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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夏娃---趙家有難 萬家燈火篇3 吃定香芹

夏娃---趙家有難 萬家燈火篇3 吃定香芹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maisy929 您是第932個瀏覽者
耶!小可憐也有出運的一天!
她在走投無路時做了選擇,竟然押對寶
「幸運女神」不但讓她見到暗戀多年的心上人
還把孤苦無依的她「寄養」在他的屋簷下
只是還來不及高興可以與思慕的人朝夕相處
便先被他的「毒言毒語」氣得欲哭無淚……
雖然她長得小小一隻,但說她是小猴子也太過分
知道她對床有恐懼症,他自願陪睡代她當「替死鬼」
對他的「犧牲」精神她是很感激啦~
但就怕兩人一個不小心「擦槍走火」就糟了~
什麼?他是正人君子對她壓根沒有絲毫邪念
哼!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美少女就在他眼前卻不懂欣賞
只會把她當成寵物,逮到機會就拿食物往她嘴裡塞"
就連面對她的告白,他的回應仍是用根香蕉來打發她
厚!這樣玩弄純情少女心,他到底還有沒有良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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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叩、叩!
  
  她鼓起了好大的勇氣漶漯漧漢,僓僪僤僮終於敲了這扇門。
  
  門開了。
  
  「我要買醬油!」她高高仰著頭顱,細緻的聲音偏高。
  
  「小妹妹摳摺摵摭,賏賓賕賒這裡沒有賣醬油。」一個男人低頭朝她微笑。
  
  「那……我買霜淇淋!」
  
  「這裡也沒有賣霜淇淋。」
  
  「但你這裡是便利店啊。」她手拿著一包婆婆烤的手工餅乾指向外面的招牌。
  
  「……我這裡是便利店,不是便利商店。」他的目光跟隨著那包香氣四溢的餅乾晃呀晃。
  
  她茫然望著他,不明白差那一個宇有什麼不同?但她來這裡不是為了討論這個啊!
  
  「那個……每次來這裡,都戴不同眼鏡的人是誰?」細細羞怯的聲音問。
  
  「那是我外甥。」他吞了下口水笑道。
  
  「哦……所以他叫你東風舅,你真是他舅舅嗎?」一個很爽朗的聲音,總是在抬頭朝二樓這家便利店看到他時會喊,聽得出來他很喜歡「東風舅」,每次來都還提一盒甜點給他。
  
  「是的。」
  
  「但你看起來很年輕啊。」也很好看。
  
  「叫舅舅的一定很老嗎?」
  
  「嗯!同學家的舅舅比你還老。」
  
  「原來如此。」是這個比較方式啊。
  
  「那我也可以叫你東風舅嗎?」
  
  「哈哈,你不是我外甥女啊,小妹妹。」
  
  「……不行嗎?」
  
  「哈哈……都好。」低低的視線緊隨著她手垂下的那包餅乾。
  
  「東風舅,婆婆說你是好人哦。」
  
  「哦?你婆婆眼光真好。」
  
  唔,是嗎?但是……不對、不對,不是這件事。「東風舅,外甥叫什麼名字?」
  
  「我外甥的名字啊……小妹妹,你呢?」
  
  「我叫小帝!是很氣派的帝哦。」
  
  「哦,帝王啊。」
  
  「嗯!那外甥叫什麼名字?」
  
  「哈哈……」他轉身走回屋裡,從書架上翻了本書回來遞給她,「這本書送你,他的名字在裡面,等你猜到了我再告訴你。」
  
  哇啊!好大好重的一本書--花卉香草植物大全?
  
  「不過,一天只能問一次哦。」他低低看著她手上提的手工餅乾,揚起了嘴角,「而且答錯了要給我一塊餅乾。」
  
  「他叫香草?」
  
  「不對。」唔,今天是香草口味啊。
  
  「薄荷?」
  
  「那是他二哥的名字。他……嗯,很有禮貌。」嗯,有加了薄荷,真不錯。
  
  「月桂?」
  
  「是我另一個外甥,他姓閔。很體貼人。」有點苦。
  
  「薰衣草?」
  
  「哈哈哈……」不對。
  
  「紫羅蘭?」
  
  「嘻嘻嘻。」又不對。
  
  「那……羅勒?」
  
  「哦,那是他大哥。很講義氣,脾氣不太好。」今天是鹹餅乾啊,忘了交代他只喜歡吃甜的。
  
  「嗚……東風舅,我要猜到什麼時候啊?婆婆叫我直接問你,你明天喜歡什麼口味的?」意思就是,婆婆也不看好她明天就能猜到。
  
  「只要是甜的都好。」
  
  「……你不能稍微提示一下嗎?」她都猜了半年了。
  
  「哈哈哈……」
  
  哈哈哈,看著東風舅的笑容過一年,她始終猜不到那株草的名字。
  
  一個名字猜了一年多,花卉香草植物的名稱認識不少,到現在還沒猜著。
  
  一次只能猜一個名字啊,她還常常遇不到東風舅。
  
  好熱的天氣,再過兩個月她就滿十四歲了呢。唉,可是她外表看起來就是比同年齡女生要小個兩、三歲,在學校裡,她總是最小的一隻。雖然爸爸總說她像他,所以只是發育得比較晚,以後長大會像媽媽一樣是大美人,但不知道這是不是在安慰她呢。
  
  她和婆婆住在一條鋪著紅磚道彎彎繞繞的大院內,這裡小巷子很多,東風舅開的那家不賣醬油、飲料、霜淇淋的便利店在裡面巷子進去的二樓,可以看到夕陽的位置,而她的家就在斜對面。
  
  今天,還是和往常一樣,放學就和一堆小孩聚在巷內玩。雖然她就快滿十四歲了,在這裡玩的孩子她年紀最大,同齡的孩子早不在這裡玩了,但是只有在這裡,這個時間才能遇到他啊。
  
  雖然他只是偶爾來,但為了看他,她每天、每天都來這裡等。
  
  「接下來玩什麼?」
  
  「那猜拳決定。」
  
  「好啊,一、二……」
  
  來了!他來了……像往常一樣從路口走進來。
  
  今天的夕陽特別的紅啊……
  
  火紅的天空襯著一個高大的身影,一頭長髮捆束起來,俊美的臉龐滿是率性驕傲的痕跡,自信的步伐很大的走來。她不知道周圍已經沒了聲音,只看到一個身影的接近。
  
  今天他穿著淺綠色T恤,洗白牛仔褲,白色球鞋。當高大俊朗的身形逐漸在她面前放大,她的頭愈抬愈高,直到一副橘紅色眼鏡取代了火紅的天空,朝她罩下來,成為她的世界--
  
  她驚訝的發現他的靠近,而她的世界開始天旋地轉!在他望著她,對她咧嘴而笑的那一瞬間,她的魂魄再次被他燦爛開朗的笑容給收走了!而且這一次是萬劫不復,一顆心從此丟了。
  
  他,遞了條手帕給她--她漲紅了臉發現自己流下口水!
  
  一縷舒爽清風從身邊穿拂過,他輕鬆的走開,卻輕易走入她生命之中,成為她靈魂的糧食。
  
  啪!啪!啪!迅速拍掉幾隻悄悄伸過來的手,寶貝地緊緊抓著他給她的手帕--
  
  「這是我的!」他給她的……定情之物……嗎?偷偷的幻想,小臉兒就漲成了豬肝色,迅速用衣角抹去口水,小心翼翼收起了手帕。
  
  是我的……他給我的……他……百裡香,牛膝草,天竺葵,詩蘿,甜菊,香芹……還有好多草名還沒猜……但是他已經給了她手帕!
  
  「婆婆!你看、你看,他給我手帕!」
  
  「哦,呵呵,那你要好好收起來……」
  
  「嗯!」
  
  寶貝手帖,怕汙了髒了,婆婆還特地拿了透明的塑膠袋給她,她小心地裝起,從此帶在身邊。
  
  婆婆過世了。
  
  這三年多來,紛紛擾擾,在她身上發生了不少事,始終都有這條手帕陪著她,她才能勇敢的走過來。
  
  這三年多,她始終感謝老天爺讓她遇上他,給了她一段美麗的回憶,感謝他給了她這條手帕,給了她生存下去的力量和勇氣。
  
  至於他,他的名字還是不知道。是不是還有機會見面,也不曉得。
  
  雖然他還是她的夢想和渴望,但是現實的殘酷和可怕,似乎讓她連作夢的時間都沒有了呢。
  
  唯一陪伴她的,還是他的手帕。
  
  而,東風舅給她的那本花卉香草植物大全,早在搬家那一年,不知何故,她一直找不到了。

[ 本帖最後由 maisy929 於 2009-5-23 15:1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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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堆行李跟著她坐上車,準備往下一個旅程而去。

柳芷蕓支手靠著車窗,目光遠去。

離開花蒲英後,她四處旅行,算算時間都快一年了。那個男人每天都打電話來質問她回去的時間,天天都氣得大吼大叫,感覺他性格都變了呢。

其實她也不是不想回去,她也愛他、想他,但一想到「回家」,她就顯得意興闌珊,找不到一股催促她回到他身邊的力量。或者她其實還有猶豫吧,這一回去,接下來她就要步入另一個人生旅程了,結婚以後,她和花蒲英真的能攜手走一輩子嗎?這倒真要好好考慮了。

咦……匆匆一晃眼過,她似乎看見有個人躺在路邊。

「司機,停車!」她以為眼花,下車察看,卻是個小女孩,雙眼緊閉,嘴巴微張,綁著辮子的頭髮凌亂,小臉髒兮兮,衣服被扯破,仰躺著ㄧ動也不動――

屍體?

「司、司機……」她回頭找救援,但她卻不知道自己瞬間蒼白的臉色嚇到了人。

「一大清早,拜託不要觸我霉頭!我不收錢了。」膽小的計程車運匠從車子裡扔出她的幾箱行李,車門砰地關上,揚塵而去。

柳芷蕓呆呆地楞住……不會吧?

「哈、哈……哈啾!」忽然一個噴嚏聲從那具「屍體」發出來

柳芷蕓連忙轉身。老天保佑,人還活著!

「小妹妹,妳沒事吧?」趨前搖醒她。想想不對,這模樣一看就不像沒事,她應該問她――

髒兮兮的小臉忽然跳開了一雙靈動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生氣十足地張望她。

「天亮了嗎?」稚嫩的娃娃音,比她嬌媚的聲音要來得細緻清亮。

她望著她的活潑和朝氣,一時忘了開口。

女孩揉了揉眼睛,從草地上爬起來,朝她淺淺一笑,「大姊,我沒事,不小心在路邊睡著了。」

柳芷蕓一臉錯愕――不小心睡著?

女孩大大伸了懶腰,ㄧ副精神飽滿的模樣,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又破又裂的淺藍色長衫,忽然像想起什麼,這時才愁容滿面。

「這是我最後一件衣服了,怎麼辦?」

「啊……我有,妳先套上。」她連忙從行李裡挖出一件輕便的棉衫出來就主動往她頭頂上套,幫她穿好。

女孩怔了一下,低頭望著乾淨略帶香氣的衣服,抬頭望著她,看了好久、好久,彷彿在想著什麼,最後才羞怯怯地說,「大姊,其實我的行李被搶走了,我也沒有錢買衣服……謝謝妳。」

「被搶?那……有沒有對妳怎麼樣?」這就對了嘛,瞧她衣服都破了,身上還有傷,一個人躺在馬路邊,說她沒事,那才叫奇怪。

「沒,我跑得很快,沒有被追上。」細緻的聲音像一隻小鳥兒在吟唱,聽得人很舒服。

柳芷蕓仔細看著她,髒兮兮的小臉上卻有著清爽的神色。仔細一想,是她的聲音給人的錯覺。

「妳怎麼一個人?妳家在哪裡,我送妳回去。」

女孩似乎又被她的親切嚇一跳,愣了愣,直直望著她。一個大美人呢,聲音柔媚嬌滴滴,好像是電視劇裡常演狐狸精角色才會發出來的聲音,不過那雙圓滾滾的大眼睛卻又純潔得像小鹿……好奇怪組合的一個人,她要相信她的哪一面呢?

不過,看見她這身、這副模樣,她居然沒掩鼻子瞪眼睛,還把香噴噴的衣服給她耶……

「大姊,謝謝妳。不過我沒有親人了,婆婆過世後,我也沒有家了。前兩天我離開打工的美容院,搬出宿舍,我本來想另外找地方住,卻在路上遇到搶劫……」她表情一變,話到一半忽然打住,白著臉翻找口袋。

「怎麼了?」在找什麼?

小女孩穿著一條洗得很舊的牛仔褲,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的透明夾鏈塑膠袋,裡面封裝著一條橘黃條紋相間的手帕,四四方方摺疊得整齊擺在裡面。

「只要這條手帕還在就好了。」一找到她就安心了,平貼在掌心上,兩手合十貼著胸口,嘴角終於溢出甜甜的笑容來。

「這手帕對妳很重要?」

「嗯。」笑容揚起,她很快點頭。

瞧她當寶似的……可能是過世的家人留給她的遺物吧。柳芷蕓看她家當都被搶光了還如此開朗,真是看得開呢。

「妳叫什麼名字?幾歲了?」她忍不住想多關心她,看她像還沒發育,應該十五不到――

「十七歲,我叫小帝。不是小弟弟,是很氣派的帝。婆婆說雖然我是女生,但她希望我有小皇帝的命格,一輩子不愁吃穿,富富貴貴,樂天快活,以後她就靠我當一個享福的老太后……」話到一半,她似乎想起了過往的傷心事,目光飄遠了去,臉上多了淡淡的愁緒。

十七歲?柳芷蕓望著有些錯愕,見她滿臉愁容,可能想起她死去的婆婆來了。她喚婆婆,大概是她的祖母或外婆吧。

「姊姊姓柳,我叫柳芷蕓。那小帝妳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小女孩一怔,目光拾了回來。似乎並沒有想到下一步,只是她看著手帕,嘴角又漾起笑容,好像有手帕在她身邊,她什麼都不怕似的。

「我想趕緊找一個地方打工,我只要有吃有住就好了。」嘴裡喃喃,她好像只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柳芷蕓望著她,想起自己的十七歲,剛好是母親過世,她開始一個人過日子的年紀。那時她有方亞斯幫助,這女孩呢?聽起來是已經舉目無親。真可憐,連個安身之所都沒有……

「那妳要不要跟我回家?」憑著一股衝動脫口而出,她卻沒有後悔的感覺,立刻就笑了起來,好像開始湧出一股回家的動力了。她很快接著說:「我正在旅行要回家的途中。我們家只有我跟未婚夫兩個人住。那是一個社區,有警衛,很安全,妳可以先跟我回家看看。」

女孩呆了一下,似乎嚇了很大一跳,有一些警戒,但聲音怯怯軟軟地:「可是我這樣子……妳不怕嗎?妳真要帶我回家?」

她的外表非常髒亂邋遢呢,她會不會被帶去賣了啊?雖然她現在很親切熱情……不行、不行,她不能隨便懷疑人家的好意,不可以這樣!但是……

「怕什麼?妳又不是鬼。要跟我回家嗎?」她笑著揉揉她頭髮……油膩膩,身上還有一股味道,她是幾天沒盥洗了?

小帝驚訝地仰頭,望著一隻細白的手摸在她骯髒的頭髮上,突然胸口好熱、好滾燙啊……

她緩緩點了頭,答應跟她回家,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嗯,那妳以後叫我芷蕓姊吧。」柳芷蕓看她強撐著一眶眼淚在打轉,忍不住心窩也跟著熱了起來,趕緊笑著輕快說道。

「謝謝……芷蕓姊。」

「嗯……我看先找個地方休息,明天我再帶妳回家。」得先把她弄乾淨,給花蒲英一個好印象,別嚇到他。

「好。」小頭顱依然點個不停,有些恍惚,有些激動,纖瘦的身子甚至有些抖。

是對的嗎,還是又錯了?她緊緊抓著手帕,幫忙拖起行李。

兩人拖行李走了一段路,終於才攔到車子。

""               ""                      ""

柳芷蕓帶她住進飯店,她本來還不肯洗澡,說了好久,她才終於肯進去。趁她清洗的空檔,她就趕緊到樓下的服飾店去。

小帝比她矮了一些,骨架相當纖細,整個人又瘦得像紙片人,看起來像一陣大風來就會被捲走似的。

「小帝,我買了衣服先給妳換,等回家我再帶妳去逛街。」她提著紙袋回到房裡,拿出一套衣服來,笑著轉向剛從浴室裡出來的女孩。

望著小帝,柳芷蕓愣住了。

洗去一身污濁,一頭濕髮披在肩膀,穿著白色浴袍,露出一雙筆直修長的細腿……若不是過瘦,整個人瘦得像皮包骨,眼前這女孩是會令人驚艷的。

想像一下,再長大一點,如果這身子多長一點肉,發育得好一點,身材就會有曲線;如果多點營養,臉頰不那麼凹陷,嘴唇再多一點顏色,毛躁缺水的頭髮會更滑順烏黑亮麗,皮膚會更水嫩,那麼,搭配上她天生立體精緻的輪廓,黑亮亮的大眼睛,她光是站在那兒,就足夠迷倒全天下的男人……

「芷蕓姊,怎麼了?」她臉紅紅,心莫名地跳。不會真要把她賣了吧?

「小帝,妳長得真漂亮,我想妳是發育晚了,再過兩年,會有一堆男生為妳癡迷。」她想著、想著,腦袋裡列出了一條條「養成計劃」,不由得一雙手開始癢了起來。

小帝望著她,「芷蕓姊才漂亮呢。」

柳芷蕓ㄧ頭短髮,一雙又圓又亮的明眸,紅艷唇色,美人兒臉蛋,魔鬼身材,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柔媚的女人味。

「妳放心,再過兩年,我會讓妳變成窈窕淑女,到時候妳就知道眾星拱月的滋味了,只怕妳還嫌困擾呢。」她搓揉雙手,摩拳擦掌,等不及出手改造她了。

小帝只是跟著笑。兩年後的世界會變成怎麼樣,她現在無法想。如果給她一個能夠實現的願望,她只要能夠遇上一個好人就夠了……或許再給她一個安心睡覺的地方,那她就心滿意足了。

唔……這樣的願望,會不會太大了?

""                 ""                  ""

秋風吹黃了兩旁楓葉,車子通過警衛室大門,開進了所謂的「社區」。

她看著大門旁的「綠邑」兩字在後頭遠去,接下來映入眼簾的是一片「人間仙境」,綠油油的草皮,整齊的行道樹,筆直的大馬路,整潔的紅磚人行道,叢花點綴,獨門獨戶,歐式鄉村風格的高級建築。

她瞪大了眼睛,屏息地看著自己所進入的地方!

是因為她的慾望太狹小嗎?這様的地方,她會害怕啊!

「芷、芷蕓姊……我只是個洗頭小妹,我什麼都不會,我還是……」

看她ㄧ臉想逃的模樣,柳芷蕓笑著摟住了她,「那妳就幫我洗頭好了,別擔心。」

「但是……我、我笨手笨腳,只、只會蛋炒飯,我連洗衣服都不會,拖地打掃也都不行……」她跳車會不會比較快。

「沒關係、沒關係。」柳芷蕓拍拍她的頭抱住她,拼命給她笑容安慰。

只是她還沒跳車,車子已經在指定的門前停下。

「來,小帝,幫忙把行李搬下來。」柳芷蕓打開車門。

小帝怔怔發呆,仰頭望著別墅,三層樓建築,有大面窗和露台。

「小帝,快啊。」柳芷蕓催促著,拿著鑰匙開了門。

她還在猶豫該不該跑啊……還是找機會再溜?ㄧ轉念,她趕緊幫著把幾箱行李搬下車,讓司機離去。

「好啦,小帝,妳先到廚房去炒一盤蛋炒飯好了,我去後院看看。」她拉著她,把她推進廚房裡,自個兒跑開了。

小帝愣了愣,莫名地有一股安心。趕緊捲起袖子,從冰箱裡找材料……很空的冰箱,能做什麼?

她好不容易才在櫥櫃裡找到還沒開封的麵條,都不知道擺多久了……煮麵,她其實有學到了,應該可以吧。

好吧,就來盤炒麵。

她也不知道芷蕓姊在想什麼,ㄧ來就推她進廚房……不過有事做,只要有事做就好了。

她在廚房開始忙了起來,直到有人大叫一聲「芷蕓」――

她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被抱個滿懷!

「芷蕓,妳終於回來了!芷蕓……」

拿著鐵鏟,兩手動彈不得,忽然被人從身後轉過下巴,ㄧ張嘴湊了上來,嚇得她臉色蒼白大叫――

「救、救命……非、非禮啊――」她後悔了啦!

跟錯人回來,後悔沒逃……最後原來,這只是誤會一場。

飽受驚嚇後,她認識了花蒲英,芷蕓姊口中的未婚夫。聽說芷蕓姊離開他獨自去旅行,ㄧ年了。

一年的相思苦,難怪她和芷蕓姊身形差那麼多他也會看錯。

蒲英?唔……好熟。

""                  ""                        ""

結果,她到現在還沒有逃,暫時住下來了。

住在三樓的房間,之前是芷蕓姊在使用,現在是她們兩人共用。

這房間好大、好美,淺色原木地板,白色窗戶,大面窗外的景色像一幅畫似的。簡直像公主住的夢幻房間,頭兩天她都睡地板,後來一天晚上,芷蕓姊忽然抱著枕頭進來,看見她睡在地板上,以為她還不習慣這兒的環境,就陪她一起睡,這一陪,就過了兩個禮拜。

在她眼裡,花蒲英就像是一個「長輩」,事實上他比芷蕓姊大七歲,三十三歲的年紀比自己大上十六歲,英俊外表冷厲嚴肅,十足威嚴。在他面前,她常常大氣都不敢喘一聲,ㄧ起吃飯時,她也都低著頭不敢看他。

所以直到最近她才發現,芷蕓姊和「先生」兩個人似乎在冷戰?雖然芷蕓姊總說叫他蒲英哥就好,但她覺得還是保持距離好。

芷蕓姊總是對她有說有笑,但是對「先生」的笑容就少了很多,不像剛回來那兩天那麼熱絡……

「芷蕓姊,你們吵架了嗎?」一起午餐時,她試著開口問了。

「啊,被妳發現啦?」柳芷蕓也不否認,淡淡地嘆了口氣,順手挾了塊滷肉放進小帝碗裡。帶回來養了兩個禮拜也不見她長多少肉,看樣子她還要再加把勁。

「是不是……因為我?先生是不喜歡妳帶我回來住嗎?」其實她離開無所謂,真的。

柳芷蕓ㄧ怔,又往她碗裡放進滷蛋,才解釋兼抱怨起來,「不是妳的緣故,是我在生氣,我的好朋友車禍重傷都半年多了,他竟然說他不知道,都沒通知我。」

唔,是這樣啊……她直直望著柳芷蕓。所以她才經常往外跑,是去看她的朋友嗎?那芷蕓姊還真是個好人……

「他明知道綠墨幫我很多,是我的良師益友,而且她就在外面那家『蕓姬十方』當主廚,他竟然連主廚早換了人都不知道……我知道他很忙,很多小事沒時間關注,但一想到綠墨受那麼重的傷,我卻到回來才知道!……他有沒有錯不重要,只是我現在還不想和他說話。」林綠墨不想讓她知道,小辣椒就那麼聽話也跟著隱瞞,方亞斯更因為和花蒲英有過節,緊閉著嘴巴不說,ㄧ群人全都惹惱了她,而她更氣的是自己的沒神經,幾次和林綠墨講電話都沒發現。

小帝拿著碗筷停在那兒,除了聽聽她發牢騷,她也幫不上忙。

柳芷蕓忽然望著她,「別停下來啊,快吃。趁發育期,要多吃點,多長點肉,妳真的太瘦了。」

「哦……」老實說,每次吃飯時,她老會聯想到芷蕓姊拿她當「神豬」養的畫面。但芷蕓姊說多吃點,她就多吃點。現在吃,已經不要緊了……只要芷蕓姊不是為了養肥賣了她就無所謂。「芷蕓姊,妳煮的菜真好吃,是我吃過最好吃的味道了。」

柳芷蕓深深嘆了口氣,「那是妳沒嚐過真正的大廚做的菜。我的手藝全是綠墨敎給我的……現在一場車禍毀了她的手,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嚐到她做的菜。」

「這麼嚴重?那她ㄧ定很傷心,以後怎麼辦?」

「她正在做復健,還好身邊有個人照顧她了……綠墨受傷後,住的地方是蒲英的表弟家。」她ㄧ連挾了三、四樣菜,又放進小帝碗裡。

眼看她好不容易消化完,碗裡又滿了,她只有又吃吃吃,放大膽的吃――啊?住在先生的表弟家?唔,那難怪芷蕓姊會生氣了。先生也真的是太……太忙了吧?

人家供她吃、供她住,即使是在心裡她都沒資格批評那位一句話都沒說就讓她留下來的先生。雖然是很 嚴肅的 先生,雖然很可怕,但不知道何故,他反而讓她安心呢。

叮咚――叮咚――

門鈴忽然響了,沒有接到警衛室那裡的通知,應該是鄰居來串門子。

「我去開門。」小帝就像好不容易有事做,趕緊放下碗筷,跑出去開門。

「奇怪了,吃飯時間誰會來啊?」柳芷蕓起身,跟著出去看看。

小帝拉開淺灰色大門,一大束香水百合迎面而來,不由分說塞入她手裡,讓她捧得個滿滿,視線都給擋住!

「哈囉,九九九愛的花束快遞。中午吃什麼啊?」低沉輕盈嗓音彷彿哼著愉悅的曲調從她上頭落下來。

「嗯……滷肉、滷蛋、糖醋魚……」她想了想一一數出來,花束重得她頻頻往後仰,差點站不住腳。

聽見聲音不對,一把花束拿高了看――

「咦,怎麼是隻小猴子?」小小的個子,綁著馬尾巴露出飽滿額頭和兩隻耳朵,整個人瘦巴巴,雙頰凹陷,眼睛奇大,皮膚乾燥偏黃,還穿了一件土黃色衣服,看起來就是一個像小猴子的小妹妹。

小帝仰高頭顱,視線越過一把花束,對著中午的烈陽瞇起的目光對上一張俯視而下的臉龐――陽光幾乎穿透一層白皙的肌膚,讓她迎面對上一張白裡透紅的好氣色,挺直的鼻樑上架著一副藍色墨鏡,往上微翹的嘴角帶著自信的痕跡,瘦削的輪廓有著完美俊逸的線條,高大體格,短髮旁分,劉海飄落……她ㄧ顆心,狠狠跳了一下!

「香芹?原來是你啊!」柳芷蕓走出門來,ㄧ隻手搭住小帝肩膀,望著他而笑。「好久不見了啊。」

香芹……

「好久不見。我今天是愛的快遞員,特地幫蒲英哥把這束名為愛的花朵送來給妳。」萬香芹把花束遞了過去。

香芹……

柳芷蕓捧了滿懷,愣了三秒鐘。她不相信這是花蒲英送的,到早上之前他都還認為她莫名其妙,亂發脾氣,和她維持著冷戰,以他那副冷傲又毫不浪漫的個性,絕不可能會買束花來講和……以前是萬薄荷代他送花,這回換成萬香芹了嗎?

香芹啊……

她還沒開口,萬香芹已經聞到椰香咖哩的香味。

「太好了,妳就這道咖哩煮的能吃,我今天運氣不錯。」他喜形於外,繞過兩人就往屋裡餐廳去。

「香芹,這束花是你自己買的吧?他不可能會想到要送花給我。」柳芷蕓轉過身子,跟著進去。

香芹……原來是叫香芹……是叫香芹啊――

兩人前後進去,留下小帝像座雕像傻在那兒!

雖然頭髮剪了,雖然又換了副眼鏡,雖然聲音有點低沉了,雖然三年多來他似乎變得更成熟……但是那勾著自信令她垂涎的燦爛笑容一樣,那高大挺拔的身材不變,那張俊美得傲慢的臉早已經深深嵌進她內心深處,烙印在她腦海中了――

香芹……原來他叫香芹!給她手帕的是叫香芹!

張大著嘴巴,眼裡激盪著複雜的眼神,她至今難以相信……她竟然再見到他了!

這是老天爺開始眷顧她了嗎?她在走投無路時做了選擇,而這一回她選對了,芷蕓姊是她的幸運女神,把她帶到他身邊……香芹!原來他叫香芹!

「小帝?妳在外頭幹麼,快進來吃飯啊。」柳芷蕓在裡頭叫道。

「哦!好……」一眶眼淚差點滿了出來,卻叫她硬生生給壓下了。

心臟跳得好快,都快從喉嚨跳出來了……她捏了捏長不出肉來的臉皮,狠狠痛了一下。

不是夢,真的不是夢呢……是真實不是夢!她的願望實現了一個,她終於遇上了好人!

""                  ""
一雙乾扁的小手在桌底下抖個不停。

對面……這幾年來支持著她的心靈一路走過來的人,給了她手帕,成為她的勇氣來源的人,現在就坐在對面吃飯……

她沒發覺,自己一雙大眼睛直盯著對面那張俊美的臉龐,而他還不曾停下筷子,ㄧ下子就把桌上的菜掃去一大半,那道椰香咖哩更讓他幾乎把白飯給盛完。他吃得津津有味沒空搭理她,她看著他,口水都快流下來。

柳芷蕓進廚房去把鍋子裡的椰香咖哩端出來,這是三個人晚餐的分量。也幸虧她中午一向都會多煮一些飯。

這時候,萬香芹才有空檔抬眼,掃了下對面直看著他流口水的小猴子,特別看見她那雙大眼睛。

「這隻小猴子是跟著妳回來的?」他問柳芷蕓。不知道為什麼這隻小猴子整個臉紅紅,這下子更像猴子了。

「什麼小猴子?你很沒禮貌哦,人家都十七歲了。她叫――」

「我叫朱可安!」她衝動地打斷了柳芷蕓的話把真名喊出口,隨即一怔,眼底隱下絲絲懊悔的痕跡……但她的焦距卻無法從一張吃不停的臉上移開。

柳芷蕓望著她,愣住了,被她的聲音和激動嚇了一跳。

萬香芹只是掃她ㄧ眼,挑了道眉,「十七歲?我還以為妳十二歲哩。現在小孩子不是都發育得很好,妳怎麼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顯然他對她的名字絲毫不感興趣,對她「欺騙年齡」的外表還比較有意見。不過話說完,他的目光又集中在柳芷蕓端出來的那鍋咖哩,把剩下的一碗白飯也掃進碗裡,ㄧ點都不客氣。

「我不小,我已經十七歲了。」她不是小孩子。朱可安輕輕地抗議,內心裡激起了一波波浪潮。

「沒飯了。有麵嗎?」萬香芹只顧著吃。

朱可安一怔,張大了嘴巴。他已經吃四碗飯了耶!

「有,水已經在煮了,等一下。」柳芷蕓是已經習慣了。她瞥一眼小帝那張紅通通的臉,笑著說道:「『可安』,他是蒲英的表弟萬香芹。香芹,可安是我的遠房親戚。」總不能說是撿來的,小帝可能也會不好意思,看她挺在意萬香芹的呢。

表弟……原來如此啊!原來「蒲英」這名字她猜過,東風舅有提過,她竟然忘了。

「好,快去下麵。」萬香芹揮揮手,ㄧ張嘴巴像生來就只是用來吃飯似的。

「『可安』,妳也快吃啊。」柳芷蕓笑眼裡滿是曖昧的痕跡。

小帝雙靨滾燙,趕緊端起碗筷,直到柳芷蕓進廚房去,她一雙眼睛又不由自主溜到對面去。

萬香芹無意中掃到她的視線,低頭瞥一眼碗裡的半碗飯,「不好意思,把妳的飯都吃光了,不然這半碗還妳。」

他越過桌面,爽快地把吃剩下的半碗飯倒入她碗裡,眼裡盡是「善良」的笑意。

「啊……」她想說不用,但又說不出口。光是看著他,她就好緊張、好緊張……又好激動……

「快吃吧,我可不想欺負小孩子……好啦,我知道妳有十七歲了,雖然外表看不出來。」看見她眼裡立刻有抗議的痕跡,他補了句話,又伸長筷子挾菜進她碗裡,「雖然她做的菜不是很好吃,不過妳那麼瘦,就別太挑剔了,多吃點吧。」

「謝、謝謝……你好親切,你人好好……謝謝你……」果然……是個好人,他果真是個很好的人,很好、很好的好人!朱可安望著他,嘴角抖著看不見的激動,眼眶迅速熱紅,端著碗雙手不停顫抖。一望,再望,止不住看他的渴望……

萬香芹緩緩扯眉,怪異地瞥她ㄧ眼。該不該老實告訴她,他只是忽然不想吃飯,想等著吃麵啊?而且他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要把餐桌上唯一好吃的椰香咖哩分給她……

考慮了半晌,他才默默拿起湯匙,舀了一小湯匙的咖哩到她碗裡,「吃吧。」

「謝謝、謝謝你……」雙眼閃亮,癡癡地咧嘴笑。

萬香芹看著她,愈看愈覺得她像隻小猴子……像是一隻拿到香蕉的小猴子。想到那畫面,他忍不住笑了。

他這一笑,小帝口水又差點滴下來,凝望著他的眼神更癡迷了。

「來,麵好了。」柳芷蕓把熱騰騰的麵條端上桌。

「謝了。」萬香芹立刻霸占了咖哩,淋上麵條愉快地大吃了起來。

柳芷蕓笑著瞥一眼小帝,卻忽然愣住――

直望著萬香芹的一雙黑亮眼眸淚光閃閃填滿情緒,就像她已經認識萬香芹好久、好久……

朱可安?這到底怎麼回事?

[ 本帖最後由 maisy929 於 2009-5-23 15:0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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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我叫朱可安,小帝是婆婆取的小名。對不起,芷芸姊,我沒有先告訴你。」
  
  「那不要緊,是我疏忽了……一回來就發生許多事情,我就把你的事情先擱在一邊。本來要問你讀到哪裡,好幫你申請學校慬愻慪慛,嘂嘒嗽嘔畢竟你才十七歲。說起來我連你過去住在哪裡都不知道呢。」
  
  過去……她眼神忽然一縮,情緒像自動閘門關了起來。
  
  柳芷芸看著她稰稨穊稱,塴塹塾墐「你不想說你的過去?」
  
  她緩緩的點頭。
  
  「但是我們以後要住在一起啊。小帝,是我帶你回來,我有責任的。」花蒲英因為她肯回來,也體諒她把小帝看成以前的自己那份心情,所以即使對她隨便在路邊撿了個人就帶回家住的行為有微詞,他也沒把小帝趕出去。但相對這份責任就落在她身上。
  
  「對不起,芷芸姊!雖然我不能說,但是我沒有騙你,我真的沒有家了!芷芸姊,請你相信我,我家世清白,我沒有不良嗜好,我很乖,我可以幫你做家事,請你不要把我趕走!」她從沙發站起來,拚命對她鞠躬。
  
  柳芷芸愣了一下,她想想後決定把話說開,「小帝,其實我不是沒有感覺到你對我不怎麼信任,你住在這裡也一直很忐忑不安。你自己或許不知道,但你總是一副要是有什麼事馬上離開的表情。」
  
  一張小臉兒忽地漲紅了,又羞又愧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芷芸姊,我知道我錯了。」
  
  「小帝,我不是在怪你,我們認識不是很久,你對我有防心是應該的,這很正常。我只是訝異你態度忽然轉變,現在忽然不想走了,是為什麼?」
  
  「因為我現在知道芷芸姊是真心收留我,你和蒲英哥都是好人!」細緻的聲音說得很肯定,拚命點頭。
  
  她卻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讓她忽然相信了……應該是沒有。柳芷芸一臉茫然,但聽見她忽然改口,從「先生」轉為「蒲英哥」,她是已經卸下心防了。
  
  「讓我猜猜,你的態度轉變是從萬香芹出現開始。我看你看他的眼神,你不是第一次見到他吧?」
  
  小臉兒馬上帶出羞赧的神色,一看也知道她喜歡萬香芹,而且被她猜中了,她早就見過萬香芹!
  
  「所以你會相信我們,是萬香芹的緣故?」
  
  見她點點頭。雖然弄通了她態度轉變的原因,柳芷芸只覺得很不可思議,完全弄不懂她這邏輯打哪來。她相信她之前完全不認識她和蒲英,見到萬香芹以後,肯定也沒多認識多少,那她究竟是「相信」什麼?
  
  她原本想問,但見她眼裡又累積了一堆情緒,感覺得到萬香芹和她的過去應該牽扯在一塊,而她閉口不談過去……問了也是白問吧。
  
  「小帝,我可以不問你的過去,你要留下來,我只問你一個問題。」
  
  她馬上一臉期待,眼睛張得很大。只要不問過去,只要讓她留下,留在好人身邊,她什麼都願意回答!
  
  「你跟萬香芹認識多久?喜歡他多深?我看他完全不記得你,你是單戀吧?什麼時候的事?」
  
  小帝一愣,望著柳芷芸一臉的八卦和純粹好奇的眼神……她很認真耶,她真的什麼都願意做……結果芷芸姊只是要八卦啊。
  
  她低下頭,漲紅著臉,從口袋裡掏出不離身的手帕,還是用塑膠袋裝著。她遞到柳芷芸面前。
  
  「手帕?怎樣嗎?」她可沒有猜上癮哦,而且這回毫無頭緒。她親人的遺物跟萬香芹能扯上什麼關係?
  
  「我以前……三年多以前,常常看到他到便利……商店。每天、每天都為了看他,放學後就跑去固定的地方等他出現,只是看一眼也好。然後……這條手帕是他給我的。」小帝臉紅紅,聲音羞澀甜軟如蜜。
  
  「啊!……這條手帕是香芹的?」
  
  「嗯……」心臟噗通噗通跳,她臉頰燙熱,不敢看她。
  
  看她那麼寶貝,她當是遺物,原來是相思帕啊!柳芷芸張著嘴巴望著她,全身卯起了雞皮疙瘩。
  
  「小帝,你那時還很小吧?……香芹竟然給你手帕,他有跟你說什麼嗎?這條手帕有什麼意義?」但她看萬香芹完全不記得小帝啊!
  
  「不是、不是,你誤會了啦,我根本不敢跟他說話……他只是看我流口水,好心把手帕遞給我。那時我還不滿十四歲,外表看起來更小。」她輕輕嘆了口氣。現在她十七歲,在他眼裡也不過是隻小猴子……但她外表是這樣,這也不能怪他。
  
  全身的疙瘩抖落一地!只是--只是遞給一個小孩擦口水的手帕,這小帝就把這條手帕視若珍寶般放在身上三年多?
  
  ……而現在,在她這裡,他們又相遇了。
  
  柳芷芸看著小帝,她從來就不是一個愛幻想的人,但是現在從她的身上卻好像看到了一則美麗的愛情故事正要上演。
  
  ……這麼說,她這回原來是紅娘的角色啊。
  
  「那你要追他嗎?追萬香芹?」
  
  「追?」大眼睛差點瞪凸了出來。
  
  「是啊,喜歡就去追。像我跟蒲英,當初也是我追他的。」嬌俏的嘴角微揚著一抹得意。助人為樂,尤其在愛情這條路上她是特別熱心……
  
  她上下看著小帝,天生就有「傾城美人」的條件,只是後天失調。萬香芹一向眼高於頂,集眾人寵愛於一身,就連個性冷僻的花蒲英對他這表弟都特別縱容。這男孩是天生嬌性,又被寵得無法無天,才養了一副傲慢性格,一張挑剔的毒嘴,不過其實他心腸軟,心地不錯,長得又養眼。
  
  「不不不,我只要遠遠看著他就夠了……真的就夠了。」能夠再遇見他,已經是不敢想的幸福,她怕自己欲望太多,會被老天爺懲罰的。
  
  「那倒也是啦,萬香芹他眼界高,嘴巴又毒,喜歡的人他會捧在手心,不喜歡的人他不會多看一眼,個性沒比花蒲英好到哪裡去,我看你早晚也會受不了他,離他遠一點是對的,免得被他傷害。」柳芷芸眨了眨眼。想想小猴子如果變身成大美人,那株眼光長頭頂的香芹會說什麼話?
  
  「不會啊,他人很好、很好的!」不會傷害她,他是個好人!
  
  「他叫你小猴子,又說你營養不良耶,你不在意?」柳芷芸裝著一臉訝異。
  
  「唔……他只是說事實。」說不在意是假的,但他說真話而已,說真話好,這樣是對的。
  
  「可是你住在我這裡,一直被叫小猴子,說你營養不良,好像我在虐待你,這樣我怎麼受得了。」
  
  這有關係?小帝聽得似懂非懂,愣愣看著她。
  
  「小帝,我說你是我的遠房親戚,等於你是我的人,他取笑你等於是侮辱我的意思,這筆帳我一定要討回來。」假話真話老實話,只要出於善意,什麼話她都說得出口。
  
  「啊?」有這麼嚴重嗎?
  
  「哼,我絕對要讓萬香芹把話吞回去,再也不許他叫你小猴子!」柳芷芸抱起胸膛,豐滿的胸部看起來更加壯大。
  
  「哦。」其實她無所謂啊。目光不小心擱在她胸部上,低頭看看自己……他喜歡的人會捧在手心上啊,真好。不知道他喜歡哪一種類型的?
  
  「小猴子。」
  
  「啊?」
  
  「啊什麼?都半個小時了,她到底什麼時候回來?」萬香芹不耐煩地看看表。柳芷芸說有事情把他叫來,結果人跑出去,竟讓他等了這麼久!要不是看在蒲英哥和她那鍋椰香咖喱的份上,他早走人了。
  
  「嗯……快了快了。」她茶水遞了,水果端了,點心也都上了,連桌子都擦了,接下來呢,還有什麼她可以做的?
  
  萬香芹蹺著腿坐在沙發上,沒事可做,目光就無聊地跟著客廳裡唯一在動的小猴子移動,就看她像一顆陀螺在客廳裡東轉西轉,忙碌個不停……
  
  「喂,小猴子。」
  
  「……什麼?」一條抹布正在擦電視螢幕,緩緩轉過身來。
  
  「你小小年紀,學人家抹什麼腮紅?」唔,對了,她說有十七歲了。不過這年紀化妝也太早了。這柳芷芸到底什麼時候回來?要他等,也先把咖哩煮好。
  
  「啊?我沒有啊。」她張大眼,一臉茫然。
  
  「沒有,沒有為什麼臉這麼紅?」小小年紀學大人化妝已經不好了,還說謊,不可取!萬香芹板起臉,朝她招手,「過來過來。」
  
  「……做什麼?」心臟猛一跳,聲音細碎又小。太接近他,她怕心臟受不了會跳出來耶。說是這麼說,人家一招手,她就乖乖走過去了。
  
  她在距離他兩步遠的地方站定,萬香芹忽然一把拉她坐到他身邊。她險些驚叫了出來,眼望著身子和他貼靠得很近,頓時全身僵硬。以前沒靠得這麼近過啊,婆婆,救命啊,她的心臟會受不了!
  
  萬香芹五爪直接往她的臉皮用力抹了一把。
  
  「啊……」她一聲驚喘,感覺得出來他的動作不是在打她,卻也把她弄得很痛、很痛,但她習慣了不喊痛,只是訝異又莫名地望著他。
  
  萬香芹看看自己的手指,乾乾淨淨沒有半點紅色顏料,「還真的沒有。」
  
  沒有?沒有什麼……怦怦怦!……哦,腮紅。
  
  他忽然抬眼狐疑地盯著她,「真奇怪,那你為什麼臉這麼紅?你有紅臉症嗎?」
  
  什麼是紅臉症?怦怦怦!……她一愣,連忙搖頭。她只是沒有他的好膚色,沒有紅臉症。
  
  手指還餘留著她皮膚的感覺。萬香芹眯眼把臉湊得更近。營養不良的膚色,想不到摸起來竟有一股細緻的柔滑感,她的皮膚竟薄嫩得彷彿初生嬰兒,他剛剛沒留意,還好沒把她的皮膚給刮破了。
  
  和他眼對眼,她的心跳如擂鼓,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眨都不敢眨。不知道他對她又有什麼意見了……第一次這麼貼近看他耶!他的眼睛好好看,睫毛好長,眼角微微上揚,眼神好澄澈,好幸福,好迷人……唔,眼睛好幹……
  
  萬香芹忽然又是五爪過來,往她的兩隻手臂抓了抓,一放手,又摸摸她的臉,冷不防拉起她的臉皮--
  
  她眼睛瞪得好大,嘴巴張得更開。她想告訴他,她是人,不是真的小猴子,別這樣玩她啊……但她說不出口,心臟都快跳出來了,他的身上還有一種溫暖的味道,她一呼吸就會聞到,害她很捨不得離開他身邊……但也不想被他當小猴子玩又心臟病發,兩難啊……
  
  「你這隻小猴子真的一點肉都沒有。」嚇死人,兩隻手臂細得彷彿一碰就會斷,幸虧這回他斟酌了力道。這臉皮拉起來也不見一層脂肪,連點瘦肉都沒有,真可怕,「喂,你該不會是有厭食症吧?」
  
  厭食症?她沒有--被他拉著臉皮根本很難開口,聽他又接著說。
  
  「唔,應該沒有,我看你那天吃得挺正常的。」他想了想,又狐疑,「你該不會吃了東西,又把手指伸進喉嚨去掏出來?」
  
  她驚訝地張大眼。不會做這種事--
  
  「看你表情應該是沒有。那種壞習慣你可千萬別學,女孩子還是要有點肉比較好看,像你這樣子瘦得皮包骨一點美感也沒有……」他忽然扯眉,放開了她,「我跟你這隻小猴子說這個幹什麼?去去,打電話叫她快滾回來,竟敢叫我來等她,蒲英哥到底是怎麼教的,哼!」
  
  原來他喜歡有點肉的女生……應該是像芷芸姊那樣的吧?她低頭看看自己接近平坦的胸部,心臟默默地平靜下來,緩緩環抱著胸移開他身邊。去打電話……
  
  她剛要拿起電話,玄關就有了聲音。
  
  「芷芸姊回來了。」小臉兒馬上有了大大松一口氣的笑容。
  
  萬香芹瞪著她笑顏逐開地跑出去,內心微微悶。只不過捏捏她而已,又沒欺負她,這麼怕他!
  
  柳芷芸提了大包小包走進客廳,小帝跟在後頭也幫忙提了兩手滿滿。
  
  「抱歉、抱歉,讓你久等了。我買了太多東西,人又多,結帳耽誤時間了。」她轉身就把所有東西都往小帝身上擺,讓她抱個滿滿,「可安,全拿進廚房去分類,裡頭有一包咖啡豆,你先拿出來磨,我煮咖啡給你們喝。」
  
  「哦……好。」好重。腳步踉蹌了一下才站穩,下巴仰高頂著一堆東西往廚房走。
  
  萬香芹直瞪著她--表演特技啊!
  
  柳芷芸捶捶酸痛的肩膀,往他對面坐下來,「好重哦,早知道我應該拉可安去幫我提。」
  
  「看得出來很重……那隻小猴子那麼扁,你要幫手不會去請個傭人嗎?」這根本是虐待童工嘛。
  
  「哎,你不要小看可安,她很會做事的,而且乖巧又聽話。有她在,我可輕鬆不少呢。」
  
  萬香芹揮揮手,不想再聽她嘮叨。「找我來做什麼?」
  
  唔,不過等了半個多小時,口氣就這麼差啊。柳芷芸揚起迷人的微笑,撥了撥清爽的短髮,「是這樣的,下禮拜蒲英要去德國開會,有兩個禮拜的時間都待在那裡,他要我跟他一起去,但我又不能把可安一個人放在家裡。」
  
  「有什麼關係,她不是十七歲了嗎?」雖然外表很小。再說這關他什麼事,就為了跟他說這事找他來?
  
  「唉,你不知道,可安她身邊的人全不在,我才把她接過來住。這陣子只要我沒跟她一起睡,早上醒來都會發現她睡在地板上。」
  
  萬香芹訝異地瞥她一眼,「蒲英哥不會抗議嗎?」
  
  等了一年才把人等回來,結果枕邊人帶了個「拖油瓶」回家不打緊,還讓他夜夜「守空閨」,真可憐的蒲英哥啊……難怪看他最近臉很臭。
  
  「就是為了他已經不高興,所以我才得陪他去德國啊。」柳芷芸哀哀嘆息,「最近早晚天氣都冷,我怕我不在,沒人照顧可安,她夜裡又睡地板,萬一著涼就糟了。」
  
  「那還不簡單,把她送去花家自有專人照顧。」小事情也要勞動他過來想辦法,這女人的腦袋真是裝飾用的!
  
  「那我怎麼好意思,我還沒嫁給蒲英呢。」臉紅紅。花蒲英求了婚,她還沒點頭呢。
  
  「那送去方家啊,反正你老爹欠你那麼多,巴不得你找點事給他做。」別指望他去開這個口,他跟方家可沒交情。
  
  「哎,那個方亞斯在啊。他現在娶不到郁蘭,這筆帳全記在我跟蒲英身上,可安送去那,我怕他欺負可安呢。」
  
  「說得對,那你送去郁蘭姊那裡。」正好。
  
  「那更不成了,方亞斯會把可安當成電燈泡,那我下場更淒慘。」
  
  說什麼她都有藉口,「那你到底想怎樣?」
  
  哎,就等他這句話,拉雜一大堆,要想辦法還用得著他的腦袋?
  
  「香芹,所以說,現在只有你能幫我照顧可安了。要不了多久,兩個禮拜--」兩根手指才伸了出來,馬上被一聲吼來。
  
  「喂,我不過吃你幾鍋椰香咖哩,你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叫我過來當保母幫你照顧小猴子,你臉皮怎麼這麼厚!」想都別想!
  
  「可是……人家真的找不到別人了嘛。」見他喉嚨一開,柳芷芸馬上搶先他一步,大大哀嘆了一聲,「唉,我本來是要拜託薔薇,誰知道就這麼巧,她跟你東風舅也要出國,我找不到人了嘛。」
  
  「你找不到人是你家的事!」他起身。
  
  「唉,好吧,那我只好留在家裡,讓蒲英一個人去了……頂多,他把我跟可安一起趕出門,那就當我跟他沒緣分好了。」柳芷芸眨著媚眼,凝望著他,「香芹,我這回再走出這個門,恐怕很難回來了。你喜歡椰香咖哩的嘛,先別走,我去做給你吃,不然以後沒機會了。」
  
  她緩緩站起身,哀哀嘆嘆,頻頻搖頭,一副終將分別的模樣。
  
  萬香芹死瞪著她後腦勺,一陣惱火,滿腔不悅!演這種爛戲給誰看啊,她現在把蒲英哥吃得死死的,最多不過就蒲英哥孤零零一個人拎著皮箱去機場,小別兩個禮拜嘛,反正一年都分開來了,兩個禮拜有什麼……
  
  這一年來,蒲英哥夠孤獨了,好不容易盼到她回來,中間竟然還插隻小猴子--
  
  「柳芷芸,我警告你,給你去德國,是讓你好好去伺候我蒲英哥,你得好好彌補這一年來帶給他的苦!」哼,他會讓蒲英哥知道沒白疼他的!
  
  「哦……那是說你願意幫我照顧可安了嗎?」
  
  「我告訴你,我習慣住自己的地方,那隻小猴子……住我客房!」他摩著手指,惱恨地嚷道。本來他的窩除了一票兄弟們外是女生止步的地方,他最討厭女生吱吱喳喳叫個不停了。不過……反正是隻小猴子,他當動物養也就算了--算他倒楣!
  
  柳芷芸隨即拍拍手,笑容燦爛,「那真是太好了,就這麼辦。香芹,我家可安說你是個很好的人呢,你果真是個好人啊!我跟蒲英謝謝你了。」
  
  九十度鞠躬,目光接觸到地板,眼角隨即閃過一抹光芒,再起身是滿臉感激,差點涕零。
  
  「芷芸姊,豆子磨好了。」陣陣的咖啡豆香氣隨著她出了廚房。
  
  萬香芹火氣未消,惱火目光一掃她,視線一對上,她那張黃肌臉皮又迅速漲紅,就像在瞬間注入紅墨水似的,神奇得看得他忘了眨眼。
  
  「好。可安,下禮拜我跟蒲英不在家,我早上跟你提過了。」
  
  「嗯,我會看家的。」她頭低垂,老是接觸一張俊美的臉皮,她怕自己早晚腦充血,還是要適度休息一下。
  
  「看什麼家呢,鎖鎖就好了。香芹他那兒環境不錯,這段時間你去他家住,換個環境度個假,等我們回來再去接你。」
  
  萬香芹瞪她一眼。她哪一隻眼睛看過他住的地方了,還「環境不錯」,說得一口睜眼瞎話!
  
  「哦……啊?」一心很難兩用,有萬香芹在,她的腦袋總是不太管用,話聽了再經過消化總要慢個好幾拍--芷、芷芸姊是說,她、她要去跟他住……跟萬香芹住……她有沒有聽錯?
  
  「好,我就知道你很乖,不會有意見的。就這樣決定了。我來煮咖啡吧。」柳芷芸拍拍她嫩紅的臉皮,笑著進廚房去。
  
  她一雙大眼睛瞪得很大,嘴巴開開。
  
  萬香芹始終盯著她,看她臉上的表情換來換去,羞羞的、傻傻的、呆呆的,忽然眼睛張大了,嘴巴開了,臉更紅,整個人像要冒煙了--
  
  噗哧!猛然噴出一聲笑,頓時化開了滿腹中燒的憤和怒。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觸她臉皮,「小猴子,你這顆猴腦袋看起來真像紅燒……」
  
  「芷、芷芸姊--」她的心臟會爆掉啊!
  
  一根手指在半空,小猴子已經跑進廚房了。
  

[ 本帖最後由 maisy929 於 2009-5-24 13:1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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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不管她再怎麼說魠鳳鳲鳶,誋誫誖誒柳芷芸都已經決定了,她真的得去萬香芹家住。
  
  當晚蜷蜞蝕蜵,廓廒弊彃花蒲英回來,一聽小帝要到萬香芹那裡暫住兩個禮拜,粼粿粽粻他眯了下眼,眼底彷彿掠過狐疑難解的痕跡蒟蒺蒙蒔,裹褓褙褐瞥了柳芷芸一眼,最後沒說什麼。
  
  朱可安就正巧捕捉到他這一眼蜦蜿蜑蜻,鉼鉿鉺銦當時不明其意,直到行李打包,跟著萬香芹來到他的住所,真相大白--
  
  靠近海岸,穿過一片防風林而下,車子停在那兒,步下階梯,一棟白色房子在眼前。
  
  兩層樓全白建築,陽臺面海,庭院擺滿了貝殼、各式奇石,窗戶掛著湛藍色輕紗飄飄晃晃。
  
  他打開門進去,水泥地板,白色粉刷牆面,邊框刷上湛藍,樓梯就在客廳中間螺旋上去。
  
  這裡一樓堆放了許多他的雜物,幾乎快成了一個雜物間,地上灰塵不少。浴室、廚房、鞋櫃也都在這兒。
  
  換了雙拖鞋,踩著階梯上去二樓,深色原木地板,頂天立地的書架以黑色鐵條鑲嵌在牆面而成,鋪上木板,占了大半面牆,上面除了書,還放有貝殼、音響、喇叭,杯子,衣服……什麼都能放。
  
  二樓,是一個全面開放式的空間,只以大型液晶電視區隔成兩塊區域,一塊,自然歸屬為「臥房」,一張大床墊就擺在那兒,沒有下層的床鋪,貼近地板,床上一條橘黃條紋相間的薄被凌亂沒有摺疊,卻讓她眼睛一亮……和她的手帕顏色一樣啊。床上還散放著兩個同色系枕頭、兩個白色枕頭,一個藍色大抱枕,明顯是主人在睡的床。
  
  另一塊區域,有沙發,茶幾,抱枕、坐墊等等。茶幾上有一台銀色筆記型電腦,周圍散亂著雜誌、書本、遙控器、紙筆、衣服……總之,亂。
  
  「這裡平常是客廳兼書房。你等等。」萬香芹把她帶來的行李擱在地板上,把一張雙人沙發挪動往牆邊靠,連同茶幾一塊移過去,然後把茶幾上的東西簡單收拾堆疊,才接過她手上那一大包的食物放上去。
  
  她看著他,一臉茫然,手動了動,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就不知道該怎麼幫忙。
  
  他回頭又把另一張長沙發往外推了一點。
  
  她狐疑地望著他。是要大掃除嗎?她一來就讓他大掃除,那怎麼好意思。她默默卷起袖子,正要幫忙,聽見他開口了。
  
  「我很少留人住下來,所以很少使用。」他把長沙發打平,變成一張大床墊。「這樣,就變客房了。」
  
  她怔怔望著他,好半晌動也不動。
  
  他沖著她笑,拿了一個枕頭丟上去,「你就睡這裡吧。」
  
  --這就是客房?
  
  萬香芹又拉開牆面一條摺疊門,裡頭掛了一整排他的衣物。
  
  他清了一塊空出來給她,轉身對她說:「這裡給你用,衣架在下面,你整理整理,需要什麼就跟我說。」
  
  朱可安眼睛瞪得奇大,掉了下巴,張望著他。腦袋裡不停晃過花蒲英那雙沉默的眼神,什麼都知道,什麼都不說,他就為了帶芷芸姊同行!就像東風舅說的一樣「惡劣」!
  
  「奇怪了,為什麼你老是把眼睛瞪得那麼大,又怎麼了?」小猴子紅通通的臉他看久了也習慣,但就是不習慣她把那雙瞪大的眼睛對著他,那讓他感覺好像自己在欺負一隻無辜可憐的小猴子,那讓他莫名的手會癢……想捏她的臉,彈她的額頭。那會讓他變成真的在欺負她了。
  
  「我、我……我睡樓下好了!」臉頰又燙又熱,她好不容易才嚷嚷出聲。
  
  萬香芹臉一沉,「樓下沒寢室,你睡哪?」
  
  「無所謂,我地上就能睡。」睡慣了,她貼著地還比較有安全感。但這種話她沒有說出口。
  
  萬香芹扯起眉頭,手伸過去掐起她的臉皮,「樓下是水泥地,你眼瞎嗎?有床你不睡,要去睡地板!芷芸就是擔心你睡地板著涼才要我看著你,我還能讓你到樓下去睡?你給我乖乖把東西整理好!」
  
  聽他口氣,擺明把她當成小孩子在管教,完全沒有「想入非非」的情境,可以想像他此刻那顆腦袋肯定乾乾淨淨,純潔得像一塊無瑕白布,反而是她「胡思亂想」一大堆。但、但是--
  
  「我已經十七歲了。」外表不像,前面一片平坦,她很有自知之明,但她真的已經十七歲,還是足足的十七歲了!
  
  萬香芹抱起胸膛,低頭瞅著她看,「那又怎樣?」
  
  他一臉莫名,是真的搞不懂紅燒猴子腦袋裡裝了些什麼,想想他畢竟是「人」,能弄懂小猴子的思路才反而是奇怪。所以他不懂,他一點也不以為意。
  
  小帝紅通通的臉幾乎漲紅了豬肝色,嘴巴張張合合,不知道該說什麼。總不能把心裡想的都倒出來吧!
  
  再怎麼說,她也是個正在長大的少女啊!雖然很喜歡他,也正因為很喜歡他,她才不能和他睡在一起……不不,沒有一起,只是在同一個空間裡。雖然空間夠大,中間還隔著大大的液晶電視,但……怎麼想都很羞好不好!
  
  「我、我……我不是小孩子了。」穿著淡黃色長袖,幹幹瘦瘦的手貼在沒有肉的身側,他的修長高大挺拔更突顯她的瘦和小。後腦晃著馬尾巴,兩隻耳朵看起來就比較大,低著頭,手握著拳,這模樣……
  
  「所以,我都叫你小猴子啊。」從頭到尾他都懷疑她虛報年齡,最多不過十五歲吧,這年紀的孩子最怕人家當她小孩子看……
  
  「我不是小孩子了!」再次重申,細細的聲音有些惱,紅紅的臉皮已經變成深紅色。
  
  萬香芹瞅著她,想了想……好吧,好保母做到底,他會小心儘量也照顧到小猴子的心理層面,不讓她覺得他把她當小孩子看好了。
  
  「好,我知道了,你是營養不良的大人。既然是大人了,就別像個小孩子鬧脾氣。」
  
  「……我沒有鬧脾氣。」營養不良的大人……有必要這樣強調嗎?早知道他喜歡「營養很好」的大人了。
  
  「沒有?明明有床給你睡,你硬是要去睡地板。大人可不會像你這樣無理取鬧。」他擺足了十成的耐性跟她「說理」,這樣,夠照顧到她的心理了吧。
  
  一張紅紅的臉,被潑了一大桶冰冰的冷水,紅紅的熱度退了一點,退到心底角落去悶住了。
  
  她瞟他一眼,再一眼,終於垂下眼。是她不對,她不該用滿腦袋的「顏色」去污染他。她的「勇氣」和「力量」果然是「純潔無瑕」,白得燦亮……
  
  「……知道了。」
  
  萬香芹滿意地點點頭。她說自己十七歲,這讓他一瞬間想到了什麼,只是來不及捕捉,饑餓感先竄升。
  
  「先來吃東西,吃飽了你再整理。」
  
  小帝望著他往雙人沙發一坐,開始拆一大包食物。那是他們沿路買回來的,他一邊告訴她哪家店的東西「能吃」,一邊停下來買。有些店還沒開,他就會告訴她營業時間。
  
  講起「吃」,他真的是滔滔不絕,話非常多,但她聽到最多的讚美只是「能吃」,要從他的嘴裡聽到「好吃」兩個宇真的少有,就連芷芸姊那鍋會令人眼睛一亮、讚不絕口的椰香咖哩,也只是得到他「就這道能吃」的評價。
  
  雖然最近她在芷芸姊的磨練下,做幾道家常菜是還可以,但以他挑嘴的程度,她才不敢做給他吃呢。
  
  他是個好人,是一個嘴巴「老實」的好人,心直的好人,能讓她安心的好人……所以她不想自取其辱。
  
  「快點過來吃啊。」
  
  她走過去,默默在他旁邊坐下來,視線落在面前那台筆電上。
  
  他把筆電往旁邊移了一點,把食物分給她,望著筆電,他忽然想起什麼,開始對她交代起接下來共同生活要她注意的細節。
  
  她聽著、聽著,頻頻點頭,只是看著他的手不停把食物往她這裡送,眼睛愈瞪愈大。
  
  一整晚聽著海浪拍打,忽遠忽近,忽大忽小,從聆聽到習慣。
  
  房間的另一邊,有他的呼吸聲和偶爾翻身的聲音,她聽得清清楚楚,即使隔著電視螢幕,她也不敢把視線移過去。
  
  忍著一股爬下床的衝動,她只怕把他吵醒。
  
  窗外,星光點點,她看著、看著,直到一道光亮在黑漆漆的天際綻裂,早已沉重的眼皮才緩緩拉下,意識漸沉。
  
  模糊之間,她聽到有人起床的聲音,走下了樓梯。她輕輕嘆了口氣,翻身繼續睡……
  
  這一翻身,就翻到了床下去,貼著冰冷的地板,一顆止不住忐忑的心才稍稍有了踏實感,淺淺入眠。
  
  外頭有車聲,他好像開車出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回來了,踩著螺旋梯的腳步很重,她一聽,翻個身爬上床繼續睡。
  
  不久,被叫醒。
  
  她張開眼,天已破亮,晨曦的陽光柔和。
  
  刷牙洗臉過後,她應該算清醒了吧?
  
  所以現在,不是她在作夢。
  
  這是……什麼情況?
  
  為什麼她得乖乖坐在他面前,讓他喂……
  
  萬香芹特地去買了把香蕉,折了一根剝皮,然後一口、一口喂她吃。
  
  「好吃嗎?」
  
  黑漆漆的大眼睛直望著他,不醒也醒了……點點頭,一臉有話想說又難以啟齒。
  
  「很好,我就知道你喜歡吃。來,多吃點。」笑得一口白牙閃亮,他看起來好樂的模樣。
  
  她又從他手中咬了一口香蕉咀嚼,眼裡有千言萬語,卻都抵不過他一張笑臉--
  
  她不是猴子啊!就算叫她小猴子,也別真的把她當猴子看啊!嗚嗚……芷芸姊……他現在不只還是叫她小猴子,還真以為自己養了一隻小猴子,連香蕉都買來喂她了!打從婆婆和爸爸過世,她曾經痛哭過一場後,已經好久、好久不曾哭過了,現在她好想哭啊!
  
  「小猴子,你還喜歡吃什麼?」紅紅的臉皮薄嫩嫩,細細咀嚼香蕉時兩頰會鼓起,一雙眼睛直勾勾對著他,看得他滿心歡喜,上揚的嘴角撇不下來。
  
  他知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正閃閃發亮?
  
  她不喜歡吃香蕉--從今天起,不喜歡吃了!搖搖頭,她沒有說話。雖然有他的手帕,雖然早已經認識他,但真正還不是那麼熟……不熟,是真的不熟,不知道他有一顆活蹦亂跳的「童心」,嗚。
  
  「什麼都不愛吃嗎?那怎麼可以,難怪你這麼瘦。」萬香芹喂她吃完一根香蕉,又翻了他買回來的早餐。他怕早餐冷掉,特別用保溫餐盒去裝。打開餐盒,他熱心地夾了一塊培根起司蛋餅遞到她嘴邊,「這是我特地叫老張做的,你吃吃看。來,張嘴。」
  
  「……我自己吃。」
  
  「沒關係,我已經吃飽了。」一塊蛋餅塞入她嘴裡,盯著她鼓脹起來的臉頰,他笑得滿意。
  
  不是這個意思,她好手好腳啊,不想被當猴子喂。
  
  她咀嚼得緩慢,紅紅的臉頰稍稍褪了點顏色,帶出了一點營養不良的黃肌。他瞅著她,摸摸她臉皮。細嫩薄透的臉皮比絲緞還柔滑,甚至連黃黃紅紅的臉色都一如初生嬰兒般的肌膚,就像東風舅家那只小傢伙剛出生時一樣的醜。
  
  他當時還懷疑是醫院弄錯了,不然就是哪裡出了差錯,像東風舅那樣英俊迷人、舉手投足都自然引出翩翩風采的好男人,怎麼可能生出一隻醜不啦嘰的小猴子。
  
  後來他才知道剛出生的嬰兒都是一般醜,必須給他養分,呵護他,慢慢的就會像褪去一層皮一樣,皮膚有了粉嫩顏色,長出肉來,變成白白胖胖、可愛迷人的小寶貝。
  
  他一怔,看著她的臉在他的觸摸下又紅通通。他嘴角忍不住上揚,忽然蹦出了句:「我等一下去買奶粉回來泡給你喝。」
  
  她一愣,黑幽幽的眼睛張望他,「啊?」
  
  嘴巴一張,一口蛋餅又順勢塞入。萬香芹手不停喂,想了想又改口,「那買鮮奶好了。你喜歡喝嗎?」
  
  她慢慢咀嚼,點點頭,但一臉莫名。他是怎麼突然想到的?
  
  萬香芹立刻就笑了起來,「太好了,真希望趕快看到你的蛻變。」
  
  「啊?」蛻變?她又不是蝴蝶--蛋餅又塞滿嘴,她連句話都來不及說,在他面前,就只能吃吃吃,吃不停……她願意這樣吃,是不是她自己也想要開始成長了?
  
  望著他澄澈的眼神,渾身陽光味,燦爛笑容。老天爺開始對她好,是不是能夠多給她一個願望……她其實也渴望嘗嘗被捧在手心裡的滋味。
  
  只是目前,她好像從小猴子變成小玩具,他把她玩得不亦樂乎……看著他的笑臉,她的心情好複雜啊。
  
  第三天早晨,又在「小猴子」的呼喚聲中醒來。
  
  伴隨著海潮味、海浪聲,今天……一樣在他回到樓上時及時翻爬上床。
  
  揉揉眼皮,起床刷牙洗臉,肩膀微微下垂……好累,嘴巴好酸,這兩天吃太多了。
  
  芷芸姊把她當神豬養,也只是照三餐讓她吃。萬香芹是遠到機會,伸手抓來一把食物就往她嘴裡塞。
  
  老實說,看他吃東西是一種享受,他總是吃得沒煩沒惱,無憂無慮,樂天快活。她曾經也有心跟上他的腳步,但多年來的習慣改不了,也真的沒那麼大胃口。
  
  她下想上樓,一上去又要吃。一雙腳自動的往側門庭院走。
  
  清早醒來她大部分都處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今天比過去兩天更嚴重,眯著眼睛避掉了大半刺眼光線,她在屋簷下坐著就打起盹來。
  
  屋簷下擺了一組乘涼觀海用的戶外桌椅,她坐了其中一張。
  
  萬香芹一雙眼睛從筆電螢幕上抬起來,直直盯著她瞧。她突然在他面前坐了下來,兩手拄著雙腮,眯著眼,小頭顱搖搖晃晃。以為她要做什麼,原來是跑出來睡,視線裡完全沒有他的存在。
  
  他一眼注意到她一頭長髮披散,髮絲隨風輕輕飄晃……他看著、看著,忽然關上螢幕起身,走進屋裡不久又出來。
  
  她吹著海風,雖然有絲絲微微的冷意,但很舒服,正打算稍稍補個眠。突然,一把梳子在她頭皮上滑動,把她沉重的眼皮往上拉,大眼睛眨了眨,清醒過來--
  
  「哎,別動啊。」他好不容易才梳順了一把頭髮,她這一動又亂了。
  
  她手一滑,額頭差點親吻到桌面。被他的聲音嚇一跳,轉過頭去又被扯了回來,呆呆愣住。
  
  現在這是……什麼情況啊?他什麼時候出現的?什麼時候多了把梳子……
  
  他……在幫她綁頭髮?
  
  「我、我自己綁就可以了。」他的手在她的頭皮上游走,一下子就把依附在她身上的瞌睡蟲全趕跑了。
  
  「放心,我以前也留長髮,綁頭髮我很有經驗。」
  
  她知道啊,怎麼會不知道他以前曾經是長髮……她盯著桌面,漲著紅紅的臉若有所思地說:「我也去把頭髮剪短好了。」
  
  他抓著一把頭髮,手停了一下,心裡莫名地不快,扯了她一把,「剪什麼?沒我的同意不許剪。」
  
  啊,為什麼她剪頭髮需要經過他的同意?小帝一怔,雙靨滾燙,臉漲得更紅,滿腹的疑問伴隨著一顆心髒亂眺,嘴巴一張,還來不及說什麼,他已經又先開口。
  
  「你要是剪成短髮,萬一哪天我帶你到猴園,我怕真的帶回一隻小猴子,把你留在那裡,那不是很尷尬嗎?」
  
  瞪著桌面的銀色筆電,大眼睛裡流動的心慌慌意亂亂的光芒在瞬間打住,紅紅的臉皮淡去一層,剩下一抹粉暈。背對著他,她一臉快哭的表情。
  
  拜託,尷尬的是她吧!他的意思是,她留長髮看起來只是像小猴子,他拉著馬尾巴還能把她認出來,如果她剪短頭髮,那一頭「短毛」在他眼裡就跟小猴子無異了……
  
  再怎麼說,她也是個貨真價實的十七歲少女好嗎?他不覺得他這些話已經嚴重傷害一顆十七歲純情少女的心了嗎……嗚,心情好複雜。她就喜歡他的直爽,安心他的無害,但……某方面,好像已經被他給捅一刀了。
  
  「好,綁好了。」萬香芹把她拉起來,轉過身看了看,滿意的咧嘴笑了。
  
  她眯起了眼,逼視陽光下那口燦爛的白牙,滿心的委屈頓時化作塵煙徹底消散,癡癡跟著笑了。
  
  他忽然拉起她臉皮,撚撚指間的肉,眉頭微鎖,「還是不能太心急吧,才養了兩天不可能馬上有成果。」
  
  成果?一把笑容被扯起,她呆呆望著他發怔。他又在想什麼了?
  
  放開她,他轉而拉住她的手,一把拖上樓。
  
  「差點忘了早上還沒喂你。」他喃喃自語。
  
  她瞪著他的背和兩人交牽的手,腦袋已經有點暈,「……你說什麼?」
  
  「哦,我說你還沒吃早餐。」
  
  其實他說什麼,她根本沒有聽進去,只是望著他和她交疊的手,整個頭昏腦脹了。
  
  幾天相處下來,她發現他除了找吃的幾乎都沒出門,常常抱著筆電敲得叩叩響,不知道在做什麼。
  
  第一天住進來時他就說過了,他會有一個禮拜的時間很忙,看到他和筆電為伍時,不要靠近他,不要和他說話。
  
  她猜,他應該是在工作。只是不知道他是做哪一行的,神秘兮兮,不許她問。
  
  小帝抱著膝蓋坐在地板上,隔著電視螢幕遠遠地看著他。
  
  綿綿細雨飄了進來,她起身去把陽臺和窗戶都關上,身子稍稍抖了一下。雨一來,氣溫好像突然下降了,有感覺今天比較冷。
  
  她望著他。他穿著薄薄的黑色長衫,休閒短褲,在靠近書櫃的角落,放有一張和式桌,筆電擱在上面,他正埋頭苦幹,叩叩叩……
  
  他說過不許她靠近的。
  
  但多遠的距離算靠近?腳丫子沿著書櫃走了一步,站定。
  
  沒反應。
  
  一步……再一步……那再一步呢?
  
  她的手在書櫃上忙碌了一陣,感覺不到後方有反應,叩叩叩的聲音一直傳來,她安心地偷偷回頭瞥了下……
  
  鍵盤聲刹止!她還來不及往螢幕瞧上一眼,就回頭東摸西摸在書櫃上忙碌。
  
  叩叩叩……聲音又起。
  
  安心地偷偷籲了口氣,她面向著書櫃上一整排書,摸摸摸,往下排一路摸,身子愈蹲愈低……
  
  叩!重重頓了一聲,聲音又沒了!
  
  她深吸了口氣,一路吸上來,膝蓋打直了,連腳尖都踮起,脖子仰得高高,摸上了最上面一排書。
  
  叩叩叩……叩叩叩……
  
  萬香芹盯著螢幕,眼裡閃著促狹光芒,俊臉上掛著一抹咧到嘴邊的笑容,手指繼續在鍵盤上滑動。
  
  只要他手指一動,後面就傳來細微的聲音。
  
  一停,又沒了。
  
  重複又玩了幾次,他見到螢幕上那抹身影似乎累了,揉了揉眼睛,緩緩蹲了下來。
  
  叩、叩、叩……他手沒停,不久那隻小猴子的身影自螢幕上消失。
  
  叩、叩、叩……過了一會兒,身後傳來輕淺的呼吸聲。
  
  他停下手,轉過身去。小猴子縮成一團,蜷伏在地板上睡著了。
  
  他瞅著她,緩緩扯起眉頭。地板又冷又硬,她怎麼躺著就睡?
  
  本想搖醒她,手才伸出去,卻望著她沉睡的臉龐出了神。明明每天睡覺時間一樣,她甚至多睡他一個小時,但每天早晨醒來她總是一臉睡眠不足,她卻故意睜大一雙眼睛,好讓自己看起來精神飽滿的樣子……這隻小猴子難道一天要睡上十幾個小時才夠嗎?
  
  他起身。不忍吵醒她,決定把她抱到床上去睡。
  
  他伸手,才輕觸到她身子,猛然見到她劇烈地一震,整個人幾乎彈跳而起,拚命揮動雙手!
  
  「不要、不要!」大叫著,眼睛像突地迸開,露出一雙驚恐的眼神,瞪著--
  
  窗外雨聲嘶嘶,淡淡海潮味,門窗全關上了……是她關的。她看著四周,目光對上了他,腦袋逐漸清醒。
  
  萬香芹單腳跪在地板上,愣在那兒,望著她。
  
  她怔愣了下,呆呆說著:「……我作惡夢了。」
  
  他眯起了眼,瞅著她發白的臉色在看見是他時,才稍稍穩定。他帶著不信的語氣追問:「夢到什麼?」
  
  「……忘了。」心臟狠狠跳了一下,強壓下一股噁心得想狂吐的感覺,她直直望著他,勾起嘴角。
  
  他才不信她會忘得這麼快,她雖然眼神沒有避開他,但驚惶未定的神色可騙不了人,他真該拉她去照照鏡子才對。一股狐疑在心底落下,揮之不去。
  
  他伸手向她,停頓,略帶遲疑,見她沒有回避,才輕掐她臉兒,「要睡覺到床上去睡,睡地板會著涼。」
  
  「嗯!」她頓時展顏歡笑,笑容裡隱隱有松了一口氣的解脫感。
  
  萬香芹瞅著她起身,卻不往她的床上爬,反而轉下樓,「你去哪裡?」
  
  「我去洗手間。」她頭也不回,輕巧地跑下樓去。
  
  萬香芹瞥一眼筆電,緩緩扯起眉頭。正忙的時候……這隻小猴子,剛才像變了個人,到底怎麼回事?
  
  話說回來,她每天睡那麼久還睡眠不足也是很奇怪……她夜裡真的有睡覺嗎?
  

[ 本帖最後由 maisy929 於 2009-5-24 13:1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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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一盞小燈陪伴。
  
  二樓……只有她一個人呢。
  
  她躺在床上,拉高被子,在幽黃的燈光下望著安靜的樓梯口出神。
  
  好深的夜了,他還在樓下外面抱著筆電在敲嗎?
  
  他說今晚要熬夜,叫她早點睡,就到樓下去了。一個鐘頭前,她爬起來去上廁所,溜下樓順道去瞧了一眼,他背對著屋子魂鬾魟魡,摽摋撇搿坐在庭院的椅子裡,正入神地打著電腦。
  
  他今晚不上樓睡了嗎?小帝的目光垂落在地板上,兩隻手伸出被子,爬爬爬,爬落地板,背部一接觸到一股冷硬感,她一闔眼,意識就漸漸落入淺層的睡眠……
  
  萬香芹從陽台外的小階梯無聲無息拾級而上,站在視窗已經看了許久。她在床上露出半個頭,那雙小心翼翼的眼睛轉來轉去,不曾闔上。直到她小手伸出來,爬下床去,把一條被子也卷下床,動作相當熟練地滾了一圈。他幾乎看見她長長吐了一口氣,這時她才閉眼。
  
  他扯起眉頭,抱著胸膛無聲地步下階梯。筆電螢幕還開著,他的工作正進入尾聲,本來過兩天就可以順利結束了。不過這幾天,他對進行中的工作忽然很沒勁……是從這隻小猴子住進來以後吧。
  
  看樣子,這份工作到這裡了……就這樣決定。
  
  啪!他關掉螢幕,一手抓起筆電,進入屋裡,踩著螺旋梯砰砰砰地上樓了--
  
  因為是深夜,他特地把腳步放輕一些,比平時早晨的步伐要來得輕。但就像平時早晨一樣,一上樓,那隻小猴子平穩地安睡在床上,就像不曾滾下地板過。
  
  他放下筆電,走到她的床前,抱著胸膛俯視她。仰著臉兒,微張著嘴巴,均勻的呼吸聲聲聲傳來。
  
  這隻小猴子裝睡的功夫可真一流,要是剛才沒看見她表演那一幕,還真會被她給騙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好的床她睡不著,一定得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才能入睡?
  
  如果只是習慣問題,她大可說清楚,沒必要夜夜失眠這麼辛苦吧?……是什麼事情,讓她有那張驚怕的神色,跟她無法在床上安睡也有開聯?
  
  ……現在呢?是要叫醒她問個清楚,還是任她繼續裝睡?
  
  話說回來,他也不過代為照顧兩個禮拜,再一個禮拜她就回家了,他管那麼多做什麼?
  
  ……對了,柳芷芸說過,她家人全不在了,才和她一起住。……是這個原因嗎?
  
  他扯起眉頭,心裡擱著事太不舒坦了。
  
  他在床沿坐下來,推了推她肩膀……瘦得一把骨頭不見肉,輕輕一碰她都怕她會骨折。
  
  「起來,陪我聊天。」天之驕子的傲慢口氣展現無遺。
  
  小猴子翻了個身,撇過頭去……居然敢繼續裝睡!
  
  萬香芹索性掐她臉皮,「還不快起來!」
  
  啊……啊……痛啊……她揉了揉眼皮,一副被吵醒模樣,從被窩裡鑽出來,望著他,「芹哥,天亮了嗎?」
  
  萬香芹瞇起了眼,「你瞧外頭像天亮了嗎?」
  
  她乖乖望了一眼。外面自然是烏漆抹黑一片,天氣不好,就連半顆星星也不見。
  
  「晚安。」她倒頭繼續睡--痛、痛啊……
  
  萬香芹拉起她耳朵。這小丫頭打算跟他裝死到底就是了!
  
  「好、好,我起來……起來就是了。」她怕痛,很怕、很怕痛的……只是習慣了不喊出聲。
  
  她終於乖乖爬了起來,在床上正襟危坐,一雙大眼睛寫滿困惑的瞅著他。
  
  「什麼事啊,芹哥?」
  
  「我睡不著,陪我聊天。」
  
  「哦……」她偷偷吁了口氣。還以為被他發現……還好不是,雖然她已經想好了一套說詞哀給他聽,但非必要,她真的不想騙他。隨即嘴角揚起,「好啊,我陪你聊天。」
  
  跪坐的姿勢一下子就垮了,她躬身抱著膝蓋,一張小臉擱在膝蓋上,臉頰微熱地凝望他。幽黃燈光下,一張俊臉在眼前,真的是很養眼,害她嘴巴裡生滿了口水。
  
  萬香芹盯著她的睡衣,一件式的淡黃色薄透寬鬆睡衣長到膝蓋。聽說她的衣服全是柳芷芸買的,規定她晚上睡覺得穿著睡衣才舒服,這點是沒有錯,不過都入冬了,她身上幾乎不見脂肪,這件睡衣對她來說太薄了。
  
  他抓起棉被,把她整個人圍得密實,風吹不入,才瞅著她那張瘦巴巴紅紅的小臉,「聊聊你的家庭好了,我聽芷芸說你的家人全不在了,才由她這個遠親照顧?」
  
  厚厚的棉被底下,一身瘦瘦的骨頭僵硬,眼睛睜得大大。聊她的家庭……怎麼聊?最簡單的說法是……
  
  「我媽媽過世後,婆婆……我奶奶也過世了。不久,爸爸也在一場意外中身亡了。」完畢,翻身睡覺。
  
  萬香芹一把拽住那團棉被,讓她動彈不得。這隻小猴子三句話說完「我的家庭」,就想打發他,哪這麼簡單!
  
  「你有兄弟姊妹嗎?」他瞇眼盯住她。小猴子似乎以為她頻頻打呵欠,一臉愛困模樣就能惹起他一絲絲的憐惜。她當真要能倒頭就睡,他也不必陪她耗了!
  
  「……媽媽只生我一個。」眼見他「鐵石心腸」,她馬上改變戰略,隨即反問:「芹哥,你呢?」
  
  「我家?三兄弟,我是最小的。」他睇她一眼,看穿她的把戲了,一見她又要開口,他高高拉起她臉皮,「你以前都跟誰睡?」
  
  嗚……為什麼他老愛掐她的臉呢?這樣很難說話,被他搶先一步了。
  
  「……婆婆。」她支吾了句。
  
  萬香芹這才放開她,「那,你怕一個人睡嗎?」
  
  她一怔,心口開了洞,她兩手緊緊壓著那個洞,不讓情緒洩漏出來。
  
  見她呆呆怔愣著,他不著痕跡地繼續采問:「芷芸說,她如果晚上不陪你睡,你都會爬到地板上睡。為什麼?一個人不敢睡床?」
  
  幽黃燈色下,她眼裡彷彿流動著許許多多難以分辨的思緒,最後只見她點點頭,淡淡應了聲:「……嗯。」
  
  「……你怕什麼?」他犧牲工作時間,犧牲睡眠時間,可不想聽她只是一句「嗯」,她非得把原因交代清楚不可。
  
  她抬起頭,直直望著他,「我怕鬼。」
  
  萬香芹一愕,面色不動,瞪視她,「……什麼?」
  
  「人死後不都會變成鬼魂嗎?婆婆生前很疼愛我,她常說她死了的話最放不下我,所以死後她也會常常回來看我。……但是我很怕鬼啊,我躺在床上,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以前跟我一起睡的婆婆,她的鬼魂飄回來跟我一起睡。我怕婆婆忍受不了一個人孤單,趁我睡著,把我從床上抓走了,那我不死定了。」
  
  她低低垂著頭,很認真地說完這一段,他瞪著她……不知道該信該哭還是大聲斥罵!
  
  什麼跟什麼,枉費他憂心忡忡,為她勞心了半天,結果這隻小猴子竟然--只是隻神經質的小猴子?
  
  「那芷芸陪你睡你就不怕?」
  
  「唔,婆婆有老花眼,有人陪我睡,兩個人躺在床上,她應該分不清哪一個是我,這樣比較安心。」
  
  萬香芹翻起白眼,「那為什麼爬到地板睡?」
  
  「因為婆婆年紀大了,沒法睡地板啊。」
  
  他瞪著她,她用這麼認真的表情和語氣回答他,卻給他會令他吐血的答案,是在考驗他的耐性嗎?
  
  這隻小猴子還口口聲聲稱自己有十七歲!
  
  ……他信了沒呢?信了沒?小帝睜著一雙大眼睛,眨都不敢眨,看他一臉火氣,像要痛罵她一頓了呢……
  
  咦……咦、咦?幹什麼……他要幹什麼?怎麼突然爬上她的床--
  
  「睡過去點!」他把她身上的被子扯下來,兩個人蓋。
  
  她張大嘴巴,瞠目瞪視他。他該不是想--
  
  萬香芹忽然起身,走回他的床位去。
  
  呼……望著他頎長的背影,她長長吐出一口氣--才吐完,呼吸憋住了!
  
  眼瞪著他又走回來,手上多了個枕頭,往她枕頭邊丟了上來,一翻身就躺下睡--
  
  一顆心臟怦怦怦,差點跳出了喉嚨口,她坐在床上,呆傻住。
  
  萬香芹瞥她一眼,一把拉過她,讓她躺下。
  
  「好了,快睡吧。」
  
  不行啊!即使、即使是他,她也會、也會……本以為內心壓抑著的那股驚恐會如巨浪般湧上來,但……只是暖暖的,心跳得很快,除了緊張害羞到驚慌失措,其他什麼也沒發生。
  
  不一樣……她仰頭凝望他閉眼的臉龐,腦袋裡浮現三個字,「不一樣」。氣味不一樣,體溫不一樣,體型不一樣,除此之外,他只是靜靜躺在她身邊。她可以很清楚的分辨、瞭解他只是為了陪她入睡,沒有任何念頭……可是,並不能因為如此,就睡在一起啊!
  
  「那個……芹哥……」幽暗裡傳來她細細的聲音。
  
  「嗯。」他輕應了聲,眼睛都沒張開。
  
  她望著他好看的側臉,吞了下口水,「我已經十七歲了。」
  
  「我知道,你每天都這麼說嘛。」他就只有嘴巴動,整個人像要進入睡眠狀態。
  
  「可是……你沒有聽進去對不對?」聲音有些急。
  
  他用沉默代替答案,平穩的呼吸聲傳來。
  
  她凝望著他裝睡的俊臉,長長嘆了一口氣。她好想哭,好想哭哦,婆婆……我對不起你。
  
  幽暗的室內,沉默了好一陣子,他才低低地說:「放心吧,我常陪東風舅家那只小鬼一起睡,他跟你一樣要有人陪才敢睡,我不會笑你的。」
  
  東風舅!他已經結婚生子了啊……
  
  「……小孩幾歲?」
  
  「唔,兩歲半吧。」
  
  兩歲半……已經兩歲半了。東風舅,東風舅……她真的要哭了!原來在他心裡,她才跟一個兩歲半的小孩子同等級!
  
  「我十七歲了。」細碎的聲音哀哀抗議。
  
  「知道。」
  
  「芹哥……」你根本就沒把我當十七歲少女看待!
  
  「再不睡,你婆婆的鬼魂要來抓你了,快睡。」
  
  ……那只是她編的藉口啊!嗚……婆婆,對不起,連累你死後都要為我背黑鍋。
  
  「乖乖睡,才長得大。」他幫她把被子拉好,就先睡了。
  
  她一愣,臉色有些白。他一定錯亂了,她不是東風舅家的小孩啦!
  
  拜託,這樣她更睡不著了好不好?她是個十七歲正值青春年華的純情少女啊!芷芸姊,你還是快回來吧……嗚嗚……
  
  他的氣味,好好聞……他的體溫,好溫暖……萬香芹,真是個好人……腦袋純潔無瑕的好人。
  
  她深深吸了口氣……再吸口氣……身子悄悄尋找溫暖,挨近那股溫暖……她什麼都沒想,什麼都沒想,她的腦袋也像紙一樣空白,像棉花一樣輕飄飄……什麼都沒想……沒想他好聞的氣味,沒想他溫熱的體溫,沒想他結實的身軀,沒想他俊美的臉靠得好近……什麼都沒想……他的眼睫毛好長哦。
  
  海浪彷彿輕輕打上來,聲音就在耳邊。
  
  光線有些刺眼……天亮了。
  
  該起床了……唔,怎麼回事好累……再睡一會兒……
  
  什麼……這股黏黏的是什麼東西?他的手爬上臉摸了下,摸到一股濕滑的黏液……怎麼好像是口水?奇怪,他什麼時候睡覺會流口水了……
  
  「呼--呼--」
  
  還會打呼……好癢……不對啊,他怎麼可能聽到自己在打呼--
  
  一雙睡意深濃的眼睛微瞇地張開來,瞅著深藍色天花板。
  
  「呼……呼……」
  
  循聲,他轉頭望去……
  
  唔,這什麼?軟軟的,濕濕的……好濕……
  
  一雙微瞇的眼睛緩緩瞪大--是一張嘴,一張微張的小嘴,而他不小心碰了上去--整個人彈跳而起!
  
  「呼……呼……」
  
  他飽受驚嚇,睡意全消,滾到地板上,瞪著她……小猴子全然不知發生什麼事,流著口水呼呼大睡,睡得一臉心滿意足,睡相亂七八糟,連被子都踢掉了。
  
  記憶一陣錯亂,一陣的疲累,全身酸痛,卻整個清醒。慢慢回想起昨天深夜發生的事。
  
  「呼……呼……」
  
  這隻小猴子熟睡後是這副模樣啊。萬香芹抹了把臉,深深呼了口氣,再次瞥向她……幫她把睡衣拉好,免得著涼。
  
  他動手把她的睡姿調整了一下,一雙腿瘦得像饑餓過度的難民,全身真的是一點肉都沒有。
  
  他拉好棉被,輕輕撥開黏在她臉頰上的髮絲。
  
  「呼……呼……」
  
  他扯起嘴角,手指抹過她嘴巴。睡覺還會流口水……他忽然扯眉,摸了摸自己臉頰,原來那黏黏的液體是她的口水。
  
  「呼……呼……」
  
  他輕輕彈了下她額頭。這隻小猴子是什麼時候爬過枕頭山,黏到他身上來的?睡相真差,以後叫她自己睡……
  
  「呼……呼……」
  
  瞪著她完全睡死了的模樣,臉色呈現淡淡的紅,嘴角偶爾彎了一下,一臉睡得滿足……萬香芹微微瞇起了眼。
  
  ……算了,他幹嘛跟一隻小猴子計較。
  
  「呼……呼……」
  
  她這幾天應該都沒睡好,讓她繼續睡好了。
  
  去買早餐。
  
  「呼……呼……」
  
  去買午餐。
  
  「呼……呼……」
  
  ……去買晚餐。
  
  「呼……呼……」
  
  還在睡?
  
  有沒有搞錯,都睡一天兩夜了!
  
  「喂,起來!我早餐都買回來了,快起來吃。」他輕輕推她,怕力道太大,不小心碰斷她的骨頭。
  
  「呼……呼……」
  
  床上的小猴子不為所動,依然沉沉的睡,睡得不省人事……
  
  「小猴子,快起來!」他大聲的叫她,搖晃她。
  
  「呼……呼……」
  
  不叫還好,這一叫,這隻小猴子似乎把他的聲音當成了搖籃曲,嘴角還揚起了笑,看得他發愣……
  
  「呼……呼……」
  
  她睡得更香更甜更沉。
  
  萬香芹眨了眨眼,起身轉頭去把早餐吃掉了。
  
  愛睡就讓她睡,看看她能睡多久!
  
  「呼……呼……」
  
  接下來,他還是照買她的午餐、晚餐,不過最後都進了他肚子裡。
  
  他抱著筆電,一面工作,耳邊不時傳來她的呼睡聲。
  
  鈴--鈴--鈴--就連電話來也吵不醒她。
  
  「喂?」他拿起電話,完全不用顧慮聲量問題,「是你啊,我不是說我不寫了嗎?」
  
  「呼……呼……」嘴角隨著聲音一咧一合。
  
  「我知道是最後結局了,但我沒興趣了,不想寫了。……連載又怎樣,不寫就是不寫了!……你管我,我就是任性。……叫大爺也沒用,我再也不寫武俠小說了,你自己去收拾善後,乾脆說我--不對,說『擎風』突然病故,或意外身亡,隨便你!」
  
  「呼……呼……」嘴角咧得更深。
  
  「接下來?」他轉頭瞥一眼床上那張流著口水的猴子睡臉,忽然揚起嘴角,「我要寫別的。我已經著手開始寫了……小猴子養成記。」
  
  「呼……呼……」
  
  電話那頭,忽然說了句話,讓萬香芹深深攬眉,「幹嘛打十八禁?我寫的是童書!」
  
  啪!他火大地掛了電話。這只滿腦子污穢的色老頭!
  
  「呼……呼……」
  
  他瞇眼走了過來,坐在床沿,狐疑地凝視她。
  
  睡這麼久還不醒,會不會出問題?……話說回來,她到底是多久沒好好睡過一覺了?
  
  抹掉她的口水,他扯起眉頭,腦袋裡忽然閃過一念--難不成,她會這麼發育不良就是不曾好好睡飽過嗎?
  
  叩、叩、叩……
  
  餓。
  
  叩、叩、叩……
  
  好餓哦。
  
  叩、叩、叩……
  
  「好餓--」
  
  叩!床上一聲哀號,打斷了床邊的鍵盤聲。
  
  啪地一聲,他蓋上螢幕,轉過頭去。
  
  她張開眼,直直望著深藍色天花板好一會兒,兩隻細瘦手臂從被子裡伸出來,大大伸展了一下,又呆傻了一會兒,猛地從床上跳起來。
  
  「去哪?」他轉頭,看小小身子從身邊穿過,咚咚咚沖向樓梯。
  
  「洗手間!」
  
  唔……也對,睡了那麼久,不找廁所才奇怪。
  
  叩、叩、叩。他繼續工作--
  
  小猴安安終於醒來,吱吱叫著饑餓聲,蹦蹦跳下樓去解放。
  
  最近香蕉便宜,小猴安安的哥哥已經買了十公斤的香蕉,根根香甜飽滿,等著喂小猴安安……
  
  他抬起頭,看見她走上來,苦著一張臉望著他,「芹哥,不知道為什麼我肚子好餓。」
  
  他放下筆電,起身。
  
  她望著他,看看時間,現在幾點……七點。是芹哥平常去買早餐回來的時間嘛,那她也沒睡多久。不過好奇怪,這一覺醒來她肚子叫得好厲害,而且全身酸痛到像骨頭都拆散了似的。
  
  「來,吃根香蕉。」萬香芹把她拉到沙發坐好,剝好皮的香蕉遞到她嘴邊。
  
  她微微蹙眉,很想抗議他又把她當猴子喂的行徑,但香蕉的香味刺激到她饑腸軲轆的食欲,肚子大聲叫了起來,她一口就先咬下,吃了再說。
  
  「慢點、慢點,還很多。」有十公斤。看她一手搶了過去就往嘴巴塞,真擔心她噎著。他先去把牛奶倒好好了。
  
  一邊望著他走向小冰箱的身影,她一下子就把一根香蕉塞滿了嘴。
  
  ……嗯?她的目光忽然跳回牆上的電子時鐘,上面除了時間,還有日期,大大的螢幕顯示今天是十二月三日。
  
  「來,喝牛奶。」他往沙發坐,牛奶遞給她。
  
  她一面喝,一面望著電子時鐘,「芹哥,鐘壞了耶。」
  
  「沒有壞。」他揚起嘴角。
  
  「壞了,昨天是十一月二十八號,今天是二十九號,它已經跳到十二月三號了,一下子跳五天耶,壞了啦。」五號是芷芸姊回來的日子,她每天數的。
  
  「沒壞沒壞。」他從保溫盒裡拿出香噴噴的早餐。
  
  「明明壞了。」好餓,好餓哦,怎麼會這麼餓……
  
  「五天啊……這麼說起來,你整整睡五天了啊?你這隻小猴子還真會睡。」他把飯團遞到她嘴邊。
  
  她馬上就咬了一口,嚼嚼嚼--
  
  「……芹哥,你說什麼?」食物塞滿了嘴巴,講話有些不清楚。
  
  「我說,你睡了五天,五天不吃不喝,當然餓了。」
  
  「……我睡五天?」
  
  「是啊,叫也叫不醒,我怕你有事,還找醫生過來看你,你都沒感覺嗎?」
  
  「……我睡五天?」
  
  「嗯。」
  

[ 本帖最後由 maisy929 於 2009-5-24 13:1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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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睡了五天耶裫裳裍覞,誨誥認誙睡了五天……
  
  氣色有變好嗎?手腳是不是有長了些?前面……胸部呢,是不是有長出來?
  
  萬香芹探頭看了許久稱稦稫種,颯颮颭餃小猴子躲在電視螢幕後不知道在幹什麼?他抓起筆電,放輕腳步聲悄悄湊近孷孵寞寡,暝暠暟暨仗著他高大的身材,視線輕易越過薄片液晶電視圖墊墓墈,彰徹徶慺觀察了好一會兒,忽地一怔!
  
  他憋住爆笑聲蜮蜷蜞蝕,箄箝箔箘輕手輕腳回到和式桌前,打開筆電,敲了起來--
  
  睡足了五天醒來後,小猴安安盤腿躲在電視後,小鏡子立在面前照個不停,不時摸摸臉,摸摸手腳,甚至低頭拉開衣領察看平坦的胸部是否有成長跡象。
  
  天真的小猴安安,似乎以為大睡五天就可以從醜小猴脫殼變成美猴王……
  
  「噗!哈哈哈--」萬香芹終於忍不住大笑出來。
  
  小帝連忙從電視後鑽出來,好奇地張望他,「芹哥,你笑什麼?」
  
  「沒、沒什麼。」叩、叩、叩,他繼續敲著鍵盤。
  
  笑得好耀眼,好養眼,好迷人……小帝連忙吞了口口水,爬回電視後去。
  
  看鏡子裡的自己好像也沒多大改變……有吧,眼睛不用再刻意瞠大,她看起來神采奕奕,神清氣爽,褪去了一點面黃肌瘦感,是有那麼一點點能看了。
  
  「沒想到芹哥這麼好用,在他身邊原來這麼好睡……唉,可惜我過兩天就得離開這裡了。」喃喃自語,深深嘆氣,不過她立刻提醒自己做人要知足,能夠飽睡一場,老天爺已經實現了她的願望,她其實已經很開心。
  
  鈴--鈴--鈴--
  
  電話,她馬上跳起來。
  
  「喂?」萬香芹已經先接了去。「是你啊,在那裡有沒有好好伺候我蒲英哥?」
  
  芷芸姊?
  
  「嗯,她很好啦……我幹嘛欺負她?」眼看小猴子沖過來,他啪地一聲關上電腦螢幕。
  
  小帝靠著和式桌,眼裡流動著興奮,指著自己,「我也要跟芷芸姊說話。」
  
  萬香芹看她那副興高采烈,便莫名地不悅,冷掃她一眼後,拿著電話撇過頭去,「我幫你照顧這隻小猴子,你後天可別忘了帶禮物回來答謝我。」
  
  啊……芷芸姊……她也想跟芷芸姊聊天啊。
  
  「……你說什麼?」萬香芹忽然變了口氣。
  
  什麼?怎麼了?
  
  萬香芹轉過頭來,皺著眉頭凝視她,臉上流轉著難以分辨喜怒的神色。
  
  她眨了眨眼,一臉茫然和困惑,一下子雙靨滾紅。她還是無法抵擋他直勾勾的視線啊!好賞心悅目的眼睛。
  
  「……哼,我看在蒲英哥的份上不跟你計較。……嗯。……有什麼好說的,有話回來再說!」他凝睇著那雙充滿期待的大眼睛,在她等著接聽電話的喜悅下,把電話給掛了。
  
  小帝一張臉馬上垮下,可憐兮兮地,「我還沒跟芷芸姊說話耶……」
  
  他故意裝做沒聽見,從桌上拿了塊餅乾塞進她嘴裡,「蒲英哥還有事,他們後天不能回來了,你還得在我這裡『寄養』兩個禮拜。」
  
  她一愣,腦袋轉了好幾圈,一張臉緩緩轉成深紅,低低垂下頭,「……哦。」
  
  芷芸姊不能回來,她是有那麼一點失望,但是還能夠跟芹哥住兩個禮拜耶!怦怦怦,一顆心迅速跳了起來。
  
  萬香芹低下頭,鑽進她的視線裡,逮到她嘴角彎彎,分明很高興的神色,他瞇起了眼,忽地笑了出來,「原來你這麼喜歡跟我住啊。」
  
  漲紅的臉兒更加羞答答,凝望著他得意又滿足的笑顏,一瞬間鼓勵了她,給了她一股莫大的勇氣,內心開始怦怦怦鼓動了起來,她深深吸了口氣,用她如小鳥輕吟般的聲音告白--
  
  「我、我喜歡芹哥!」
  
  萬香芹隨即掐起了她的臉皮,「很好,總算沒白養你這隻小猴子。再剝根香蕉給你吃。」
  
  啊?……呆呆看著他瀟灑的走開,一股冷風鑽入熱騰騰的心窩,瞬間把一顆火熱的心吹得冷颼颼……好冷!小帝全身打了個哆嗦,眼淚差點噴了出來……好冷。
  
  嗚,他的笑臉,好會騙人。
  
  「來,吃香蕉。」
  
  她咬了一口,大眼睛直直看著他……
  
  萬香芹對她眼裡的抗議和控訴完全視若不見,就盯著她蠕動的嘴巴,一口、一口地喂她香蕉。
  
  「芹哥,剛剛新聞說,香蕉產量過剩,價錢很便宜?」
  
  「是啊,所以為了幫助辛苦的蕉農,你要多吃點。」萬香芹正經八百,用詞嚴肅,一臉良善,眼裡的光芒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那你為什麼都不吃?」
  
  因為他是猴子的主人,不是小猴子。萬香芹望著她,牽起小猴子的手走出庭院。
  
  「走,我們去沙灘散步。」直接避掉了她的問題。
  
  小帝瞅著他的手,結實的大手拉著她的小手,一顆心又不聽話地拚命狂跳了,被他當猴子喂的事情一瞬間也無所謂了……
  
  嗚,她怎這麼好打發啊!
  
  紅豔豔的夕陽光芒穿刺而來,她瞇起了眼,望著身邊高大俊朗的萬香芹,想起了初次見面的那一天,也像現在一樣一片橘紅灑落在他身上,把他天生風采照耀得更加光彩奪目。他的笑容、他的自信、他舉手投足,無一不在瞬間收服她的心,令她傾倒……
  
  扳起手指算了算,芹哥今年二十四歲,她十七歲,兩人差……七歲。這七歲的距離,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縮短呢?
  
  什麼時候他才不再把她當小孩子看?
  
  什麼時候,她才能擺脫小猴子的稱呼啊?
  
  兩根手指伸向她,把她的臉皮提得高高的。她的臉跟著歪斜了一邊,視線依然不離他。
  
  一口白牙在橘紅光芒裡閃亮。不知道為什麼,他很喜歡拉她薄得彷彿只有一層膜的臉頰,那股柔嫩薄滑的觸感,總是輕易牽起他一股莫名喜悅的笑。
  
  「很好,果然要有睡才好吸收,這幾天有長出一點肉來了。」他放掉了她的臉頰,拍拍她,拉著她的手走在沙灘上。
  
  她薄薄的臉皮早已紅得滾燙,想到最近每天晚上都和他睡,心臟就開始跳個不停。
  
  雖然不喜歡他把她當成小孩子,不過能夠和他一起睡,是小孩子才有的特權。唉,心情真複雜啊。
  
  芹哥,對你而言,幾歲才算大人啊?
  
  或者,根本不是年齡問題,而是出在她的外表……
  
  「芹哥,我努力睡、努力吃,如果有一天我變得像芷芸姊那麼美麗,你會喜歡我嗎?」
  
  萬香芹瞥她一眼,這一眼足夠把她從上看到下,再從瘦巴巴像竹竿的兩條腿看到她尖尖的下巴、凹陷的兩頰,一對醒目的耳朵……小猴安安,夢想著脫胎換骨,化身為美猴王。身為兄長,自然得鼓勵她。
  
  他頓時咧嘴笑了,拍拍她的頭,「會的會的,你加油。」
  
  一張小臉瞬間亮了起來!
  
  「一定哦!」
  
  「一定一定。」待會兒上老張那裡找吃的,應該先打個電話叫他開始灑麵粉隸面皮……
  
  他放開小猴子的手,掏出手機,按了幾個鍵。
  
  她癡癡仰望著他,心裡又是喜悅又是激動,重新對未來抱著滿滿期待。
  
  「喂,老張,晚上到你那裡吃,水餃皮要現隸的,別給我拿隔夜的來。麵條要現揉,菜要現采……採光了?那你去隔壁田裡摘啊……我管你誰的田!六點半到,別讓我等啊,不然我掀了你的店!」
  
  癡癡仰望著他……期待的笑容抖了抖。變成美女這條路,她會不會走錯方向了?其實,她去學做菜,是不是比較能夠吸引到他的目光啊?
  
  好快啊,明明以前的時間過得很慢的。
  
  為什麼這兩個禮拜過得這麼快……不不不,芷芸姊回來,她是很開心的。她只是……只是很遺憾……
  
  芹哥看起來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哇啊!才一個月不見,可安你看起來不一樣了呢!」柳芷芸一回國,馬上就要求花蒲英直接過來接她回家。
  
  她眨了眨眼,慢了半拍才發現芷芸姊是在叫她啊……
  
  「嗚……芷芸姊,我好想你。」她沖進柳芷芸懷裡,緊緊把她抱住。她差點都忘了,她的名字不叫小猴子,她叫朱可安,叫小帝啊!
  
  「乖哦,我也好想你。」柳芷芸嘴角彎彎,疼愛地緊緊抱住她。
  
  花蒲英跟在身後,看兩人抱成一團,眉頭蹙起。
  
  「蒲英哥,你們回來得真早。我本來想下午送她回去就好了。」萬香芹一點都不客氣地接過花蒲英提滿兩手的袋子,他敢肯定裡面裝的全是他愛吃的東西。擱在戶外桌上,他就翻了起來。
  
  「香芹,謝謝你了。」
  
  萬香芹一怔,看見花蒲英瞥了一眼小猴子,才想到他是謝謝他的「代為照顧」。
  
  「……不客氣。」他隨即揚起嘴角,笑得開朗。但是奇怪了,內心怎麼有一股悶悶的感覺?
  
  「來,讓我好好看看你,你好像長胖了不少呢。臉頰豐潤多了,身上有點肉了呢!難怪我看你不一樣,變得好看多了呢!」柳芷芸摸摸她的臉,她的手和肩膀,眼神很滿意,也很訝異。「奇怪,我也養了你一個月有餘,怎麼就看不見你長多少肉出來,結果你到了香芹這兒,反而被他養胖不少啊。」
  
  「那當然,我可是很費心思養這隻小猴子的。」萬香芹立刻就得意洋洋,滿臉驕傲。
  
  柳芷芸倒是看見小帝低著頭,小臉紅通通……究竟是怎麼個費心思法,她是一半好奇,一半吃味了呢。明明小帝應該是在她的手中變身為大美人,但現在這份工作似乎萬香芹比她還做得來,那不是間接說明她很沒本事嗎?
  
  還好她回來了,還是趕緊把小帝帶回家吧,不然她的樂子可就沒了。
  
  「小……可安,你行李收拾好了沒?我們回去吧。」她拉著小帝,對萬香芹一臉笑吟吟,「香芹,這段時間你把我家可安照顧得很好呢,非常感謝你,那我現在帶她回家了。你有空過來,我隨時煮咖哩等你。」
  
  「芷芸姊,我行李還沒收拾,都在樓上。」
  
  「哦,那我們趕快去收拾。」柳芷芸附耳悄聲說:「讓你蒲英哥等太久,他會生氣的,快走。」
  
  「哦……」小帝瞧一眼花蒲英,趕緊和柳芷芸兩人跑上樓去。
  
  花蒲英瞅著萬香芹的背影,「她住在你這裡這一陣子,有發生什麼事嗎?」
  
  萬香芹回頭,狐疑地反問:「為什麼這麼問?」
  
  「……沒什麼。」花蒲英若有所思了一會兒,最後沒多說。
  
  他瞇起了眼,「蒲英哥--」
  
  「什麼?你們睡在一起!」樓上傳來柳芷芸的驚叫聲,打斷了萬香芹的話。
  
  萬香芹一臉莫名,搞不懂柳芷芸的大驚小怪。
  
  「她在叫什麼?」轉頭問她的男人。
  
  花蒲英緩緩扯起眉頭,「她不知道你這裡的房間構造。」為了林綠墨的事,她可以生氣好久,這回不知道又要冷戰多久了。
  
  「開放式空間這件事?這有什麼,我跟小猴子還睡在一塊呢。」他就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
  
  花蒲英一怔,驚訝的目光鎖住他,「……一張床上?」
  
  「是啊!」萬香芹點點頭,還忍不住抱怨,「這隻小猴子還挺麻煩的,晚上要人陪她睡,不然她會睜眼到天亮。」
  
  花蒲英眉頭鎖得更緊了。所以說他接下來又得一個人睡了嗎?他把目光移回萬香芹身上,深深地多看了他好幾眼。喜惡分明,任性自我,天之驕子的萬香芹……
  
  「蒲英哥,你剛才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小猴子--」
  
  砰、砰、砰!柳芷芸沖了下來,推開萬香芹,一雙圓亮的眼兒帶著怒火和控訴瞪視花蒲英。
  
  「……都是小孩子,沒什麼。」低沉嗓音,冷淡說著。
  
  「我跟方亞斯認識的時候也是十七歲,你威脅我把方亞斯『照顧』我的過程鉅細靡遺說給你聽時,我記得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香芹只是把她當成小孩子。」
  
  「方亞斯也只是把我當成妹妹!」
  
  「芷芸,他不值得我們吵。」
  
  「你們到底在吵什麼?」萬香芹忍不住插嘴了。他已經坐下來,拆了一包起司餅乾啃。
  
  柳芷芸惱火地瞥過頭去,「可安已經十七歲了!你房間沒隔間就算了,兩個枕頭擺在一起睡,你是什麼意思?你存心吃可安豆腐!」
  
  萬香芹聞言差點把吞下去的餅乾都給吐出來,「你這隻滿腦袋污穢的狐狸精!你到底知不知道那隻小猴子『有病』啊!」
  
  「你、你怎麼罵人啊!」柳芷芸回頭抓著花蒲英,顫抖的手指頭指住萬香芹。
  
  花蒲英扯起眉頭,「香芹,別再讓我聽到『狐狸精』這三個字。」
  
  「你、你到底懂不懂得抓重點,他罵可安有病耶!」柳芷芸一把推開他。哼,早就知道他比較疼萬香芹了!
  
  「狐狸精,你不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我是說她一個人在床上會害怕,意思是說她對床有恐懼症!」萬香芹很不耐煩地吼。
  
  花蒲英深深攬眉……
  
  柳芷芸一愣。可是小帝說她只是不習慣睡家裡那張太軟的床,才喜歡趴在地板上,所以她以為陪她睡一陣子她會習慣……對床有恐懼症?
  
  「可安,都收好了嗎?」花蒲英眼角掃到她提著行李走出門來,頭低低垂著,有點不安的模樣,出聲喚了她。
  
  「嗯,都收好了。」她趕緊抬起頭來,一臉笑嘻嘻。「芷芸姊,其實我怕你笑,所以沒跟你說過,我以前都是跟婆婆睡,因為婆婆很喜歡我,所以我很怕過世化為鬼魂的婆婆回來看我,在床上把我抓走……就是這樣啦,所以芹哥才好心陪我一起睡。他說我跟他東風舅家的小孩子沒兩樣……所以真的沒什麼啦。」
  
  柳芷芸望著她微微抖動的嘴角,再看看萬香芹那副理直氣壯、大剌剌的個性……這兩人到底誰的年紀比較小?小帝把他一條手帕收藏了三年多,真不知道萬香芹如果知道了,會有怎樣的反應?真可憐的小帝。
  
  「好吧,那就回家了。」她伸手接了一包行李,疼惜地摸摸她的頭,往庭院外走去。
  
  花蒲英瞥一眼萬香芹,他正怔怔瞪著兩人的背影,似乎直到這一刻才意識到這房子將會少一個人……
  
  他拍拍他的肩,「謝謝你,我走了。」
  
  「蒲英哥,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花蒲英回頭,一臉莫名,「什麼話?」
  
  萬香芹瞇起了眼,「你不會無緣無故問我小猴子在這裡有發生什麼事,肯定是有什麼吧?」
  
  「……沒什麼。」花蒲英嘴角扯了一下,走出庭院。
  
  萬香芹還是一臉狐疑,直到他們車子離去,他還是覺得花蒲英藏了話沒說……話說回來,小猴子回家了,他的小猴安安要怎麼掰下去?
  
  唔……
  
  小猴安安的主人回來了,小猴安安哭哭啼啼地離開哥哥,和主人一起上了車。不肯離開哥哥的小猴安安,趴在玻璃上哭望著哥哥……
  
  一口香蕉咬下去,他瞪著電腦螢幕--
  
  呿!那隻小猴子才沒這麼有良心,看她撲進柳芷芸懷裡的速度,活像他虐待了她一整個月似的。
  
  哼!虧他每天早晚按時餵養她,三餐香蕉不說,少不了大魚大肉兼五穀蔬菜配,要她長高、長胖,還要照顧到她營養均衡,晚上還得代她當「替死鬼」,讓她死去婆婆的鬼魂抓不著人。
  
  這隻沒血沒淚的小猴子!虧他還怕她運動量不足,少了健康,三不五時牽她出去沙灘散步,她居然提起行李,牽著柳芷芸的手,頭也不回就回家去,連一聲再見都沒跟他說,害他等好久……那是理應要的吧,好歹養了她一個月,死丫頭禮貌上也應該要對他鞠躬道謝……那他不成了死人?不對、不對,她起碼應該揮揮她的猴手,或來個感謝的擁抱,噴個兩滴淚表示一下依依不捨的謝意,結果她什麼都沒做!
  
  唔……有關於人情義理,基本禮貌這方面,看樣子還得再教教她。
  
  萬香芹瞥了一眼牆上的電子時鐘……
  
  芹哥,鐘壞了耶。
  
  沒壞。
  
  壞了,昨天是十一月二十八號,今天是二十九號,它已經跳到十二月三號了,一下子跳五天耶,壞了啦。
  
  沒壞沒壞。
  
  明明壞了……
  
  他起身,走過去,搖了搖電子時鐘。
  
  應該沒壞吧?
  
  看樣子是沒壞……
  
  那都過一個禮拜了,那隻小猴子回家後一通電話都沒打來跟他說個話,她是皮癢啊!
  
  「這只無情無義的小猴子!看我怎麼修理你!」不等了!
  
  萬香芹從沙發床上翻了件外套。打從小猴子離開後,這張沙發床還是維持原樣,沒有被收起來,就連衣櫃裡空了的角落,也依然空在那兒。
  
  他原是想,也許小猴子回家不習慣,或者偶爾還會想跑來他這兒窩個半天什麼的……結果這裡整天只有海風吹,浪潮聲,電話響了也不是小猴子的叫聲!
  
  他拿起車鑰匙,砰砰砰下樓去……
  
  砰砰砰,又回頭上來,抱走桌上那把香蕉。
  
  雖然小猴子無情無義,他是大人了,哪能跟她一般計較,他要以身作則,好歹也要帶個禮物給她。
  
  萬香芹得意地抱著香蕉下樓去--
  
  小猴子,給你帶愛吃的香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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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哈啾……芷芸姊,我好冷。」小帝忽然打了個冷顫,一個噴嚏,她手裡正好握著手帕,差點就把那條珍貴的手帕拿來擦,趕緊塞回口袋裡,才拿桌上的面紙擤鼻涕。
  
  「唉,這兩天又一波寒流。」柳芷芸把熬好的蔥花瘦肉粥端上餐桌。心裡有點怨花蒲英,卻有更多自責。「對不起哦,昨天半夜我被他拖回房去了。可是這麼冷的天氣,你真不該又跑到地板上睡,那當然會感冒了。」
  
  「哈啾……哈哈,芷芸姊,你不用擔心,我一向很健康,過去也很少生病,這點小感冒很快就好了。」說起來,她會感冒才嚇她一跳呢,過去過的是什麼生活,那種時候連個噴嚏都沒打過,更別說感冒了……或許是因為她現在生活過得太幸福,整個人太放鬆的緣故吧。
  
  唔,不想、不想,過去的都已經過去,老天爺已經把好運帶來給她了。她現在只要躲好……躲好就好了。
  
  「來,快吃吧,身體會好些……幹嘛一直在搖頭啊?」柳芷芸把熱騰騰的粥盛了一碗遞給她,卻看她拚命甩頭,像想甩掉什麼似的。
  
  「嘻嘻,我看這樣腦袋會不會清楚些。」朝柳芷芸盈盈笑,想起兩個多月前若不是遇到她,也不會有這些幸運,她就感動得好想哭。她捧起碗,拿起筷子,「芷芸姊……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好、好,你吃吧,吃慢點,我還要炒菜。」今天中午也只有她們兩人,小帝感冒吃得少,她炒兩盤青菜就夠了。
  
  柳芷芸怕來不及讓她吃,匆忙進廚房去。她望著那穿圍裙的身影,心裡暖烘烘,嘴角抖了好幾下……
  
  奇怪,她今天是怎麼回事?是因為感冒,連心靈都生病了,變得脆弱了嗎?
  
  叮咚!叮咚!叮咚--
  
  「小帝,有人按門鈴,你去看看是誰?」柳芷芸在廚房裡喊道。
  
  「好!」她猛回神,趕緊放下碗筷,跑出餐廳。
  
  柳芷芸一個鍋子在煎魚,另一個瓦斯爐上快炒著高麗菜。
  
  她把魚片煎好放盤上,高麗菜也差不多炒好了,盛進盤子裡,很快又丟一把青菜下去炒。
  
  沒幾下,又簡單炒了一盤芥藍菜。
  
  只是,她菜都炒好了,外頭怎麼靜悄悄?是誰來了又走了嗎?
  
  她把幾盤菜端出去。
  
  餐桌上,小帝那碗粥還在那兒都沒動。
  
  「奇怪,怎麼開個門人就不見了?」她拉下圍裙,走出餐廳,穿過長廊,走進客廳,正要繞出玄關,忽然在客廳停了步,緩緩瞪大了眼--
  
  「來,快吃。」
  
  這是什麼情況啊……小帝乖乖地坐在沙發上,萬香芹蹲在她面前,一口、一口餵她吃香蕉--這是什麼情況啊!
  
  柳芷芸站在那兒,莫名其妙地看得自己臉都紅,好像她闖入了什麼奇怪的世界……
  
  「嗯哼……香芹,你來啦。」她特意清喉嚨先出個聲,再慢慢走進來。沒想到她看的人不好意思,當事者可完全沒感覺,甚至回頭還瞪了她一眼。
  
  「喂!你是怎麼虐待小猴子的?看看小猴子現在,好不容易長出一點肉都不見了!虧我那麼費功夫養了小猴子一個月。你看看!小猴子肉全消回去了,又剩一層皮了!」
  
  小帝一邊臉皮被提得高高的,嘴裡還咀嚼著香蕉,黑黑大大的眼瞳濛著濕氣,目光從萬香芹拉到柳芷芸身上。
  
  柳芷芸驚愕地張大嘴巴,看見萬香芹掐住小帝的臉頰,還捏得老高,她愣了半天,猛回神才衝過去拉開他的手!
  
  「你幹什麼啊?不要欺負我們家小帝!她也不是猴子,你不要拿香蕉來餵她!」她就奇怪他幹嘛餵她吃香蕉,原來他真把小帝當成小猴子來養,還口口聲聲小猴子咧!
  
  小帝被緊緊的抱在柳芷芸懷中,嘴裡的香蕉好不容易才吞下去。
  
  「小弟?她不是母的嗎?」萬香芹一臉狐疑。
  
  「是女的!你不要真把她當成猴子好嗎?是帝王的帝……我偶爾這麼喊她嘛!」她這是被萬香芹給嚇傻了還是氣昏頭了?
  
  「芷芸姊,沒關係。」其實她早就覺得叫什麼都無所謂了,反正他就只會叫她「小猴子」,嗚。「哈啾……」
  
  萬香芹深深扯眉,「感冒了嗎?這兩天這麼冷,你不會一個入睡在地板上吧?柳芷芸!我跟你說過小猴子不敢一個人睡床,你還讓她一個人睡嗎?你根本沒有用心照顧小猴子嘛!」
  
  「不是這樣,芷芸姊很照顧我……哈啾!」
  
  「這叫很照顧你?」萬香芹把她從柳芷芸懷裡拉出來,又是摸她的肩膀,又是拉她的手臂,「一個禮拜你就瘦這麼多!還說她有好好照顧你!睜眼說瞎話!」
  
  柳芷芸瞪著他又吼又叫,本來很生氣,但仔細一聽,他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小帝在他那兒時,臉色的確好看了很多,整個人本來小小胖了一圈,這個禮拜全消下去了。
  
  「奇怪,不管是吃還是睡,我都很留意啊。」她也只有昨天晚上沒陪她睡。「小帝,你在他那裡時,他是給你吃什麼?為什麼你回來以後氣色都變差了?」明明她就很用心,天可為證啊!可別跟她說,她只要吃香蕉就會胖,那她這個每日花心思煮三餐給她吃的人會哭死的。
  
  「你以為嘴巴上說說,就能把責任推個一乾二淨啊?我看你根本就只顧著和蒲英哥談情說愛!」
  
  「才沒有好嗎?而且我總得把問題弄清楚,你不要一直插嘴嘛!」
  
  「笑話!我養小猴子時都沒問題,為什麼她一回來就消瘦又生病,分明就是你的問題,問她幹嘛?」
  
  呃……可不可以讓她說說話?小帝站在中間,小頭顱轉來轉去,轉得快頭昏腦脹了,這兩人對槓起來,斥罵聲又快又亂,她找不到隙縫插話。唔,鼻頭好癢……
  
  她稍稍蹲下身子,仰頭望著兩人在她頭頂上辟哩啪啦叫罵個不停。
  
  捂住口鼻,退出戰場……
  
  「哈啾……」
  
  她溜出客廳,回餐廳去。為了不讓芷芸姊背黑鍋,她還是趕快把蔥花瘦肉粥吃完,看能不能多長點肉……不然肚子圓一點,看起來也稱頭些吧?
  
  唔……好吵。連在餐廳都聽得到他們吵鬧的聲音呢。
  
  她一口稀飯,一口菜,一口魚肉,吃吃吃……
  
  唉,她總不能告訴芷芸姊,她其實夜夜失眠吧?人家那麼好心陪她睡,而她……事實證明,她必須要有芹哥陪她睡,她才能睡得又香又甜。
  
  她吞下一口稀飯,一張臉紅通通。她是個十七歲正值青春年華的純情少女啊,她其實也很難啟齒的好嗎?
  
  雖然很難啟齒,但是在柳芷芸的再三逼問不成,開始哭哭啼啼扮可憐,說她都被萬香芹罵著玩;說她明明也很盡心,卻只有他收到耕耘後的成果,這對她來說太不公平;說她再這樣下去也會吃不下、睡不著;說她不要活了以後--
  
  她完全看不懂芷芸姊在鬧什麼,但她很快就舉白旗投降了……
  
  然後,說了。
  
  其實她沒有芹哥「陪睡」,就一夜睜眼到天亮,至於原因,就別問她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啊。
  
  柳芷芸小嘴圓圓,愣住了好半晌說不出話。
  
  她把頭垂得好低、好低,再也不敢抬起來。
  
  萬香芹一聽,那副傲慢的性子立刻得意洋洋了起來,「這還用說嗎?小猴子再笨再沒腦袋,也分得出誰對她有花心思。」
  
  柳芷芸白了他一眼。哼,還不是靠他那張臉皮吸引了小帝一見鍾情,一條手帕擺在身上幾年捨不得丟,他贏的是小帝對他的癡癡深情,又不是靠他自己的本事,有臉說得天花亂墜,到底是誰笨誰沒腦袋了!遲鈍的萬香芹!
  
  「芷芸姊對我很好。」小鳥兒般的聲音低低說著。
  
  可惜萬香芹完全沒聽進她為柳芷芸的辯護,咧著嘴,用一臉笑,卻勉為其難的聲音說道:「真沒辦法,那只好我把小猴子帶回家繼續養了。小猴子,快去把行李收一收,回家了。」
  
  小帝一怔,驚訝地抬起臉,瞪大了眼睛望著他……一顆心怦怦怦,一張臉又燙又熱又紅,血液裡上下流竄著甜甜的滋味。
  
  柳芷芸一愣,驚愕當下第一個念頭是她反對,但還沒喊出聲,望著小帝心花朵朵開的表情,想到她沒有萬香芹就夜夜失眠,無法好好成長的慘況……說什麼,她也不能阻止啊。
  
  萬香芹得意地睇視柳芷芸,看她又惱又怒又不平,最後還是得屈服,他很無奈地聳了聳肩,「我也是很不願意。」
  
  也不去照照鏡子,嘴巴都快咧到耳後了,還踐個二五八萬!柳芷芸磨著牙,翹著嘴,忍了他!
  
  「小猴子,還不快去收拾行李!」嘴裡很不願意的萬香芹,很迅速的下了催促命令。
  
  「芷芸姊……」幹扁小手緊握著,望著柳芷芸。
  
  「嗯,你去吧。不過也別收太多衣服,住不慣隨時回來。」她白一眼萬香芹,扯起嘴角微微一笑,「我家可安就麻煩你了。」話說回來,她自己都還沒結婚,卻搞得像有女兒要出嫁似的。
  
  萬香芹一點也不介意她這時候的冷嘲熱諷,只是不停叫著,「快點啊,用跑的,要我等你多久啊!要回家了!」
  
  柳芷芸這時候才忍不住多看了萬香芹好幾眼……真是奇怪了,為什麼他會對小帝這麼熱心啊?
  
  萬香芹忽然轉過頭來,想起了一個他早就狐疑的問題,「喂,她這個年紀這種時候應該是在學校,為什麼她不用上學?」
  
  「哦,她成績很好,高中已經提早念完了,她說想暫時休息,等她滿十八歲以後再去考大學。這方面她很有想法,不用擔心。」柳芷芸揚起嘴角。除了她本人說,也經花蒲英去證實過了……這男人,後來她才知道,沒有把朱可安的過去調查得一清二楚,就像把一顆不定時炸彈留在她身邊,他根本就不會安心。
  
  聽他說,小帝的確就像她自己所陳述,父母雙亡,婆婆也過世了,曾經短暫的在美容院當過洗頭小妹,本名的確是朱可安,身份正確,身家清白,沒有問題。
  
  「這隻小猴子這麼強啊,真看不出來。也好,說不定以前就是被課業壓得喘不過氣來,才造成她營養不良的體質,休養一段時間是對的。」萬香芹心不在焉地頻頻探頭,忍不住又吼:「小猴子!你是好了沒啊?快點,要回家了!」
  
  四個月後
  
  「呼……呼……」真好睡。
  
  「喂,小猴子,快起來先把早餐吃了再睡!」
  
  「呼……呼……」搖籃曲,真好聽。
  
  「小猴子!都睡一天一夜了,你這回又要睡多久?」每次到柳芷芸那裡住個兩天,回來就拚命睡。
  
  「呼……呼……」好幸福。
  
  萬香芹坐在床邊,不停玩弄她的臉,把她東搓西揉,高高拉起又放下,卻怎麼也叫不醒她……摸摸她的臉,嘴角掩不住得意的笑。
  
  瞧瞧這臉上的肉,以前只是薄薄的一層皮而已,現在掐起來已經有柔嫩、柔嫩的肉感了。
  
  這頭長髮也是,以前營養不良乾澀得像稻草,現在有黑亮的光澤了。
  
  這雙手,這手腕、手臂,過去瘦得像饑民,骨頭都幾乎要露出來見人,現在好多了,雖然還很纖細,起碼包了層肉了……
  
  萬香芹忽然一怔,若有所思地盯著她蓋的橘黃色被子。兩個人雖然睡在一起,但她睡相不好,常常睡到半夜會爬到他身上,像五爪章魚死纏住他,害他作惡夢以為被人捆綁,所以後來他要她自己蓋一條。這隻小猴子卻偏偏要拿他的被子蓋,說要有他的氣味才能好睡。
  
  他想起她曾經拉衣領看自己的胸部,不知道經過這幾個月,她胸部是不是有如她所願長大了一點?還是全身都長肉,就胸前還是平得像溜冰場……
  
  盯著一片平坦的被子,只在她呼吸時有起伏。小猴子一睡死,他喊天喊地也喊不醒她,所以其實他看看也無妨,不然怎麼知道她穿哪一號的胸罩,怎麼幫她買?
  
  既然他現在負責養小猴子,當然各方面都要照顧妥當,這也包括她的成長變化所需的物品,比如胸罩。哼……沒什麼他辦不到的,像這種小事,他自然也不需要去勞駕柳芷芸那女人,還得看她臉色。
  
  萬香芹拉開被子。小猴子穿著一套鵝黃色有小猴圖案的睡衣,前排扣子,長袖和長褲,整個人包得密密實實,就算踢被也不用擔心會著涼。
  
  雖然四月了,但這地方早晚還是涼冷了點,一不小心就會感冒,他自然是得特別注意的,同樣款式,他還多買了兩套給她,夏天他開冷氣,她一樣可以穿。他解開她扣子,一顆、兩……
  
  「芹哥……你幹什麼?」一雙黑黑大大的眼睛,從被子掀開時,就已經打開來了。她看見一張俊美的臉龐在面前,一雙深邃迷人的眼睛垂在她胸口,猛地心口一跳,以為自己在作夢,卻看見他修長的手指落在她睡衣口的扣子,解開了一顆又一……怦怦怦,心臟迅速跳動。
  
  萬香芹瞥她一眼,「咦,你醒啦?」
  
  「嗯……」他的手還停在第二顆扣子上。
  
  「唔,因為你一直聲稱自己是十七歲多正值青春年華的純情少女,不肯告訴我你內衣的尺寸,又不讓我帶你去買。聽說穿不合尺寸的內衣對身體發育會有影響,所以我只好趁你睡死的時候,看看你是不是需要換內衣穿,我好去幫你買。」萬香芹扯起嘴角,給她一個安撫的笑容,「小猴子,這沒什麼嘛,如果你有長大,那是好事。」
  
  怦……咚!紅滾滾的臉色忽然有冷風拂過,一顆心跌落穀底。「芹哥,再過五個月又十八天,我就滿十八歲了,你知道嗎?」
  
  「哦,又少兩天了嗎?知道、知道了。」他把她從床上拉起來,還為她把一顆扣子扣好,捏捏她的臉皮,「先吃早餐吧。」
  
  小猴子……他的動作完全像是為一隻小猴子打理一切,根本就沒有把她當作一個十七歲多正值青春年華的純情少女--他到底知不知道沒有一個十七歲多的純情少女會願意讓自己心儀的男生去幫忙買胸罩啊?
  
  嗚嗚……為什麼她只有在他身邊才睡得著?這樣一點距離都沒有,早晚日夜在一起,即使她變得有一點點能看了,他也毫無所覺啊!
  
  在他的眼裡,他就只看得到他養的小猴子那層皮脂肪每天長了多少厚度,他眼裡根本就看不到朱可安這個人,小帝這個人,臉是不是變漂亮了,身材是不是變好了,皮膚是不是白了、水嫩了,長高了……
  
  「我不要吃,我要回--回芷芸姊那裡!」她差點說要回娘家,問題是人家根本就不把她當……嗚嗚!
  
  「你前天才去,又要去!」萬香芹瞪著她,滿臉不贊成……
  
  「芷芸姊!」
  
  「好,乖乖,別哭了。」柳芷芸拍拍她的背。這幾個月她長高了不少。以前比她矮一點,現在已經和她一般高了呢。「怎麼啦?萬香芹又做什麼事了嗎?」
  
  柳芷芸也知道,除非小帝積壓到受不了,否則是不會回來找她哭訴的。以過去的經驗看來,通常事情都不是很大,甚至有時還令她啼笑皆非。
  
  最記得有一件事,萬香芹嫌小帝嘴唇太白沒血色,竟然每天趁她睡覺拿辣椒抹她的嘴唇,想藉由辣椒的刺激,幫她添點紅潤顏色,結果怕辣的小帝每天被辣椒辣醒,最後受不了,哭了回來。
  
  最近的一件事,是萬香芹上網路郵購了一堆衣服給她,要她每天換著穿,問題是這些衣服很多上面都有小猴子圖案,就算沒有的,顏色也一定接近小猴子皮毛的顏色。小帝心裡是很感激他買給她衣服,但穿不了幾天,她終於還是哭著回家來了。
  
  今天,不知道又為了哪件事?
  
  「芹哥……芹哥他說要幫我買內衣。」
  
  柳芷芸一愕,瞪著一雙圓圓大眼,緊緊閉住嘴巴,拍了拍她的肩表示安慰。
  
  「我都說我不用,但他不肯聽。今天早上他竟然……嗚……他竟然趁我睡覺,偷偷想看我胸部長多大了!」
  
  「什麼?他竟然做出這種事!」這可一點都不好笑了哦!這個萬香芹可終於伸出狼爪了!
  
  「對啊。嗚……我不要他幫我買內衣,為什麼他就是不懂?」
  
  「這種時候還管什麼內衣?他怎麼可以非禮你!」
  
  小帝一愣,抬起頭來望著柳芷童,本來只是嗚咽聲,這下子眼淚真要掉了,「可是芷芸姊……芹哥一點非禮我的意圖都沒有,他眼神澄澈得像聖母,他想看我胸部,只是為了要幫我買正確尺寸的內衣啊!」
  
  一股子義憤填膺的火氣,都在這一聲嚷嚷裡消得一乾二淨。柳芷芸望著她,眼裡爬升同情,終於瞭解小帝今天來哭訴的原因……
  
  「嗚……我已經快十八歲了啊!但是芹哥到現在還是只把我當『動物』,根本沒把我當異性看!」
  
  可憐的小帝,她已經傷心得連「小猴子」三個字都不想說了。
  
  「好,乖乖,那是他沒長眼,好好一個美少女在他眼前,他不懂得欣賞,他瞎眼了,別理他,乖哦。」她試著想像如果是花蒲英看她的胸部,只是為了目測尺寸幫她買內衣--腦袋還真的是一片空白,無法想像耶。如果她拿這件事去問花蒲英,也肯定遭來他白眼。
  
  「芷芸姊……芹哥是好人,你別批評他。」嗚……
  
  「是是,他是好人,瞎了眼的好人,你乖,別哭了。」擦擦眼淚。
  
  看看這張臉,臉頰豐潤了點,皮膚也開始有一層白皙透亮的感覺出來了,長髮一放下來柔絲飄逸,大眼睛黑白分明,嘴唇透著淡淡粉紅顏色,就連身子也稍有曲線出來了,雖然還是偏瘦了點,不過明擺著就是一個美少女的輪廓了,萬香芹還口口聲聲叫她小猴子,這要不是瞎眼就是講話違背良心了!
  
  「芷芸姊……我想搬回來住。」
  
  「唉,我也想你搬回來,但是你沒有他,你會失眠啊。」這是個現實問題,自從小帝跟萬香芹住,成長變化幾乎是以「天」為單位,只要一個禮拜沒看到她,就看到她又成長不少,就像是一口氣要趕上幾年來的發育不足似的,教人驚喜連連。
  
  一雙大眼睛依然望著她。柳芷芸又嘆了口氣說:「要知道,你只要瘦個一兩肉,萬香芹就跟我斤斤計較,罵我沒本事養你,霸著你不放,欺負你。」人家是天之驕子,背後有一整個家族的人撐腰,連她的未來丈夫都不見得站在她這邊,她勢弱啊!
  
  「那……我還要繼續當他的小猴子嗎?」她不想啊!她不想失眠,但更不想被他當寵物養啊!
  
  柳芷芸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小帝,其實你不要急,反正香芹現在身邊就只有你一個女生而已,而且他這麼疼你,就算他不把你當異性看,你們朝夕相處,機會總是比較多的。不過,你不能再這麼被動了,光嘴巴說『我喜歡你』是沒用的。」
  
  小帝望著她。「芷芸姊,為什麼你一雙眼睛閃閃發亮,看起來有點賊賊……呃,是有點『計畫』。」
  
  「你聰明。」柳芷芸拍拍她的肩,拉著她在沙發上坐下來,開始教回去對付遲鈍的萬香芹。
  
  唔……芷芸姊說,睡覺時要緊緊抱著他。可是自從他們一人一條被,她都是抱著被子,頂多是把頭靠到他身上。
  
  芷芸姊還說,有事沒事要靠近他,三不五時吃他豆腐,偶爾偷親他,黏著他。這、這……她不是芷芸姊,她沒這麼大膽子啊!
  
  她到底在幹什麼?
  
  萬香芹坐在沙發裡翻著書,一雙眼睛從書頁後露出來,已經盯了她許久。她從八點就說她累要睡覺,現在都九點了,她抱著被子在床前走來走去,一下子皺眉、一下子吐氣,一臉的煩惱,讓他忍不住得意。
  
  「你不是要睡覺嗎?」他的目光拉回書頁上,冷淡出聲。這隻小猴子最近三天兩頭跑去柳芷芸那兒,好像只把他這裡當夜宿用的旅社。
  
  今天可更過分了,混到晚餐都吃飽了才回來,一回來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說要睡覺了。哼……以為他隨時等著陪她睡覺的嗎?他豈會這麼隨便!沒有他,就看她怎麼睡!
  
  「嗯,可是我不曉得這條被子要怎麼辦。」有這條被子,她就不能抱著芹哥睡,兩人不夠親近,芹哥就感覺不到她的喜歡,他們兩人就永遠都會有距離……芷芸姊說的她都懂啊,可很難做好嗎?首先這條被子怎麼辦啊!
  
  萬香芹抬起眼,發現她根本沒把他放進眼裡。他扯起眉頭,放下書本,放棄裝模作樣。
  
  「被子怎麼了?」他蹺著腿,看她依然在床前走來走去。
  
  小帝忽然停住腳步,抬起頭望他,「芹哥,這條被子要洗了。」
  
  「……櫥櫃裡還有被子,自己去拿。」一條被子要洗,值得她考慮這麼久?哼!
  
  眼看他又低頭埋首書頁中,她抱著被子滿臉困擾地站在那兒……
  
  「可是芹哥,那些被子沒有你的味道,我不想用。」用了就達不到目的了,白費她想了半天才想到這一招。
  
  萬香芹嘴角隱隱朝上抖了下,目光沒抬,用無可奈何的語氣說道:「我的被子給你用,去櫥櫃幫我拿一條。」
  
  「不行。」那還不是一樣!
  
  「不行?」萬香芹狐疑地抬起頭。「為什麼不行?」
  
  小帝一下子臉通紅。慘了……她怎麼把內心話喊出口啊?
  
  「沒、沒啦,我是說好。」失敗!她把被子拿到樓下丟進洗衣機裡,再打開儲藏室裡的櫥櫃,瞪著裡面的被子發呆……
  
  她一怔,忽然揚起嘴角,抱著一條被子跑上樓。
  
  「芹哥,這條被子給你用。」
  
  「嗯,放著吧。」怎麼突然又開心了?
  
  小帝把被子放在床的一邊,自己鑽進萬香芹那床被子裡,密實地蓋住,只露出一雙眼睛看著他……。咦,芹哥居然在看童書耶!
  
  「嗯……芹哥,你還不睡啊?」
  
  「你看過我這麼早睡的嗎?」偏不陪你睡!
  
  「哦,那我要先睡了。」
  
  「睡吧睡吧!」小猴子只要有他的被子,沒他也睡得著了啊……哼!
  
  「芹哥,我們儲藏室裡小強很多耶。」希望他沒有聽出她像小鳥兒般快樂吟唱的語調。
  
  萬香芹忽然整個眉頭皺了起來,光聽到「小強」兩字已經令他頭皮發麻了,「你明天去買一瓶殺蟲劑徹底掃乾淨,別讓我看到屍體!裡面東西全丟了!」
  
  「嗯,好。那我要睡了哦……芹哥晚安。」不行、不行,嘴角不能翹得太高,會被發現。
  
  「晚安。」該死的蟑螂,連儲藏室都跑進去了,一堆的東西全毀了!他死也不碰那種噁心東西爬過的東西!
  
  嗯?……萬香芹忽然抬起頭,瞪著那條被子,全身寒涼了起來!
  
  「小猴子!你叫我蓋小強爬過的被子?」他猛地彈起。
  
  「呼……呼……」
  
  「裝死!給我起來!」說什麼也要拉回他的被子。
  
  「不要!這是我的被子……」
  
  「你叛逆期啊!幾時這條被子變成你的了?」
  
  「嗚……那我也不要蓋那條被子嘛……」
  
  「回去拿你自己的被子,多蓋一晚不會死!」
  
  哈哈,好在。
  
  「我丟進洗衣機洗了。」
  
  「……被子還我!」
  
  「嗚……那、那……可不可以分我一點蓋?」
  
  萬香芹一怔,瞪著小猴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她怎麼愈來愈可愛了?
  
  小猴安安,開始變美猴王了嗎?
  
  「……好吧,不過你可別把口水流到我臉上來啊。」嘴角抖了下,他儘量不讓嘴角往上揚。
  
  「好!」
  
  耶!芷芸姊,我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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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八月,天氣好熱、好熱,熱得有些異常了呢。
  
  「哎,好像變天了呢。」
  
  「真的耶,都沒發現,看樣子會下大雨哦。」
  
  「完蛋了,我沒帶雨衣。」
  
  「我也是,希望下班沒雨囉。」
  
  聽說她們店裡的冷氣突然故障,這更衣室裡連電風扇都沒有,好熱。
  
  叩、叩……更衣室外傳來敲門聲。
  
  「可安,可以嗎?還是我幫你看看吧?」這店員小姐的聲音帶點促狹的味道。
  
  「不要。」朱可安漲紅了臉,隔著一扇門說話,兩手正伸到背後扣鉤環。
  
  「好歹我是你的第一次啊,你別用完就丟嘛。」
  
  「不要。」
  
  「真小氣。」失望地丟了句,回頭又聊天去了。
  
  她最近沒兩個月就要換一次內衣,固定來這家店,跟店裡的兩位小姐也算熟了。第一次是芷芸姊帶她來,還讓店員「第一次」幫她穿,她當時尷尬得直想找地洞鑽,後來她知道怎麼找合適的內衣了,就自己來,自己試穿。
  
  唔,好熱……想想別的事好了。
  
  她從六月開始去學烹飪了,她的師傅就是芷芸姊之前提過的好朋友林綠墨。唔,師傅的手好像沒有辦法好得很完全了,不過就算只有一隻手活動自如,她還是很厲害呢。
  
  每次她這麼說,芷芸姊就嘆氣搖頭說,那是她沒看過她兩手完好的時候做菜的模樣,那是就連女孩子都會被她吸引的。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人生就是如此吧,總有不盡完美的缺憾。
  
  「可安,你不會熱昏在裡頭了吧?」
  
  「好了、好了。」她試穿了幾件,穿回衣服,拿了兩件適合的出來結帳。
  
  「發育期果然不一樣,長得真好呢。」店員羨慕地頻看她的胸部。
  
  她臉紅紅,低低垂著頭。雖然家裡有一個口無遮攔的香芹哥、一個百無禁忌的芷芸姊,但她還是很不習慣拿這當話題。
  
  「可安,你有帶傘嗎?快下雨了哦。」
  
  「沒有。」
  
  「要不要借你一把傘?」
  
  「不用了,我沒要去其他地方,直接回家了。」
  
  「好。謝謝惠顧,趁雨還沒下,快回去吧。」
  
  「嗯,拜拜。」東西買好了,快點回去吧。
  
  外頭,果然變天了呢,天好暗……
  
  「朱可安?」
  
  誰?
  
  熱鬧的大街上,人群之中,忽然有人叫出她的名字……一聲略帶猶豫的低嚷。人來人往,她剛從店裡出來,站在店門口的台階上,手上提著袋子,裡面是剛買的內衣。
  
  「朱可安……你真是朱可安?」那漸漸放大的聲音帶著驚訝和難以置信。
  
  人群來來去去之中,她找到了那個聲音,目光和一個男生對上了。她定定地注視著他,仔細看了又看……熟悉又陌生,他臉上的表情好像有什麼不一樣,少了厭惡、不屑、憎恨,卻多了驚豔和興奮激動……為什麼?
  
  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
  
  她呆呆站在那兒遲疑了許久,指關節卻已經泛白,指甲掐入肉裡……是她的錯覺嗎?他和過去完全不同的表情更加深了這份錯覺,以為,他是屬於她的過去的人物,所以這是幻覺……不是嗎?
  
  --不是!她的過去始終和現在結合,只是一直被她切割開來,讓她錯以為過去的已經過去!
  
  現在的幸福,現在的幸福就要不見了嗎?要化為泡影了嗎……她被找到了……被找到了!
  
  受捆綁的記憶一下子像繩索斷裂,所有受她壓抑的過去一瞬間蹦跳出來,字字句句的辱罵,一幕幕痛苦的畫面全是他,眼前這個男生帶給她,還有……
  
  不……不要--
  
  「朱可安!……你別跑!……可安--」
  
  她跑,她當然要跑!還好、還好她跑得快,他是追不上她的,他的一條腿不方便。
  
  但是他身邊總有那個跑得很快的司機兼保鏢如影隨形,剛剛沒看到他,但肯定在不遠處,她得快跑!
  
  她要快跑、快跑……快點跑!……要快跑……快……跑!快--
  
  「呀啊--不要、不要!放開我!」猛然一隻手打從身後被拽住,她出於反射動作把掐在手上的袋子朝後甩去,猛打!
  
  啪、啪、啪!不要、不要--
  
  「小猴子!」
  
  「咦……」小猴子?僵硬的指關節顫抖,手指這才鬆了,袋子掉落地上。遲疑又驚惶的目光往上拉,緩緩注視一張俊美的臉,望著、望著,嘴角緩緩勾起,「芹哥……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不是她的錯覺?……不是吧?……是芹哥沒錯吧?
  
  她不知道自己伸出了手,顫抖的手指觸摸他的臉。
  
  他低著頭,瞇起了眼。她的指尖像冰柱似的凍了他一下。
  
  「發生什麼事了?……誰在追你嗎?」他伸手抹去她一臉的汗,瞪著她蒼白無皿色的臉,她的汗全是冷的!一張臉更青冷得嚇人!
  
  他轉頭四處看,臉色暴怒無比。
  
  她望著他,微張著口……
  
  轟隆--驟然一記響雷,大雨滂沱落下!
  
  「芹哥!下雨……下雨了,快回去,快點回去……」她吃了雨,猛然清醒,急忙抓住他的手,她的手還止不住抖,拉著他走。
  
  萬香芹馬上撿起地上的袋子,圈住她的肩膀,在雨中護著她,看她飽受驚嚇的摸樣……先回家再說。
  
  天色暗了,他開了蹬,同時開了空調。
  
  「我看快下雨,所以開車去蒲英哥家接你,芷芸說你去林綠墨那裡上完課後,告訴她要去那條街買東西,然後會直接回家,我就過去看看能不能碰到你,順道載你。」
  
  一回家,他就先把她推進浴室裡洗澡,自己則是拿條毛巾擦乾,換了套衣服。
  
  等她洗好出來,他把她拉到沙發裡坐著,拿了條大毛巾幫她擦頭髮。
  
  即使洗過澡,她的臉色還略顯蒼白。她看起來像力持鎮定,嘴角不時掛著笑容,但神色卻顯得恍惚。
  
  「我才剛停妥車子,就看見你在街上跑,我叫你,你聽不見。我跟著你跑了一段路才追上你……你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低頭瞅著她的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地對上了他。
  
  「……可不可以不要說?」她一點都不想去回憶那段過去,甚至不要去想那個人……如果她的身份不是芷芸姊的遠親,芹哥還會收留她嗎?她望著他,眼裡藏著恐懼和猶豫。
  
  「那你是想用唱的嗎?」他白了她一眼,重重彈了她額頭一下,繼續幫她把頭髮擦乾。她這頭長髮,可花了他不少心思護理寶貝著。
  
  朱可安嘴角逸出了笑容,即使內心苦澀不安,一抹無形的陰影不停在擴散,但眼芹哥在一起,她心底的某個角落就會覺得好快樂,好安心,遠比帶給她勇氣和力量的那條手帕帶給她更多更多的幸福……她不想離開他,不想離開這裡。
  
  朱可安!你給我進來!
  
  唔,你好臭!臭死了,給我下去!滾下去!
  
  「可是……我說了怕你會笑我。」不想、不想,不要想。
  
  萬香芹瞇起了眼,「小猴子,你可別找一堆亂七八糟的理由想混,這回我要你老實交代清楚。」
  
  她眨了眨眼,恍恍惚惚地,過去和現實在拉扯,望著一張俊美嚴峻的臉色,她安心、安心……
  
  「真的啊!」回到現實,她急著嚷嚷,凝視著萬香芹認真地說:「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好多男生都在看我,有一些人會上前跟我說話,纏著我問手機號碼,我說我沒手機,很多人都不信。」他的眉頭一聚攏,她的心就跳了一下。想自己是不是說得太拉雜了,害他開始不耐煩?
  
  怦怦怦,心狂跳,她拚命壓下那股黑暗與光明的拉扯,直直看著萬香芹,盯著他的臉,把自己定在光明的世界裡,用明亮的聲音嚷嚷著:「今天也是一樣,突然有好幾個男生圍住我,說我長得很漂亮,要跟我做朋友,但是他們一直拉我的頭髮,碰我的手,我很害怕,就嚇得一直跑、一直跑,我聽到他們有追來,就更不敢停下來,不停跑……我、我說的是真的。」是真的曾經發生過這些事……「……芹哥,你不要瞪我。」
  
  就算不信,也不要瞪她。現在的她會怕……
  
  「有人纏你,你回來怎麼都沒說!你這顆猴腦袋是裝好看的嗎?這麼嚴重的事有什麼好笑!」
  
  啊?……不好笑嗎?她以為會好笑,在他面前她只是隻小猴子,卻有人說她漂亮,這樣還不好笑?……芹哥說這很嚴重。有很嚴重嗎?這算嚴重?
  
  那她的過去豈不會嚇死他?她的過去……
  
  黑夜裡被一根針狠狠刺醒,她痛得腦都發麻,一聲也沒叫。
  
  猛然一隻腳踹過來,硬生生踩上她的背,差點把她的骨頭給踩斷,她眼前一片黑暗,以為自己快死了--
  
  朱可安!都你,都是你!我打死你!
  
  她猛然一震,全身一陣發冷。不想、不想的,怎麼又想了!回過神來,她緩緩低下頭……芹哥,在幹什麼?
  
  萬香芹正拉起她的手,皺著眉頭輕輕撫揉她掌心被指甲戳刺出的傷痕,然後又仔細地檢查她每一寸肌膚,這樣還不夠,一雙鷹眼盯上她的脖子,她所有露在衣服外的皮膚,都仔仔細細看過一遍。
  
  她怔怔望著,一臉茫然,不知他在幹嘛,她剛才有漏聽了什麼話嗎?不過當芹哥的寵物當久了,這種事她其實也該習以為常了。本來芹哥在想什麼,她從來也看不透是真的。她只知道他從來都不會真正傷害她,所以不管他做什麼她都很安心。
  
  她望著俊美的臉龐和她湊得很近,他的大掌傳來暖熱的掌溫,她就這樣看著、看著,直到衣服從腰際被掀起--
  
  「芹哥!」蒼白的臉色瞬間轉紅了,空空茫茫的腦袋擠入現實,拉住衣服瞪著他。他又在想什麼啊?
  
  他抬起目光,看見她紅嫩的嘴唇微張……他拉高視線,看見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真正有了他的存在。
  
  「幹嘛?你可以趁我睡覺的時候偷親我,在我身上摸來摸去,我不過是檢查看看你有哪裡受了傷,怪叫什麼?」
  
  「話不是這麼說,我已經是快要十八歲正值青春年華的純情少……」話到一半,微啟的朱唇大大張開,紅紅的臉兒轉成豬肝色,驚訝窘迫得無地自容,一瞬間像咬到了舌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萬香芹還在惱火之中,想到有人摸她的頭髮,碰觸她的肌膚,他就氣得要剁了那些人的手!
  
  「你還記不記得那些人的長相?我倒要看看是哪一群混蛋活得這麼不耐煩!」搞清楚這隻小猴子背後是他在撐腰!他可是萬香芹!
  
  「芹哥……你、你都醒著嗎?」他竟然都知道她、她……
  
  「嗯?我現在是問你那群混蛋的長相,你--」
  
  「我不記得了!」她低低垂下頭,火熱的一張臉滾燙到可以煎蛋了。丟臉啊,好丟臉!她真的做不出來當著他的面親他、抱他,所以才想趁他睡著練練膽子,沒想到--他沒睡啊!嗚……丟臉丟到愛河去了!
  
  萬香芹把一條毛巾從她頭頂上移開,低下頭來看她,緩緩揚起嘴角,捏捏她的臉,「臉紅了啊,這樣好看多了。」
  
  一想到她直到剛才都還恍惚慘白著一張臉,他心裡那把怒火都還未消……
  
  「芹哥,你會不會收留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她緩緩抬起頭。
  
  「我臉上有寫著『大善人』或『白癡』嗎?」他扯起眉頭。
  
  「……沒有。」說得也對,現在好人不好做,一不小心會遭人陷害。當初連她自己都意外芷芸姊對她的收留,其實芷芸姊做的才是不尋常的事。……不過芷芸姊不是白癡,她是一個大善人。
  
  「問這做什麼?」他拿梳子輕梳她一頭黑緞般柔順直亮的長髮,動作熟練俐落地拿發束綁了馬尾。
  
  「哦,我今天聽到我師傅和薄荷哥的相識經過,聽說他們初次見面就是師傅收留了素不相識的薄荷哥,然後一見鍾情,墜入愛河。」她打起精神輕笑了下。
  
  看她叫著二哥的名字,聲音甜甜柔柔,一抹冷意抹入他眼底,他冷哼一聲,故意打破她的遐想,聲音幹幹地說道:「哼,你聽我二哥說的吧?那是他死要面子誆你的,實情是你師傅和我大哥有私交,早就知道我二哥的身份才收留他,第二天你師傅就趕人了,是我二哥死賴著她,根本就沒有一見鍾情這回事。要不是你師傅出了事,差點丟了命,我二哥黏著她照顧她很久,才終於感動你師傅,我二哥恐怕到現在還找不到機會。」
  
  「啊,原來如此。難怪薄荷哥在說的時候,我師傅在旁邊一直笑……原來是給薄荷哥面子啊。」
  
  「對!所以你不用太崇拜他,我二哥也不是完美無缺的--」
  
  「可是好感人哦,薄荷哥好了不起,他一定用了很深、很深的感情和真心,才能在師傅出事時不離不棄照顧她,還感動了她……薄荷哥好了不起。」
  
  萬香芹瞪著她一臉嚮往,忍不住一骨子惱!
  
  「有什麼好了不起的?我不也花了那麼多心思,細心在照顧你嗎?怎麼沒聽你說一句我了不起?你這隻小猴子有沒有良心!」他掐起她臉頰的兩邊肉,一團緊實的肉,可也是他每日三餐外加香蕉勤勞喂出來的,還得配合他在夜間當替死鬼的工作才讓她好吸收哩!
  
  「嗚……」可是,你只是把我當寵物養。大大的黑白眼睛望著他,眼裡寫著委屈卻不敢講。
  
  為什麼人家的愛情故事充滿浪漫色彩和感人肺腑的深情,而她的……從頭想到尾,一個十四歲未滿的小孩流口水,他只是遞來一條手帕就收買她的心,一點都不浪漫的畫面。這就算了,再相遇,就更淒慘了,這回連小孩都不是,被當成小猴子養到現在,香蕉都不知道吃了多少了……
  
  嗚,想一想,她就更想哭了。
  
  問她有沒有良心?她也很想問:芹哥,我告白那麼多次,你都拿根香蕉打發,你有沒有良心啊!
  
  打從那天再見到那個人,過去的記憶就不停竄來竄去,和現在的幸福交錯著,像是隨時都會回到過去,像是會被從天堂瞬間打入地獄,產生了一股比過去更深的恐懼折磨著她!
  
  明明她知道不會再回到過去了,就算被找到,她已經長大了,她懂得思考更多的事情,也懂得保護自己了,她拒絕再回到那個地方,她的未來絕對不會比過去更淒慘了。
  
  明明她都知道的……但過去的陰影根深柢固難以拔除,形成了一股無由的恐懼包圍著她,擺脫不了啊!
  
  朱可安,你為什麼不去死?
  
  我這條腿,都你害的,都你害的!你怎麼補償!
  
  我看到你就想吐!你臭死了,髒死了!
  
  每一句咒罵都伴隨著各種殘忍的暴力,她忍,她忍得很心甘情願,她很痛,但不覺得痛苦,但是……為什麼要這樣對她?為什麼……要讓她發現是她笨……
  
  不記,不記,都已經是過去,忘了,忘了……忘了吧。
  
  「你在他房間陪他一起睡,會不方便嗎?」
  
  「可安,阿姨真對不起你。為了照顧弟弟,把哥哥都丟給你……真對不起。」
  
  「他腳受了傷,所以脾氣不好,你不要怪他。好嗎?」
  
  「可安,你哥哥是不是又打你了?都是那場意外害的。你也知道他以前脾氣很好的。阿姨跟你道歉,跟你磕頭!嗚……我對不起你爸爸……」
  
  她全身一顫,一雙手在黑暗之中緊緊抓住身邊的人,嗅著他的氣味,逼自己回到現實裡,不再去回想過去!
  
  有一雙手伸攬過來,輕輕地抱了她,手掌埋在她腰間的曲線裡,一手環著她纖細的肩膀,輕輕拍著她。
  
  從他呼吸的轉換裡,她知道自己吵醒了他。
  
  最近,常吵醒他……
  
  「芹哥。」
  
  「嗯?」他的胸口伴隨著聲音起伏。
  
  「你……可不可以叫我一聲朱可安?」
  
  「為什麼?」低沉的聲音在暗夜裡狐疑。
  
  「……沒有。」
  
  「朱可安……朱可安。這樣行了嗎,小猴子?」低低嗓音裡隱隱吟出淡淡的溫柔和體貼。
  
  「嗯!」眼淚不小心冒了出來,喉嚨馬上湧出一股酸澀,她低低埋首他胸前,嘴角逸出滿足的笑,她緊閉嘴巴,不再出聲。
  
  「……快睡吧。」
  
  她終於帶著他的聲音,他喚著她名字的聲音,稍稍取代了那字字句句磨人的尖銳叫聲,緩緩入睡。
  
  直到身邊傳來安穩的呼吸聲,萬香芹才張開眼睛,瞪著幽暗的天花板。
  
  叮咚!
  
  柳芷芸拉開門,看見萬香芹在門口,她往他身後看,「只有你,可安呢?」
  
  「我送她過去了。」他直接走進去。
  
  柳芷芸狐疑地瞥他一眼,在身後關門,才跟著進屋。
  
  「你要在這裡等她啊?不過我一會兒也要過去耶。」她正打算把食材準備一下,帶到林綠墨那兒煮,熱鬧些,順便去那兒喝咖啡聊天。
  
  「我有事問你。」他往沙發一坐,眼光瞄向對面椅子,要她也坐下來談。
  
  柳芷芸眉心微鎖。搞清楚!這裡到底是誰的家啊?……好吧,還沒嫁給花蒲英,算她矮一截。
  
  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她甜甜一笑,「聽說前一陣子可安被人騷擾,所以這陣子你不讓可安一個人外出,她上哪兒你都充當司機,真是辛苦你了,謝謝你啊。」
  
  「我就是來問你這件事。」
  
  「啊?……哪件事?」
  
  「我懷疑她在騙我,有事情瞞著我。從以前我就覺得她好像在怕著什麼?只是她很容易給人錯覺,好像個沒事人一樣。那天那件事一直到現在,她表面上還是滿臉笑容,看起來精神很好,不過我感覺得出來她很不安,她甚至會作惡夢,在半夜嗚咽哭泣,只是她自己並不曉得。」
  
  「我不知道這些事。」柳芷芸一僵,看見萬香芹難得的嚴肅臉色,沒有任何玩笑成分,看得出來他會來找她談,可安的情況很嚴重。
  
  「你是她的遠親,你應該多少瞭解她的過去吧?」
  
  他皺眉,語氣明顯有責怪。柳芷芸想想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這才直接說:「那是我隨口說的。事實上,我跟可安沒有親戚關係,可安她是我在回來的路上撿到的,我認識她的時間跟你差不多。」
  
  「……你說什麼?」他聲音一緊,驚訝地瞪著她。小猴子竟是她從路邊撿來的?猛然他想起那一天,她若無其事的問他--芹哥,你會不會收留一個來路不明的人?
  
  我臉上有寫著大善人或白癡嗎?
  
  ……沒有。
  
  問這做什麼?
  
  哦,我今天聽到我師傅和薄荷哥的相識經過……
  
  他緊握著手掌,指關節泛白,忽然很想狠狠打自己一巴掌!他是有感覺她不對勁,但終究不夠細心,如果他多用心觀察她的神色,他會察覺她有話想告訴他,不會讓她把真心話吞了回去!
  
  「我那時候看見一個人倒在路邊,衣衫襤褸、身上還帶著傷痕,還以為是具屍體,結果她突然醒來,說她只是睡著了。她那時說她被搶劫了,身子無恙,但無家可歸,我想到自己十七歲時幸好是有方亞斯幫忙,所以我就把她帶回來。經過大約是這樣,她對過去一直三緘其口,不太多說……」
  
  萬香芹瞇起了眼,看柳芷芸眼底略有閃爍,像是想到什麼……
  
  「還有什麼?」他追問。
  
  「蒲英!他調查過可安的身世。但他只說可安家世清白,身份單純,就像可安自己說的一樣……他會不會還隱瞞了什麼?」可惡,他到現在還不懂她遲遲不答應結婚的原因嗎?
  
  「蒲英哥……」萬香芹瞇起了眼。炆龍花家,絕對容不得隨隨便便收留個來路不明的人,他早該想到的……「我去找他!」
  
  「我跟你去!」
  
  「不行,你去陪小猴子,順便告訴她,我晚一點過來接她,不許她亂跑。」
  
  「喂……」搞什麼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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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調查對像:朱可安
  
  年齡:十七歲
  
  父母:周國勝、朱婉織
  
  前有一段感情,情人因意外過世,讓她崩潰。朱婉織後來在母親的勸說下,有意振作,在鄰居的安排下和周國勝相親。
  
  周國勝父母早逝,留下不少房產,他單靠租金收入就相當可觀了。他本身條件也不差,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和朱婉織過去是同學,對她早有情意。他和纖細貌美的朱婉織,可謂郎才女貌。
  
  可惜,兩人婚後不到一年就因生活不協調而分居,分居後朱婉織才發現懷孕,經周國勝要求勉強復合,生下一名女兒。這段婚姻在三年後仍然在朱婉織的堅持下以離婚收場,女兒跟著朱婉織,改姓朱。
  
  朱婉織帶著女兒回娘家,和母親一起住。周國勝經常來探望,他對前妻用情極深,一直希望能挽回婚姻。
  
  朱可安七歲那年,朱婉織自殺身亡,遺書裡請求周國勝讓女兒代替她陪在母親身邊,同時請他幫忙照顧母親。周國勝深愛前妻,依了遺言,讓朱可安跟著她外婆,並經常來探望,照顧祖孫兩人。
  
  朱可安十歲那年,周國勝再娶,對象是朱家附近一名寡婦劉佳蕙,有個十二歲的兒子張信志。
  
  劉佳蕙過去和朱家來往密切,與朱婉織情同姊妹。朱婉織自殺後,她對朱可安更盡心照顧,把她視如己出,比自己的兒子還要疼愛。這也是周國勝決定娶她的原因。
  
  朱可安依然跟外婆一起住,周國勝和過去一樣三天兩頭跑來探望,劉佳蕙也會陪著他一起來,幫忙朱婆婆打掃、煮飯,照顧朱可安。
  
  她後來懷孕,在朱可安十四歲那年為周國勝生下兒子,朱可安有了同父異母的弟弟。同年,朱婆婆摔倒過世,周國勝忙著處理喪事,希望由繼子幫忙照顧朱可安,在喪禮上安撫她的情緒。卻在前往途中,發生車禍,周國勝在一個月後過世,張信志斷了一條腿。
  
  他在遺書裡拜託劉佳蕙為他照顧女兒,把朱可安的監護權交給了她。至於他的不動產部分,據說很早之前就有大半過繼在朱可安名下,不過留給劉佳蕙母子的部分也已經足夠他們生活安定了。
  
  在外婆和父親都過世後,朱可安由劉佳蕙接進周家同住。
  
  附近鄰居一提到劉佳蕙都豎起大拇指,說她賢慧,把朱可安視如己出,說她辛苦,要照顧一個斷腿的兒子,一個才剛出生不久的幼子,還要養別人的女兒。
  
  至於朱可安,在附近鄰居眼中,算是一個禮貌愛笑的女孩,只是來的時候小小一個,過來住了三年也不見長大多少,聽說都是周家遺傳,會發育得晚。
  
  不過這孩子有個缺點,就是不太愛乾淨,每次見到她都油膩膩、髒兮兮,很不愛洗澡。告訴她要洗澡,衣服要換,她也只是頻頻說好,隔天見到她還是一個樣。
  
  明明常看見劉佳蕙買了很多女孩子可愛的衣服,反而自己兒子的沒買幾件,但朱可安就是好幾天才肯換一套衣服,而且衣服總是一下子就弄得髒兮兮了。
  
  附近鄰居常聽到佳慧誇讚朱可安是個聰明伶俐又貼心的女兒,還會幫她照顧兒子,沒聽她抱怨過朱可安一句不好,倒是常常怨嘆自己兒子從車禍後就變了樣,經常把自己關在家裡不肯外出,大夥也常安慰她。
  
  朱可安成績很好,今年六月提前從高中畢業,順利考上大學,但是不知何故,她在八月突然離家出走,流浪到一家美容店當洗頭小妹。
  
  而劉佳蕙卻對鄰居說,朱可安為了上大學,住到學校去了。
  
  十月,張信志在美容院裡找到朱可安。據美容院裡的人形容,張信志斯文有禮,以兄長的身份希望妹妹回家,希望她繼續念書,美容院老闆娘就把人交給了他。
  
  不過,朱可安後來並沒有回家,人也失蹤了。調查至十一月十五日,朱可安下落不明。
  
  不愛乾淨?
  
  「芹哥,我洗好了,來吧。」她主動坐在椅子前,一條大毛巾圍在肩膀上,濕著一頭長髮披散。
  
  不愛乾淨,她夏天每天洗頭髮,冬天最少也每隔一天洗;洗澡都要半個小時以上,非洗到全身香噴噴才肯出來,這叫不愛乾淨?看她衣服每天洗每天換,即使到海邊玩,也不見她把衣服弄得多髒過……哪裡來的油膩膩、髒兮兮?
  
  「芹哥?」朱可安狐疑地轉過頭去。「芹哥,你在看什麼?」
  
  「兒童不宜的書刊。」萬香芹把報告夾在一本雜誌裡闔上,封面是身材火辣的比基尼女郎。他起身走過來。
  
  朱可安回過頭去,背對著他,臉微紅,微微不悅,低低喃道:「我已經不是兒童了,我下個月就滿十八歲了。」
  
  「幾天?」萬香芹扯了一下嘴角,拿起毛巾幫她把頭髮擦乾。報告裡並沒有提到她離家出走的原因,她在那個家裡出了什麼事?
  
  「剩下二十一天而已。」朱可安嘴角彎彎,「芹哥,你答應我,我滿十八歲你就不能再叫我小猴子了。」
  
  「是啊,我答應過。你放心吧,我言出必行。」他擦乾頭髮的動作肯定比她當洗頭小妹時還熟練,畢竟都幫她擦了多久了,她當洗頭小妹也不超過兩個月。「不過,小猴子……」
  
  「嗯,怎樣?」
  
  「你肯定你滿十八歲就不能叫小猴子了嗎?」
  
  「對啊,我肯定。」清吟的聲音像樹梢上一隻快樂小鳥兒在跳舞。
  
  「嗯,那我也很肯定跟你講,男女授受不親,不是小猴子就不能跟我睡。等你滿十八歲,你就自己睡吧。」
  
  朱可安驚訝地一怔,猛地轉過頭去,「你昨天沒有說到這一條啊!」
  
  「我現在補述。」他拿著毛巾,瀟灑地聳了下肩膀,把她的身子轉過去,毛巾按在她的頭皮,順便按摩。他想他的設計工作和那本未完成的童書如果都放棄了,他幫人整理頭髮兼頭皮按摩肯定也有一筆收入。
  
  朱可安一陣陣的頭皮發麻,愣在那兒呆了好半晌……哪有這回事,昨天沒有說,今天才追加一條,這樣也算哦,欺負人嘛!
  
  「……芹哥,你這哪叫言出必行,你根本言而無信,你這是恐嚇威脅嘛。你明明知道……我一定要跟你睡的啊。」小臉兒漲紅,聲音到了最後變得很小。
  
  「你說什麼?沒聽到。」他低頭,故意把耳朵湊近,「再說一次。」
  
  她的頭更低了,肩膀頹喪地縮起,「我說……小猴子就小猴子嘛,反正我也聽習慣了。十八歲也沒什麼了不起的。」雖然她真的覺得很了不起,但那也要他認同才算數。
  
  萬香芹嘴角高高地揚起,直起身子繼續幫她擦乾頭髮,狀似優閑地說道:「既然你快十八歲了,我送你一份禮物,過幾天等我有空陪你去買吧。你先想想要什麼?」
  
  「我想要的不是錢買得到的。」她輕輕低喃,輕輕嘆息。就像芹哥說的,如果她不再是小猴子,不能跟他睡。如果芹哥不再把她當小猴子看待,那對他而言,她好像什麼也不是了?
  
  她都快十八歲了,如果芹哥不愛她,她還有什麼理由留在這裡?他們無親無故啊!
  
  她很討厭想這個問題,也一直故意不去想,但……那個人出現後,她就對現在的生活很不安,好像和芹哥在一起的快樂隨時都會瓦解,這讓她很害怕。她也知道這將近一年和芹哥的生活,擁有了快樂、安逸、幸福、自在,一旦擁有,就會害怕失去,這同時……懦弱和膽怯也如影隨形了。
  
  她現在還找不到用來對抗懦弱和膽怯的力量……如果她肯先踏出一步,主動離開芹哥,是不是就能找到這股力量呢?還是她從些蹶不振,淪落為不良少女?不管下場如何,前提是她踏得出這一步,離開芹哥……而且芹哥,哪一天終究會談戀愛,會愛上一個女生……的吧?那到時候她能不崩潰嗎?
  
  萬香芹若有所思地瞅著她的安靜沉默,忽然扯眉,往她的後腦袋重重敲了一下,叩!
  
  「嗚……」她往前傾斜,苦著一張臉回頭,茫然地望著他,「又怎麼了?」
  
  「沒,我敲敲看你腦袋裡還有沒有東西。聽聲音空空的,跟猴腦差不多,果然是還未進化。」
  
  罵她笨蛋嘛……只是她哪裡招惹到他了?朱可安還是一臉迷惘加不解,想了老半天……
  
  「芹哥,被你發現了嗎?」她皺皺鼻子,像是壞事沒做成,反而被逮到的表情。
  
  「嗯?」他哼了聲,瞇起眼。
  
  她乖乖自動招認,道歉兼抱怨,「對不起嘛,我以後不會再偷偷開你電腦了。反正你也用密碼鎖著,我打開來才知道根本開不了。」
  
  萬香芹眼底一冷,兩隻手掐起她臉頰的肉,「你偷開我電腦?你懂不懂得住在一起互相尊重的道理?我有去翻過你內衣褲嗎?你這隻小猴子是我沒教好,還是被誰帶壞了啊?」
  
  「嗚……」她知道錯了嘛,他要打比方也優雅一點,害她聽了臉都紅。明明外表長那麼好看,吐出口的話卻比羅勒大哥沒好多少,三兄弟就只有薄荷二哥表裡如一,斯文有禮。
  
  萬香芹瞪著她,光看她眼神裡的光芒也知道她腦袋這時候想起了誰--叩、叩、叩!重重敲了她額頭三下。
  
  「啊?幹嘛又敲我?」她今天是犯到他哪一條啊?
  
  「我高興!」
  
  嗚……芹哥雖然是好人,但是……他也太隨心所欲,太任性了吧!
  
  九月底了,扳手指算一算,距離雙十節她的生日還有十三天。錢買不到的禮物他不會給,她也不敢開口要,而錢買得到的……她想了幾天,想到要一套餐具。
  
  她現在會下廚了,雖然做的菜被芹哥從頭嫌到尾,什麼「豬吃的。下毒啊!猴子做鳥菜。廚餘啊!」罵了一大堆,但他邊罵邊吃,最後總會把他嘴裡的「廚餘」吃到不剩,所以她就默默繼續做,等待有一天奇跡出現,或者看哪一天他突然生病發燒舌頭壞了,也許就會誇她一句「能吃」了。
  
  現在呢,她想既然菜色得不到誇讀,那擺一套美美的餐具,說不定他看了賞心悅目,惡毒的話會少一點……不不,芹哥是好人,他不惡毒……應該是說心腸會更慈悲一點。
  
  她坐在車裡無聊,轉頭瞄向車窗外熟悉的街景……咦?「芹哥,買餐具不是這條路啊。」
  
  「我先去買本書。」他戴著一副銀色的炫目眼鏡,鏡片可以用來當鏡子,完全看不到他眼睛在看哪。
  
  朱可安一顆心漸漸地畏縮了起來,手抓著安全帶,很想逃開……沒關係、沒關係,她在車上等,她不要下車就沒事了。
  
  萬香芹找到位置停妥車,看著她,「下車了。」
  
  「我在車上等你。」她扯起嘴角,眼睛很大,臉色有些許的白。
  
  「家法規定小猴子不能單獨待在車上。」他拉開門,把她的安全帶解開,拉她出來。
  
  「芹哥!……什麼時候多這一條家法了?」她被拖出車外,低著頭抱怨,眼角不時四下瞄,呼吸有些不安穩。
  
  「我剛剛決定的。」萬香芹看都沒看她,拉著她的手往熱鬧的街道穿梭而去。
  
  他步伐大,走路又很快,她被拉著在身後跑,一臉莫名又訝異地瞪著他的背。他平常不會走這麼快,今天是怎麼了,他們有趕時間嗎?……不過也好,快點走,也許就不會遇到。
  
  再說,都過一個多月了,那個人總不可能天天在此地徘徊等著抓她,她只要別自己嚇自己,沒事的。
  
  她低低垂著頭,始終看著萬香芹的步伐小跑步跟上他。
  
  沒事的、沒事的--
  
  砰!好痛……額頭撞上了他的背。
  
  突然停下來也下通知一聲……到書店了嗎?
  
  她抬起頭--
  
  「朱可安!讓我找到你了!」
  
  她望著書店門口,萬香芹正拉著地準備進去,一個叫聲定住了她的腳步!她全身僵硬,頭皮發麻。
  
  萬香芹狐疑地轉過頭去,看見一個跛腳男生從一家內衣店門口附近被人攙扶半跑著過來。
  
  朱可安瞪著那兩人,緊緊咬著唇,瞬間無血色,急忙兩手抱住萬香芹的手臂,拖著他,「走……快點走……我們快點走!」
  
  「他在叫你,他是誰?」他動也不動,立在那兒,昂著傲慢的下巴,挺著任性的肩膀。
  
  她拉不動他,瞪著接近的兩人在眼前放大,深深的恐懼也在她眼裡擴張,她縮回手,放掉了萬香芹,不回頭轉身就跑!
  
  「小猴子!」鏡片下一雙眼睛驚愕地瞪大,愣了一下……任何事情她都不用怕,他會保護她,他該是深得她信任的……他萬萬沒料到她會輕易放開他的手,從他身邊逃離,伸手只抓住一把空氣,拉住她已來不及。
  
  「朱可安,你不要跑!」跛著腿的男生推了身邊保鏢一把,要他去追。
  
  萬香芹瞇起了眼,回頭抓住那名保鏢的衣領。先處理這兩個,把事情搞清楚再回頭剝小猴子的皮!她最好是乖乖回到車上等他!
  
  保鏢反身踢來一記飛腿,萬香芹閃身躲過--
  
  「你是誰!朱可安是我未婚妻!」身旁的跛腳男生瞪著他吼。
  
  萬香芹一怔,回頭……
  
  「三少,小心!」
  
  小猴安安禁不住對哥哥的思念,從主人身邊逃了回來。
  
  小猴安安的主人眼見安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緊抱著哥哥不放,只好把小猴安安還給哥哥照顧。
  
  小猴安安又回到哥哥身邊了。
  
  日子一天一天過,小猴安安每天和哥哥一塊吃、一塊睡,在哥哥細心的照料之下,終於開始成長了。
  
  最近小猴安安常用一雙純真發亮的眼睛望著哥哥,用小鳥兒思春般的聲音對著哥哥說:「我喜歡你。」
  
  哥哥很疼愛小猴安安,每次都給她一根香蕉做為獎賞。但是不知何故,小猴安安總是苦著一張臉吃著香蕉,一副快哭的表情哀怨地望著哥哥,看得哥哥莫名地心虛,卻不知道自己哪裡不對了?
  
  有一天,小猴安安對哥哥說:「我要學料理,以後做給哥哥吃。」
  
  聽了造句話,哥哥直望著小猴安安,一句話也沒有說。
  
  小猴安安的哥哥是美食家,他發現自己嘗遍了天下美食,這些美食出自多人之手,但這些人都是屬於別人的「廚師」,沒有一個人專門為他做料理……為他而學,為他而做,只為他一個。
  
  小猴安安並不知道這句話哥哥聽了有多感動,一顆心暖烘烘,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這時候,哥哥才發現由他親手扶養的小猴安安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
  
  「哥哥,我喜歡你。」
  
  當小猴安安再次對哥哥說這句話時,哥哥終於明白小猴安安的意思了。
  
  只是,小猴安安年紀還小,沒有哥哥,小猴安安半夜裡還是不敢睡,尤其小猴安安總是在半夜裡偷親哥哥,哥哥更加沒有把握兩人的感情更進一步發展,不會傷害到小猴安安。畢竟她真的還小。
  
  ……雖然,哥哥已經確定小猴安安發育得很好了。
  
  直到天空變了顏色,她都不曾再回到那條街上。
  
  橘紅的夕陽拉長了一條身影,這條身影最後消失在車裡,在這裡停了半天的車子終於在夕陽落下前離去。
  
  海浪聲,海風吹,海邊小屋燈亮著。
  
  柳芷芸仰著頭,望著萬香芹左邊下巴的青腫,驚訝得張口結舌,「誰不要命了敢打傷你!」
  
  這是跟他一整個家族的人為敵啊!首先,她那個曾經「兄弟眾多」的未婚夫就不會善罷甘休了!
  
  萬香芹目光掃過整個房間,嚴峻的一張臉更加陰暗,「還沒回來?」
  
  「嗯,不管是我那裡的警衛還是綠墨那裡都還沒有通知我。」而她就到這裡來等,她希望可安是直接跑回家來,但是連這希望都落空了。
  
  朱可安從街上跑走後,就失蹤了。
  
  她沒有看過那份報告,但從花蒲英口中大約知道朱可安雖然父母雙亡了,但她還有一個繼母,一個繼兄,一個同父異母的幼弟,她不是無家可歸,而是離家出走。
  
  至於她離家出走的原因,她在那個周家屋簷下究竟發生過什麼事,花蒲英的人調查不出來,至今還是團謎。
  
  「所以我說直接問她就好了,為什麼你一定要逼她自己說呢?」明明知道發生事情後,她都避開那條街不去,萬香芹卻故意把她帶到那條街上,非要親眼看看她到底在怕什麼,非要她自己說出來。
  
  「你可以回去了。」萬香芹轉身下樓,手上還握著車鑰匙,鑰匙圈上一隻小猴子隨著他跑下樓的動作劇烈晃動。
  
  「結果呢?打你的那個人還活著嗎?你問出可安過去發生什麼事了嗎?」柳芷芸追下來,卻追不上他的速度。
  
  海風吹進昏暗的庭院內,她沒追上萬香芹,卻撞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裡,被緊緊的抱住。
  
  「蒲英,可安呢?你派人找到她了嗎?」她仰頭望進一張皺眉的臉孔,卻沒有時間關照他的情緒。
  
  「找到了。」低啞嗓音含著莫大的火氣,「庭院暗,你跑這麼快做什麼?萬一跌倒怎麼辦!」
  
  「你找到人了?她在哪裡,你把她帶回來了嗎?」會不會已經和萬香芹在外面了?她喜出望外,急著出去看看。
  
  「她回家去了……回到她童年住的家。」花蒲英一把抱住她纖細的腰,知道他如果不交代清楚,她勢必不肯乖乖待在他懷裡。「你不用急,香芹去找她了。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了,我讓打了香芹的那只瞎眼狗吐實,可安在周家過的是什麼生活,我會告訴你,你不需要追去問香芹。」
  
  她一怔,只覺得渾身發寒,急著追問:「你說……過的是什麼生活?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是什麼意思啊!」
  
  「我叫你不要急!先顧好你自己的身子,你忘了你懷孕了嗎?」花蒲英惱火地瞪住她。
  
  「那你就快說啊!」她心急地抓著他胸膛。
  
  「好好好……」他瞪著她,終於深深嘆了口氣,「你聽了,別太激動,也別哭得太厲害……唉!」他只覺得說了也是白說,提前警告,反而嚇得她眼眶都泛紅。
  
  ……為了她和肚子裡的孩子,能三言兩語說的,他就儘量帶過吧。
  
  周國勝過世後,朱可安搬進周家,張信志丟了一條腿回到家住,整個人性情大變,變得暴戾可怕,一連趕走四名看護,連家裡的傭人都被他嚇跑。
  
  劉佳蕙後來找了張信志的表哥來幫忙,聘請他當司機兼保鏢。
  
  一個家裡全都是自己人,裡頭發生什麼事,除非他們自己願意說,或是張信志的表哥出賣他們,否則沒有人會知道。
  
  朱可安就生活在這一家子的暴力、虛偽、欺騙的陰影不過了三年非人的生活。
  
  傭人都走了後,所有的工作全落在劉佳蕙一個人身上,三餐、打掃、洗衣服,背著不滿周歲的兒子,照顧殘廢了的長子,她一聲不吭,儘管做的菜送進房裡被兒子打翻扔出來,她也默默的收拾。
  
  朱可安很不忍心,總是搶著做家事,但劉佳蕙都不讓她動手,說她是周家的大小姐,不許她做這些事。
  
  她想可以幫忙照顧弟弟,但劉佳蕙總是背著,一放下就哭,她一個十四歲的孩子,照顧不來一個出生不久的嬰兒。
  
  幾次看著辛苦的阿姨白天夜裡忙著照顧兩個兒子,心疼又不忍。有一次,她看阿姨拿著託盤站在信志門外,愁容滿面躊躇著,幼子在背後又哭了起來。
  
  「阿姨,弟弟要喝奶了吧?我拿進去給信志哥吃好了。」
  
  「不要、不要,萬一他傷了你……」
  
  「我知道信志哥生病了,不要緊的。阿姨,我也是這個家的一份子,你讓我幫忙吧。」
  
  朱可安那時十四歲,從小心腸好又善良,劉佳蕙是看著她長大的,對她的性情非常瞭解,而且完全掌握。
  
  那天,張信志意外的配合,非但沒有把飯菜打翻,而且全吃光了。
  
  朱可安高興,劉佳蕙更在她面前感動得痛哭,朱可安更加知道自己做對了,從此決定她要幫忙照顧張信志,那麼阿姨會更加欣慰,不用那麼辛苦。
  
  從此,卻是她惡夢的開始。
  
  張信志總是趁劉佳蕙不在時譏罵她,扯她頭髮,打她,甚至叫表哥抓住她,讓他打個過癮。
  
  朱可安怕阿姨知道了難過掉淚,忍著痛不敢說。
  
  張信志表面上變得愈來愈安分,但私底下卻愈來愈暴力,愈來愈狠毒。
  
  在朱可安面前,他向母親要求,夜裡要朱可安也來照顧他,他說表哥夜裡總睡得像死豬,叫也叫不醒,他半夜口渴,傷口疼痛,要上洗手間都沒人幫忙,他喜歡可安細心又體貼。
  
  劉佳蕙就望著朱可安微笑,「你們兄妹感情真好。可安,你在他房間陪他一起睡,會不方便嗎?」
  
  會不方便嗎?朱可安當然馬上搖頭說不會,她不想讓阿姨擔心,卻不知道自己落入了陷阱。
  
  那天起,夜裡房門關起,張信志就不曾讓她好過了。
  
  他聯合表哥用盡了各種手段整她,讓她無法在床上好睡,還不許她下床去,小小的身子只能睡在床的最角落縮成一團。
  
  最後她總會滾下床去,也只有那時候,她才能在地板上小小睡一下。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她想張信志也好多了,她可以告訴阿姨她要回自己房間去睡,可她話才到嘴邊,卻聽見阿姨說:「可安,阿姨真對不起你。為了照顧弟弟,把哥哥都丟給你……真對不起。」
  
  她一聽,搖搖頭,望著滿臉歉疚的阿姨,話吞了回去,想找機會再說。
  
  後來,一次張信志不小心在她手上留了傷痕,被劉佳蕙看到,一知道她被自己的兒子打,馬上痛哭,拚命打自己巴掌,向朱可安道歉,但這卻把朱可安嚇壞了,張信志虐待她的更多殘暴手段,她一句都不敢說。
  
  她心裡希望劉佳蕙能夠想到她夜裡可能受到張信志的虐待,開口讓她回到房裡去睡,但劉佳蕙似乎沒想到自己的兒子那麼壞,她只是說:「可安,他腳受了傷,所以脾氣不好,你不要怪他。好嗎?」
  
  好嗎……她當然只能點點頭,無言的忍下來。
  
  這以後,張信志偶爾還是會不小心在她手上留了小傷痕,而她就又會看見劉佳蕙激動又虧欠的自責。
  
  「可安,你哥哥是不是又打你了?都是那場意外害的。你也知道他以前脾氣很好的。阿姨跟你道歉,跟你磕頭!嗚……我對不起你爸爸……」
  
  那場意外,是出在婆婆的喪禮,爸爸載著信志要來看她的路上。這一提,又帶出了她內心最脆弱的那一塊。
  
  她就這樣一天、一天過下去,這卻還不是她的最痛。
  
  讓她心痛的是,劉佳蕙總是看著她說:「你長得跟你母親好像,愈來愈像婉織了,以後一定像你母親一樣美麗。」
  
  然後她總會看見阿姨落寞的神情,淡淡哀傷的笑容像嘆息著什麼。
  
  她知道,阿姨很愛父親,但父親心裡始終只有母親一個,而母親從來就只和她的情人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一直到自殺。
  
  她不懂母親的感情,但她也不想像母親一樣。阿姨常說,母親帶給父親的只有痛苦,她也有這種感覺。
  
  所以父親死後,一旦阿姨說她像母親,她就好像被針刺一樣。而她總覺得這根針不只是刺著她,同時也刺在阿姨身上,也許更深更痛。因為她深愛的男人,愛的就是這張臉,所以她不想像母親,她故意把自己弄得髒兮兮,不想長大,就是不想讓這根針刺到阿姨。
  
  她的善良和體貼,被利用得好徹底,直到她離家那一天,才知道那個家的一切都是虛假和謊言,劉佳蕙扮苦臉折磨她的心,張信志負責痛打她的身體,而他的表哥拿人錢財,做了啞巴和幫兇。
  
  那個啞巴畏於炆龍過去的「背景」,把他幾年來在周家屋簷下眼見的一切都招了!
  
  萬香芹瞪著暗夜幾近無人的路面,緊握方向盤,狠踩油門。
  
  她過的是什麼生活……那是什麼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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