子在身邊,怎麼行呢?」

  這小子完全學到了他的精明。冷然擺了擺手,「好啦好啦!就五十兩給你當前訂。」

  「那我不去了,你讓老三和小四去,這筆生意我不接了。」冷御風扇面唰的一聲打了開來,涼涼的又搖起扇子。

  「不接?那怎麼行!」冷然好不容易才接到這麼大宗的生意,管老爺子給的謝禮又這麼高,他怎能看著快要入袋的一千兩白白從眼前飛過?

  上次幫老大接的鏢物,害他不但收不到謝禮,還差點把火龍堂給賠掉;這次無論如何只准成功不許失敗,否則火龍堂上下百來人,不就要喝西北風?

  冷御風雙肩一聳,給了爹爹一個比女人還媚的笑。

  冷然只好又退一步,「一百兩,多一毛都下行。」

  「誰讓您是我親愛的爹爹,一百兩就一百兩。」冷御風故意將訂金提高,因為知道爹爹一定會討價還價。他一副認栽樣,其實心裡樂得很。

  冷然雙手負在背後,踱起步子,「只要你把管家小姐安全送到銅林縣,送進趙家大門,就算功成身退,可以回來領五百兩。」

  「沒問題,只是送個姑娘去成親。」

  「聽說管家小姐美若天仙、才德兼備,你可不要動了不該動的念頭。」冷然醜話說在前頭,警告著兒子。

  「爹,您放心好了,看在五百兩的份上,我是連正眼都不會去瞧管家小姐一眼的。」要什麼美人沒有?這些銀子夠他享樂好一陣子了,他才不會傻傻的跟銀子過不去。

  「那樣最好!」冷然摸了摸山羊鬍,「老二,你明天就和劍晨出發吧。」



  空氣中連一絲風都沒有。

  冷御風一向笑臉迎人,但在看到眼前這等陣仗時,也不免皺起眉頭,心煩加上氣燥,他搖起扇子,躲到屋簷下的陰暗處,納著涼。

  「劍晨,你看管家的這群人是要去成親還是去逃難?」他不耐的對著貼身護衛──火龍堂裡的首席鏢客狄劍晨說話。

  「逃難。」狄劍晨不離身的長劍斜背在身後,他一向沉默少語,配合著二爺的話多,剛好是天生一對。

  「跟我想的恰巧一樣。」

  看著那浩浩蕩蕩的六輛馬車,冷御風的頭開始發疼。雖說管家也是富甲一方的大財主,但只不過是嫁個女兒而已,需要用到這種排場嗎?

  更有甚者,此刻還有一箱箱的東西正從屋裡往外搬!這趟路跋山涉水的,帶這麼多東西,他怎麼有辦法把人早早送到、早早交差了事?

  終於,他按捺不住喊了老總管一聲:「管總管,管總管!」

  管總管用袖口擦了擦滿額的汗水,連忙走到屋子下。

  「冷二爺,有什麼事?」知道冷二爺是要護送小姐的鏢客,管總管因而對他特別的禮貌,不敢有所得罪。

  「管總管,這此去路途遙遠,不用二十來天也得半個月,帶這麼多東西,實在不適合遠行。」冷御風迷人的笑臉展露無遺,再加上他彬彬有禮的俊秀模樣,一向能博得人好感。

  「冷二爺,這些都是小姐陪嫁的嫁妝,不帶不行呀!」在管總管印象裡,鏢客不都是虎背熊腰、威猛高大的?像冷二爺這樣斯文的書生,不知道保護得了小姐嗎?倒是一旁的狄爺,看起來比較有鏢客的架勢。

  他只答應將人帶到,可沒答應要護送這一大堆物品;這樣拖拖拉拉的,另外的四百兩他什麼時候才能入袋?!

  「管總管,嫁妝可以事後再請火龍堂派車隊運送,才不致延誤了管小姐成親的佳期,更不會因為龐大的嫁妝而引起歹徒覬覦。」

  「這……」管總管一時決定不了,猶豫著。

  冷御風繼續遊說:「為了確保 管小姐的安全,我們還是不要太引人注目,盡量輕車簡從。況且,路途遙遠,我們還得翻山越嶺,我看只需帶輕便的衣衫及能夠服侍小姐的丫鬟,這樣就夠了。」他語氣輕緩,卻是不容置喙的堅持。

  能偷懶,他就絕不多出力,押送物品是最吃力不討好的事,還可能引來盜匪山賊的,他可不想一路上打打殺殺,把自己累得半死。

  「好吧!冷二爺說什麼就是什麼,老管事年紀大了,也不太懂得這個。」管總管笑得很見腆。

  於是管總管指揮家丁們將嫁妝又搬回府裡。

  「那是不是可以請管小姐準備出發了?」他氣定神閒的搖著扇,扇柄是上好的杉木製成,扇面是鴛鴦戲水圖。

  「是的,我馬上去請小姐出來。」

  冷御風納著涼。怎麼日頭還是這麼赤炎?此刻他全身上下一點勁都沒,如果能躺在大樹下小睡一下,那該有多好……

  他的白日夢還沒來得及做,就因為眼前出現的兩個娉婷姑娘而為之一振!

  紫衫少女眨著靈動的眼,眼珠滴溜溜轉,對四周的一切充滿了好奇。

  藍衫少女依偎在紫衫少女身旁,含羞中帶著嬌俏,不若紫衫少女的大方自信。不過兩位少女在十七歲的花樣年華中同樣有著傾城的花容月貌。

  冷御風收了扇子,將折扇插於腰帶之中,迎上前去,在藍衫少女前拱手頷首:「姑娘,在下火龍堂冷御風。」

  藍衫少女羞赧的動了動唇,微低著頭,拉了拉一旁的紫衫少女;「二爺,奴婢是芬芳,不是小姐,她才是。」從管總管口中,她們已經知道要保護她們前去銅林縣的是火龍堂裡的冷二爺和狄爺。

  冷御風原本優雅的笑臉變成了尷尬的扯動唇角,他再跨一步,轉而面向紫衫少女。

  管紅月興味的看著他出糗。她挑了挑細細的柳眉,揚起小巧的瓜子臉,仔細品量著他。好一個相貌俊秀的男子!

  名為芬芳的丫鬟,有股閉月羞花的氣質;而管家小姐,則美得火紅。怎麼看,那丫鬟都比較有小姐該有的神韻和氣質,而這個管小姐,這麼挑釁的看著一個男人,不怕惹來非議嗎?

  他與她的眼光對峙了下,突然記起了自己對爹爹說的話──他是連正眼都不會瞧管姑娘一眼的。於是,他退了一步的頷首拱手──

  「管姑娘,在下冷御風,真是有眼無珠,錯認了小姐。」看來又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

  「冷二爺,你別這麼說,本來芬芳就比較有小姐的樣子。」管紅月又不是第一次被錯認,反正誰當小姐、誰當丫鬟對她而言根本沒差,她就是喜歡和芬芳穿一模一樣的衣衫,不但好玩,還有種黏膩的親密戚。

  余芬芳急了,「小姐,怎麼連你也這麼說!」

  管紅月牽起芬芳的手,嘟了嘴微斥:「我一向都這麼說的,我們是好姊妹,還分什麼小姐奴婢的。」

  芬芳是管家奶娘的女兒,只比管紅月晚半個月出生,兩人可說是喝同一奶水長大的,當然也成就了情比姊妹的感情。

  「管姑娘,芬芳姑娘,這是我的好兄弟狄劍晨,他會和我一起護送兩位到銅林縣。」冷御風的舉手投足充滿文人的翩翩風度。

  狄劍晨走近,一樣頷首拱手。

  相對於冷御風的溫文爾雅、滿身的書卷味,狄劍晨風吹日曬下的五官,在剛毅中有股令人心疼的滄桑。

  「二爺、狄爺,奴婢承受不起,以後請直接喊我芬芳就行了。」芬芳依舊垂著頭,不敢看著他們說話。

  「兩位姑娘,大熱天的,請先上馬車吧。」冷御風最難忍受這種大日頭,他拿下背在身後的大圓盤草帽,往頭上一戴!這一戴,臉被遮去了大半,他這才舒坦的吁了口氣。

  草帽是冷卻風特地請人用稻草編織而成,不但防曬,也能防雨淋。

  兩個姑娘互看了一眼。她們從沒看過這樣的帽子,戴在冷御風頭上更顯得怪異。看著新鮮,芬芳想笑卻又不好意思笑,管紅月卻已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管紅月偷偷瞄了一下冷御風的反應。冷御風正等著她們上馬車,看到她們的笑容,也淺淺回笑。 

  管紅月按捺不住,差點又爆笑出來,為了不讓自己在他面前失態,她趕緊拉著芬芳快步躲進馬車裡,順便也躲躲惡毒的陽光。

  「二爺,這趟路程就麻煩您照顧我們家小姐了。」管總管憂心忡忡的交代。

  「管總管放心,只不過是送管小姐到銅林去成親,這事兒簡單,我一定平平安安將她們送達。」冷御風保證。

  管總管看著小姐進入馬車裡,才又解釋著說:「二爺,我家老爺已經出遠門去洽商,一個月後會直接去銅林為小姐主持婚事。」

  難怪不見管老爺,也不見其他眷屬出來相送,這管家還真有點奇怪。

  「我明白,管總管您辛苦了。」冷御風溫文又多禮。

  馬車從六輛減為一輛,除了管家的家丁兼車伕外,管紅月和芬芳就只帶著一箱隨身衣物。

  冷御風和狄劍晨身手俐落的各自躍上座騎,揮別管總管。兩匹駿馬,一輛馬車,緩緩往銅林縣前進。

  待馬車走遠,管家大門內陸續走出了管老爺、管夫人、管二夫人、管家的十多位子女,大伙看著馬蹄揚起的塵埃,個個面露哀容。

  管夫人憂心的問:「老爺,您看紅月會安然到達嗎?」

  管老爺答:「有火龍堂出面,一定可以的。」不然他千兩銀子不就白花?

  二夫人不以為然的說:「難說哦,憑紅月的鬼靈精怪,恐怕還沒出長安城就給跑了。」

  管老爺歎了口氣,「不會的,冷老爺子說,冷二爺聰明無比,心思轉得比賊還快,紅月逃不出他手掌心的。」

  管大少爺說:「可憐的冷二爺,和三妹斗下來,不知誰勝誰負?」他倒很想親眼瞧瞧。

  管二少爺說:「冷二爺一定要勝,不然三妹逃走了,誰去銅林縣和趙家和親?」

  和親不成,管家落魄,他不就沒有少爺可當?

  管老爺糾正的說:「說和親多麼難聽,這是利益共享,」

  管四小姐說:「三姊只不過被趙少爺瞧到那麼一眼,就得千山萬水的去嫁給他,真是沒道理。」她為三姊抱不平。

  管夫人說:「珍珠,你還小,等你大了,就會明白。」明白:貧賤能移,威武能屈。

  全家人都樂意紅月去和親,就只有她自己死也不願意。

  管紅月已經逃過一次,幸好被管家的人眼明手快的給抓回來,從此牢牢看緊。

  管家已經奄奄一息的事業得要靠趙家來拯救,趙家唯一的要求就是讓紅月嫁給趙家的長子趙群。

  一來趙群被管紅月嬌美的容貌攝去了魂魄,自從上回來長安城見過她一面後,就害起了相思:二來管家雖然落魄了,但還是長安城裡最大的絲綢盤商,有了管家的通路,趙家將可宏圖大展。

  管四小姐疑惑的問:「可是三姊不願嫁給趙少爺。」

  管六少爺嫩嫩的童音說:「娘說,三姊要是沒有出嫁,我就再也吃不到人參雞湯了。」

  管老爺最後下了結論:「只要紅月平平安安抵達銅林縣,我們以後就能衣食無虞,繼續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

  一家子十餘口全點了頭。不出來相送不是他們無情,而是怕刁鑽的紅月會使出非常手段。

  全家人看著馬蹄揚起的風飛沙,心裡都吁出了一口悶氣,總算把紅月交到了火龍堂手上。反正出了管家的門,責任就是火龍堂要承擔,日後若有什麼差池,也不關管家的事了。



  「小姐,你在幹什麼?!」芬芳驚呼。

  管紅月在搖晃的馬車中將那一箱裝衣物的箱子拖到自己腳邊。

  馬車正走在官道上,她打算一出長安城,就找機會逃走。

  「收拾衣服。」她打開箱子,好幾次穩不住身子,必須一手扶著芬芳的手,一手打開衣箱。

  「小姐,你還要逃啊?」芬芳小臉皺成一團,想起小姐堅定的意志,她就煩惱。

  「不逃,難道真的被送去嫁人?我不能坐以待斃。」管紅月說得氣呼呼的,往箱子裡翻找,想找一些樸素衣衫。

  「小姐,趙公子不好嗎?女人該遵守三從四德,在家得要從父,你就聽老爺的安排,安心的嫁給趙少爺。」芬芳苦口婆心的勸。

  管紅月不管芬芳的碎碎雜念,這些話她已經聽了不下百次,都能倒背如流了。

  「可惡!」奶娘幫她準備的衣衫不是紅就是紫,全是喜氣洋洋的顏色,這要她怎麼穿嘛!

  聽說趙群風流成性,還未娶妻就先娶了一堆小妾。

  聽說趙群的脾氣火爆,動不動就以拳頭解決事情。

  聽說趙群小眼睛小鼻子,一身的肥肉可以和大豬公媲美。

  聽說趙群滿嘴口水,腦子還有點癡呆。

  聽說……

  打從趙家上門提親後,有關趙群的傳言,就不停的在她耳邊進進出出;可惜她沒見過他本人,到是聽說他偷偷在花園裡瞧過她。

  「小姐!」芬芳捉著管紅月那只在箱中翻動的小手,「聽說冷二爺不是簡單的人物,你要逃沒那麼容易,況且,你人生地不熟的,能逃到哪裡去?」

  管紅月停止了手上的動作,一提到冷御風,她倒是興致來了。

  「聽說,又是聽說。好呀,把你聽說的事都說來聽聽。」

  芬芳露出崇拜的眸光,「聽說,他是火龍堂的二堂主。」

  「這不是聽說,是事實。芬芳,你說重點嘛!」

  「哦!」說到一個近在身邊的男人,芬芳臉色上有了嬌態,「聽說,他很聰明,光用計謀就把一干山賊給嚇走了。」

  管紅月點頭,拉開馬車上的布廉,看著外頭的景色;從出管家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時辰了,走過朱雀大街後,繁華的街景慢慢的已不復見,眼前儘是綠意盎然的田地和一間間農戶。

  「聽說,他武功高強,能以一抵百。」

  青山綠水、小橋人家,管紅月看著景色,臉上淨是滿足的笑容。待在家裡當千金大小姐,最遠只去過觀音廟裡進香,根本沒機會出遠門,更別說能見到這等農村景致了。

  「聽說,他讀很多書,既會寫詩又出口成章。」

  前頭的駿馬放慢了速度,與馬車並齊。她看著馬背上他的背影,心中升一股怒意。哼!美麗的風景都被他給破壞了!

  他是爹爹請來的鏢客,說保護她是好聽,其實是要押著她到銅林縣去成親。聽說,把她送到銅林縣,他就有千兩銀子可拿。

  「聽說……」芬芳還要說聽來的消息,卻被管紅月給打斷。

  「夠了,別再聽說了,再聽下去,我心都煩了!」她唰一聲的拉回了布廉。

  「小姐……」芬芳看著小姐的表情,揣測著小姐的心思。她知道小姐不是在對她生氣,可是一定有某件事引起了小姐的不快。

  「芬芳,我問你。」管紅月顯得很慎重其事。

  「小姐,你問。」

  「我是絕不會嫁給那個趙少爺的,外頭那個冷二爺和狄爺也絕不會放我走,我想偷偷溜走,你跟下跟?」她的脾氣是所有兄弟姊妹中最強也最固執的,若打定了主意,千軍萬馬也改變不了。

  芬芳秀麗的臉佈滿了陰霾。看小姐這樣的堅決,她只能鼓起勇氣說:「小姐,我跟你走,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從來沒有分開過,你別丟下我一個人,有我在身邊,多少也可以照顧你一些。」

  「好姊妹,我就知道你會答應!」

  「可是有冷二爺和狄爺在,我們要怎麼逃?」

  「見機行事,反正時間還長得很,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管紅月彎下腰,既然說服了芬芳,她就繼續整理衣衫,把一些較貼身的裡衣先收進隨身包袱裡,這樣要逃的話隨時可逃。

  突地碰的一聲,傳來馬兒對空嘶鳴的叫聲,接著車輛一個劇烈晃動,管紅月和芬芳緊急抓住車窗邊的橫木,而被掀了蓋子的箱子,就在搖晃的車廂裡左右滑動,最後撞出了車廂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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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兩隻兔子突然衝上官道,馬伕為了閃躲它們,緊急拉緊了韁繩,馬兒受到驚嚇,揚起前蹄對空嘶鳴。

  馬伕雖然俐落的操控韁繩,極力想穩住馬兒,但受驚的馬完全不受控制命令,仍往前狂奔。

  冷御風和狄劍晨見狀,一左一右護在馬車旁,就怕失控的馬車會危及到車內兩位姑娘的安全。

  隨著兩位姑娘的驚叫、車廂裡的木箱撞出車外後,狂奔的馬兒才漸漸平息下來,放慢馬蹄。

  等到馬兒完全平靜下來,馬車內的兩位姑娘已嚇得花容失色。

  狄劍晨緊急翻身下馬。

  冷御風以最優美的姿勢──右腳在空中劃出一個半圓,緩緩下馬。

  管紅月兩眼呆滯的說不出話來,芬芳驚恐的雙眸流出串串珠淚,她們的雙手都還緊緊捉住車窗邊的橫木。

  冷御風柔柔的問:「管姑娘,你們沒事吧?」

  看她們依舊緊張的繃緊身體,他猜想可能被嚇得魂都還沒有歸位,「管姑娘,芬芳姑娘!」冷御風又喚了一聲,伸出右手輕輕拍撫管紅月的肩,「沒事了,沒事了。」

  管紅月似乎清醒了些,忍住急遽的心跳,拉起芬芳的手,「芬芳,快逃!」然後,一個箭步就往車廂外沖。

  芬芳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讓管紅月拖著跳下馬車。

  可兩個被嚇壞的小姑娘雙腳軟趴趴的,才一落地,就整個人跌在泥上地上。

  車伕在控制住馬兒後,也趕緊下車,低頭愧疚的說:「小姐,是小的不好,害您受驚了。小姐,您有沒有事?」

  剛剛她差點以為自己就要飛出車外,以為會這樣就死掉!管紅月平常的伶牙俐齒全不見了,此刻身體打著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冷御風蹲下身子,拿下頭頂上的大圓草帽,改斜掛在背後,柔聲細語的說:「沒事了,我們到一旁的樹蔭下休息吧。」

  他扶起管紅月的同時,也示意狄劍晨扶起同樣腳軟的芬芳。

  將她們安置在大樹下的石頭上後,他才對著車伕阿福說:「讓馬兒也喝喝水休息一下吧。」

  阿福先將冷御風和狄劍晨的座騎帶到另一棵大樹下,然後再將那匹闖禍的馬兒給牽到了路邊,接著再去收拾那一箱飛散四處的衣衫,可惜一箱漂亮的衣衫都給弄髒了。

  芬芳抽抽噎噎的哭泣聲沒停 過,聽了讓人心煩。怎麼才出門就出事了?有點不吉利。冷御風蹙著眉,拿出腰間的折扇,輕輕揚著悶熱的空氣,看能不能搖出一些涼風。

  過了一會兒,管紅月忍住眼眶中打轉的淚水,終於平撫了驚恐的情緒。

  「怎麼回事?!」她雙眼生波,睞著眼尾,看著一副悠然自在的冷御風,有些怒氣騰騰。

  「兩隻兔子橫過馬路,馬兒受到驚嚇。」都快日落時分了,怎麼天還是這麼熱?!御風不疾不徐的搖著扇。

  那她和芬芳都受到驚嚇,怎麼他還像沒事人一樣!?她忍住氣,暫不跟他計較,還是先安撫膽小的芬芳要緊。

  「芬芳,不哭了,沒事了。」她拿出懷裡的帕子,替芬芳擦去一臉鼻涕眼淚。

  「小姐!」芬芳聽到小姐哄她,更是委屈得大哭,像是要把剛剛受到的驚嚇全哭出來才夠。

  管紅月將芬芳擁入懷裡,輕輕拍撫著她的背,「不哭了,不哭了,那只臭馬,害你嚇成這樣,待會我們把它殺了烤來吃,你說好不好?」

  冷御風傻了眼!這對主僕的角色還真是錯置了,怎麼看芬芳都比較像是嬌滴滴的大小姐。

  芬芳終於止住了哭聲,眨著水汪汪的大眼,「小姐,我不吃馬肉的,你千萬別殺它。」

  「它把你嚇成這樣,我不宰了它,怎麼幫你報仇?!」管紅月故意說得咬牙切齒。

  芬芳破涕為笑,「好了啦!我不哭了。」

  「這才乖嘛!」安撫完芬芳,管紅月瞥了一眼倚在大樹上的冷御風,他一身的儒裝,眉清目秀的,若要從他手上逃脫應該不是難事吧?

  狄劍晨走近冷御風,抬眼看看天色,說:「爺,再不走,恐怕會來不及到下個落腳的村鎮。」

  冷御風收起折扇,來到管紅月身邊,「管姑娘,時候不早,我們得勁身了,否則到時就得露宿荒郊野外。」

  「嗯。」管紅月扶起芬芳,她也不想在這種沒有人煙的地方過夜,而且路途才剛開始,她還是聽話些,這樣才有助於日後的逃脫計劃。

  「小姐……」芬芳怯懦的喃語。

  「怎麼了?」

  「我不敢再坐馬車了。」那種要被摔出車外的可怕記憶猶存,芬芳一臉的哭意。

  「不會有事的,剛才只是突發狀況。」

  芬芳猛搖頭,眼看又要成為淚人兒。

  管紅月沒奈何的看著冷御風。她柳眉一挑,眼波流轉,話還沒說出口,冷御風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聰明的先開口詢問:「管姑娘,你認為該怎麼辦?」

  管紅月轉身問:「芬芳,那你想怎麼辦?」

  芬芳頭低得不能再低,「小姐,我……我也不知道。」

  管紅月先瞥了冷御風一眼,再睞一眼始終沒出聲的狄劍晨,最後將視線放在那兩匹高大的駿馬身上,她的眼睛異常晶亮。

  「芬芳,你不敢坐馬車,那你敢不敢騎馬?」

  「騎馬?」芬芳不明所以。

  「是呀,我相信冷二爺和狄爺的騎術一定比阿福駕馬車的技術好很多。」重點是,她從來沒騎過馬,也很想試試馬上的威風。

  芬芳又猛搖頭,「不行啦!」男女授受不親的。

  冷御風興味的瞇了瞇眼。這位管姑娘,竟然打主意到打他身上了。

  「給你二選一,不然你就自己走路。」管紅月側低著臉,等著芬芳決定。

  這管姑娘倒很聰明,懂得用威逼手段,可卻又讓被逼迫者感覺不出來。

  四人都看著芬芳,等著她決定,心想反正她一定會選擇坐馬車。

  而芬芳淚眼汪汪中,整張小臉卻是燒得火紅。左思右想過後,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說:「騎馬……騎馬好了。」性命重要,她寧願相信兩位大俠的好功夫,也不要再回到那該死的馬車上。

  管紅月對著冷御風微微聳肩,大眼眨呀眨的,「冷二爺,芬芳已經做出決定了。」

  「我能說不嗎?」冷御風有些啼笑皆非。誰讓他拿人手短?看在銀子的份上,他連反對的餘地都沒有。

  「不行。芬芳受到驚嚇,說不定還會生大病,還是聽她的好了。」

  「好吧!讓她休息一晚,等情緒恢復後,明天或許她又能坐馬車了。」也只好如此了。

  「那……芬芳,你想上冷二爺的馬還是狄爺的馬?」管紅月又故意捉弄膽怯的芬芳。

  「小姐!」芬芳不依的撒嬌著,這多難為情!

  「冷二爺,那……你想和誰共騎一匹馬?」捉弄不到芬芳,她只好改問冷御風。

  這個冷二爺總是溫文淺笑,可那淡漠的眼神,卻顯得高傲和疏離;她們剛受到驚嚇,他卻像個沒事人一般,一點愧疚、安慰之意都沒有。她氣不過,非得也要作弄作弄他。

  「這種小事,管姑娘作主就行了。」冷御風腦子動都不用動,又輕鬆將問題丟回給管紅月。

  狄劍晨實在看不下去這樣的拖拖拉拉。要話家常,這裡不是好地點。他沒預警的便將芬芳打橫抱起。

  芬芳還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被狄劍晨安穩的放在馬鞍上:他飛身上馬,動作俐落漂亮,一氣呵成。

  「爺,你們慢慢聊。」喝的一聲,他輕輕扯動韁繩,駿馬揚蹄慢慢前行。

  「這……」管紅月看著狄劍晨的身影,楞住了。

  「管姑娘,上馬吧!」冷御風淡笑著提醒她。

  看著高大的駿馬,她哪上得去啊?

  「還是你要坐馬車?」他禮貌性一問,不過騎馬比較快,可以早早結束行程,銀子早早入袋。

  掠過冷御風的笑臉,管紅月看到阿福還在跟受驚的馬兒悄悄私語,看來馬兒還有點躁動不安。

  「冷二爺,我沒騎過馬,這要怎麼上去呀?」她決定還是別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管姑娘,那就像芬芳一樣,好嗎?」他禮貌性的詢問。他得保持君子之風,鏢客的責任是保護鏢物,千萬別和鏢物有什麼不清不白的牽扯,他可不想落什麼話柄到爹爹手裡。

  管紅月點了頭。她能說不好嗎?

  冷御風將她輕輕抱起,安置在馬背上,再旋身上馬,然後輕放韁繩……



  日落西山,天邊出現一片片詭譎的暗紅雲彩,就像在管紅月和冷御風之間流動的詭異氣氛。

  他就在她身後,感覺他的呼吸吐納全在她四周飄蕩。

  她的耳根在發癢,心口喘動得厲害,眼尾不時往後瞄,卻什麼也瞧不著。

  雖然他挺直的腰背和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管馬兒是走是跑,他絲毫沒有碰到她半分,就連拉動韁繩的手,都沒任何逾矩,但她就是忍不住意馬心猿。

  一個男人啊!她竟和一個還算陌生的男人共乘一騎,他看似手無縛雞之力,但馬上功夫卻極好,讓她沒有任何顛簸和不適。

  乘著夕陽微風,兩匹馬並肩而行。幸好日頭的威力已減,不然這樣的熱天騎馬,恐怕她那張粉嫩臉蛋早被炙陽荼毒。還是他聰明,不知從哪弄來的大草帽,戴在他頭上雖顯突兀,卻是很好的抵擋陽光方法。可惜他一點都不憐香惜玉,大草帽也不肯借她戴一下。

  她就在他身前,她烏亮的青絲隨著馬兒奔跑的速度幾度拂上他的臉。

  髮絲柔而軟,那觸感比任何撫摸過他的女人,都還要令他心癢難耐。

  她的美有種奔放的活力,與他見過的名門千金不一樣。

  可她是趙家未過門的媳婦,無論如何他都要端正行為,盡量不要碰觸到她的身軀,否則共乘一騎已是不合禮節,若要是再讓她誤解,誤認他是登徒子,那可就不妙了。

  一路上,誰都沒有開口說話,馬蹄聲是沉默大地裡唯一的聲響。

  沒多久,寂寥的大道上出現了裊裊炊煙,三兩間農舍讓管紅月原本昏昏欲睡的瞳眸為之一亮!

  因不曾騎過馬,所以即使冷御風的騎術再高明,也讓她這千金之軀酸痛不已。

  「冷二爺,還要多久才能入城?」她的話裡帶著疲 憊,軟軟的音調顯然已沒了力氣。

  「管姑娘,快了,等過了這個山坡。」他極目遠眺,只能安撫。

  她側首,看著另一匹馬上的芬芳;看芬芳低垂著頭,想必也好不到哪兒去。

  天色尚未全黑,馬兒緩緩進入大街;這是長安城邊的一個小鎮,街上行人不多,除了小販零星的吆喝聲外,沉靜的大街,感覺有點死氣沉沉。

  兩匹馬、一輛馬車在一間小小的客棧前停下。

  簡陋的客棧前連招牌都沒有,只用一塊已經腐朽的木頭寫了個「宿」字。

  冷御風抱她下馬。

  由於她跨坐在馬上太久,下馬時根本打不直腳。

  芬芳更慘,下馬後直接跌坐在地上,還得勞狄劍晨將她扶進客棧。

  冷御風沒有扶管紅月,轉身將馬兒拴到馬樁上。

  「阿福,將馬匹安頓好,先把馬車上的箱子抬進去,然後你也進去休息吧。」他不是下命令,而是親切交代。

  阿福笑著一張圓臉,趕忙張羅三匹累壞了的馬兒。

  微弱的燭火搖曳,小小的客棧裡沒有其他客人,店掌櫃一看到有客人光臨,趕忙從打盹中回神。

  「客倌,歡迎光臨,請問是要住店還是用飯?」

  「都要。給我們四間上房,另外再來一桌酒菜。」冷御風的翩翩風度,有禮中帶著生疏的高貴。

  掌櫃端上來的菜色已經是客棧裡的拿手好菜,可不知管紅月是累了,還是吃不慣客棧裡的粗食,她兩眼盯著飯菜瞧,就是沒了胃口。

  「鄉下地方,難為了管姑娘,姑娘就多少吃一點,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冷御風維持一貫的有禮。

  管紅月索然無味的夾了一口菜,勉強自己吃下去。他說的沒錯,不吃不喝,她哪有力氣逃走。

  「我們出長安城了嗎?」她問。

  「還沒,這裡還屬於長安城的城郊。」冷御風淺酌水酒,和狄劍晨對飲。

  芬芳始終低著頭吃飯。這裡沒她和阿福說話的餘地,能同桌吃飯,她已經很感激冷二爺的寬大了。

  「這樣礙…」一口菜在嘴裡,她說得有些含糊。那她就還不能逃走,至少得出長安城,離家夠遠些,這樣才不會一下子就被抓回去。

  吃沒多少,她全身實在酸痛,於是早早告退,帶著芬芳先回房。還是早點歇息,現在對她來說,體力比什麼都重要。



  管紅月和芬芳同榻而眠,不善騎乘的她們,幾乎是一沾枕就沉入夢鄉。

  半夜三更,床上的兩位姑娘睡得沉,窗外卻有著烏壓壓的人影在伺機而動。

  「裡頭睡的確定是她?」瘦高的蒙面男子問。

  矮胖的蒙面男子回答:「沒錯,根據消息來源,兩男兩女和一個馬伕,應該沒有錯。」

  「那就動手吧。」

  兩位蒙面男子俐落的手腳,只靠一把小刀就將房門給打了開來。

  燭火已熄,房內黑漆一片,就著窗外微微的亮光,兩位蒙面男子互看了一眼。

  矮胖男子疑惑的問:「哪個是管家千金?」

  芬芳睡在內側,管紅月睡在外側,朦朧昏暗的光影,誰是誰根本分不清楚。

  「老大說,比較美的那個。。」

  矮胖男子搔了搔頭,「看不出來哪個比較美埃」這可難了,別說瞧不清臉蛋,就算瞧得清,也不見得分得出誰美。

  瘦高男子打算往前一步,以便看仔細些,不料腳下碰到椅腳,椅子咚的一聲翻倒在地。

  兩個蒙面男子機警的蹲到了桌下。

  床上的人兒連動都沒動一下,繼續沉睡。

  兩個蒙面男子吁了一口氣,才又站起來。

  矮胖男子用唇語提醒:「小心點。」人不能作賊,一旦作賊心就虛。

  瘦高男子站到了床沿,仔細的看,看得兩隻眼珠子差點沒突出來,可還是看不出來誰美。

  「都帶回去。」只能如此了。寧可全捉,也不要捉錯人。

  才正準備一人抱起一個時,一記手刀從頸後重重劈了下來,瘦高男子應聲倒地,矮胖男子正想反擊,也被一掌打落了牙齒。

  來人什麼時候進到房裡,兩個蒙面男子全無所覺,偷襲的人被暗算,現在只能奄奄一息躺在地上。

  重物落地聲只讓床上的兩位佳人嚶嚀一聲,管紅月翻了個身後,繼續睡。

  睡在裡側的芬芳揉了揉睡眼,然後坐起了身子,在黑暗中她惺忪的眸只看到兩個人影在晃動……

  「啊!」她驚聲尖叫了出來。

  冷御風馬上打亮火折子,點燃了蠟燭。

  管紅月反射性的坐起身來,眼睛半瞇,話音困頓:「芬芳,你怎麼了?睡覺不睡覺,叫什麼叫嘛。」

  冷御風搖頭,笑容裡有著無奈,心裡咕噥:有這麼累嗎?

  「小姐,小姐!」余芬芳搖了搖管紅月的手臂。

  「怎麼了?」四肢酸痛,讓她好想睡哦!

  「你看!」芬芳牙齒打顫,幸好燭火已經照亮了冷御風和狄劍晨的面孔,不然她可能會被嚇昏。

  管紅月慢動作的轉動脖子,卻看見要笑不笑的冷御風和沒什麼表情的狄劍晨。

  「你們在我房裡做什麼?」這下她混濁的腦袋馬上清醒了,拉緊被子,把芬芳擁進懷裡,一副母雞保護小雞的模樣。

  「抓壞人。」冷御風好整以暇的看著她們緊張的模樣。

  他和狄劍晨就睡在隔壁房,要不是聽到奇怪的聲音趕過來,恐怕她們已經遭到毒手了。

  狄劍晨一把掀開兩個蒙面人的布巾,威嚇的說:「誰派你們來的?」

  管紅月這才發現原來地上還躺著兩個人,礙於自己和芬芳只穿一件裡衣,她將被子拉到下巴,驚恐的眸睜得大大的,卻還要強裝鎮定。

  「劍晨,把他們拖到外面去,別嚇壞了兩位姑娘。」冷御風說起話來還是一貫的溫和,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狄劍晨一手抓起一個,將他們拖離了房間。

  「這……他們是什麼人?!」管紅月看著冷御風,意識到有盜賊闖進房的驚嚇,心口跳著急快。

  「管姑娘,沒事了,你們繼續睡吧。」沒挑吉日出門,果真不太順利。

  「這樣叫沒事?」

  「我會盡快查明真相,不會誤了管姑娘的婚期。」

  一提到婚期,她心裡就不舒服。

  「萬一壞人又來呢?」她口氣裡有著倔強的怒意。

  「我就在隔壁房,管姑娘請放心。」說著,緩步移往房門口。

  「等等!」她話還沒說完,他怎能這樣就走了?

  芬芳拉了拉管紅月的衣袖,要她別太激動。

  「管姑娘是要在下留在這裡,好保護兩位姑娘的安全?」他唇邊閃過一抹譏誚。

  「你……不用了!」她撇過頭,不想再看到他。

  一派斯文的他,該是姑娘家心裡合意的郎君,可是,每當她看到他那種事不關己的雲淡風輕,就覺得一股氣惱衝上來。

  冷御風微微頷首,君子風範的退出了房門。

  看來這趟押鏢並沒有他想像中的無聊。這樣也好,總得活動活動筋骨嘛!



  天亮,雞啼。

  不平靜的一夜,讓管紅月和芬芳的眼圈下出現一層淡淡的黑影。

  儘管知道冷御風和狄劍晨就在隔壁房,可是已經被驚嚇過的心,怎麼樣都無法睡得安穩,身體累,心理更是疲憊。

  在芬芳打水服侍管紅月梳洗過後,兩人才相偕來到客棧的前廳。

  此時冷御風和狄劍晨已經在吃早飯了。

  「兩位姑娘早!」掌櫃親切的招呼。

  冷御風有禮的含笑招呼,狄劍晨仍是那張滄桑到讓人心疼的俊容。

  管紅月帶著芬芳背對著他們,在另一張桌子旁坐了下來。

  「姑娘想吃點什麼?」掌櫃拿起肩上的長布巾又將桌子仔細抹了一遍。

  在這種鄉下地方,吃什麼都一樣,管紅月想都沒想就說:「隨便來點粥或饅頭吧!」

  「馬上來!」掌櫃小跑步的走向後頭的廚房。

  芬芳貼在管紅月耳朵邊問:「小姐,你不過去跟他們一起坐嗎?」

  「為什麼要跟他們坐在一起?人家都不關心我們了,幹什麼去巴著人家!」要吃飯,不會打一聲招呼嗎?竟自顧自的先吃起來!他只不過是個鏢客,卻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雖然只和他相處一天,但他那張無害的笑臉,卻讓她感覺有一道無形的藩籬。

  「小姐,我覺得二爺和狄爺的人很好。」芬芳實在不知道小姐的火氣從何而來。二爺總是笑咪咪的,待人溫文又有禮;狄爺雖然不愛說話,但言行舉止卻有大俠風範。

  「那你過去跟他們坐呀!」管紅月嘟了嘴,才一天的工夫,芬芳的心就被冷御風給收買了。

  「小姐!」余芬芳不依的低著頭。

  掌櫃適時送上來米粥和小菜,大概是昨晚吃沒吃好、睡沒睡好的緣故,米粥小菜的味道,讓管紅月頓覺飢腸轆轆。

  她連吃了三碗米粥,才有了些飽意,又吃了饅頭,肚子才有滿足感:而芬芳吃得很秀氣,儘管肚子再餓,還是保持著姑娘家該有的儀態。

  吃飽喝足後,冷御風交代阿福去準備馬匹,也吩咐了掌櫃打包一些乾糧和飲水,以防錯過市集時可以充飢。

  「管姑娘、芬芳,我們該出發了。」冷御風唰的一聲打開折扇。

  管紅月憋在心裡的話不吐不快,昨夜那一切難道是她在作夢?

  「冷二爺,那兩個賊呢?」

  「我放他們走了。」既已知道是誰唆使,就沒必要留下那兩名小角色。

  「什麼?!」管紅月吃驚不已。

  「他們也是聽令行事,別為難他們。」事實上,他不但廢了兩人的武功,還讓他們吃了不少苦頭。但這話不能明說,他不想增添她們的困擾。

  「那兩名賊子夜闖我和芬芳的房間,你就這樣放了他們?」她好歹也是管家的大小姐,平常 被家人萬般呵護,幾時受過這等驚嚇和委屈來著?!

  「不然管姑娘認為該怎麼辦?」

  又是這種問法!看似在詢問她的意見,事實上一切都是他在作主決定。

  「我……」她頓時無語。

  「芬芳,今日你想騎馬還是坐馬車?」冷御風不再理會管紅月,轉而問著芬芳。

  「二爺,坐馬車好了。」經過一夜的心情平復,又看到小姐為了騎馬而弄得四肢酸痛,她知道自己得要克服坐馬車的恐懼,才不會再讓小姐吃苦。

  冷御風收起扇面,「那我們走吧,中午前或許就能離開長安城了。」

  芬芳挽起管紅月的手,「小姐,我們走吧。」

  管月紅看著那走出大門的頤長背影,突然開口:「我要騎馬!」

  冷御風回過身來,笑容仍舊,齒不露白,「管姑娘,你要騎馬?」

  「沒錯!」她仰起下巴,以期增加氣勢。

  「騎馬勞頓,況且正值夏日,還要風吹日曬,姑娘膚白若凝脂,還是在馬車裡會比較舒服。」

  她偏不!

  她走到他面前,嬌小的個頭得仰高小臉才能對著他說話。

  「冷二爺,你這個借我,我就不怕被風吹日曬了。」說著,扯下了他斜背在後的大草帽,然後往自己頭上一戴。

  過大的帽子讓她的眼睛也淹沒在帽裡,她拉高了帽沿,才又重見光明。

  芬芳惹不住發笑!小姐就是這樣的小孩子氣,在府裡時可是沒人管得動,明明騎馬累得半死,還要死硬著脾氣。

  冷御風沒有阻止,她絕麗的容顏裡有種純然的天真,況且看在千兩銀子的份上,這點小事,他豈會計較。

  「管姑娘昨夜受了驚嚇,理當在馬車上休息。」

  「累不累是我的事!」她故意與他針鋒相對。

  「既然管姑娘樂於陪在下騎馬,在下能說不嗎?」

  管紅月為這小小的勝利而得意著,昂首闊步,穿過他眼前,走到了馬廄邊。

  「二爺,您多包涵,這趟路程,勞您費心了。」芬芳客套的說,希望不要讓冷御風留下不好的印象。

  「芬芳,你太客氣了,我是鏢客,拿人錢財,受人之托,這是我應該做的。」

  芬芳帶著羞怯匆匆走出客棧,進入馬車裡。

  看著管紅月,冷御風只有一種感覺:每家每戶的大小姐都一個樣──慣性嬌氣。看來往後的日子不會太好過,不過,她這點小小的伎倆,他怎麼會放在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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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冷御風持韁繩的手快速揮動。

  不同於昨日的緩步而行,他讓馬兒在大道上急奔。

  風從四周狂嘯而來,管紅月看不清前方的路況,更別說要欣賞沿途風景了,她只能壓低身軀,雙手死命抓緊韁繩,努力維持平衡,下讓自己從馬上掉下。

  她明白,他是故意要她知難而退的。

  他表面上謙恭有禮,卻是拒人於千里之外:他談吐溫文爾雅,卻是和善的假象。

  只要把她平安送達銅林縣,他的酬銀就有千兩,她和他的這趟行程只是一宗買賣。但,她怎能讓他將自己送到趟家後,還讓他趁心如意的獲得這千兩銀子?

  不行!她一定要逃走,一定要!

  忍著烈日炙身之苦,冷御風只想盡快到達下個城鎮。

  昨夜的賊人分明是有備而來,連他們住在哪個客棧都一清二楚,顯然他們的行蹤已被盯梢。

  於是他放棄走官道,改走羊腸小徑。不是他怕了賊人口中的老大,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敵暗我明,他還帶了兩個姑娘,一切以安全為要,正面硬碰硬一點意思也沒;能躲他就絕不出手,躲不過他也會虛應一番,絕不白白浪費力氣。

  管紅月似乎已忍受不了這樣劇烈的震盪,頭昏腦脹之際,胸腹間一陣陣酸液湧上喉頭。

  「停下來!快停下來!」她高喊的同時,雙手已軟軟無力的放開韁繩。

  冷御風一手持韁繩,一手將虛弱的她擁入懷裡。

  馬兒停下的同時,他抱著她一個縱身飛下了馬。

  她的手搗在嘴上,整張小臉因痛苦而糾在一起,「放我下來,我要吐了!」她透過指縫喊。

  冷御風趕緊放下她,手臂卻還是緊緊攙扶住她纖細的腰。

  她哇的一聲將一早吃下的米粥、饅頭全吐了出來。

  他一邊拍撫著她的背,一邊暫停呼吸。這嘔吐物的味道還真是噁心!

  吐到最後,連膽汁都吐了出來,她這才覺得稍微舒暢些。

  他將她安置在路邊,取下掛在馬鞍上的水壺,「喝點水。」

  她接過水壺,咕嚕咕嚕先漱口,將口中的穢物都清乾淨後,才喝下一大口水。

  冷御風的快馬而行,將狄劍晨和芬芳遠遠拋在後頭。看著管紅月不舒服的樣子,他一向的心硬此刻卻軟了下來。

  「舒服點了嗎?」他蹲下身子,看著她慘白的容顏。

  「頭還很昏。」她單手支撐著快爆裂的頭。

  「管姑娘,等等馬車過來時,你就先到馬車上休息。」

  她努力睜大眼眸好彰顯自己的氣勢,「二爺,你騎這麼快,難道不怕我從馬上摔下來?那到時你要怎麼向管、趙兩家交代?」

  「我不會讓管姑娘摔下馬的。」他從腰問拿出折扇,輕輕在她頰邊揚動,希望在大熱天中能有一絲絲涼風吹涼她滿身的火氣。

  「你……」對於他體貼的舉動,她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你對騎馬如此不習慣,否則我會堅持讓你待在馬車上。」是她堅持要騎馬,他則是有意的小小懲罰她,以為她忍受得祝

  「為什麼要騎這麼快?是不是想早早把我送到銅林縣?」她充滿怒火的眼一睞,卻瞥見扇面上畫的是「清泉石上流」;而看到那泉水激流,就如同頰面迎來涼風,讓她胸口又舒服了些。

  「當然。我是鏢客,讓你平平安安到達銅林縣,是我最重要的任務。」他說得理所當然,不夾雜一點情分。

  虧她剛剛還差點迷失在他為她扇涼的舉動裡!

  「你故意的,故意要我受顛簸之苦。」她回過神,皺著小臉指控。

  「我為何要故意?」對於小姑娘的耍性子,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裝傻。

  「因為……」總不能說他是小家子氣、為了騎馬的事、為了拿了他的大草帽,就說他故意吧?

  遠處傳來了噠噠馬蹄聲,跟著塵土飛揚了起來。

  顯然是狄劍晨和芬芳已來到。

  他收起折扇,心想就讓芬芳去伺候管紅月吧。這天氣……實在太悶了。



  離開長安城的第四天,管紅月決定在繁華的富江縣執行逃走計劃。

  熱鬧的市集有助於她藏匿,而且日常生活上的所需,在大街上也方便多了。

  她邊吃著飯邊想著計謀,眼神遊移了下,才放下碗筷,面有難色的說:「我肚子不舒服。」

  「小姐,你怎麼了?」芬芳緊張的問。

  「可能吃壞肚子了。」在吃飯時提這種問題實在令人尷尬,可是若不趁日正當中逃跑,等天色一暗,對兩個大姑娘家來說,可就麻煩了。

  「那怎麼辦?」芬芳看著冷御風。

  冷御風回應芬芳:「管姑娘,需要請大夫嗎?」

  「不用了!」管紅月的雙手按在肚腹上。「芬芳,你陪我去茅廁吧。」

  「嗯。」芬芳趕忙扶著管紅月站起。

  管紅月拖著步子走路,一副很難受的樣子。

  在掌櫃的指點下,她們由後門穿過一個庭院,走過一片空地,來到僻靜的茅前。

  管紅月放下原本撫在小腹上的手,走前又走後,東瞧瞧西看看。

  「小姐,你不痛了嗎?」芬芳納悶了。

  管紅月小小聲的說:「我剛剛是假裝的,我準備在這裡逃走。」

  「逃走?」這幾天來,小姐一直沒有動靜,芬芳還以為她已經打消了念頭。

  「趁著現在沒人,你快去馬車上將我們的包袱拿過來。」

  「小姐,你打算逃去哪裡?」該勸的該說的,芬芳不知苦口婆心了幾次,無奈小姐一句也聽不進去,堅持不嫁給趙公子。

  「人海茫茫,總有我們容身之處,而且這次我帶了不少銀兩和手飾,夠我們過好幾年了。」

  「萬一趙家去找老爺理論怎麼辦?」芬芳的秀眉鎖上濃濃的愁雲。

  「趙家用生意上的手段來逼迫我爹,這跟強搶民女有何不同?我絕不能如了那趙群的願。」

  「可是……」

  「別再可是了,你快去拿包袱,不然我就丟下你,自己一個人走!」

  芬芳無法可想,只能遵照辦理。

  她躡手躡腳的,頻頻左右張望,還沒開始做壞事呢,腳步就已不穩。

  來到馬車旁,她彎下身,想偷偷進入馬車裡取走包袱,身後卻傳來低沉的聲音:「芬芳姑娘。」

  她整個身子震了一下,心口狂跳著,回過頭,囁嚅的說…「狄……爺……」

  「有什麼事嗎?」狄劍晨問,

  冷御風從客棧裡看見鬼祟的芬芳,起了疑心,於是要狄劍晨出來探看。

  她驚嚇著,「我……」嚥了口口水,想著說詞,「這個……」眼眸垂得低低的,就怕狄劍晨看出什麼破綻。

  狄劍晨看出她的慌張,卻耐心的等著。

  「我……小姐她不小心把衣衫弄髒了,要我找件新的衣衫。」

  「嗯。」狄劍晨微點頭,轉身走回客棧。

  芬芳喘著氣,趕忙拿出包袱,小小頭顱垂得低低的,以小跑步的速度往茅廁的方向走去。

  冷御風吃完飯,囑咐阿福準備出發,卻久候不到管紅月和芬芳。

  「劍晨,她們去茅廁,應該去很久了吧?」

  狄劍晨和冷御風對看了一眼,兩人同時往客棧後方急奔而去。

  這茅廁前哪還有她們的身影!

  兩人在客棧裡裡外外尋了一圈,仍是沒有她們的蹤跡。

  冷御風攔下路過的掌櫃,「大叔,有否看見與我們同行的兩位姑娘?」

  「兩位客倌,我看到她們往後面巷弄走了出去。」美麗的姑娘總是讓人記憶深刻,掌櫃的怎麼可能忘記。

  這是怎麼回事?冷御風道了謝,思索著這一切的變化。

  「劍晨,你認為呢?」

  「也許,管姑娘帶著芬芳去街上走走。」

  「應該說她們是逃走吧?」如果管姑娘真的不見了,不但他的千兩銀子飛了,火龍堂的名聲也會因此而蒙受巨大傷害。

  更重要的是,萬一她發生了什麼意外……

  「事情透露著不尋常,還必須調查清楚。」

  「要不是剛剛瞧見芬芳的行為鬼祟,我會以為她們是被擄走,而不是逃走。」冷御風執著扇柄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掌心。

  「是逃走,抑或是被擄走,還不能下定論。」狄劍晨謹慎個性,不妄下斷言。

  「難怪管老爺肯出千兩銀子,看來我太低估了這件鏢案。」原以為簡簡單單就能賺大把銀子,看來人算不如天算,事情好像有點棘手。

  「二爺,我們分頭去找人。」

  「唉!找吧,無論有沒有找到人,日落前一定要回來客棧。」大熱天的,他實在懶得動,現在卻必須到大街小巷去找人……唉!他怎麼這麼命苦。



  熱鬧的大街上人來人往,各種攤販都有。

  琳琅滿目的商品吸引著兩位小姑娘的好奇心,一下在胭脂花粉前停留,一下子看看各式布料,一下又挑選古怪的小玩意,吃的玩的,樣樣都能引起她們的流連注目。

  「小姐。」芬芳緊緊勾著管紅月的手臂。

  「什麼事?」管紅月正目不轉睛的看著那一串串香甜的糖葫蘆。

  「我們要不要先找個地方落腳?這樣在大街上,會不會一下子就被冷爺和狄爺找到了?」

  「對哦,我怎麼沒想到。」一從客棧裡偷溜出來,她就像只從籠子裡放出來的小鳥,對什麼都新鮮好奇,差點忘了她們後頭還有追兵。

  「小姑娘,兩文錢,買一枝吧!」老伯伯拿起一串糖葫蘆叫賣。

  「嗯!給我一枝。」管紅月饞涎著嘴角,興高采烈的接過糖葫蘆,並從腰際的錦袋裡拿出了兩文錢,交給賣糖葫蘆的老伯伯。

  她一手拿著糖葫蘆,一手想將放銀子的錦袋系回腰間,拿錦袋的手都還沒碰到腰際,一個從背後衝撞過來的男人,就在大街上公然搶走了她手中的錦袋。

  「啊!」她尖叫,話音還未停,手上的糖葫蘆已落了地。

  她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就算要出門,身邊也跟著好幾個丫鬟和家丁,何曾遇過這種光天化日當街被搶的情形。

  「搶劫!有人搶東西!」平常看似軟弱的芬芳,眼看小姐手上的錦袋被搶,下意識的喊了出來。

  人群開始慌亂,大家眼睜睜看著歹徒搶劫,卻沒有人敢出面千涉,大家自動閃開到兩邊,讓歹徒輕易就從人群裡逃開。

  「搶劫啊!搶劫呀!」芬芳又高喊了幾聲,可惜大家充耳不聞,只是像看戲般,沒人理會她們。

  管紅月哽咽著,別說她是個弱女子沒力氣去追,就算她想追,也追不到手腳俐落的歹徒。

  「誰呀!有誰呀!求求你們幫忙追歹徒,求求你們呀!」管紅月大聲求助。

  神情冷淡的群眾,你看我、我看你,不幫忙追歹徒也就罷了,還對著兩人指指點點。

  「小姐!」芬芳把管紅月拉到了街角,避開了大家的竊竊私語。

  「怎麼會這樣?我們的銀子……」管紅月激動的握緊了芬芳的手。「怎麼辦?我們的銀子全都在錦袋裡,沒了銀子,我們要怎麼生活!?」

  「小姐,你別慌,我身上還有一點銀子,是我平常一點一滴存下來的。」芬芳陪著管紅月低泣了起來。

  「世風日下,怎麼會有人這麼可惡!難道這世上都沒王法了嗎?」她受著委屈,不顧什麼千金大小姐的形象,握緊雙拳,號啕大哭起來。

  「小姐,別哭了!以後我們小心點就好了。」芬芳安慰著管紅月。

  「嗯!就當是受一次教訓學一次乖,下次財一定不要露白。」她不該把整個錦袋拿出來招搖,才會引起歹徒的覬覦。

  是她太天真了,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一心只想著逃婚,以為只要找個地方住下來,就可以不用嫁給趙群。

  從小她就待在府裡,從來也不知道外頭的人會是怎麼個樣子,更不知道壞人應該長什麼德性,沒顧慮到人心的險惡,如果有多一層防範、多一點危機意識,那錦袋就不會這樣輕易被搶。

  這只是逃離的開始,就遇到這樣驚心的事,那以後的日子該怎麼辦呢?

  兩個小姑娘淚眼潸潸,手牽手相偕離開熱鬧的大街,完全沒注意到那一抹窺視的人影。

  冷御風搖著扇,懶洋洋的偎在屋簷下的牆角邊。他不想引人注目,早將那頂大草帽收進馬車裡。

  剛剛那麼運動一下,害他全身又汗濕淋漓。

  摸了摸放在腰問的錦袋,他愈來愈覺得這千兩賞銀不好賺,看來還是不要把錦袋還給管紅月,至少他替她保 管還比較妥當些。

  原本他在大街上尋找她們的蹤影,幸好管紅月那一聲淒厲的叫聲才讓他聞聲追過去,要不是他眼明手快,在歹徒還沒出大街前就將他活逮,這銀子早就飛了。

  他的心情因為尋找到她而有了輕鬆的快意,殊不知他剛剛在大街上活像一隻無頭蒼蠅。

  她害得他白白擔心,所以,他收了銀子,也算心安理得。



  縣郊的客棧前,管紅月和芬芳正猶豫要不要進去投宿。

  「小姐,這問店怎麼沒什麼客人,會不會有什麼問題?」芬芳往店裡探了探頭。

  經芬芳這麼一說,管紅月也緊張了!兩個大姑娘家,出門在外本來就有諸多不便,何況她們還是人見人愛的清麗佳人。

  「別怕!這客棧開在大馬路邊,總不可能做什麼害人的營生吧?」管紅月明明心口怦怦跳,卻還是壯起膽子。

  「如果二爺和狄爺在這就好了。」芬芳十指不安的交叉絞著。

  「如果他們在這,我就逃不掉了。」提到冷御風,她心裡就有氣。

  「小姐,也許你跟二爺說清楚,他說不定會幫我們。」

  「芬芳,你腦袋糊了嗎?他是拿銀子辦事的鏢客,只要把我送到銅林縣,看著我跟趙群完婚,他就可以拿千兩銀子,你想他會平白無故跟銀子過不去嗎?」

  「也許二爺會同情你……」

  「不可能的事,他是冷到骨子裡的人,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又怎能冀望他有同情心。」

  「小姐,如果你發生了什麼事,我就算做了鬼,也無法向老爺和夫人交代。」畢竟才只十七歲,這樣的芳華,卻得面臨這麼大的難題,芬芳一想到這,心就酸澀無比。

  「芬芳,你別一張苦瓜臉。之前會被搶,是我運氣不好,我相信老天爺不會這樣對待我,你放心好了,這家客棧一定沒問題的。」管紅月拉寬了薄唇,給芬芳一個安心的微笑。

  芬芳無可奈何,只能配合管紅月。

  壯起膽子,兩人才剛要踏進客棧,就被突然冒出來的人嚇得連退了數步。

  「二……爺……」芬芳害怕得支支吾吾。

  「冷……」御風兩字被管紅月即時吞進了嘴裡。她怎麼這麼倒楣!才逃出來不到兩個時辰,就被他給追到了。

  「管姑娘,我和劍晨左等右等等不到你們,猜想你和芬芳一定迷路了。」冷御風兩邊的唇角略拉高,還是那一貫淡薄的笑。

  芬芳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只敢看著自己的繡花鞋。

  管紅月閃爍著眼神。迷路?茅廁才多遠,怎麼可能會迷路!這個人滿嘴假話!

  冷御風也不管兩位姑娘家的花容慘白成什麼樣子,繼續說:「管姑娘、芬芳,我找你們找得好辛苦,我這就帶你們回去客棧跟劍晨會合。」

  芬芳根本沒有勇氣跟冷御風辯駁。

  「我……」管紅月彎彎的眼有著無言的控訴。她不能再裝肚子痛,那到底要用什麼方法才逃得了?她平時的聰敏,怎麼現在全不管用?!

  「請!」他執扇的手往前一擺。

  「小姐,走吧。」芬芳拉著管紅月往前。

  管紅月惱羞成怒,臉色由白轉紅,她不會甘心的!先是被搶光了銀子,又被冷御風捉回,她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她知道這次逃不成,冷御風一定有了防備之心,想要再逃,可能比登天還難。

  冷御風跟隨在她們身後,不用看管紅月的表情他也知道,此時她一定是氣紅了臉,就跟每次她生氣時一樣。

  他嘴角的笑是歡愉的,不同於以往的淡然。看著她生氣時那股特別的韻味,就令他捨不得離開眼光。

  從她們被搶之後,他就一直跟著她們,就是想知道她們到底是想逃走?還是被人所迫?

  直到找到她們的蹤影,他不安的情緒才緩和下來。據他觀察,還將她們的對話一清二楚的聽了進去,原來她不想去銅林縣,不想要嫁入趙家,這可有趣了。

  有人派賊人來阻止她去結這個親,而她自己也不想去,那為何管老爺還要花大把銀子請火龍堂來保這趟鏢,強迫管紅月去成這個親?他對這中間曲折的過程沒多大興趣,只想平安將她送達。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身為一個鏢客,就是要守護好鏢物,火龍堂如日中天喲名聲,講的就是信用兩字,不管如何,他一定要圓滿達成這次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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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夜裡的管紅月睡得極淺。離銅林縣愈近,她就愈不安。

  白天,冷御風拚命趕路,連一絲喘息和自由的時間都不給她。她明白他的用意,就只是想早早將她送到趙家,他就可以交差了事。

  可是他愈是這樣,她愈不想如他的意。

  她輕輕搖著睡在她身邊的芬芳,「芬芳,醒醒!」

  芬芳睡眼迷濛、低低啞啞的說:「小姐,你怎麼還不睡?明天還要趕路呢。」

  「我不想睡了,我想離開這裡。」聽冷御風說,明天就要棄馬車改走水路,然後翻過一個山頭改走山路,據說這樣可以比預定的行程快上五天。

  一旦上了船、走入深山裡,那她就更沒有機會逃跑了。

  「小姐!」芬芳差點沒哭出來,「現在是三更半夜,你想往哪裡逃?」小姐怎麼還不死心?!

  管紅月坐直了起來,「逃到哪都行,我絕對不能去銅林縣。」

  芬芳也只好跟著坐起,看來今夜甭想睡了。

  「小姐,哪個爺沒有三妻四妾,你是去當正室,又不是讓你委屈當妾。」

  「就算我可以容忍三妻四妾,可是,聽說他很凶狠,動不動就打人。」

  「小姐,你長得這麼美,趙公子怎麼捨得打你。」這話芬芳不知勸過多少次,就不知道小姐想逃婚的念頭從何而來。

  「可是,他長得很像一頭大豬公。」

  芬芳重重的歎了口氣,「小姐,你看過趙公子本人嗎?」

  管紅月瞠大了眼,「我怎麼可能看過他!」

  「那就是嘍,傳言不可信嘛!」芬芳極力勸阻,她可不想大半夜的摸黑逃走,「也許,趙公子是個很有學識的人。」

  「不是傳言,是表哥告訴我的。你不走,我自己走。」

  「小姐,萬一又遇到壞人,我們怎麼辦?還是待在冷二爺和狄爺身邊比較安全。」

  「要我嫁給趙群,我寧可死!」管紅月態度堅決,她輕手輕腳的拿起床尾的包袱,下了床,再慢慢的穿妥繡花鞋。

  芬芳慌了,小姐說到做到,從來就沒人可以阻止得了她,那現在該怎麼辦?

  「小姐,你別嚇我,幹什麼說死!」芬芳哽咽著,也趕緊穿好鞋。

  「我沒有嚇你,我已經下定決心了。」她點燃房裡的油燈,走到房門邊,聽著外頭的動靜。

  萬籟俱寂的深夜,什麼聲音都沒有,有的只是她咚咚咚的心跳聲。

  打開房門,她左右張望了下。沒人,很好。她快速走出迴廊,出了小小的庭院。

  芬芳緊跟在後,心裡雖害怕,但還是得跟著小姐走。

  出了客棧,除了朦朧的月光和從油燈裡發出的微弱光芒,黑漆漆的四周,什麼都看不清楚。

  「小姐……」芬芳嚇得兩腿發軟,只好攀緊管紅月的手臂。

  「別怕……」管紅月其實已經嚇得心裡發毛,眼神不時朝四周遊移,就怕看見不該看見的東西。

  鬼魅的夜,潛藏著什麼危機,她也不知道,她只能憑藉著一股想逃的勇氣。

  往東?往西?往南?往北?她拿高手裡的油燈,看能不能將路面照遠一點。

  「現在該往哪裡走?」芬芬顫抖著問。

  管紅月想了想,「我記得我們來的時候,曾經過一家土地公廟,我們暫時去那裡躲著,等到天亮後,再決定該去哪。」

  她壯起膽,在前頭帶路。

  明明是夏季,怎麼夜裡的風吹來,偏讓她起了一身疙瘩,連帶四周的氣氛也變得令人毛骨悚然。

  她吞嚥著口水,龜速般的往前走。

  還沒走過兩戶人家,突然從巷弄間走出數個人影。

  管紅月用著最大的意志力才沒讓自己尖叫出聲,她在心裡拚命祈求:千萬不要是壞人,不要是壞人……

  「紅月?」來人驚喜中有幾許甜膩。

  「是誰?」管紅月驚恐中帶著慌亂。

  「我是表哥呀!」施一豪走近一步,直到整個人罩在油燈光芒下。

  「表哥?」管紅月在看清楚來人後,喜出望外。「表哥,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如同在沙漠中獲得救命的泉水,他鄉能遇故知,尤其是在這樣的深夜中,她訝異得腦筋一片空白。

  「表少爺!」芬芳小巧的瞼也滿佈欣喜。

  施一豪的母親和管紅月的母親是姊妹,同嫁給大戶人家的兩姊妹,自幼感情就很好,於是兩家人經常有來往。雖然幼時施一豪和管紅月並不熟識,但近一年來施家和管家因為生意上的往來,施一豪就經常性的出入管家,也因此讓他和管紅月熟稔了起來。

  「我千里路遠,一路從長安馬下停蹄的追趕至此,為的就是紅月表妹。」施一豪說得情深意重,管紅月聽得飄飄然,眼底還有著熱切的感動。

  他又跨前一步,幾要貼上管紅月的身子,才又繼續說:「紅月,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嗎?為了不讓你嫁給那個下三濫,我從你一出家門,就派人跟著你,幾次錯失了你的蹤影,好不容易才讓我查到你住在這家客棧,所以不管半夜時分還是趕了過來。」

  他雖是精明的生意人,卻有著武者的壯碩體格,站在纖細的管紅月身邊,更突顯他的人高馬大。

  「表哥!」管紅月感動得差點要掉下淚珠。「能看見你真好!你不知道我好害怕,怕真的要嫁給那趙群,我想今夜帶著芬芳逃走,沒想到一出客棧就遇見了你。」

  自從爹爹答應趙家的提親後,表哥就四處幫忙打聽趙群的為人,結果爹爹不顧她的反對,還是收了趙家的聘禮,按照隆重的六禮──納了采、問了名,除了還沒執行迎娶的儀式外,她已經算是趙家未過門的媳婦。

  表哥說,管家的絲綢生意雖然大不如前,但還不致於會動搖到根本,一切都是趙家想併吞管家的絲綢通路,才會威逼爹爹將她嫁入趙家。她幾次與爹爹抗命,就是無法讓爹爹改變主意。

  爹爹說服她的說法是:聯姻等於是兩家勢力的聯盟,趙家在絲綢原料買賣、加工製造上,一直是龍頭地位,至今還無人能及。 管家有了趙家這個上游原料的親家後,就不怕絲綢價格被哄抬,更不會有缺貨的可能。這不但可以各取所需,還能壯大兩家財勢,總比讓管家的生意日漸凋零好。

  可是,生意上的是是非非對她來說一點也不重要,她也不想懂,更不想陷入其中的恩怨。 

  表哥說,姑娘家合該找個終身的依靠,才是最重要的,而她也這麼認為,怎能糊里糊塗嫁給一個惡名昭彰的色胚。

  「別怕,有表哥在,一定不會讓你去銅林縣,表哥這就帶你離開這。」施一豪的話溫柔無比,熨燙著她孤寂無助的心。

  他根據手下辛苦查探得來的消息,知道冷御風帶著紅月落腳在此,於是快馬加鞭的趕來。反正暗的下行,他乾脆來明的,在冷御風要走水路之前,他得從冷御風手上搶走人,不然時機一旦錯過,要想再搶回紅月,可能會愈來愈困難。

  先前他礙於火龍堂的威名,不敢和冷御風正面作對,於是派出人馬打算在夜裡偷偷將紅月擄走,不料他派出的人反被冷御風給擒住,自此冷御風有了警覺心,改變了路線,一會走官道,一會又走崎嶇小徑,他費了好大的工夫才又探得冷御風的行蹤。

  原本想趁半夜帶走紅月,卻沒想到她也有逃走之心,真是天助他也。

  管紅月欣喜的點頭,這才發現表哥後面跟了幾個彪形大漢,「表哥,他們是誰?」她指了後頭那群滿臉橫肉的人。

  「我請來的朋友。」他的眼神閃爍了下,「他們特地來相助,不然憑表哥一己之力,絕對救不出你。」

  「嗯,我們快走,免得被冷御風發現了。」管紅月將手裡的油燈交到施一豪手中。

  突然,她想起冷御風那一身儒衫、沒有抑揚頓挫的說話音調。整件事說來他並沒有錯,錯在他不該收爹爹的錢來走這趟鏢。她討厭他自以為是的嘴臉,她一定得逃了這場婚,哼!看他怎麼去向爹爹交代!

  「小心點。」施一豪伴隨在側,護花的態度明顯。

  唰的一聲,在深夜中清脆響亮的甩扇聲格外讓人心驚膽跳。



  管紅月和施一豪和那群人不約而同都回了頭。

  施一豪拿高油燈,在看清楚來人是誰後,那雙原本溫柔的瞳眸立即轉為狠戾而兇惡。

  怎麼又是他!難道她真逃不開他的手掌心?她彎彎的眉眼多了一分含怨的怒氣。

  冷御風依舊含著笑,「劍晨,你覺得我對管姑娘好不好?」他搖著扇,依舊悠哉悠哉。

  狄劍晨握緊劍 柄,凝眸專注,「二爺,很好。」

  「那你覺得我對芬芳好不好?」

  「很好,二爺。」

  「那管姑娘為什麼要帶著芬芳離開我?」

  「那得問問管姑娘。」

  主僕二人自顧自地對話,一點都不把施一豪放在眼底。

  冷御風收了扇,扇柄輕敲管紅月額心,「怎麼了?為什麼要離開我?」他調皮得像個大孩子,完全不管眼前的劍拔弩張。

  她心窩怦怦亂跳。對於他那記敲打,她完全無措。這個人不管現在是什麼情形嗎?她可是真的要逃走,難道他不明白……

  她絞著蔥白的十指,鼓起勇氣說:「我……我不想去銅林縣。」

  「管姑娘,我也不想去銅林縣,可是非去不可。」既拿了銀子,就得辦好事,不然大熱天的,他不會在家享福嗎?

  「我不要嫁給趙群!」管紅月氣惱著,乾脆把話說白,反正有表哥可以當靠山。

  「我不是你爹娘,這我就不能作主了,我的任務只是把你送到趙家。」冷御風只對她說話,話既輕且柔。

  施一豪被晾在一邊。從沒見過這麼目中無人的人,冷御風畢竟只是一個拿錢辦事的鏢客,竟然一點都不把他放在眼底。

  施一豪沉著聲:「冷二爺!」

  冷御風緩緩將視線對著聲音來源,「施公子。」

  施一豪壯碩的身軀一震!他明明沒和冷御風打過照面,他為何會知道他?

  「我是紅月的表哥!」

  「我知道。」廢話一堆,看來今晚他甭想睡了。

  「紅月不想去趙家。」施一豪擺出威嚇的氣勢,並示意手下將冷御風和狄劍晨團團圍祝冷御風又輕鬆的搖起扇來,「施公子,你不是管姑娘的父母,你同我一樣作不了主。」

  「紅月跟我是青梅竹馬,我們互相愛慕,還請冷爺高抬貴手。」施一豪話裡聽似求情,其實挑高的眉眼顯示勢在必得。這個文弱書生,他一點都不放在眼底!

  「表哥!」管紅月大大的水眸佈滿驚訝。 表哥為何要撒這種謊?

  「哦?」冷御風興味一笑,「看來我是棒打鴛鴦嘍!」

  「冷二爺,別為難我們,我可以給你相同的報酬,只求你放了紅月。」施一豪濃眉一凝。

  冷御風笑得很魅惑,「施公子願意出多少酬勞?」

  「二千兩。」施一豪一開口便是管老爺的一倍。

  「沒想到我冷御風就只值這個價錢。」他嗤笑著自己。

  「冷二爺,你要多少才肯放人?」

  不想跟施一豪廢話,「劍晨,我帶管姑娘走,芬芳就交給你了。」話落的同時,冷御風單手捲住管紅月的纖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個旋身,衣袂飄飄的躍過眾人頭頂。

  等施一豪驚覺是怎麼回事時,冷御風已經落在數十尺外的地方。

  「來人,給我追!」沒想到冷御風會使出這種懦夫行逕,原本他還以為免不了一場打鬥,怎知冷御風竟連出手都沒有。

  狄劍晨的速度並不比冷御風慢,他以同樣的招式,抱住芬芳,朝和冷御風相反的方向一躍而飛。

  「追誰呀?」彪形大漢們左右張望,不知該去追誰。

  「當然是追他們!」施一豪沒想到請來的竟是一群呆頭混帳,只好帶頭往冷御風離去的方向追去。

  連馬屁股都還沒追到,就見冷御風抱著管紅月躍上一匹駿馬,然後留下漫天煙塵,隨即消失在黑夜中。

  竟然連衣角都沒碰到!原以為冷御風會被他利誘,不然也打不過他請來的一群江湖人士,誰知,他竟會來個不戰而逃。

  再轉身回頭,街道另一邊也完全不見了狄劍晨的蹤影。

  施一豪用力砸下手裡的油燈,「追!統統去給我追!」他怒吼。

  冷御風,他絕對跟他勢不兩立!



  冷御風將管紅月側放在身前,緊緊圈住她,護她在懷裡。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從被冷御風強行擄走後,管紅月嘴裡就不停叫嚷著這句話。

  她扭動身子,甚至手腳並用的想要掙脫他的鉗制,無奈她小手小腳的力氣,怎能動得了武功高深的冷御風。

  他文質彬彬、玉樹臨風,看似軟弱,卻是火龍堂裡眾兄弟中功夫最高深的。

  他的深藏不露,加上個性上懶得動手,江湖上都以為他武功平平,只能靠身邊的狄劍晨才能行走保鏢,殊不知他的武功猶勝狄劍晨一籌。

  「喝!喝!喝!」他策馬狂奔,不是怕了後頭那群庸兵,而是想讓懷中的軟香玉骨安分點。

  「放我下來!」夜裡的風聲特別令人驚悚,像是一聲又一聲的鬼哭狼嗥,她很怕死,更怕在馬下慘死。她嘴裡雖不認輸的喊著,雙手卻不由自主的抱緊他的腰,並將臉埋進他胸膛裡。

  冷御風沒放鬆,反而將她抱得更緊。

  她真的是為了施一豪才逃婚嗎?那就真的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不過,這一切都不關他的事,他告訴自己,他只是為她覺得心疼和不值而已。

  那兩名夜賊是施一豪派來的,據火龍堂傳來的消息,這人無所不用其極,比街上的混混還要更讓人唾棄。

  吃、喝、嫖、賭樣樣都來,還是惡行一方的小霸王,不但強搶民女、為所欲為,還將施家的財產毀敗到只剩一座空殼。

  看來管紅月的眼光並不怎麼樣,連這種人渣都能看入眼,也或許她是被隱瞞了,被施一豪的甜言蜜語所騙,才會有逃婚的行徑。

  那他更應該幫助她,將她平安送達趙家,最起碼,趙群的人品要比那施一豪好太多了。

  「放我下來……」她嘴裡依舊哭嚷著,只是由剛剛的號啕大哭到現在的嚶嚀低訴。

  出了城鎮,穿過樹林,他在一處山凹停了馬。

  懷裡的人依然將他抱得緊緊。

  因為夜、因為黑,在靜止的這時刻,他特別的感到她的纖細,聞著她的髮香,感覺著她狂亂的呼吸聲。

  跟前兩次與她共乘一騎不同,從陌生的君子之禮、故意的捉弄到此刻對她油然而生的憐意。

  這個看似刁鑽的姑娘,千里迢迢要去嫁給一個從未謀面的男人,對於自己未知的命運,其實她內心應是彷徨與無助的。

  「別怕了。」他抱著她飛身下馬,在一處山洞前坐下。

  她啜泣的哽咽,還無法感覺自己已經在乎地上。

  他撫著她柔順的秀髮,輕拍她的背。

  「我們已經下馬了,別怕了。」他一貫的柔和,只不過這次多了關心和不捨。原來她的嬌弱,可以讓他平靜無波的心緒掀起一陣陣漣漪。

  她從他懷裡抬起頭來,昏沉沉的腦袋讓她的視線一下無法凝聚,而四周的黑漆,漫天捲來更大的懼意,讓她又瑟縮的垂低了頭。

  「冷御風,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這樣!」她掄起粉拳,敲打著他的胸膛。

  他嘴唇揚著笑,有著縱容的意味,「別哭了,會哭醜的。」

  她停止了哭聲,用手心抹乾了兩頰的淚水,才發現自己的姿勢很曖昧,她竟然還坐在他大腿上,想到此,她連忙挪動身體退了一步。

  「你……你故意欺負我!」她咬牙。

  「我不把你帶走,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看著你跟施一豪走?」練武的人視力奇佳,他就著樹縫間篩落的月光,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

  好一張花容月貌,卻哭得淒淒慘慘,他伸手想要幫她拭淚,卻為自己的唐突硬生生在半空中停住才伸出的手。

  「我不要去銅林縣!我不要去趙家!你現在不讓我跟表哥走,我還是會找機會逃走的。」像要掩飾心慌,她說得又重又快。

  等不到他的聲音,又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漆黑的夜像要將人吞噬般,她陷入了無邊無際的恐慌中。

  「你別不說話!」她因為害怕:心跳極速的加快著,「你說話呀!」為了感覺到他,她又挪向前一大步。

  直到看見了他模糊的表情,她差點又偎進他懷裡。

  「管姑娘,你要我說什麼?既然我答應了管老爺,就會乎平安安將你送達;大丈夫言而有信的道理我還懂。你若真的不想嫁給趙群,到了趙家,你再自己去對趙老爺說,我真的無能為力。」要是助她逃婚,火龍堂的名聲豈不掃地?他是個鏢客,也是個生意人,賠錢的生意他可不會做。

  「你就不能可憐可憐我?難道你一點同情心都沒有!?」黑夜中她嗲柔的哭聲特別撼動人心。

  他一向的心硬、不愛多管閒事,如今卻因她的哭聲而逐漸心軟;一向自以為的精打細算,此刻也面臨崩塌。

  「你很喜歡施一豪嗎?」

  「你在說什麼呀!他是表哥,是我的親戚,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他?!」她氣急,怎麼把她跟表哥扯在一起!

  他眼底閃著奇異的光芒,原來是施一豪一廂情願。「不是為了他?那你為什麼堅持要逃婚?」

  「聽說趙群有一堆妾,又愛流連花叢,而且脾氣火爆,人長得跟只大豬公沒兩樣,腦袋還有些癡呆。你說,我能嫁給這種人嗎?」一講起罪魁禍首的趙群,她的淚水沒了,轉成嚴厲的指控。

  冷御風忍不住縱聲大笑,乘著夜風,他的笑聲顯得開懷舒暢。

  他時時都在笑,卻總是薄唇一勾,絲毫沒有一點真心,第一次,她真正聽見他的笑聲,是這樣的孩子氣、這樣的發自內心。

  她破涕為笑的問:「有這麼好笑嗎?」始終敵對的他,沒想到竟會在荒郊野嶺和她閒話家常。

  「你形容得很好笑,只是,你沒見過趙群,又怎會知道趙群是怎樣的一個人?」他的情緒一向無所波動,難得的笑,是因她直爽的話語。

  「是表哥告訴我的。」

  原來是施一豪造的謠!難怪她一心想逃走。「他不是個好人。」

  「誰?」

  「你表哥。」

  「你別亂說話!我看你才不是好人。」她氣得嘟起小嘴。

  「隨你信或不信,反正趙群是個什麼樣的人,到了趙家自會分曉,也不用我在這裡多說。」以他對趙群的瞭解,趙群絕對是人中之龍。

  「我說了這麼多,你還是不肯放我走?」她垮著小臉。

  「你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難道你永遠不回管家、不見你爹娘、不想你的兄弟姊妹?」

  「我……我沒想那麼多,我只想暫時躲著,等事情過了再回家。」

  「當然,事情總有過去的一天。趙家沒了新娘,頂多讓管家家破人亡,到時你想回家,可能連家都沒了。」

  「你別嚇我!表哥說,姑娘家要以夫為天,若嫁給趙群,鐵定會生不如死。」

  「是施一豪要你逃婚的?」看來施一豪在走投無路下,想人財兩得。

  「不是,你別老說表哥的不是,他沒要我逃婚,他只是要我自己想清楚,是我自己想逃的。」

  他在心裡歎息。那是當然,有施一豪在她耳邊揚風點火外加造謠生事,不用施一豪明說要她逃婚,以她的單純,就會把施一豪的話奉為聖旨。

  他很懷疑,到底施一豪那張嘴是吃什麼長大的,竟可以把管紅月拐騙到是非不分、大膽到不遵守婦德。

  沒聽見他的聲音,她心裡怦怦亂跳著,「你別又不出聲,你是想故意嚇我嗎?」

  她雙手往前一揮,想確定他的存在,沒想到撥弄的蔥白十指,卻正巧摸上他也伸出來的手。

  「啊!」她低呼,手一縮,趕緊放回自己膝蓋上。

  幸好夜黑,否則她一定羞得想鑽進泥洞裡去。

  「睡一下吧,明天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很多事得她自己去明白和瞭解,他不想多說,就回到原來的當初,他只要把她平安送達趙家即可。

  「睡?這裡怎麼睡?」她眼珠上下左右骨碌碌的轉。

  「你後面是個山洞,你可以靠在山洞裡的山壁稍微小睡一下,明天才有體力。」

  在此情況下,她怎能睡得安心,「我怕。」

  他挪上前,「來,別怕。」他雙手扶上她肩頭,輕輕將她往後帶,她順勢抓緊了他的衣袖,直到她的背抵到了山壁。

  他的雙手在安置好她以後,就規矩的放了下來。

  山洞裡更是伸手不見五指,感覺到他的退開,她心慌的喊:「冷御風!」

  「管姑娘,我在這。」什麼時候,冷二爺這個稱呼改了?

  「你別走,我真的好怕!」怕無形的鬼魅,更怕有形的老鼠、蛇、害蟲之類的。

  她不顧黃花閨女的身份,將左手臂緊緊勾住他的右手臂。

  「別怕,我來升火。」他站了起來,準備去尋找枯枝,她也跟著站起來,亦步亦趨的跟著。

  他在山洞中撿拾枯枝,將枯枝堆積在山洞口,然後從隨身的包袱裡取出火折子,熟練的讓一堆枯枝燃起熊熊火光。

  「太好了!」看到竄出的火苗,管紅月忍不住歡呼,等到小小火苗變成壯觀的大火時,她原來不安的心才稍微緩和一些。

  冷御風找來了一大截斷木,將斷木投入火源,引起劈劈啪啪的響聲。

  她這才瞧清洞內的一切──狹而窄的山洞,約莫可容納五個大人平躺,小小的洞內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斑駁的青苔和蜘蛛網。

  看著火光跳躍上他俊秀的臉龐,她這才警覺自己跟他共處一洞。

  剛剛在洞外時因為看不見他,反而能隨心所欲和他閒談,而今看著他,她才發覺有些許的曖昧和羞怯。

  「好了,你可以安心睡了。」他添足了木頭,相信這把火會一直燃燒到天明,不但能夠阻絕惡狼猛虎,也可以驅走夜晚的懼意。

  「嗯。」她選了一塊較平坦的地方,沿著山壁坐了下,卻見他轉身走出山洞,她急急的問:「你去哪?」

  他想,這山洞就這麼小,孤男寡女的,雖說是不得已的情形,但他還是要守君子之儀。「別擔心,我到洞口外,幫你守著。」

  「冷御風……」她囁嚅叫著。

  「嗯?」他看著她有口難言的樣子。

  「我還是會怕,你別留下我一個人。」她怪自己沒用,需要這樣向他開口。

  他懂,畢竟她是個沒出過遠門的千金大小姐,何況這還是露宿荒郊野外,也難怪她會擔心。

  他體貼的什麼都沒說,在離她一步距離的地方坐了下來。

  「睡吧。」他先閉上了眼,強抑下內心的翻攪。今晚是特殊情況,他什麼念頭都不該動,他得恢復慣有的淡漠。

  他怎能這樣無所波動,連眼裡都不帶一絲情感?她可是個黃花大閨女呢,而且還是個人人稱讚的大美人,怎麼到他眼裡,她似乎跟路邊的小石頭沒兩樣?!

  睡就睡吧!每次看到他的無動於衷,她就覺得氣惱。

  閉上眼睛,她偷偷向他挪近了一步。萬一有什麼突發狀況,她才能即時拉住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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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看著她眉眼彎彎,小巧的唇畔有著微微笑意,冷御風怎麼都不忍心打擾她的睡夢。

  枕在大腿上的頭顱動了動,又以極舒服的姿勢將整張臉靠近他肚腹間。

  什麼時候她睡著睡著就睡到了他腿上?她竟一點都不怕他?

  輕輕撥開她掉落頰邊的髮絲,他這才驚覺自己的失禮;不應該有的躁動,讓他渾身熱了起來。

  他一向冷靜自持,這是鏢客該有的修為,這會兒卻怎麼失了分寸?

  也許這一路上的朝夕相處,在不知不覺中,她的吵吵鬧鬧已經烙進了他的心底。

  走鏢以來,他遇到的新鮮事不少,可從來沒有個鏢物像她這麼麻煩。一下要騎馬、一下又被賊子闖入,還不安分的想要逃離。

  她的怒、她的樂、她的哭、她的笑,這會兒近在眼前,他才明白什麼叫對感情的渴望。

  鏢客生涯中,他從不曾特意想要去經營感情,總是任由紅粉知己來來去去。他很懶,懶得費心思去討好姑娘家,有些江湖俠女、酒樓紅袖總是罵他薄情寡義,不懂珍惜。

  在洞內涼風不易吹入,洞外又生著火,他拿出腰際的折扇,無意識的揚著。怎麼會想到感情上頭去呢?無意間瞥見她額上的點點細汗,他不由自主的將扇面放到她臉側輕揚。

  昨夜的突然,懷裡的嬌軀……本不該有的情緒,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已悄悄在改變,但改變了什麼他也說不上來,只知道對她,再也無法如當初的無所謂。

  她一夜好睡,他卻一夜無眠,看來她是累壞了;日頭早已升起,而她依然睡得香甜。

  他不忍喚她,昨夜也夠她驚嚇的,就這麼耗著吧,等她想醒時,自然會醒。

  好舒服哦!夢中的她睡在白雲堆裡,四周流動的風是柔和的,她心滿意足的東摘一顆星星、西抓一片白雲,享受著手中觸感的柔軟,直到陽光從雲縫中透出來。

  她眨眨 被刺痛的眼,蠕動有些僵硬的身子,雙頰的嫣紅嬌艷欲滴。

  等她完全適應亮光,才睜開惺忪睡眼。

  「咦?」眼前出現的臉?她被他如沐春風的淺笑嚇得彈起了身子。

  「醒了?」看到她的驚慌,他就有股想笑的衝動。

  「我……」她剛剛是把他的大腿當枕頭?「我怎麼會睡在……」她……這話可難啟口了。

  他像沒事人般不理會她的害羞,站了起來。

  「餓不餓?我去拿點吃的。」

  「別擔心,我跟劍晨分開走,這樣才不會引起注意,劍晨會帶芬芳到趙家和你會合。」

  「意思是說,剩下來的路途,我得時時跟你在一起?」那她不就沒有機會逃走了?

  「委屈管姑娘了。」看著她又氣紅了臉,他知道自己又惹她不開心了。

  「冷御風,你千萬別給我找著機會,否則我還是會逃的。」她撂下狠話,氣沖沖的衝出山洞。

  他也踱出洞外,「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勸你還是親自去面對解決,總比躲一輩子、永遠背負不貞的罪名來得好。」之前,這些勸說的話,他說得理所當然,但現在竟牽引起他心頭的不悅及苦澀。

  哼!她側過頭,不願看他,反正他心裡想的只有那千兩賞銀。

  他從包袱裡拿出一件暗紅色的薄披風,為她披上。

  她嚇了一大跳,跳著轉過身。

  他拉起她披風上的帽子。「日頭正艷,別曬傷了。」然後在她驚愕中抱她上了馬背。

  她的心頭好像被什麼擊中般,又像有一團東西緊緊的塞住胸口。

  隨即他也上了馬脊,策馬緩行。

  她微側著臉,好讓她的聲音能傳進他耳裡,「你不用披風嗎?還有,你的大草帽呢?」他不是比她還怕風吹日曬?

  「大草帽我扔了,那太引入注目了,從現在開始,我得保護好你的安全。」施一豪絕不會善罷甘休的,為了管家的家產,他一定會不擇手段的阻止趙、管兩家聯姻,怕只怕施一豪到時會對她不利。

  「我看你是怕我逃走吧!」她轉過臉,拉緊了身上的披風。披風上有他體貼的暖意,可他又執意送她去趙家成親,這一切的一切,如同前頭的黃沙滾滾、看不清的路途。



  日落前,冷御風在市集上將駿馬給賣了。馬兒這段時間跟著他們長途奔波,也該休息了。

  他預定今晚在客棧留宿,明早他將乘舟渡河,然後走捷徑翻越一座山,進入相鄰的銅林縣。

  在這段行程的最後,他不能讓任何意外發生,他不放心她單獨住一房,於是假裝是兄妹,只跟掌櫃要了一間上房。

  誰要跟他是兄妹!她家的哥哥弟弟已經夠多了。她瞠眼看他,等著他解釋。

  「出門在外,一切講求方便,冒犯姑娘之處,還請管姑娘見諒。」內心愈澎湃,他就愈強裝鎮定,在面對她天真姣好的容顏時,他得保持一貫的冷淡。

  他說話的方式,她怎麼聽怎麼不舒服,「冷二爺,孤男寡女同住一房,要是被趙家知道,你想他們還會要我這個媳婦嗎?」

  「管姑娘放心,我坐著打盹就行,絕對不會妨礙到你的名聲;況且,你不說我不說,趙家不會有人知道的。」他向她解釋。

  「你跟我同睡一房,就已經壞了我的名節了。」他這樣時時刻刻盯著她,為的還是他自己!

  他眉一挑,笑得很無奈,「那姑娘認為該怎麼辦?」

  「你自己再去要一間房,別跟我睡同間。」別說她的睡相難看,就算好看,她也不想被他那雙利眼盯著。

  「沒有芬芳相伴,萬一再有歹徒侵入……」

  提到這,她不免要心驚和氣餒,愣愣的不知要如何反駁。

  「早點睡吧,明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這句話像變成了例行性,每晚他總要這樣說一遍。但他任何體貼的心思,在她心裡,全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讓她早日到達趙家。

  「我偏不睡!我為何事事都要聽你的?你是鏢客,我是鏢物,我睡不睡關你何事?你要的不就是銀子嗎?但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會葬送我一生的幸福……我偏不聽你的、不聽你的!」說到最後,她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灑落在她絕麗的容顏上。

  從小就跟著父親走鏢,拿人錢財,平安將鏢物送達,是天經地義的事。火龍堂會有今日的名聲,靠的是信用。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單純的買賣行為,有一天會讓他面臨兩難。

  火龍堂是做生意的,考量的當然是利益。即使沒有利益,也要考量交情;而在沒有交情的情況下,就只能當是大發慈悲了。

  他一向沒有多餘的慈悲心,在四兄弟中,他的心腸最硬,淡漠得從不正眼瞧世間事,雖不致見死不救,但他也絕不會是拔刀相助的人,更不會替自身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不像大哥空有一副威風凜凜、剛毅不屈的外表,卻是十足的軟心腸。

  看著眼前指控的小臉,梨花帶淚好不可憐……他何時也變得跟大哥一樣了?!

  大哥的前車之鑒不遠,這時時提醒著他,別為了一個姑娘斷送自己大好的前程,更別讓火龍堂陷於不仁不義之中。

  理智與感情,他痛苦的下了決定──

  他趨前一步,「趙群是個儀表堂堂的男人,至少我認識的趙群是如此,你若嫁給了他,他定會給你幸福的。」

  她的盈盈水眸就這麼直直瞅著他。

  那雙眼呀,含著多少幽怨,為何他會覺得心痛、覺得無奈和不捨?他不是不懂,但還是得狠下心來。

  「睡吧!到了趙家,一切就明白了。」趙群富甲天下,是很多姑娘夢寐以求的對象,相信她也該會喜歡他的。

  這才是最好的結局。她依了父母之命嫁給趙群,他交差了事,火龍堂也能賺進賞銀,就依原來既定的計劃進行。他說服自己,他很懶,懶得有太多變化,他不想用太多精力去蹚這趟渾水,他該視而不見那含怨的眸子,他該隱下自己蠢蠢欲動的情感。

  她掄起拳頭,往他胸口交互敲打著,「你為什麼這麼自以為是?!就算趙群是人中之龍,我也不要喜歡他!」

  她的粉拳猶如午後的雷雨,轟然敲進他心坎中。

  他任由她發洩。她的思維著實大膽了些,雖說施一豪的巧言令色對她有所欺騙,但她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就應該照著傳統,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她偏不。

  「別哭了。」他輕輕拍上她抽搐的肩,「哭腫了眼,會變醜的。」

  明明他是狠心絕意的,明明她恨他恨得入骨,為何她還會感覺到那若有似無的溫柔?為何她的心像被撕扯般在痛?

  她倒入他懷裡,悶聲的哭。

  爹娘要她嫁,為的是管家上上下下百餘人的未來;冷御風不准她逃,為的是那千兩的賞銀:趙群非娶她不可,為的是兩家勢力的結盟。

  既然這麼多人都站在同一條船上,表示她有很大的利用價值,那她何不稱了他們的心意,反正犧牲她一人,可以換取這麼多人的利益,那麼她就嫁了吧!



  粼粼波光,藍天白雲倒映著湖光山色。

  小舟上,船家努力搖著槳。

  她坐在船篷內,夏風柔和,景致宜人,卻吸引不了她的目光。

  乾澀的眼眶,因為昨夜的哭泣而紅腫不適。

  他站在船首,手裡搖著扇,儒衫飄飄,更顯得他的玉樹臨風、文質彬彬。

  昨夜過後,兩人之間少了言語、多了份瞭解,他不再提趙家之事,她也不再威脅要逃婚。

  默契已達成,兩人之間變得沉默,還有些不明的尷尬。

  他叮囑船家慢慢搖槳,怕從未乘過舟船的她,會因水波的晃動而感不適,他實在不願再看到她暈吐難過的樣子。

  兩個時辰後,船靠了岸,她在他的攙扶下上了岸邊。

  他在岸邊的市集裡採買了足夠的乾糧和用品。一旦進入山裡,雖可以捕殺小動物為食,但還是要有備無患,畢竟她可是嬌滴滴的姑娘家,他不能讓她餓著或凍著。

  他又挑選了一匹駿馬,山路崎嶇雖不適合騎馬,但考量她的體力,他還是細選了一匹好馬。

  他依然將她抱上馬背,可是這次他並沒有上馬,而是牽著韁繩走在前頭。

  「為什麼不上馬?」她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難道是為了避嫌,不願再與她共乘一騎?

  這兩日來由於風吹日曬,他臉上原本白皙的膚色已有一大片呈現赤紅和脫皮,可見他是被毒日給曬傷了。

  「山路不好走,我還不知道這匹馬的習性,怕馬兒不安分,又會害得管姑娘受驚。」他仰起臉,唇角揚了揚,又看著前方的路。

  泥濘小徑,兩邊林木蒼蒼、高聳入雲。前無來者,後無人煙,大地寂靜到只剩馬蹄噠噠聲。

  他怎麼不再趕路了?相較於之前的急匆匆,這會兒的緩慢而行倒像是刻意。

  還未至午時,他就在一處山澗邊停下馬。

  「我們在這裡休息吧。」

  雖是日正當中,但由於巨木長年遮掩陽光,山徑上反而陰冷潮濕。

  不需再經過她的同意,他的大手放在她腰際,俐落的將她抱下馬。

  她打算坐到一旁的大石邊,好與他隔開距離。

  山澗邊處處青苔和滑石,她沒注意,踏上一塊長有青苔的石子,腳下一滑,嘴裡驚呼慘叫,等他從馬的另一側回身時,諒他有飛天遁地的本領,也已經來不及了。

  她呈大字型的往前滑去,整個臀部以上乃至脊髓骨的地方,全都重重摔落在地。

  他按著她的肩,想將她扶起,「啊!」她痛得眼淚溢出眼眶。

  「怎麼了?」他急急問,平常的冷淡自持完全不見了。

  「我不能動……一動就好痛!」她擰眉,小臉皺成一團的,喘著氣。

  「哪兒痛?」他難得心慌,在她身上看前看後,就是不知他的雙手該在哪裡著力,好減輕她的疼痛。

  「腰,還有腳。」她哽咽著。

  都怪他太大意了,怎麼沒將她安置在安全的地方。「看來是傷到腰骨。」

  他從馬背上拿下一個大包袱,裡頭有兩條大被子,原是要在山裡過夜時用的。

  他拿出其中一條,找了塊平坦之處鋪上,然後走回她身邊。

  「我抱你起來,你忍著點。」

  見她動彈不得的痛苦樣,他小心翼翼的打橫將她抱起,然後再將她輕放在棉被之上。

  他再取下她的包袱充當枕頭。

  「管姑娘,我幫你推拿,多少可以減輕疼痛。」他雖是習武之人,自我療傷他還勉強可為之,但要幫她療傷,他卻怕會將她的傷勢愈弄愈糟,他只能用最簡單的推拿筋骨,讓她舒服些。

  「會痛嗎?」她含著淚,緊張兮兮。

  他溫柔的安撫:「會有一點痛,你忍耐點。」

  「不要,我最怕痛了,像現在,我只要不動就不痛了,你讓我休息一下,明天就好了。」

  「乖,這樣只會更糟,相信我,我的手勁會很輕,盡量不要讓你感到痛。」她這樣的孩子心性,怎麼去趙家做當家主母?想到這,他不自覺又煩了心。

  她感覺得到他勉強的笑容裡有著擔憂,為了這份察覺不出來的感動,她點了頭。.

  「冷御風,你小心點,別弄疼了我。」就算他的話柔到可以把她的心酥掉,她還是很害怕。

  他坐在她身側,讓她對著他側躺。

  「前一趟鏢,我幫官府押送賑災的糧食到揚州。」他的右掌貼上了她的脊椎骨,「途中遇到一群山賊來打劫。」

  「山賊?」她的眼睛一亮,那只有在奴僕們口中才能聽見的事。「那你怎麼辦?」

  「山賊有十來個,每個都威武勇壯,一抬手就能舉起一個官兵。」掌心緩緩移動揉搓著。

  「那糧食被搶了嗎?有官兵被抓嗎?」她雖背對著他,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從他嘴裡說出來的音調,還是讓她好奇。

  雖隔著衣裳,他還是能感覺她腰骨間過於緊繃的肌肉,那是拉傷的症候,他微微運功,將熱氣逼於掌心中。

  「嗯……」她嘴裡逸出叫聲,從腰間傳來的疼痛讓她有點忍受不了。

  「放輕鬆點,沒事的。」怕弄疼她,他力道又放輕了些。

  「後來呢?」她對這種江湖奇聞最有興趣了。

  「後來呀,我怕山賊不小心傷了官爺,只好讓山賊將糧車搶走。」兩掌的拇指在她腰際畫著圈圈,再下去已屬她較隱私之處,他不敢再往下。

  「怎麼會這樣?你怎麼能夠讓山賊得逞?那些等著糧食的災民,不就沒飯可以吃了,他們會餓死的!」她口氣沖了起來,完全忘了有人在幫他療傷。

  「別緊張,我和劍晨故意引開山賊,是怕傷及無辜,況且有官爺在場也礙事,等到山賊到了無人之處,我和劍晨……」十指點點移動,幸好沒斷了骨頭,只是傷了筋脈。

  「怎麼了?快說呀!難不成,你和狄劍晨偷偷把山賊給全殺了?」不是她想像力豐富,惡人最後都有惡報呀!

  「我從不殺人。」手掌的熱氣以脊椎為中線,向兩旁揉推。

  「那你真的放任山賊為所欲為?」她急了。

  「我和劍晨把山賊引到一處無人的山坡,然後施放了迷魂煙,不久山賊就一個一個昏迷倒地,糧車輕而易舉的就又回到我手中。」手心換手背的點壓,緊繃的肌肉明顯的放鬆。

  「你不是堂堂的大俠嗎?竟然使用這種下三濫招數!」她嗤的一聲笑。

  「我從來就不是什麼大俠。」掌心緩緩收了力道。

  「那你是什麼?」舒服的感覺從腰間傳來,錐心的疼痛減輕了許多。

  「好了!有沒有比較舒服些?」他起身,從包袱裡拿出用葉子包裹著的百葉糕和燒子餅。

  她這才知道,他剛剛口中的故事,竟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

  「好多了!」抬眼看著他的身影,腰背還殘存著他指腹的暖意,他為何總是在無意問流露出看不見的溫柔?

  他又在她身側坐下,「我扶你起來吃點東西。」

  他單手將她上半身抬起,然後將她的背靠在自己胸膛上,以自己的脖子當枕頭,將她的頭安置在頸項間。

  「這樣可以嗎?會不會不舒服?」她的身子又軟又輕,這樣的軟香玉體,卻不是他能遐想的。

  她垂低著眸,搖了頭。

  靠在他懷裡,她羞澀的紅了臉。

  他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他這樣做是什麼意思?雖然是為了她的傷勢,但他不怕她想入非非嗎?

  她接過他手裡的百葉糕,靠在他的心窩處,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

  山澗溪水潺潺,也掩不住她狂亂的心跳聲,若再不說說話,她怕他會聽到她心兒怦怦跳的響聲。

  「你不吃嗎?」她側首一問,才發現他的俊臉就近在咫尺,連忙又低下頭。

  啊!這下不只臉紅心跳,還將百葉糕掉到地上。

  聞著她沁心的香味,將她的嬌態全收入眼底,這樣的貼身親密連他都快要無法自持。

  所有堅持的理智都因為她的受傷,而差點蕩然無存。

  他又拿出燒子餅,「等你吃飽了,我再吃。」

  山風徐徐,他壓下滿腹的慾火,說得氣定神閒。他不該對她有任何奢望,她是趙群未過門的妻子,朋友妻不可欺,一切的一切,都不該有任何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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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晚來臨前,他在山澗邊升起了大火,原本要走近路到銅林縣的,沒料到適得其反。依她的傷勢,沒有三五天的休息復原,根本無法再騎馬,更別說讓她翻山越嶺的走山路了。

  他利用隨身的短劍,在溪裡捕捉新鮮肥美的魚,並在大火上架起了架子,將魚燒烤成香噴噴的美味。

  經過一下午的休息,忍著腰間的不適,她已經能獨自坐起。

  看著他俐落的身手在水裡上上下下,雖沒看過他與人過招,不過憑他在滑不溜丟的石頭上飛來飛去,她相信他的武功應該不錯。

  他將串起的烤魚送到她眼前,並叮嚀:「小心燙。」

  她接過手,嘗了一口,眼前的烤魚,比她吃過的任何山珍海味都還要鮮美。

  寂靜的大地,火光飄搖,兩人又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她垂首吃魚,他有一下沒一下的揚著扇。

  「你失過鏢嗎?」在她將一隻烤魚吃下肚子後,突然問。

  他愣了一下,看著閃閃火苗,「沒有。我是生意人,不會做賠錢生意。」

  他說得極冷淡,之前她恍惚看見的柔情彷彿不曾存在過。

  「我會不會讓你破例?」明知問了會傷心,她還是忍不住要問上一問。

  「不會。」他說得斬釘截鐵,不帶一絲猶豫。可是痛苦卻是由喉頭慢慢滾進心窩處,想吞,吞不下,想吐,又吐不出。

  吃進去的烤魚變得腥味重重,明知不該有任何的冀望,偏偏要來嘗試那種難堪。

  「我想睡了。」坐起來容易,這會要躺下又扯痛了她腰骨連接大腿之處。

  她秀眉打上無數個結,卻咬牙不讓自己叫出來。她慢慢的想要躺下,不知何時,他已經來到她身側,右手扶在她背下,想助她一臂之力。

  「你走開,別管我!」她掙扎著,因著情緒上的委屈,伸手就想推開他扶住自己的手。

  「別這樣,你別亂動,好不容易才好些的傷,別又弄疼了。」他看著心疼,她怎能這麼不愛惜自己!

  她已經痛得七葷八素,誰要他來假好心0你幫我療傷是因為怕我耽誤了你的行程,對吧?」

  他的手一僵!不是的,可這紛紛擾擾又怎說得清楚呢?

  他不顧她的抗議,怕她傷了自己,只好將她順勢緊緊擁入懷中。

  「別這樣,你何苦呢?」

  她的眼淚不受控制的掉了下來。

  她還真的很愛哭。這幾天下來,不知她已掉過幾次淚了。每次看,一次比一次都要揪心。

  「別哭了。」他一貫柔和的拍撫著。

  看似獨立活潑,其實孩子心性重,脾氣倔強得很,受不了委屈時,就以淚水來發洩,他疼惜著,卻有萬般無奈。

  「我不要我的傷好,你乾脆讓我死了算了!這樣我就可以不用到趙家,不用去成那個莫名其妙的親!」她大叫,要不是他緊緊抱著她,恐怕她又要弄傷自己了。

  他平時的冷靜睿智在面對她的哭鬧時,一點都不管用。

  他著急的說:「別說死!我不會讓你死的,也許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你要先把自己的傷照顧好。」

  「轉圜?你別騙我了,我知道我非嫁給趙群不可,可是我不甘心呀!」無論趙群是好是壞,對她來說都只是個陌生人。

  他幽幽歎著氣,「別生氣了,好嗎?」多說什麼都是無意義的,他還是幫不了她。

  聽到他這句看似安慰的話,她更加難受,一逕的哭,最後哭累在他懷裡。



  蟲鳴,鳥叫。

  美好一天的開始,她在他懷裡清醒過來。

  枕著他的手臂,感覺他均勻的呼吸在她發頂吹拂著。昨夜她鬧了多久?她不記得了,只記得他將她擁得緊緊,歎息頻頻。

  她動也不敢動,怕驚擾到他。這樣的親密,該是夫妻間才有的,她卻在大地之上、藍天之下,與他親密不可分。

  偎在他懷裡,聽著他沉穩的心跳,她靜下心來思考,其實要不要去趙家,他也是身不由己。如他所說的,他是個鏢客,必須忠人之事,就算能放她走,那又要他將火龍堂的名譽置於何地?

  她不該強他所難,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她不該再任性為之,爭鬧也無濟於事,就把握這最後的幾天,與他好好相處吧。

  感覺到他的動靜,她連忙閉上眼睛。

  他動了動有些發麻的手臂。 固定一個姿勢從夜晚到天亮,即使他是練武之人也有些吃不消。

  他知道她是醒著的,從她鼻間改變的氣息,他就能感受到。

  看著她長長的眼睫覆眼,懷裡的她此刻是這樣的柔順。

  輕輕縮回自己的手臂。他怎麼會抱著她睡了一整夜?幸好在這無人之處,否則他豈不是玷污了她閨女的名聲?

  他起了身,懷裡頓時有著莫名的空虛。

  他又撿來枯枝斷木投入火源,再弄了新鮮的烤魚。

  這時,他看見她已經勉強坐起了身。

  吃著烤魚的同時,他問:「還很疼嗎?」

  「好多了!」她笑著,燦爛如艷陽下的花朵。

  她很少笑,總是生氣的睞著他,現在的她,比陽光還耀眼,讓他失了魂忘了要眨眼。

  他熱切的注視換來她的垂首,何時他的無情無緒變得會噬人了?

  知道自己的失禮,他連忙收回目光。「等會我再幫你推揉,看來我們得在這裡休息個兩三天,等你傷勢好一點,才能再出發。」

  「那總不能天天吃烤魚吧!」再吃下去她可要反胃了。

  是他疏忽了。「我待會去採些野果、捉幾隻山雞或打幾隻野鳥,最好能抓到山豬,那我們這兩天就不愁吃的。」

  「哇!」她的大眼閃動著,「我從來都沒打過獵,好想跟你一起去!」

  「等你傷好了,我再帶你一起去。」他笑著給她承諾。

  「一言為定!」她不再胡思亂想,管他的目的是什麼,反正困在這山裡,只有她跟他,她就暫時忘掉煩人的一切,享受短暫的歡愉。

  在他細心溫柔的推拿按摩下,她的腰傷一日好過一日。

  夜裡他依舊當她的枕頭,只因為她撒嬌的說:「沒有你在身邊,我根本嚇得不敢入眠,我膽子很小,你就陪著我一起睡,好嗎?」

  他沒拒絕,笑著答應她。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反正都已經有了親密的接觸,他再要保持君子之風,也顯得太過矯情。

  只要不想到火龍堂、不提到趙群,他便能隨心所欲。

  直到她能夠站起來走動時,已經是第四日了。

  「你答應過我,等我傷好了,要帶我一起去打獵。」她眼巴巴的望著他,像個等糖吃的小女孩。

  「山路潮濕難行,你的傷才有些起色,別一不小心又受傷了。」他寵溺的拒絕。

  「這次我會很小心的,絕對不會再跌倒。」

  任何人都難拒絕她嬌媚的請求。

  他笑說著:「今天,看能不能抓到野雞?」這兩天他獵來了兩隻野鳥和採了一些野果野草果腹,外加之前準備的乾糧,兩人倒也過得悠然自在。

  「你肯帶我去了?」她燦笑。

  「你得跟緊我,山裡隨時會有兇猛的老虎、獅子出現。」他骨扇一點,輕點她發頂。

  「你別故意嚇我,這幾日我可是連只小白兔都沒見過。」她很懷疑這座山是不是除了他們兩人外,連一隻小動物也沒有?

  「因為我從沒讓大火熄過,所有的動物跟我們一樣都很怕火。」

  「難怪你要日夜燒著大火,難怪你要我隨時待在大火邊,片刻都不准離開。」她恍然大悟。

  他執起她的手,「管姑娘,小心走。」

  酥酥麻麻的觸感,流進了心頭。

  她想起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看著他溫雅斯文的側臉,她心兒突然怦怦亂跳著。



  夜裡看著滿天星海,她依舊躺在他懷裡背對著他;他知道她還沒有睡,於是淡淡的說:「你的傷勢也復原得差不多了,明早我們就上路。」再怘擱下去,他怕自己會想與她在此山中共老。

  終於要離開了嗎?為何她的心會這樣的痛?

  這裡的雲、這裡的風、這裡的大樹、這裡的溪流,她還沒來得及熟悉,她怎麼捨得呢?

  「不能再多待兩天嗎?」她可憐兮兮的乞求。

  「再耽擱下去,我怕劍晨會擔心。」其實他不是怕劍晨擔心,是怕耽誤她的婚期,愈拖愈久,他明白自己愈難自持。

  感覺她的背隱隱在抽動,他知道她哭了。

  離開他的懷抱,她沒預警的坐起,「我去梳洗一下。」不讓他看見她的淚,她急匆匆的跑開。

  「小心,別摔倒了。」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背影,卻無法阻止她。

  跑過火堆,來到山澗邊,這次她沒有跌倒。

  坐在大石上,她掬起一把清水,往臉上潑。

  淚水混著溪水,她想讓自己清醒點,不想讓他看見那沒用的淚水。

  管紅月呀管紅月!要爭氣點,銅林縣非去不可,非嫁趙群不可,在這裡傷心流淚有何用呢?她氣自己的窩囊,不停的在心裡罵著自己。

  她不會讓他為難的,至少她會幫他完成差事,讓自己平安到達趙家。

  不知何時,他俏悄來到她身後,雙臂懷抱上她的纖腰,頭埋在她頸項間,貪戀著她的髮香。

  天地靜止在他擁住她的那一刻,兩人都無法言語,只聽見心亂碎了一地的聲音。那是一道衝不破的藩牆,世俗的眼光、火龍堂的誠信、朋友的義氣,他們只能隔在牆的兩端,遙遙相望,觸也觸不到。

  明知道,這種感情不會有結果,他生平第一次做了賠錢的生意,賠進了自己的心、賠進了自己的情。

  以往都能冷眼看待男女情愛,為何這次無法抽身?

  夏風、滿月,自此該形同陌路,不再牽絆,不再悸動。



  站在趙家閃亮亮的匾額下,管紅月真想一走了之。要不是看在冷御風的份上,她絕不會走進趙家大門。

  她被安置在一處安靜的院落中,與分別數日的芬芳重逢。

  主僕倆相見歡,叨叨述說幾日分別的情景,唯與冷御風之間理不清的事,管紅月是隻字不提。

  幾天來,朝朝暮暮的相處,這會他不在身邊,管紅月看著趙家內到處是大紅喜字、張燈結綵,而她卻像被大石頭壓住般,連連喘不過氣來。

  由於新郎和新娘在還沒有成親前,不宜見面,否則會不吉利,所以趙群避開了管紅月和芬芳,單獨宴請了冷御風和狄劍晨。

  主廳上,佳餚美酒,趙群為風塵僕僕的冷御風接風洗塵。

  「冷二哥、狄大哥,一路辛苦了!」趙群持著酒杯豪邁的敬酒。

  趙群和冷御風的交情緣於運送絲綢。

  一趟趟從銅林縣運到大江南北的絲綢,都是靠火龍堂的護送,長年累月的合作下,雖說冷御風極少親自押標,但生意上的接洽,也促成了冷御風和趙群的好交情。

  「好說!」冷御風和狄劍晨也執起酒杯一干。

  趙群關切的問:「路上出了什麼事嗎?為何冷二哥會比狄大哥晚到數日?害得小弟早也等晚也等,就是等不到冷二哥到來。」

  活潑好動的趙群,雖說與冷御風年紀相當,卻把他敬為大俠,對於他四處走鏢的悠遊日子非常欽羨,每次冷御風來趙家,趙群都非得纏著他說說走鏢上的趣事不可。

  「管姑娘不小心跌倒,受了一點傷,所以才會耽擱行程。」提到她,他的眼神不自覺的柔和。

  「紅月她沒事吧?」趙群急得跳腳,絲毫沒有當家主人的威嚴樣。

  「沒事了!」趙群的一聲紅月,令冷御風亂不是滋味,看著山珍海味,心裡卻想著她用過晚飯沒?

  「沒事就好,不然再沒幾天就要成親,沒了新娘可不成。」趙群斯文中有種愛笑的調皮,與冷御風斯文中的淡漠,完全不同。

  「我可是將管姑娘平安交到你手中,明天我就可以回長安交差了。」成親這兩個字血淋淋的刺著冷御風的心,他卻還得裝作不在意。

  「冷二哥,這怎麼可以!這是趙家的大喜事,也是我生平頭一遭娶新娘,你就留下來喝杯喜酒,也好讓小弟我盡盡地主之誼。」趙群誠摯邀約。冷御風不只是生意上的交情,更是他認定的知心好友。

  「既然趟兄弟都這麼說了,冷某就留下來叨擾了。」順著人情,冷御風是不好拒絕,但他內心卻交戰著,想留又不敢留。

  酒過三巡,趙群突然想起什麼,問著身邊的貼身丫鬟,「如香,去一趟管姑娘那兒,看看管姑娘還有沒有缺什麼,也順便囑咐奴婢們要好好服侍管姑娘,別怠慢了。」

  「爺,如香馬上去。」名喚如香的丫鬟恭謹的退出大廳。

  不到一刻鐘,如香神色緊張的回到大廳。「爺……」她欲言又止。

  「如香,說吧,冷二爺和狄爺不是別人。」

  「爺,據服侍管姑娘的奴婢說,管姑娘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她把奴婢們準備的飯菜都原封不動的退了出來。」

  趙群臉色大變是飯菜不合管姑娘的胃口嗎?」

  如香戰戰兢兢的回答:「聽奴婢們說,管姑娘說她沒胃口,什麼都不想吃,整個人病懨懨的樣子。」

  冷御風發起愁來。

  「我去看看她。」話一說出口,冷御風就知失禮了。

  趙群興味的挑了眉,「還未成親,我也不好去探望她,就勞煩冷二哥了,你們是同鄉,又有同路之誼,看看紅月還需要什麼,或者需要請大夫,我馬上差人去打點。」

  「趙兄弟,管老爺將管姑娘托付給我,雖說到了趙家就該由你來照顧,但是管姑娘是在我的護送下傷了腰脊,在下理當去探望。」冷御風心虛的補話。

  「我明白我明白!辛苦冷二哥了。」趙群笑得很真誠,一點都沒起疑心。



  在如香的帶領下,就著夜色,冷御風和狄劍晨來到管紅月和芬芳居住的院落。

  管紅月一見到冷御風,大眼閃亮亮,小臉卻是慘白。

  「冷二爺、狄爺。」芬芳恭謹的喊。

  「聽說管姑娘從中午到現在未曾進過一粒米飯?」她是故意要讓他心疼?還是真的想以死要脅?

  「二爺……」芬芳不知該如何說。

  管紅月毫不避諱的瞅著冷御風瞧。

  「是不舒服?還是不合管姑娘的胃口?」冷御風問著芬芳,硬是忽略管紅月熾熱的眸光。

  「二爺,小姐是心情不好。」芬芳只知道管紅月不願嫁給趙群,她認定小姐是在鬧脾氣。

  「你可以直接問我,為什麼要去問什麼都不知情的芬芳?!」她氣惱他,到趙家後,他馬上跟她劃清界線,那些在山中的相處歲月好像一點都不曾存在過。

  冷御風終於看著管紅月,心中滿是無奈,臉上卻還要強裝出淡漠笑意。

  「管姑娘,你想吃什麼?我讓廚房幫你準備。」才一天不見,她怎麼憔悴了這麼多?

  「你已經達成你的任務,千兩銀子也已經賺進手,你怎麼還不回長安?難道你想留在這裡看我成親?」心裡明明念著他,可講出來的話,偏偏沖得很難聽。

  「趙兄留我和劍晨喝喜酒。」他說的是實話。

  「有銀子可賺,又有喜酒可喝,這趟鏢你獲利不少。」

  「你多少吃一點東西,這樣下去不行的。」他柔言哄著。

  「我什麼都不想吃!」她真的一點吃的慾望都沒有。

  「芬芳、劍晨,我有事和管姑娘談。」冷御風讓他們出去外頭候著。

  屋內只剩下兩人時,管紅月幽幽開口:「有什麼好談的?」

  「不吃東西,你的身子會受不了的。」他始終和她隔著三步遠。

  「這不關你的事。」

  「如你所見,趙群相貌堂堂,不像只大豬公,也並不傻呆。」

  「沒錯,他的外表是很出色。但我之前不想嫁給他,現在更不可能因為他的外表而嫁給他。」在趙群來迎接他們時,她曾匆匆見上一面。

  「管姑娘……他會好好待你的。」冷御風言不由衷,說得痛苦,但還是得勸她。

  「叫我紅月。」她和他已經這樣親密過,她難道還不值他的一聲叫喚?

  「你這是何苦?」若叫了她的閨名,他豈不是更陷入無法自拔之地?

  她趨前,主動投入他懷裡,「冷御風,你要不馬上離開趙家,從此對我不聞不問;要不帶我離開趙家,我隨你遠走天涯。」

  話得問清楚,她不像他是個悶葫蘆,什麼事都放在心裡頭,他不說就由她來問,不明不白的梗在心頭,她只會胡思亂想的把自己逼瘋。

  原以為她來到趙家後,就可以拋下那剛萌芽的情意,誰知情意已根植,才一下沒見到他的人,她竟就食不下嚥。

  他怔愣,腰背挺得直直的,連抱她的勇氣都沒有。

  他沒想到她敢這樣問出口,而他這堂堂大男人,竟然比不上她的勇敢和果決。

  他一向淡薄,更是深思熟慮的精打細算,他從不做沒利益的事,更不會平白對哪個外人好。

  在他過慣了爾虞我詐的行鏢日子後,她的熱情、率真、敢言、不做作,比他還要像江湖兒女,或許就是如此,他才會無法自拔的愛上她吧。

  看他面有難色,無法決定,她忍住溢滿眼眶的淚水。

  「只要你開口,我一定會尊重你的決定,再也不會纏著你不放。」她比誰都清楚,根本不敢奢望他會帶她遠走高飛,她要的只是個讓自己死心的理由。

  「對不起,我不能帶你走。」這是誘拐良家婦女,罪名足以讓火龍堂無法立足;而且她還是趙群未過門的妻子,後果足以動搖火龍堂的半片江山。

  她淒淒苦苦的笑了起來,早知答案會是如此。「你喜歡過我嗎?」

  「除了你,我再也遇不到能讓我心動的姑娘。」分離在即,那觸動心頭的痛,他側低著頭,情不自禁的在她芳唇上烙下印記。

  就這麼一剎那,她還來不及感覺唇上的滋味,他已飛身離去,消失在她眼前。

  咬著唇,她不想哭,淚水卻狂瀉而下。

  這是她讓他選擇的路,她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擁有他。

  她一開始想逃,他為什麼不讓她逃?她若一走了之,至少還能無憂無慮的過下半輩子。

  如今情愛已失,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也是個不具心魂的空軀殼,那麼她逃與不逃又有什麼分別呢?



  夜深人靜,管紅月房裡多了個不速之客。

  幸好她和芬芳還未就寢,不然鐵定被突然冒出來的施一豪給嚇破膽。

  「表哥,你怎麼這個時候來?」管紅月眼神警戒著,對施一豪少了熱絡。

  「紅月表妹,表哥特地來帶你離開的。」施一豪小小聲的說,就怕被人發現。

  「表哥,我不走了。」走已經沒有用,乾脆成全大家的希望。

  「不走?」對於管紅月態度的大轉變,施一豪猜測不出原因。

  「謝謝表哥對紅月的照顧,我不想讓爹爹為難,所以我會待在趙家等著和趙公子完婚。」

  她隨便搪塞的理由,完全說服不了施一豪。

  「紅月,這怎麼行呢?趙群不是好人,你若嫁給他,定會吃苦受罪的!」他急了,音量微微拉高。

  「表哥,木已成舟,我人都已經住進了趙家,再談這些又有何用呢?」

  「有用!當然有用!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嫁給趙群。」讓趙、管兩家聯姻,那他怎麼辦?

  近一年來,施一豪處心積慮的接近管紅月,不但想抱得美人歸,還妄想著管家的家業,他怎能讓趙家坐享其成!

  「表哥,事已至此,已經非你我所能決定,紅月謝謝表哥的一番好意。」管紅月心意已堅。

  「不,我不能讓你嫁給趙群!你難道不知道表哥對你一往情深嗎?」

  她對表哥一直是兄妹之情,絲毫談不上男女之意,表哥說出這樣的話,她為何只感到害怕?一點都沒有被愛慕的喜悅?

  「表哥,我一向敬你如兄。」雖然表哥造了很多謠來欺騙她,但她不會去計較。

  施一豪露出了猙獰的惡狠。「不管你把我當成什麼,反正今夜我一定要帶你走!」就算他得不到,別人也休想得到。

  「表哥,你別這樣,這裡是趙家,趙公子不會讓你把我帶走的。」從沒看過表哥有這樣殘暴的神色,管紅月心裡恐慌,但還是強裝鎮定。

  施一豪心急下拉住了管紅月的手腕。

  一直在一旁的芬芳,看到施一豪粗暴的舉止後,大聲叫著:

  「表少爺,你在幹什麼?!快放開小姐,你這樣會弄傷小姐的!」

  「不許叫!」施一豪怕被發現,另一隻手甩過去,賞了芬芳一個火辣辣的耳刮子。

  「啊!」芬芳痛得大叫出聲。

  「芬芳,你要不要緊?!」管紅月心急於被打的芬芳。

  「別叫,統統別叫!」施一豪摀住了管紅月的嘴巴,反手再給芬芳一個巴掌。

  芬芳前一刻腳還沒站穩,後一刻又被重掌所擊,一陣天旋地轉,重重的跌下地,腦袋撞擊到地上,昏厥了過去。

  看著倒地的芬芳,管紅月卻無力掙脫施一豪的鉗制,可她哪肯乖乖的就範,她雙手拚命的拉扯,外加雙腳亂踢亂踹。

  「別動!再亂動!別怪我也對你不客氣!」施一豪威脅。

  守在外頭的幾個彪形大漢聞聲衝進了屋內。

  管紅月看見這等陣仗,心驚不已!雖然不知道表哥為何會突然變得這麼可怕,但她還真怕表哥會在一氣之下失手殺了她和芬芳。她不敢再亂動,只能死命的搖頭。

  這些變化本不在施一豪的預料之內,原以為可以順順利利把管紅月帶走,經過這麼一鬧,他怕事情敗露,連忙喊著。

  「走!大家快走!」

  施一豪押著管紅月,一群人連忙離開,全忘了還有個躺在地上的芬芳。

  不一會兒,芬芳幽幽轉醒,臉頰已經火燒似的灼燙一片,昏脹的後腦袋,讓她有作惡的不舒服感。

  「怎麼回事?」她撫著頭,回想之前的一切,驚慌的跳了起來,「小姐!小姐!」

  空蕩蕩的房內,只有凌亂的桌椅,哪還有小姐的蹤影!

  她跌跌撞撞的衝出房外,明月高掛,萬籟俱寂,小姐呢?

  由於奴僕丫鬟早已入睡,這裡又屬於獨棟的院落,離主屋尚有一段距離,以致於人來人走,竟沒讓趙家的人發覺。

  是自家的表少爺將小姐給帶走,她能高喊救命嗎?這豈不是讓趙家的人給看輕了?

  沒法可想,她只好去向冷二爺求助。

  她多少感覺得出來小姐和冷二爺之間不尋常的氣氛,可是小姐不願多談,她也就不多問。

  她跌跌撞撞的來到冷御風房外,還沒敲門,房內的冷御風已經警覺的打開房門。

  「芬芳?」冷御風連忙攙扶住搖搖欲墜的芬芳,另一房間內的狄劍晨也已衝出房外。

  「小姐……」芬芳顫著抖,氣喘吁吁。

  「怎麼了?快說!」冷御風被嚇得揚大了音量。

  「表少爺和一群凶神惡煞把小姐給捉走了!」始終打著轉的淚珠終於落下。

  「該死!」冷御風低吼,將芬芳推往狄劍晨懷裡。「通知趙群,請人代為照顧芬芳,我們分頭去找人!」

  話落,便縱身上了屋簷。

  在屋簷上一起一落的飛快行走,居高臨下,放眼街道巷弄間搜尋。她究竟在哪一異?

  夜色茫茫,昏天暗地,他的心卻無比緊張狂亂。

  回到趙家後門,他沿著施一豪可能走過的街道細心留意,看是否有可疑的蛛絲馬跡。

  施一豪的大隊人馬想必定不快,外加帶了紅月,他們或許還在附近……

  寂靜的夜裡,他豎耳凝聽,細微的雜沓聲從東南方傳來,他施展輕功飛快的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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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表哥……」管紅月坐在床沿,驚恐的看著此刻惡狠的施一豪。

  「表妹,只要你聽話,別大聲嚷嚷,表哥會好好對你的。」施一豪刻意的輕聲細語。

  他帶著管紅月回到客棧裡,讓他請來的江湖人士在房門外守著,房內就只剩下他和管紅月。

  「表哥,你帶我來這做什麼?」她強忍住哭意,表哥變得不像之前的表哥,她害怕他那猙獰的模樣。

  「紅月,我怎能讓你留在趙家?我怎能看著你嫁給趙群?!我這麼喜歡你,你應
  該嫁給我才對!」

  他步步逼近,她顫抖的直往床角里縮。

  她拉高嗓子:「表哥,我只當你是表哥……我對你沒有男女之情,況且……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已經許配給趙公子,我不可能會嫁給你!」她的腦子亂烘烘,隨便找著理由。

  「你逃婚難道不是為了我?我知道姑娘家都是害羞的,嘴裡說不要,心裡卻喜歡得緊,表哥瞭解你的心意。」生米一旦煮成熟飯,一切都成定局後,趙群不會要個殘花敗柳,表妹是非嫁他不可了。

  看著施一豪的大臉已經近在咫尺,她連連高呼:「你別過來!再過來我就喊救……」命字沒還出口,她的嘴巴已被施一豪的大掌給摀住了。

  「乖,我的紅月表妹最聽表哥的話了。」施一豪雙眼佈滿腥紅血絲。

  那雙充滿慾望的眼,她當然知道他想幹什麼,她猛搖頭,只能心慌的頻掉淚。

  施一豪從衣襟裡拿出一條帕子,塞住了她小巧的嘴,讓她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紅月,我這麼愛你,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嫁給別人,這是為了得到你才做的不得已手段,你放心,等你成為我的人之後,我還是會明媒正娶的。」說著說著,他的雙手已經壓在她雙肩上,那張豬嘴就想要吻上她的唇,她的頭往右一個閃躲,他的豬嘴落了空。

  施一豪惱羞成怒,「好說歹說你不聽,非要我用拳頭嗎?!」他反手一拍,輕脆的巴掌聲傳來,痛得管紅月想哭也哭不出聲,想叫叫不出口,眼前的施一豪臉色嚴重的變形──

  他將她壓在床上,拇指及食指扣緊了她的下巴,軟香玉體在下,另一隻手則撕扯她的衣襟。

  「不哭了,表哥疼你,不哭了。」他的唇貪婪的吻起她的淚水。

  不要不要!她在心裡無助的喊著,卻沒人可以助她半分,她悄悄抽出一支沒被壓住的手,抽出了發頂上銀製的鳳簪,趁施一豪吻上她眼簾時,用力往他背後肩頭一刺──

  「啊!」施一豪吃痛,整個人彈了起來,右手摸上左後肩,已經濕漉漉血紅一片。

  管紅月趁機縮了腳,坐了起身,然後將鳳簪抵著自己胸口,一副視死如歸樣。

  「媽的!賤婢一個,給你敬酒你不吃!」憑他的人高馬大,他衝過去就想奪她手裡的凶器。

  她鳳簪一刺,毫不猶豫就往胸口刺進去。

  想叫叫不出口,眼前的施一豪在驚駭中臉色嚴重變形。

  想笑也笑不出,天意如此,這下誰都不能娶到她。

  神智開始恍惚,天地上下搖動,終於知道心死是什麼滋味了。

  她聽不清楚他嘴裡在叫些什麼,在生命即將消失之前,無法凝聚的視線裡,她隱約看到冷御風俊傑的身影。



  撲朔迷離的夜裡,狄劍晨在安頓好芬芳後,也在大街巷弄間找尋管紅月。

  以趙家為中心點,他判斷著施一豪可能逃走的路線。

  施一豪在銅林縣裡無親無故,這點是火龍堂早就查探到的消息。

  若這麼多人要落腳,勢必不敢驚擾民宅,那不是往城外逃去,就是找最近可以落腳之處。

  狄劍晨沒有冷御風敏銳的聽力,但憑他的處變不驚、直覺判斷,他直往銅林縣最大的客棧而去。

  夜風颯颯,冷御風和狄劍晨不約而同來到客棧前。

  「分頭找。」冷御風躍身上了屋頂。

  狄劍晨則翻牆進入客棧中。

  隱隱約約,風中傳來她不真切的聲音。

  不安的感覺,撲天蓋地的向冷御風捲來。

  他額上泌出了涔涔冷汗。

  紅月,你千要不要有事,千萬不能有事!

  這時,清脆的巴掌聲傳來,他縱身至客棧的庭院中。

  眼光四巡,他和狄劍晨同時發現那幾個曾經照過面的惡漢。

  兩人在不動聲色下,折扇一點、劍 柄一揮,惡漢根本沒有招架之力的全倒了地。

  他一腳踹開房門,從床上一拳打飛施一豪時,一切都已來不及了。

  鮮紅的血液在她胸前漫了開來,染紅了那破碎的襟口,而她手中還握著那支沒入胸口的鳳簪,他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她的身子慢慢軟倒。

  冷御風一把抱起她,「紅月!紅月!」他淒厲的叫聲驚天動地,卻怎麼也喚不醒她漸漸昏沉的意識。

  狄劍晨食指及中指一探她的頸脈。還有呼吸。

  「二爺,快帶管姑娘回趙府。」狄劍晨提醒著方寸大亂的冷御風。

  冷御風看著那支染血的鳳簪,痛不欲生,「紅月,你不能死,你得為我而活著!」

  他施展輕功,緊緊把她擁在懷裡,感覺著她逐漸流失的溫度,他的心也跟著降至冷凝。

  留下善後的狄劍晨,將罪魁禍首痛打一頓後,將半活半死的施一豪一併帶回趙家,等候二爺發落處理。



  燈火通明的趙府。

  管紅月的血染紅了冷御風雪白的儒衫。

  「快!將城裡的名醫統統給我請來!」趙群神色凝重的吆喝著下人。

  那天,在管家遠遠的見到管紅月,趙群就被她那如花似玉的天真笑顏勾了魂。回到銅林縣後,一直對管紅月念念不忘,便稟明父母,托了媒人上管家提親,沒想到管老爺一口答應,於是趙家正式派媒人去長安送大禮下聘。由於千里路遙,嫁娶不易,於是雙方父母同意,讓管紅月到銅林縣來完婚。

  冷御風將管紅月輕放在床鋪上,看著她白慘慘的容顏上是緊蹙的眉眼,那把還留在她胸口上的鳳簪,拔是不拔?

  「冷二哥,多虧你即時將紅月給救回,不然後果真的無法想像。」紅月是在趙家被捉走的,要是她失了清白,他趙群就算有十條命也無法向管老爺交代。

  冷御風沒理會趙群的話,他全心全意只有眼前昏迷傷重的佳人。

  趙群看著冷御風的大手緊握著紅月的小手……這有點不合禮節吧?雖說紅月正受著傷,但她已經來到趙家,理應是他這個未婚夫在照顧她,怎麼會被冷二哥反客為主?

  雖然他非常敬重冷二哥,但心中難免不是滋味,「冷二哥,你辛苦了一夜,要不要先回客房休息?紅月的傷就由小弟來照顧。」趙群爭的是一口男人之氣,總不能讓下人們看笑話。

  「劍晨,你認為該不該拔?」冷御風動都沒動,現在誰都不能把他趕離她身邊。

  「二爺,拔了簪,恐會大量失血,不拔簪,恐命在旦夕。」狄劍晨立於床尾,隨時聽候差遣。

  冷御風陷入了兩難,不一會兒,他面露曙光。

  「護心丹!」

  「二爺……」狄劍晨的話有著阻止之意。

  「給我護心丹!」冷御風再強調一次。

  狄劍晨從懷裡取出白瓷藥瓶,將它遞給冷御風。看來二爺這次真的動了真情。

  相傳護心丹是由天山雪蓮、人參王、麒麟角、虎王鞭、珍珠粉等四十九種珍貴藥材,經過七七四十九天的封爐煉製而成。

  相傳護心丹在這世上僅存三顆,是練武者的聖品,吃了護心丹後,不但可以增進十年功力,還可以起死回生。

  然而護心丹的一切都只是在傳說中,有沒有效用,冷御風根本沒有把握。 別無他法下,他只能孤注一擲,就算不能起死回生,至少對她的傷勢也絕對有幫助。

  「護心丹?」趙群擠到了床沿,「傳說中能延年益壽、長生不老的護心丹?」

  「嗯。」狄劍晨代替冷御風回了話。

  「冷二哥,沒想到你身上會有這種稀世珍寶!」趙群興奮得眉飛色舞。

  冷御風見管紅月動了動眼睫,她的呼吸變得急躁而混亂。

  「紅月,紅月!」他喊著,想喚醒她。

  她擰了擰眉眼,掙扎著想要清醒過來。

  「紅月,紅月!」他一聲聲喚她。

  她的眼神有了一線生機,想笑的唇角,卻沒力氣動。「是你……」

  諒他的耳力再好,他還是將耳朵貼到了她唇邊,才能清楚她那氣若游絲的喃喃。

  「是我。」他熱淚盈眶,有股想哭的衝動。

  「紅月醒了,紅月醒了!」趙群開心的叫著,幸好狄劍晨阻止,否則他早就衝上前去了。

  「你終於……喚了我的名。」她眼神飄忽,半瞇著。

  他將黑色圓形藥丸放到她嘴邊。「紅月,把嘴張開,把藥丸吃下去。」

  她螓首微遙「我不想活……別救我。」本來她萬萬沒有尋死的勇氣,如今有機會讓她死,她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一句不想活,重重扯痛他的心。

  「紅月,為了我,你一定要活下去!」他的眼光痛心而纏綿。

  這種節骨眼上,他才肯喚她的名,她無法意識他話裡的深情,更看不清他痛苦的表情。

  「讓……我死……求你。」活著既沒有任何意義,那比死了還要痛苦。

  她細微的呢喃,趙群聽不清楚她說什麼,急得又跳腳。「她說什麼?冷二哥,她到底說了些什麼?!」

  「不,我不會讓你死,就算要拿我的命來換,我都不會讓你死!」有記憶以來,冷御風第一次掉下男兒淚。

  她閉上眼,胸口如火燒般的疼痛,她已沒有多餘的力氣說話,又昏死了過去。

  「紅月,你看看我,看看我呀!」他呼天搶地。

  她連跟他在一起都勇氣十足,卻沒有活下去的勇氣,老天呀!他到底傷她傷得有多深?

  「怎麼了?她到底怎麼了?」趙群要衝向前去,又被狄劍晨攔祝見她眼角流下兩行淚,那支鳳簪猶如插在冷御風胸口上。他不能看著她死,絕對不能!

  他將護心丹放於口中,單手半抬起她的背,以吻封唇,不讓她有任何拒絕的機會。他將護心丹吻入她的嘴裡,纏綿的吻一點熱度都沒,直到她將護心丹嚥下,他才離開那冰冷的唇。

  眾人驚呼,卻沒人敢阻止。冷御風是在救人,趙群即使有異議,也來不及阻止。那他未婚妻的清白,不就毀了嗎?

  他將她胸前的大穴給封住,「劍晨,準備乾淨的布。」

  如香趕緊遞上乾淨的布給狄劍晨。

  他的手握上了那只佈滿血的鳳簪。

  見冷御風欲拔簪,趙群連忙說:「冷二哥,要不要等大夫來?這樣她會不會有生命危險?」不是他不相信冷二哥,實在是人命關天,他可不想妻子還未過門就慘死。

  「等大夫來,一切就為時已晚。」他一手扶住她的背,神情凝重的只看見她又昏沉的容顏。「劍晨,我拔簪,你止血。」

  「二爺,小心!」狄劍晨立於冷御風身旁。

  趙群嚇得冒冷汗,卻也無法阻止。

  冷御風發顫的手,迅速將鳳簪給拔出來。

  在鮮血噴灑出來之前,狄劍晨已經用布巾止住了傷口。

  冷御風拿出止血散,待狄劍晨稍稍將布巾挪開,就將整瓶藥粉灑在傷口上,然後再將布巾覆上。

  礙於眾多人在場,冷御風無法脫下她的外衣包紮傷口,剩下的就只能等大夫來處理了。

  原本的絕麗佳人,如今是毫無生氣。在她拿著鳳簪自我了結時,她心裡可是恨著他?他傷她究竟有多深?為何會讓她求死甚堅?



  天亮了,烏雲佈滿天際,雷聲轟隆隆作響,可預期的是一場夏日大雷雨。

  房門外,迴廊上。

  冷御風沒了優雅的姿態,全身罩著寒意,不發一語的等著房內的消息。

  「冷二哥,紅月是在趙家出的事,發生這樣不幸的事,你千萬不要內疚,你已經將紅月平安送達,該付給你的銀兩,趙家是絕對不少給的。」趙群以為冷御風是在為這件事擔心,趕忙解釋。

  冷御風僵了身子,趙群的話如刀割般狠狠刺穿他的心。

  早知如此,他就該任她逃走。什麼利益?什麼信譽?什麼道德仁義?全是狗屁!此刻,他恨透了自己。

  「二爺!」狄劍晨憂心忡仲的看著冷御風。

  趙群又被晾在一邊。他好像說什麼話,冷二哥都不理會他。他只是不想要冷二哥為了這件事情內疚,他這個主人才出言安慰,難道他說錯什麼話了嗎?為何冷二哥的臉色那麼陰沉難看?

  髮色花白的老大夫走出了房間,冷御風搶先一步迎上前。

  「幸好!就差那麼一寸,否則連神仙都難救活她。」老大夫汗水淋漓,用袖尾拭了拭汗,看得出來老大夫已經滿臉倦容。

  「那她現在怎麼樣了?」冷御風急急的問。

  「未來三天是關鍵,若她還一直高燒不退昏迷不醒,恐怕就……」老大夫斟酌用詞,雖然他行醫三十寒暑,但「死」這個字是忌諱,除非必要,否則他是不會說出口的。

  雨聲敲打屋簷,滴滴答答落下。

  冷御風、狄劍晨、趙群神情繃得死緊。

  「恐怕性命不保?」冷御風替老大夫接了話。

  雨勢突變,斜打入迴廊。

  「有此可能。不過小姑娘沒有大量失血,體內有股熱氣在支撐著她,只要燒能退,傷口不再惡化,應該可以度過難關。」

  是護心丹發揮了作用!冷御風重重的吐出悶著了的氣息,不顧雨水淋濕衣衫,他仔細凝聽老大夫的話。

  「對了!先前你們有給小姑娘服了什麼藥嗎?」老大夫不解,雖然鳳簪沒有刺入心房,直接要了小姑娘的小命,但能支撐到現在也算是奇跡。

  「是護心丹!」趙群邀功似的搶著說。

  冷御風和狄劍晨怒瞪了趙群一眼,責怪他的多嘴,趙群縮了嘴巴,不敢再多話。

  「護心丹?」老大夫張大雙眼。「想不到世上真有這種起死回升之藥,老夫算開了眼界,不過……」老大夫一下如獲至寶,一下凝著稀疏的白眉。

  又是不過!冷御風情緒被吊得七上八下,「大夫,請直說無妨。」

  「這得看小姑娘的求生意志,小姑娘脈象混亂、氣息不穩,絲毫感覺不出她的生命力。」

  雷電交加,風狂雨驟。

  轟隆隆的巨響,撞擊得冷御風搖搖欲墜。

  「大夫,請你用上好的藥材,無論花多少銀兩,一定要救回我的未婚妻。」趙群懇切的請托。

  「救人乃大夫的天職,老夫會盡力而為,最主要的關鍵還是在小姑娘身上,先派人跟我去取藥吧。」

  趙群囑咐了下人跟著老大夫回藥鋪取藥。

  冷御風推開房門,腳步遲疑凝重。

  狄劍晨擋下趙群,「趙兄弟,你和管姑娘尚未成親,應當要遵守禮節,以免落人口舌,這裡有我和二爺在,你大可放心。」

  這是趙群認識狄劍晨這麼久以來,聽他說過的最長一段話,原以為他話少不是因為結巴就是粗啞難聽,沒想到他低沉的聲音還真好聽。

  「那就有勞冷二哥和狄大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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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冷御風腳步沉重的走到床邊,坐在床沿,看著她憔悴的容顏,心裡百轉千回。

  他伸出修長手指,撥了撥她微亂的髮絲。

  指尖劃過她的柳眉、長長的眼睫、鵝蛋型的小臉,最後停在她的唇上。

  那毫無血色的唇,像是在做無言的抗議,抗議著他的狠心絕情。

  明知她的心意,明知她對他的感情,他竟還是將她推得遠遠的。

  如果他快上一步,那支鳳簪還會插入她的心口嗎?

  他心中有太多的恨,恨自己這幾日來刻意保持距離,恨自己的粗心大意,以為來到趙家,施一豪便不敢上門,他的輕忽,換來的竟是她胸口的傷。

  她心痛,他心碎,兩顆心其實早就緊緊相連,他為何到現在才明白?

  拿起覆在她額上發燙的棉白布巾,他將白布巾沾過冷水擰乾後,再度放回她額上。

  她臉色潮紅,因為高燒。憶起在山中的日子,她日日紅暈著雙頰從他懷中睡醒。

  「紅月,」他執起她的手,「你最愛聽我走鏢的故事,你得快快好起來,我才能將那驚險刺激的故事全說與你聽。」

  他想了想,「還是你現在就想聽?」

  想起他幫她推揉腰傷時,她總是一遍又一遍求著他說他走鏢的故事。

  「我運送過最有趣的一趟鏢,你知道是什麼嗎?」他凝睇著她,深情款款,「是一群豬。」他不管她是否能聽見,又繼續說:

  「你一定會問,我這堂堂火龍堂的二堂主,怎麼會淪落到去護送一群豬?」他自嘲的揚起了笑,卻是苦澀難看。

  「其實你別小看這一群又黑又臭的豬只,它們可是一群種豬,肩負著傳宗接代的使命,所以它們的身價非凡,各路人馬都虎視眈眈想要搶奪。反正看在錢上,管他是金銀財寶還是一群笨豬。」提到錢,就想到自己的自私和市儈。

  他頓了頓,強顏扯動唇線,「這好像不太好笑,我換說別的。」

  「你想聽什麼?那說說火龍堂裡的事,好嗎?」就當她是同意,他又喃喃地開口:

  「火龍堂是我爹爹一手創立的,現在他老人家升格當老堂主,只管出嘴巴交代事情,不用再辛苦的到處走鏢。堂裡的事務就由我們四個兄弟負責,我大哥前陣子才娶了大嫂,他們也是經過一翻折騰,攪得天翻地覆,才成就一樁姻緣。我在家排行第二,這我有沒有說過?」他抿了嘴,想了想,「我的家務事,好像有一點無聊,要不要再換個話題?」

  他不想她睡著,他要給她生命力,就像她平常的愛哭愛生氣。他無法可想,只能一直說話給她聽,不管她想不想聽,她若覺得吵,自然會醒過來大罵他,他不要她這樣死氣沉沉、毫無知覺。

  「紅月,」他握緊她冰冷的手心,「我這個人怕麻煩也懶得動,見錢眼開又唯利是圖,事不關己絕對不會多管閒事,我孤僻寡情沒有善心,自以為是的高傲又狡猞,像我這樣的人,全身上下沒有優點。」

  她的柳眉輕輕扯動,像是不舒服下的自然反應,他注意到她臉上細微的變化,卻像是她把他的話給聽了進去。

  「還是你喜歡聽我的事情?聽我說自己的不是?」他臉上有著異樣光采。

  他不氣餒的繼續說:「我爹爹總愛叫我賊小子,愈難接的案子、愈難保的鏢就叫我出馬,可是我很懶,能躺就不站,能走就絕對不跑,我爹爹沒辦法,總是拿銀子來利誘我。」

  他再幫她額上換了一條冷布巾。

  她發燙的額際依然如火般燒著。

  「我總覺得男女之間沒有感情這回事,反正時機到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能娶妻成親,這是種本性和使命,從沒想過會遇到讓自己心動的姑娘。」以往不曾對她說出口的事,在面對她的毫無知覺時,竟能如此的叨叨絮絮。

  「紅月,紅月,你聽見我在叫你嗎?」他幽深的喊著她的名。在她堅持要他喚她名時,他卻忍心拒絕她,如今念著念著,苦澀漫漫心中。

  「對你的感情是從什麼開始的?也許是在管家外頭的第一眼,也許是你和我共乘一騎的剎那,也許是我在大街上尋你時的心焦,也許是心疼你的委屈,也許是朝夕相處的日久生情,也許……」

  太多的也許,他如何理得清,他哽咽著音調,強抑不讓自己流下男兒淚。

  「什麼朋友妻不可戲?!什麼火龍堂的威望?!什麼仁義道德?!什麼金錢利益?!我從來都不是個君子,偏偏在這些沒用的事上固執不通,該死的是我,害的卻是你。從此以後我要拋開一切的愛你,如同你的勇敢,我要比你更加勇敢,身為一個男人,我再也不要瞻前顧後、裹足不前。」他單手支額,頭痛欲裂。

  「你別放棄,一定要好起來,給我一個機會,一個對你好的機會。」

  奴婢如香端著熬好的藥走了進來,打斷了他的喃喃自語。

  「我來吧。」他接過如香手中的藥碗。

  如香幫忙扶起管紅月孱弱的身子。他如餵食嬰孩般,一口一口拿著小匙耐心的餵進她嘴裡。

  一碗藥喂完,足足花了兩刻鐘。

  「冷二爺,我們爺請二爺去休息,小姐由奴婢照顧,請二爺放心。」如香恭敬的陳述趙群交代的話。

  剛剛餵她喝藥時,藥湯灑到她的衣襟,也是該讓如香幫她清理乾淨。

  「你好好照顧小姐,我晚點再來。」他依依不捨的再看一眼,才轉身走出房外。



  不顧旁人的眼光,不顧道德的約束,冷御風衣不解帶的日夜照顧管紅月。他已經錯過了一次,不能再錯過第二次。

  趙群雖然無法親自來照顧管紅月,可是僕役奴婢間的竊竊私語,很快的便傳遍了整個趙府、傳進了趙老爺、趙夫人耳裡,沸沸揚揚的加油添醋。

  趙老爺和趙夫人都很關心這件事。這媳婦是兒子自己挑的,這火龍堂和趙家也在生意上合作多年,怎麼會有這種醜事傳出呢?

  媳婦還未過門,就鬧得滿城風雨,一下被表哥劫走,一下又為保清白而自殺,現在又和火龍堂的二堂主有不清不白的傳言,兩位老人家想著,搞不好未來的媳婦已被表哥玷污了清白,否則怎麼會用這種激烈的手段尋死?

  看來這個未過門的媳婦著實不簡單,可以同時招惹好幾個男人。 

  本來以為大家閨秀應該都是守本分知禮節,怎知這麼一鬧,那趙家的名聲面子可還要不要?怎麼說趙家都是銅林縣有頭有臉的大戶,若真的有什麼難聽的謠言,他們寧可不要這個媳婦。

  千叮嚀萬囑咐,要兒子小心點,別媳婦紅杏出牆了,他還被蒙在鼓裡熱呼呼的招待著野男人。

  趙群受不了閒言閒語、受不了父母的壓力,想到冷二哥對紅月的那一吻,雖說他是急於救人,但那本該是他這個未婚夫的權利,他愈想愈不對勁,也不管什麼禮數,就直奔管紅月休養的院落。

  門一開,碰的一大聲,坐在床沿的冷御風緩緩回頭,手上還執著管紅月溫熱的手。

  「你……你怎麼可以?!」趙群氣連「冷二哥」這敬語也不喊了。

  冷御風不疾不徐的放下她的手。「門外談。」

  他明白趙群橫眉豎眼的原因,換成是他,他早就把搶走自己未婚妻的男人給宰了。

  來到房門外,正巧遇上來看診的老大夫。

  冷御風先不管趙群的怒氣沖沖,攔著老大夫憂心的問:「大夫,管姑娘已昏迷三日,怎麼都不見她清醒?」

  老大夫日日來為管紅月診斷,他笑著老臉回答:「別擔心,那是因為我在藥裡放了一些安眠、退燒和止痛的藥,這樣會讓管姑娘睡得安穩些,不然醒著了,傷口的痛,恐怕連大男人都受不了。」

  趙群想開口,話又被冷御風截斷:

  「那她都沒吃東西,不會受不住嗎?」

  「我加入了補氣養身的藥材,眼前以她的傷口為主,待會我給她的藥就會將安眠的藥量減輕些,讓她可以先喝些新鮮的雞湯或者米粥。」

  冷御風又問:「那她還有性命危險嗎?」

  「依目前看,她的傷因為有護心丹的藥效,所以算是穩定,等等經過老夫再行診斷過後,她的病情應該會更明朗化。」

  「麻煩大夫了。」冷御風拱手回禮,替老大夫開了房門。

  由於要替管紅月傷口換藥,他不便在場,只能在房門外候著。

  見著老大夫走進房內,趙群終於忍不住發出下平之鳴:「你……你對紅月也未免太熱心了!」

  他斟酌著要如何開口,才能將對趙群的傷害降至最低。

  「趙兄弟,我對紅月有一份情在。」

  趙群急急的問:「什麼情?」

  「男女之情。」冷御風挺直背,不卑不亢,絲毫沒有不安或羞愧,斯文中隱隱有一種高傲。

  趙群沒料到冷御風敢直接把話挑明,反而怔愣住,久久之後,他雙掌握成拳,怒不可遏的說:「紅月是我未過門的媳婦,你怎能對她有非分之想!虧我把你當成兄弟,把你奉為上賓,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不仁不義之事?!」

  天氣似乎沒有之前的悶熱,連續兩日的午後雷陣雨,讓空氣中夾雜著泥土青草的芳香味。

  他甩開折扇,抑制體內的煩悶躁熱,以平和的語氣道:「我就是對她不敢有非分之想,才會害得她今日身受重傷,」一切若能早知道,這樣的憾事也就不會發生了。

  「那好!人言可畏,還請冷二哥見諒,以後照顧紅月的事就由我和奴婢們來,請冷二哥和紅月保持距離,否則閒言閒語會傷害到紅月的名聲。」趙群看冷御風悠哉悠哉,一副不把他放在眼底的模樣,那股氣實在很難嚥下。

  冷御風搖了頭,「沒有看到紅月康復,我絕不會離開她身邊。」他強霸的宣誓。

  「你……」到底誰才是她的未婚夫啊?!

  趙群更加羞怒!他是趙家的大少爺,他的一聲威嚇甚至可以撼動整個絲綢的半片江山,而冷御風竟敢如此大言不慚!

  「冷二爺,那就別怪趙家和火龍堂多年來合作的交情了,我只好請冷二爺馬上離開趙家。」

  「那我會帶著紅月一起走。」冷御風挑釁,沒有任何愧疚。

  當初他就是為了該死的所謂仁義道德,推拒她對他的感情,若是沒有顧慮到趙群,他早就和她雙宿雙飛。

  趙群傻了眼!他崇拜多年的大俠,怎麼會是奪人之妻的惡霸?

  「冷二爺,我不想和你撕破臉,大家是魚幫水、水幫魚,趙某好言勸盡,若冷二爺執意如此,我只好報官處理。」

  狄劍晨不知何時來到冷御風身後,他拉住冷御風的袖口,「二爺……」他的眼神提醒著要冷御風三思而後行。

  房內傳來老大夫的叫聲:「醒了!醒了!管姑娘醒了!」



  接下來的日子,趙群命令護衛團團守護著管紅月的住處,不准冷御風和狄劍晨接近一步。

  冷御風若想強行進入,那群護衛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但礙於管紅月的傷此時還不宜活動,否則可能會更加嚴重,加上芬芳頭上的傷已復原,能夠全心全意照顧她,因此冷御風也只好暫時隱忍了。

  從鬼門關來回走了一趟,管紅月第一眼張開時,並沒有見到日夜思念的人,心碎之餘,讓她忍不住又昏了過去。

  活著痛苦,想死也死不成,她身心煎熬,心神俱裂。

  先前在昏昏沉沉之際,她總能似真似假的聽見低沉的男音在她耳邊迴旋,她聽不真切,卻能安定她欲飛的魂魄,讓她有著眷戀,想走也捨不得走。

  就這樣睡睡醒醒,從醒來之後又過了三日。

  「小姐,小姐,起來喝藥了。」芬芳輕喚沉睡的管紅月。

  管紅月眼皮子懶得掀,只是嚶嚀了一聲。

  芬芳扶起管紅月的身子,讓她半躺在墊高的枕頭上。

  「小姐,不吃藥身體不會好起來的。」芬芳輕哄著,將藥碗放在管紅月唇邊。「小姐,張開嘴巴。」

  照顧小姐這幾日,芬芳知道當小姐哼出聲響時,其實是醒著的,只是小姐常常不願張開眼睛,更不願開口說話。

  管紅月猶如孩兒般乖乖的將嘴邊的藥一口一口喝下去。

  芬芳幫她拍拍背順了氣。「小姐,你得趕快好起來。我不知道你和冷二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冷二爺要我轉告你,讓你快點好起來,他才能帶你離開趙家,遠走高飛。」冷二爺這話著實大膽,差點嚇壞了她,但還是必須轉達。

  管紅月的柳眉動了動,緩緩的眨動眼睫睜開眼。

  「小姐,你醒了?」芬芳驚喜。

  這幾日小姐睜開眼的次數簡直屈指可數,她真怕那致命的一刺,會讓小姐留下後遺症,不然平常話很多的小姐,怎麼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芬芳剛剛說,他願意與她遠走高飛?

  他答應帶她離開趙家,與她遠走高飛?

  「小姐,喝雞湯好嗎?」

  管紅月不表意見,芬芳就當她是同意,一口一口的餵她喝湯。

  「冷二爺又說,現在趙公子把這裡看守得緊緊的,不讓他來探望你,他不想和趙公子硬碰硬,所以他無法親自來照顧你。」

  她不是燙手山芋嗎?他不是不敢要她?那他讓芬芳來傳達這些話又有什麼意義?

  「聽說你前幾日昏迷的時候,是冷二爺日夜守在你身邊照顧你,可是趙府裡閒言閒語傳得很難聽,於是趙公子就下令,不讓冷二爺再接近你一步。」

  「傳什麼閒言閒語?」管紅月在喝下一口雞湯後,有氣無力的問。

  「小姐!」芬芳欣喜著,「你終於肯說話了?我還以為你連嗓子都受傷了。」

  管紅月掀了掀眼睫,無力的翻了白眼,「到底什麼閒言閒語?」

  「就是……聽說……」芬芳娓娓道來,從管紅月傷重時,冷御風以嘴含護心丹渡進她嘴裡,再從冷御風不眠不休的照顧,一直到趙府老爺夫人及趙公子的懷疑……「聽說趙公子懷疑小姐你和冷二爺之間有不清不白的關係,否則冷二爺只是一個鏢客,幹什麼對你費盡心思的照顧。」

  管紅月將雞湯推往一旁,「冷二爺呢?」原來她生死交關之際是他一直在身邊守護,那幽幽遠遠不真切的聲音,也是源自於他。

  難道她往心窩處這麼一刺,刺出了他的勇氣和真情?

  「冷二爺被趙公子趕出了趙府,我也不知道他人在哪裡,只是他和狄爺會利用吃飯時刻,在經過廚房的路上攔住我在假山後頭說話。」

  「紙終究包不住火。」她曾一心求死,他偏偏要救活她;她才感到生不如死,他卻又讓她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芬芳瞠大了雙眼,「小姐,你……」她原本想傳言只是傳言,小姐是大家閨秀,又是趙公子的未婚妻,絕對會遵禮守節,怎知小姐的行為竟這麼驚世駭俗?!

  本以為小姐一見到一表人才的趙公子,應該會打消逃婚的念頭,死心嫁給趙公平,怎知又冒出了一個冷二爺!

  「告訴他,我會好好養傷。」希望這不是他為了要讓她活下去而編的理由,否則她會恨死他一輩子。



  自從管紅月日漸好轉後,趙群不顧未成親之嫌,天天在傍晚時分來探望她。

  剛開始,管紅月一知道他要來,都會假裝昏睡,而趟群也總是迷戀的看著她好一會兒才離去。

  今日趙群又興匆匆的來到管紅月房裡,等著對佳人訴心曲。

  管紅月知道自己不能老是躲著趙群,總得虛與委蛇一番,再怎麼說都是她先對不住他。

  「紅月,能看見你好起來我真是太高興了!」趙群的笑容裡有屬於男人的見腆。

  「趙公子,給你添麻煩了。」管紅月不敢望向他深情的眸,畢竟是她負了他。

  「你怎麼還這麼見外?我們即將成親,你就是我趙群的妻子,是我該保護好你,沒想到你卻在我這裡發生了事情。」趙群滿臉憤慨。

  「表哥呢?他怎樣了?」表哥縱使干下千該萬不該,但還是她的親戚,她這幾日沒問,因是沒心思,現在既然趙群提起,她也就順水推舟。

  一提及施一豪,趙群心裡就有氣,「那種人渣,我本要送官府法辦,讓他再也沒有機會為非作歹,偏偏冷御風不肯,只是派人將那個惡棍送回長安。」

  「也許冷二爺有他的想法。」冷御風一向不喜與官府打交道,這是她所知道的,像之前有夜賊闖入,冷御風也將他們放走了。

  「別提他,提他就掃興!」雖然管紅月還是毫無血色的病懨懨,但她原本的花容月貌,此刻更見我見猶憐的憐人姿色,讓趙群看著看著,不自覺的癡迷著。

  管紅月感到那曖昧氣氛,「謝謝趙公子來探望紅月,紅月累了!」

  趙群回了神,明白管紅月的意思,「你的傷勢才稍有起色,可別累壞了,是該多休息。」

  他走到房門口之際,又轉身交代芬芳要好好伺候管紅月,然後才不捨的離去。

  趙群一離開,管紅月就吁出一口長氣。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她既無心於他,卻要敷衍他,天啊!她為何把自己弄到這種地步?

  「小姐……」芬芳看著小姐憂鬱的神情,「看得出來趙公子很喜歡你。」

  管紅月搖著頭,「我知道,他一開始就很喜歡我,才會千方百計讓我從長安嫁過來。可是我不喜歡他,更不可能嫁給他。」一開始她不想嫁是被施一豪所騙,錯認他是個壞男人;現在是因為心裡已有了個冷御風,因此更不可能嫁給他。此刻她也只能無語問蒼天了。傷口還沒復原,卻還要糾著心頭承擔這些紛紛擾擾,她該怎麼辦?



  月黑風高,明月遙遙。

  冷御風再也忍不住相思之苦,不管狄劍晨的諄諄告誡,他決定夜探管紅月。

  自從和趙群攤牌之後,他就被趙群請出了趙府,再也見不著管紅月。狄劍晨要他忍一時之氣,否則奪人妻的惡名,不是火龍堂,甚至他可以承擔的。

  當然,憑他和狄劍晨深不可測的功夫,在趙府來去自如是沒問題的,所以他或狄劍晨時常潛入趙府,透過芬芳傳話。

  在得知趙群天天在管紅月那兒流連忘返時,他內心的妒火可說是燒得滿腹滿腔,再也無法冷靜以待。

  他來到管紅月居住的院落,以一顆小石子聲東擊西,引開護衛的注意,然後輕而易舉的進入房內。

  芬芳一看到冷御風,差點嚇掉手裡的湯藥。

  冷御風傾身單手接住了芬芳差點摔破的藥碗。

  「冷二爺?!」芬芳驚呼。

  冷御風淺笑以對,好個風度翩翩。

  床上的管紅月一聽「冷二爺」三個字,反彈似的坐起了身。

  他的笑齒不露白、含情脈脈,像是要把她融入眼裡。

  有多久沒見到他了?好像有一輩子那麼長。她大眼瞬也不瞬的就這麼盯著他瞧,像受了極大的委屈似的,眼淚無聲無息流了滿頰。

  「你別哭呀!」他急忙坐到床沿,「不是該相見歡的嗎?」

  「你怎麼來了?」她接過芬芳遞來的布巾,將淚水抹乾。

  「先把藥喝了。」他輕聲哄著。

  芬芳看他們你儂我儂的模樣,不覺臉都紅了。「我去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吃的點心,就麻煩冷二爺餵我們小姐喝藥了。」說完,就離開了。

  唉!她就是這麼沒用,他曾經那樣無情的對待她,將她推得遠遠的,可是這會兒一見到他,什麼怒火、什麼矜持,全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一口一口喝下苦藥,直到喝完,她的眼睛還是捨不得離開他。

  「你怎麼來了?」她又問了一次。

  「想你,就來了。」他說得露骨坦白。

  從來沒聽過他這麼大膽的言詞,一向是她比較主動,因而她羞得耳根子都熱了,眼神也不敢緊盯著他瞧。

  「你不怕趙群知道?」

  「不怕,反正他已經知道我們兩人的事了。」他還是一貫的悠然,只是多了份愛戀和寵溺。

  「我們的什麼事?」她吃驚。

  「我跟他說我們有男女之情。」他將藥碗擱在桌上,改握住她的小手。

  相對於他的閒適,她就覺得惶恐和不安。「你真的這樣說?!」她不敢相信。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他只有想或不想說,從來就不騙任何人。

  「你怎麼可能對我有男女之情?你是在同情我吧?」從頭至尾不都是她一廂情願嗎?

  「我若同情你,只需哄哄你即可,需要跟趙群坦白一切,甚至賠上自己的聲譽嗎?」不怪她懷疑,怪只怪他自己。

  「那支鳳簪的力量還真大,隨便刺一刺,就刺出了你的感情?」她掙脫被他握住的手,沒了初見時的熱切。一碗藥入喉後,她整個人清醒不少,話裡含著諷。

  「紅月,很多事我不是不想做,而是不能做。經過你受傷之事後,我才明白,再不順著自己的心意去做,我一定會後悔的。」他不氣餒的又執起了她的手。

  「我不是為你尋死的,我是為了自己的清白,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不需要負什麼責任,也不需要覺得愧疚,更不需要帶我遠走高飛,你已經用護心丹救活了我,我會如你所願嫁給趙群,不會壞了你一世的英名。」她講的都是氣話。

  其實心裡早就原諒了他。自從清醒後更是天天期盼著他,可是理智上卻怎麼也無法輕易原諒他。

  「我這個人懶得動又怕麻煩,更是唯利是圖,事不關己,絕對不會拔刀相助,外加我孤僻寡情沒有善心,自以為是,高傲又狡猶,像我這樣的人,全身上下沒有優點。」他重複了那日在她傷重時說給她聽的話。

  他形容得還真貼切,將他那種不張揚的惡質,形容了七、八分,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就這麼扯動了胸口的痛,她連忙斂笑,要笑不能笑的,憋著難過,小臉也扭曲成一團。

  「怎麼了?傷口又發疼嗎?」他直覺碰上她的胸,大掌正好覆在渾圓處。

  她臉色由青白轉為血紅,就這麼盯著那隻大手掌瞧。

  他慢慢的收回手,「看來這是讓你恢復元氣的好方法。」他笑看著她的尷尬。

  「你確實一點優點都沒有,連這個時候都還能佔我便宜。」她的眼光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竟喜歡上他這種人!

  「其實我的缺點就是我的優點。」

  「嗄?」她不明白。

  「像我這麼懶的人,只要對一位姑娘動了心,就絕不會再自找麻煩的去喜歡別的姑娘。我會很努力賺錢存錢讓我未來的妻子過好日子。而像我這種水裡來火裡去的走鏢日子,依我見死不救的個性,我保證會長命百歲,絕不會讓家中妻子擔心。況且像我這麼狡猾的人,只有我欺負別人的份,絕不會讓別人來欺負我的妻子。」他含著笑,說得頭頭是道,「紅月,我會好好照顧你,不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長篇大論下來,黑的變成白的,缺點變成優點,怎麼她眼角有些濕潤?他這是在承諾未來嗎?怎麼她的心一下子就被他的話感動了?

  「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這樣暗通款曲,他們會被冠上姦夫淫婦的。

  「等你傷勢一穩定,我就帶你走。」這些日子無法見著她,他才明白相思難耐;而他也無法再忍受失去她的痛苦,那何不乾脆和她一定了之。

  「那你不就回不去火龍堂了?不就會被天下人唾罵?」相對於她之前的勇敢和為所欲為,傷重的這幾日,她考量了很多,使她變得脆弱猶豫。

  「我不在乎。我寧願負趙群、負火龍堂、負天下人,也不要負你。」他的字字句句都嵌進了她心底深處。

  「我這麼跟你走,那趙群會不會對我爹爹挾怨報復?」

  「紅月!」他輕輕一拉,將她拉往自己懷裡,又怕弄疼她的傷口,他只好小心翼翼的隔著些許距離。「我盡量讓事情圓滿,若不能兩全其美,為了你,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自從那支鳳簪在她心窩處來去一回後,角色開始互換,相對於他的果決,她卻變得怯懦,她……應該要欣喜若狂的不是嗎?

  「一定有方法可以解決的,對嗎?」她小小的臉蛋枕在他肩上。

  他撫著她烏黑柔亮的長髮,給她安定的力量,「你的勇氣和膽識到哪裡去了?
  之前你不是不顧一切的嗎?」

  「我不知道。自從住進趙府,從鬼門關走過一遭後,也許曾經嘗過死亡的滋味,我的心變得不堪一擊,我突然變得很害怕,如果你不把我救活,讓我安靜的離去的話,或許一切都將……」

  他的唇輕吻上了她的唇,堵住了她未說完的話。

  柔軟芳香的唇,他只能蜻蜓點水般,為了她的傷勢,他不敢挑動朝思暮想的慾望,只能低低在她耳邊喘息。

  細細麻麻的吻,如同前一次的突然,讓她無所防備,才要感覺唇上的甜蜜,卻已經抽離。

  「不准你再提死這個字,你知道嗎?當我看著你在我眼前倒下,那支鳳簪就插在你胸口,而你在我懷裡逐漸沒了溫度和脈搏,我多懊悔自己的懦弱和無能,我竟讓你承受這樣的痛苦,我痛不欲生,如果我真的失去你,就算要追到閻王殿,我也會把你追回來的。」

  他的愛雖來得晚,卻是真誠無比。她感覺得到他的情意,否則他不會把稀世珍寶護心丹用在她身上,也不會跟趙群坦白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

  「我不提,我再也不提,不管我們有沒有未來,有你這些話,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你再忍耐些時候,等你完全復原了,我再帶你走。」

  她還來不及點頭,就聽見芬芳在房門外緊張的敲著房門,「小姐,趙公子在迴廊的那端,往這邊走來了!」

  管紅月連忙推開他的擁抱,「怎麼辦?!怎麼辦?!」

  看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淺笑說:「別急呀。」

  哪能不急!她左瞧右看,看哪裡能藏下他這個大個子。

  「快!你快躲到屏風後頭,不好……不好……還是躲到床鋪底下?好像也不太好……那你要不要躲在衣櫃中……不行!衣櫃好像太小了。」

  他笑著搖頭,拍拍她肩膀,「別緊張!」他人一跳,跳上了床,棉被一蓋,縮進了床裡邊。

  這……她傻了眼,那這下就等於是捉姦在床了?!

  還來不及喊他別躲在床上,門外的芬芳已經喊著:「趙公子,請進!」

  推門而入,芬芳左右瞟瞟,有種驚慌,細微的汗珠已經佈滿她額上,冷二爺人呢?

  趙群人高馬大,笑起來卻有點大男孩的害羞狀,「紅月你醒了?」難得這次來紅月沒有在睡覺。

  「嗯……」管紅月連忙拱起雙腳,讓被子成一個半圓形的小山丘狀。

  她的心窩處跳得好厲害,她被子底下正躲著一個男人,而這男人還不懷好意的用身子緊貼著她側邊的大腿處。

  她右手撫上亂跳的胸口,還猛吞了兩口口水。

  「紅月,你怎麼了?胸口還疼嗎?」趙群看著她的樣子,心急的問。

  管紅月猛搖頭,想了想又猛點頭。「我……」

  「你……」這下連趙群都看不懂了。

  「我是……我是不想讓你擔心,其實是傷口在痛……沒錯!」她有些語無倫次,怎麼要說個謊這麼難?她又是擰眉又是嘟嘴,背脊還嚇出了一身冷汗。

  「紅月,那要不要請大夫過來瞧瞧?」

  趙群看她一副難過樣,往前走兩步,還沒碰到床沿,管紅月先叫了出聲:

  「礙…你別過來!」

  「你怎麼了?」趙群嚇得停了步伐。

  「我……男女授受不親……趙公子……我……請自重。」她向一旁的芬芳使眼色求救,誰知芬芳比她還要無措,根本看不懂她的眼色。

  「原來是這樣!我們都已經快要成親了,只是說幾句話,應該沒關係的。」看來她的確是個好姑娘,連他稍微要靠近一步,她都尖聲驚叫了,怎麼可能會是人盡可夫的隨便女子,更不可能會跟冷御風有什麼曖昧關係。

  「我累了,想休息,」她只好下逐客令。

  趙群難掩失望,他跟她才講沒兩句話呢。「那我請大夫來看看,可好?」

  「不用了,今日大夫已經來看過了,我想我多休息一下就好了。」感到被子底下的男人有些不安分,她雙頰不自覺的嫣紅,急急想要解除這種窘迫。

  趙群看她的羞澀,愈看愈喜歡。真是個大美人!不忍美人捧心之痛,他只好先行告退。

  「紅月,你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隨時讓芬芳來告訴我,我明兒個再來看你。」

  「嗯!我會的。芬芳快送趙公子。」她勉強扯動唇對趙群一笑。

  這一笑更讓趙群的魂都要飛了,呆楞了一下,才隨芬芳走出房門口。

  看著趙群離去,她一顆被緊壓住的心,才稍稍鬆懈。

  冷御風拉開被子,露出春風滿面的笑臉。

  「趙群走了?」

  管紅月轉頭看他,掄起小小的拳頭就要往他身上招呼,卻被他的大手一掌接祝「你知不知道我剛剛差點嚇死?!你是嫌那支鳳簪沒要了我的命,此刻要讓趙群來要我的命嗎?」她又急又怒又覺得委屈,眼睫一眨又掉出了淚。

  冷御風翻坐起身,「怎麼又哭了?」他用大拇指指腹拭著她的淚,「我怎麼捨得要你的命,這臥房一目瞭然,我無論躲哪裡都會被發現,只有躲在你身邊,趙群不敢近你的身,我們才能全身而退。」

  想想他說的也有道理,可她真的嚇壞了,「那你也不要靠我靠得這麼近,萬一趙群發現什麼異狀,那我不就什麼都完了嗎?」

  「又不是沒抱過你,以為你該習慣的。」

  「你還說!」她已經又羞又惱了。

  「是我不對,我不好,把你嚇著了。」

  他又想一親芳澤時,門外芬芳的聲音又傳了進來:「小姐,我進來了哦!」提醒著裡面的兩人。

  冷御風像做了壞事般匆匆忙忙跳下床。

  管紅月訕笑。他不是老神在在,總是一副天塌下來也無所謂的樣子?這會兒卻像是夾著尾巴落跑的老鼠。

  「冷二爺……你……」芬芳差點撞到冷御風,驚嚇著房內平空冒出來的人。

  「沒事,沒事。」他對芬芳笑了笑,「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小姐!」他雖捨不得走,但也知道不能再逗留下去,否則真的會污了紅月的清白。

  他一縱身,躍窗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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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冷御風看似輕鬆的搖著扇,腳步卻是沉重無比。

  「我這次算是栽了大跟頭,早該回長安覆命,卻還留在這裡,這一點都不像以前的我。」他歎了口長長的氣。「我終於能夠體會大哥為了大嫂那種不顧一切、驚天動地的行為。」

  「二爺,請三思而後行。」狄劍晨話不多,通常言簡意賅。

  「別再叫我三思了,我就是想得太多,才會造成今日的局面。當初要是順著紅月,別把她送進趙府,故意讓她逃走,也許一切反而還比較好解決。」

  「管姑娘是趙群未過門的妻子。」狄劍晨直指重點。

  「可是紅月不願嫁給他,硬逼她嫁只會把她推上死路,這下不只死她一個,可能要死上一雙。」他很佩服自己竟還能跟狄劍晨抬摃。

  「二爺,唯一的辦法是讓趙群自動退婚。」

  「我也這樣想。可是趙群那個色胚,虧我還稱讚他是相貌堂堂的好男人,結果他一見到紅月,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怎麼可能會主動退婚。」一想到趙群看著紅月的樣子,他心裡就不舒坦。

  「趙群重情重義,如果讓他知道紅月無意於他,或許他會成全二爺和管姑娘。」狄劍晨以局外人角度分析。

  一語驚醒夢中人,冷御風收起折扇,用扇骨輕打著左掌心。

  「是呀!我怎麼沒想到,如果趙群知道紅月寧死也不嫁給他,那他是不是就會知難而退?」像是獲得什麼寶貴的訊息,他的眼神閃閃發亮。

  「二爺,姑且一試。」

  「劍晨,我這就去通知芬芳,讓紅月來個尋死尋活外加一哭二鬧三上吊,看趙群放不放人。」

  「二爺,若弄巧成拙,管姑娘的名譽將不保,火龍堂也會成為眾矢之的。」

  「不能再瞻前顧後、猶豫不決了,就算她壞了名聲,我也會負責的。」說完,冷御風就要離開客棧的臥房。

  「二爺,別急,現在是大半夜。」狄劍晨滄桑的臉,難得的出現一絲譏誚。

  「我真是急糊塗了!」他何曾這樣坐立難安、吃不好睡不著了?大半夜還拉著劍晨談心,明明劍晨的經驗比他還要少。

  好不容易挨到天大白,他迫不及待的尋到了芬芳,讓她轉告管紅月他所計量之事。

  原先只有小姐想逃婚,現在多了冷二爺,她只能硬著頭皮幫忙了。

  管紅月一得知冷御風的想法,劈頭就問:「行嗎?行得通嗎?我要如何開這個口?」男女之情是羞怯的,她要當著未婚夫的面講這話,她如何啟得了口?

  日落之際,趙群又來訪。

  「紅月,今天有沒有覺得好過些?」他本欲坐到床沿,想到她昨日的激動,他只好改坐在離她有些距離的椅子上。

  「謝謝,好多了。」

  「紅月,你別這麼生疏。」趙群抓了抓耳朵,一副為難樣。

  管紅月低著頭,斟酌著說詞。這麼難為情的事,該從何說起?

  「因為你的傷勢讓我們的婚期延後了,我請算命仙用我們的生辰八字又重算了個日子,下個月初八是大吉日,不知你意下如何?」他一見到管紅月,總有份羞怯的見腆,跟平常的活潑好動回然不同。

  「會不會太急了?」算算只剩半個月了。

  「不會!錯過了下個月初八,三個月內就沒適合的日子了。況且我們成親後,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照顧你,你更可以好好的養傷。」

  她想說出她不想嫁他的話,可看到他殷切的神情、認真的神態,她竟說不出口。她一向很勇敢的,怎麼話到嘴邊了偏就是說不出來,她如何能傷害他對她的一往情深?

  傳說中的趙群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呀!

  他應該是風流成性,還有一堆小妾。

  他應該是脾氣火爆,動不動就出拳傷人。

  他應該是和大豬公沒兩樣的。

  他應該是腦子癡呆,

  他應該……

  總之,他不該跟傳說中不一樣,他不該對她這麼好,那樣她就可以毫無愧疚的拒婚,結果她卻連一句對不住都沒辦法說出口。

  隔日黃昏,趙群照慣例來探訪佳人。

  管紅月愁苦著臉,還是說不出她有了心上人的話。

  看著滿室從長安運來的嫁妝,她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

  明日,明日一定要跟趙群坦白一切!她告訴自己不能再拖延。

  翌日,又是彩霞滿天時。

  管紅月提早半個時辰服了藥,坐在床上等著趙群到來。

  趙群一進房門,照例跟她保持著些許距離。

  「趙公子。」她面露難色的喚著趙群。

  趙群喜孜孜的迎上前一步,「紅月,你別這麼生疏可好?」

  「我……」她深吸了一口氣,決定鐵了心,「我不能嫁給你。」

  原來只要開口,事情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

  趙群不懂她話裡的意思,又走近了一步,以為自己耳朵有問題沒聽清楚。

  「什麼?」

  「趙公子,我不能嫁給你。」再說一次,她更有勇氣了。

  「為什麼?」趙群高壯的身軀晃了晃,像隨時會倒下般。

  「我……」她要從哪一段開始說起?

  「為了冷御風?」他眼微瞇,慢慢穩住情緒、理清頭緒。

  「是……」她又忙搖頭,「不是……」她的伶牙俐齒呢?

  「是他逼迫你的嗎?你不用怕,雖然火龍堂名震江湖,但我趙家也不是省油的燈,上至高官、下至江湖俠士都有我趙某人的好友,冷御風他絕不敢動你分毫的。」趙群說得意氣風發。

  「不是的,你聽我說!」怎麼會被扭曲的?

  趙群長衫衣擺一拉,第一次坐上床沿。

  面對他那誠摯的表情,她往床角縮了縮。

  「別急,你慢慢說。」

  她一咬牙,不說清楚是不行的,不然會一次怘誤了三個人未來的幸福。

  「一開始我爹爹要結這門親事時,我就大力反對,可是爹爹不顧我的反對,就同意了你的提親。」

  「你為什麼要反對?」

  「我……」關於那些表哥的造謠,她要如何啟口?

  「說呀!」他鼓勵她,話得說清楚,他不想被拒絕得不明不白。

  「我對你不熟識,又沒見過你,以為你是趁著管家有難,財大氣粗的想藉此逼婚。我不想嫁,爹爹不允,我就只好逃走,卻被爹爹給抓回去,於是爹爹才會請冷二爺護送我來這。」

  原來還有這麼曲折的一段。「我是真心喜歡你,對你可說是一見鍾情,我並沒有對管家要脅什麼,如果當初管老爺拒婚,我也不會因此而斷絕跟管家的生意往來。」他說得柔情似水。

  聽趙群這麼說,她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稍稍緩和了些。

  「我就知道趙公子是好人。」她差點就要淹死在他的柔情裡,要不是先遇上冷御風,她說不定會喜歡上趙群。

  「現在你也看到我了,我並不是你想像中的小人,那你還有什麼理由不嫁給我?」

  「我……我和冷二爺朝夕相處、日久生情。」她囁嚅的說,聲若蚊蚋,幾不可聞。

  這種有礙名節的事,足以讓女人一輩子背負蕩婦的罪名,尤其還是在未婚夫面前,他可以以「七出」之罪休了她,讓她和管家永遠都抬不起頭來。

  趙群沒有動怒,只是額上青筋一浮一沉。

  早先從冷御風嘴裡得知這件事時,他已經狠狠發過一陣火,現在再聽一次,似已有了心裡準備,不再那樣激動。

  「冷御風已經毀了你的清白?」久久,他終於吐出他最想問的。

  「不不不!他是個君子,」她急急搖頭,算來還是她主動時多。

  趙群看她急的,心裡可樂的。「既然什麼事都沒發生,我可以既往不究,忘記該忘的事,我們還是成我們的親,你就寬心當你的新娘子。」

  「我不能當你的新娘子,很對不住,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愛上了冷二爺,我心裡只有他……」她大眼水汪汪的,語未竟,淚先流。

  看著她梨花帶淚,他心裡很不捨,可是聽著她愛上別的男人,他這個未婚夫,如何忍受得了?!

  如果一開始管家就拒絕這門親事,那他還可以坦然死心,可是都已經按照隆重的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過後,就只剩下迎娶的程序,她已經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他如何能讓這種醜事發生?!

  況且趙、管兩家聯姻,無論在長安、在銅林、在商場上,都已是人盡皆知的大事,他丟不起這個臉,也無法讓趙家成為銅林縣茶餘飯後談論的笑柄。

  「紅月,不管你和冷御風之間怎麼了,和你有婚約的是我,只要我不放人,你就得跟我成親,你永遠都無法跟他在一起!」他的情緒絲毫沒有隱藏,他這是在爭一口氣,他不相信他會輸給冷御風。

  「我不會嫁給你的,我本來想一死了之,要冷二爺別救我,可是他偏要救了我的命,我人雖活著,卻比死了還痛苦。你知道一個沒有心的人是活不下去的。」她轉為哽咽。

  她的宇字句句猶如那支鳳簪般,也刺進了他的心。

  「別威脅我,我的心也被你刺傷了。你怎能這麼自私,只為你和冷御風著想?你將我置於何地?你又如何對得起我這麼誠摯待你的心?」他低吼著,思緒亂成一片。

  他站起身,準備拂袖而去。

  她急急喊住他:「趙公子!千不該萬不該都是我不該,我不該讓我爹允了這門親事,不該來到銅林縣,不該喜歡上冷二爺,不該沒一死了之!」她捧著胸口處,忍著心痛如絞,已經走到這一步,該說的她得全部說完。

  「到這節骨眼,你口口聲聲只說自己的不是,還不是一心在維護冷御風!你怕我對他不利,怕我揭發他奪人妻的惡行,怕他在江湖上無法立足?!」

  他在威脅她,若她不嫁他,就算她死了,冷御風也活不成了。

  她無言的搖頭,只能任憑淚水氾濫。

  「我會在下個月初八準時迎娶你入門!」丟下這句話,趙群決絕而去。

  管紅月開始心慌!早知道就不要聽冷御風的話向趙群坦白一切,坦白了這一切,她和冷御風不就不打自招了?怎麼事情反而弄巧成拙了?



  「你怎麼這麼傻!三言兩語就被趙群給唬了去,我看起來像是那種很好對付的角色嗎?」冷御風在晚飯過後用了老方法,進入了管紅月的臥房。

  管紅月跟他述說入夜前趙群來訪的經過,換來冷御風拿著扇柄輕敲她一記。

  「你看起來的確是呀!」她所認識的冷御風,懶散、愛美、一副事不關己、老是悠哉悠哉的白面書生,他怎麼可能鬥得過趙群?

  她真的想氣死他!自從認識她以來,他情緒波動之大,連他自己都吃驚。

  「你一點都不瞭解我,虧你還把一顆心都給了我。」他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喜歡上她這樣糊塗的佳人。

  「光看你這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趙群可能一掌就能將你打死。」她可是為他設想,他還敢罵她傻!

  誰讓他懶,從來不願與人正面交鋒,她根本沒看過他大顯身手的樣子。

  「若我說我的武功是火龍堂第一,甚至在劍晨之上,你信不信?」

  她沒吃驚,游移的眼神、嘴上的沉默,擺明著就是不信。

  他再接再厲的說:「若我說我的聰明才智也是火龍堂第一,甚至凌駕我另外三個兄弟,你信不信?」當然是旁門左道、投機取巧之類的鬼點子。

  她只當他是在吹牛皮,「你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說笑話,人家都快急死了!」

  從沒被人這麼看輕過,偏偏看輕他的是要與他共度一生的人,他怎麼開始覺得有些無力?

  心疼她的淚眼,他還是將她小小的頭顱壓枕到他肩上,「別哭了,放心吧,趙群動不了我,也殺不了我,我得想想法子,要怎麼扭轉這個局面,讓他心服口服的退婚。」

  「要是無法可想呢?」

  「那更簡單,我帶你遠走高飛,青山綠水,你我四處走天涯,反正你本來就要逃的,現在有我保護你,你再也不會被壞人欺負,也不會讓別人給抓回去。」這幾年來幸虧他拚命賺銀子,這下半輩子也不愁吃穿了,雖然這種平凡的生活不在他的預期內,但為了眼前這張愛哭的臉,他還是很願意收心的。

  她本來的憂心忡忡,怎麼到了他嘴裡,事情竟變得如此簡單?難道他真的有通天的本領,還是故意說給她心安的?

  「趙群說下月初八要行迎娶之禮。」

  「我們還有一點時間,你就乖乖的繼續養傷,至少要等你完全康復,才能和我一起浪跡天涯。」這個趙群,他是有點小覷了,以為趙群會有成人之美,結果他錯打如意算盤。

  「真的不會有事嗎?」想到趙群雄霸一方的財勢,她就無法像他這麼輕鬆。

  「放心!」看來老天是故意懲罰他平日的自私自利,她一心想要逃婚,他卻拚命的阻止,千方百計把她帶來趙府,卻又必須千方百計把她帶離趙府,世間事真的無常。

  碰的一聲,房門被打開來,趙群鐵青著臉,看著他們相擁的身子。

  跟在趙群身後的是氣喘吁吁的芬芳。「小姐!趙公子……」看來她是來不及攔阻衝進房的趙群。

  冷御風斯文淺笑,沒有被逮著的驚慌,更沒有立刻放開懷裡的管紅月,看來他是沒有時間多想了。

  管紅月尷尬著小臉,在看見趙群破門而入的那一剎,就驚嚇得想要掙脫冷御風的懷抱,無奈他卻更加的抱緊她。

  「冷御風,你欺人太甚!竟敢在光天化日下,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來!」趙群額上青筋暴出,雙拳死命握緊,其實憑冷御風的耳力早就聽見門外的動靜,他不避不閃,就是要給趙群一個下馬威,反正他從來就不是什麼君子,趙群既然敢要脅紅月,他也不用再瞻前顧後的顧著趙群的面子。

  「趙兄弟,我和紅月你情我願、相互傾心,還請趙兄弟成全。」冷御風不卑不亢,依然雲淡風輕。

  趙群氣得頭頂生煙。「既然把我當兄弟,你還登門踏戶的勾引我的未婚妻,你眼裡當真無王法?!」

  管紅月慌了,使力的要離開冷御風懷裡,無奈冷御風還是不放。

  「我和紅月相識在先,相戀也在先,雖然你是明媒正聘,但是紅月無心於你,你又何必強求?」

  趙群聽不進這些話,他眼底燃燒著的怒火噴向他們相擁的身影。

  「你奪人妻子、玷污閨女,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你昧著良心行事,你自信你能逃得過王法的制裁?」

  冷御風眼微瞇,「倘若報了官,全銅林縣的百姓不都知道趙府的公子沒本事獲得管府千金的芳心?」

  趙群咬牙切齒,「就算我毀了名聲,我也要拖火龍堂下水!」

  「火龍堂是江湖中人,江湖兒女的行事作風本來就不能按照常理來規範,就算天下人恥笑我冷御風,我還是一樣能在江湖上行走。」他說得輕鬆,心裡其實也是發著顫。如果讓老爹知道他捅了這麼大的樓子,還讓火龍堂的名聲掃地,會不會一氣之下就將他逐出火龍堂?

  可他現在無法可想,只能勇往向前,如果在這時示弱,就等於拱手把紅月讓了出去。

  趙群忍無可忍,拳頭一打,虎虎生風,就往冷御風面門襲去,管紅月的驚聲還未喊完,冷御風抱著她一個閃躲,輕易避開拳頭。

  「冷御風,你人在我趙家,還敢口出狂言,今日我就逮你上官府問罪!」

  「別……」眼看他們就要打起來,管紅月急急要出聲阻止。

  冷御風將她安置在床上,「放心吧!我不會傷了趙群,你乖乖待在這裡別亂動,小心你的傷口。」

  趙群的拳頭直襲冷御風後腦勺,冷御風的後腦勺卻像長了眼睛般,一個後空翻,翻過大圓桌,翻到了門邊。

  「要打到門外打。」趙群的身手頂多只算靈活,一點都構不上功夫,冷御風根本不放在眼裡,頂多讓趙群出出氣,陪趙群練練手腳。

  他一個轉身先出了門。

  趙群緊跟著衝到外面。

  管紅月不放心,也在芬芳的扶持下走到迴廊上。

  趙群直追著冷御風揮舞拳頭,冷御風像戲耍著猴子,東跳上假山、西躍過流泉,趙群拚命的揮拳,就是沒碰到冷御風半片衣袖。

  趙群面子上掛不住,怎麼也料不到看似文弱書生的冷御風竟有這般上乘的輕功。

  丫鬟、奴才全都在一旁看著熱鬧,連府裡的護衛也聚集在一起。

  趙群大喝一聲,抬起一塊假山旁造景用的雲璃石,就往冷御風扔去。

  眾人張著嘴,連驚呼都忘了。

  「小心!」管紅月看得心驚膽顫,要不是有傷在,又被芬芳給拉住,她可能會衝出去救人。

  冷御風一個旋身,拿出腰間的骨扇,扇面就這麼將雲璃石穩穩給接祝

  那雲璃石說大不大,約有一個小娃兒的高度和重量,這樣沉的雲璃石卻能立於薄薄的紙扇上而不掉落,眾人皆張大了眼,除了見識到好功夫外,也終於知道冷御風不為人知的好本領。

  冷御風絲毫不覺吃力,他帶著笑意,扇子一抬,雲璃石飛了起來,他右腳側踢出去,腳掌接住落下的雲璃石,然後轉了一個優美的弧度,才將雲璃石緩緩歸於原位。

  像在看武術表演,有人差點就要鼓掌叫好,但一瞥見趙群鐵青著臉、凶神惡煞的模樣,就沒人敢出聲,只能又收回興奮的神情。

  管紅月看到冷御風如此厲害,幾日來的愁雲慘霧似乎一掃而空,她揚唇對著冷御風笑得又甜又崇拜。

  「還要繼續打嗎?」事實上冷御風連出招都沒有。

  冷御風搶了他的妻子,又讓他面子掛不住,他怎能善罷甘休?!

  「來人呀!將冷御風給我拿下!」

  「趙公子,打來打去並不能解決事情,就算你把我抓進官府裡,她還是不會屬於你,你這是何苦呢?」

  大家還不知道這是什麼狀況,為何冷二爺會跟自家的公子打起來?護衛們面面相覷,就是沒人敢先出手。

  「就算是如此,我也不會將她拱手讓給你!」趙群嗆狠話。

  「是冷某對不起你。」再打鬧下去也不是辦法,事情都已經攤開來了,自然不能再將紅月和芬芳留在此。

  他梭巡了下,看見單手握住劍 柄,在屋簷下戒備著的狄劍晨。

  「一句對不起就行嗎?」趙群從護衛身上抽出一柄劍。「我曾經那樣的崇拜你,還當你是兄弟,結果你竟然強搶……」礙於這麼多下人在場,他難堪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

  「我不是有意的,我也曾掙扎過,可是理智終究輸給感情。」他有一絲的歉意,可是不能因為如此就要他放棄心愛的人。「我不想讓悲劇繼續下去,所以管姑娘我帶走了,一切後果全由我冷御風承擔。」話落,不理會趙群手上的長劍,來到管紅月身邊,不多說一句,抱起她就飛躍而去。

  多年來良好的默契,狄劍晨二話不說的也把芬芳帶離趙府。

  原本想等管紅月的傷勢完全康復才帶她離開,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他只能順勢而為了。

  暴跳如雷的趙群,眼睜睜看著冷御風從家裡搶走未婚妻,在顏面盡失下,這口氣是如何也無法吞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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