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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月圓人圓(花好月圓卷三)湛亮

月圓人圓(花好月圓卷三)湛亮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wish26150 您是第1353個瀏覽者

湛亮
呵呵……又是歲末年終的時候了,湛姑娘在這裡向大家拜個早年,祝大家新年快樂、萬事如意、紅包滾滾來……呃……如果是必須包一大堆紅包出去的,那也祝你年終獎金好幾個月,足以應付家中老小伸手來討。
說到過年呢,會賭博的人免不了就會搓搓牌、打打麻將,親朋好友齊聚一堂摸八圈,大夥兒的年終獎金在牌桌上來個乾坤大挪移。
湛姑娘承認自己不會打麻將,不過倒是有個很會打牌的老爸。
話說,有一年過年時,家中老爸一時興起,邀了家中三名女兒齊湊一桌,熱呼呼的就搓起麻將來了。不過,先聲明一點——家中三位女兒都沒得到老爸真傳,對麻將是一竅不通的。
就見牌桌上,三名女嬌娃不時舉手高呼——
「爸,我要吃這張,可是接下來該打哪張……」
「爸,這張我要,為什麼不能輪到我吃牌……」
「爸,你來幫我看看這張和那張是怎回事……」
一時之間,呼喚老爸的嬌呼聲不絕,而老爸根本是一家玩四家的牌,各家底牌都讓他給看透透,到最後,他根本已經意興闌珊,還不停催促——
「到底好了沒?一張牌想那麼久,快點打啦!」
相信只要會玩牌的人,都很受不了門外漢的拖拖拉拉,而我家老爸就是明顯的例子。
就在那陣陣催促聲中,湛姑娘傻傻地摸了一張牌起來,然後大叫一聲——
「爸,這張牌我要自己收啦!可是我已經沒別的牌好打出去了,人家的牌都成對了,不能拆啦……」
說時遲、那時快,老爸瞬間閃了過來,看了湛姑娘的牌後,不禁笑罵——
「你自摸了,還打什麼打啊?」
耶?這樣就自摸了喔?到底是怎樣發生的?
在湛姑娘一臉納悶中,生平第一次打麻將就以自摸收場,實在也不算太差。
不過,老爸,你也不用太郁卒!雖然麻將高手輸給第一次打麻將、連規則都弄不清楚的菜鳥是有點丟臉,但女兒會替你保密的,哈哈……
行筆至此,湛姑娘還是要招認——一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會打麻將。
老爸,我對不起你當年的教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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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孩子,爹對不住你……」氣若游絲的瘖啞嗓音發自面容枯槁、一臉病色的男人口中。
「爹,您別說了!女兒承襲您一身醫術,一定可以治好您的……」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女坐於病榻旁,蒼白小手搭上男人本該健壯、如今卻枯瘦如柴的手腕,屏氣凝神地細細診脈。
「孩子,別費心神了……」感受到細瘦手指的冰冷寒意,想起女兒乖舛的命運,男子不禁心酸。「爹這條命就當是賠給『她』了,這樣已兩不相欠……」
「爹……」少女柳眉微蹙,不喜歡聽爹親這宛如遺言的話語。
似乎知道女兒的心思,男子顫巍巍地扯著笑。「咱們父女倆這十幾年來不論隱於何處,總免不了被追尋到。如今,爹總算能拖著這最後一口氣,帶著你來到這世外秘境,想來『她』應該不會這麼快找到你,你應該能安穩地在這兒生活,爹亦能心安了……」
「爹,女兒不想聽您說這些。」搖著螓首,她拒絕聽。
「孩子,你聽仔細了……」瘦如骷髏的大掌以著生命中最後一點氣力,反手緊抓住她的,喘著微弱氣息叮嚀。「這一生,爹欠『她』的,爹用這條命還,可你不同!你是無辜的,從不欠『她』什麼!答應爹,不許……不許……」
「爹,別說了!」少女心驚,緊緊握住男子迴光返照似的有力大掌,打斷他提著最後一口氣的斷斷續續遺言。
「孩子,聽爹說。」喘著氣,幾快潰散的眸光狠狠盯住她,像是要將她的容顏鏤刻在心頭,好伴著他黃泉路上不寂寞。「好好活著,不許……不許也把你這條命賠……賠給『她』……記住……你不欠『她』……」
「爹……」
「答應爹!」男子嘶啞厲吼,枯瘦大掌青筋浮現。
清淚滾落,少女點頭無語。
男子見狀,像是了卻了心頭一件大事,唇畔泛起釋然微笑,眸底精光逐漸散去,雙眼緩緩合上……
是夜,正是中秋佳節,明月高懸之際,少女孤身清冷呆坐於竹屋內,瞧著床榻上爹親遺體,再望向窗外的銀亮玉兔,她驀地一笑,笑得慼然而詭譎,嘴裡不住低喃——
月圓人不圓……人不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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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夏蟬唧唧,百鳥嬌啼,清爽和風拂過林木間的濃密綠葉,襲上了靜立於潺潺溪水畔的一抹俏生生嬌影。但見嬌影清秀的臉蛋往溪水上游極目顧盼,好似正在等待著什麼……
霍地,一股淡淡血腥味飄來,不久後,溪水上游衝來一團人形漂流物。嬌影乍見,臉上忽現喜色,扭頭朝後頭的雅致竹屋大喊——
「小姐,又來一個了……」
誰知她話還沒說完呢,已有好幾名或老或少、或高壯或瘦小的漢子一眨眼間全奔了過來,盯著那「漂流物」七嘴八舌地討論——
「咱們住的醫堂又要多擠一人……」
「哎呀!醫堂已滿得隨便轉個身都會踩著人,哪還有空位安置新夥伴……」
「我瞧你身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乾脆你那個位置讓出來吧……」
這廂說得起勁,那廂清秀少女聞言,不由得好氣又好笑,急巴巴地指派工作。「『酒肉和尚』、『金劍俠客』、『瘋老丐』,你們快去幫我將人給救上來。『白髮魔剎』你去通知我家小姐說又有傷患,至於其他人快去醫堂,整理出一個空位來……」
少女好大的膽子,頤指氣使地喝令江湖上大有來頭、甚至會讓人聞之喪膽的各號人物,若讓不知情的人瞧了,肯定為她捏上一把冷汗,以為她小命不保。
可出人意料的,那些赫赫有名、跺一腳江湖動的武林人士竟聽話地各自乖乖執行命令,只有那位「白髮魔剎」在轉身離去時,從鼻腔哼出一聲冷哼,喃喃咕噥。「本尊是可以讓人號令的嗎?若不是瞧在你家小姐面子上……」嘴上不住抱怨,足下倒未曾稍停,直直往清幽雅致的竹屋而去。
「喲!這人好生面熟……」須臾間,「人形漂流物」被撈了上來,「酒肉和尚」蹲在傷患蒼白的臉龐邊,搓著滿是肥油的圓潤下巴,疑惑地道。
「是棲霞山莊的少主嘛!」「瘋老丐」認出人來,樂得撫掌大笑。「真不知死活!連這種小毛頭也敢去找姓越的比試,沒死,算他命大了!」
「哎呀!你們還有心情在這兒閒扯淡?快幫我將人抬進醫堂啊!」清秀少女見他們圍著昏迷傷患老半天沒動作,不禁氣急敗壞。
「要我們紆尊降貴地去抬這小毛頭?哼!他還沒那資格!」兩個老傢伙異口同聲、瞪眼嗤叫,一個拐著腳,一個抱著綁著木條的臂膀,各自轉身走人。
這兩個瘋瘋癲癲的老傢伙!清秀少女瞪著兩人背影,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只好將企盼的目光調回向來以正人君子著稱的中年文士——「金劍俠客」身上。
「我抬!」暗自苦笑,「金劍俠客」認了,冒著胸口三大處傷口未癒、有撕裂的風險,無可奈何地扛起人,直往清幽竹屋旁另一間像狗窩似的偌大茅草房而去。
*        *        *
「小姐,怎麼樣?」清秀少女——銀歡眨巴著大眼,笑問。
「死不了。」冷冷的音調出自一名神色清冷蒼白、五官秀麗素雅,年約二十的女子——任圓那張毫無血色、幾近雪白的唇瓣。「你去摘些地浮萍搗爛,包敷於患處;待人醒後,再取五錢的伸筋草煎水讓他服下。」
「是!小姐。」機靈應答,銀歡一路笑著出草屋去摘藥草了。
清靈美眸掃向剛剛扛人進來、以致胸前傷口迸裂、冒出血水的「金劍俠客」,任圓纖手直指向他。
「你,別亂動!其他人各自回床榻上養傷,別胡亂跑,加重傷勢。」冷淡的口氣隱含著無奈。她只想要過著平靜的日子,可偏偏天不從人願,這三年來不斷送來傷患擾她靜居。
一群江湖名士被這看似冷凝、實則心軟的姑娘指揮慣了,當下大夥兒乖乖遵行,各自滾回自己的床位上。
眼看草屋內排排躺著十幾名傷勢不一的病患,任圓不由得暗自輕歎。
當初爹親攜同她來到此山林秘境,為的是冀望她隱於山野間,不受他人侵擾。可爹親肯定萬萬沒料到,這清幽之地也只帶給她兩年的安寧。之後的三年,溪流上游住了個喜愛鑄劍、打造兵器的怪男人,動不動就將找他比武試劍的江湖人士,或欲偷取兵器的毛賊打傷,丟入溪水中。
而位於下游的她,無法背棄爹親的醫者父母心的教誨,只能將每回在溪水中載浮載沉的傷患撈上來救治,因而清幽安寧的日子在三年前已成泡影。
可只要一想到救治越多的武林人,她心下就越彷徨不安啊……思及此,她黯然苦笑,搖頭甩掉憂慮,不願再去多想。
從憂思中回神,她細心拆掉「金劍俠客」前沾染血跡的白布條,為他上好藥後,再取來乾淨布條幫他纏繞上。
「好生歇息,別讓傷口再裂開。」淡然交代,任圓收拾好藥箱後,飄然離去。
目送她身形遠去,「瘋老丐」若有所思。「大夥兒不覺得奇怪嗎?這荒山野嶺的,為何會藏了個身份不詳、醫術精湛的小姑娘?老實說,任丫頭這身醫術可真直追二十年前就失蹤成謎的『千手聖醫』——任如謙。」
「『瘋老丐』你在暗喻任丫頭是任如謙之女嗎?」「白髮魔剎」冷然眸底閃過精光。
「有可能嗎?」「金劍俠客」窩回自己的床位,提出質疑。「任如謙二十年前莫名其妙失了蹤跡,若說任丫頭是他女兒,為何這些日子來,咱們都沒見過他的身影?」
「說的也是!總不能丫頭姓任,就亂給她安爹親,不然哪天讓她知曉發怒了,倒楣的可是咱們自己。」「酒肉和尚」大笑。
眾人聞言,當下亦哄笑一陣,此番隨口笑話也就盡拋腦後了。
*        *        *
「越原,看劍!」
驀然一聲大喝自竹林內竄出,伴隨而來的是一抹飛掠身影,以著歪歪斜斜的三腳貓之勢襲向石屋前一名身形高大、威猛,剛毅臉龐上的五官如刀斧雕刻出來的男人,越原。
「煩!」受夠了這些不斷找上門來要比武、比劍、盜兵器的閒人,越原沉聲怒斥,身軀微旋閃過來人攻擊,順勢送上一掌,將不入流的偷襲者打入溪水中。
但聽「哇」地一聲慘叫,偷襲者功力太差,承受不住強勁一掌,在摔入溪水中時已然昏迷,載浮載沉地任由湍急水流將他推往下游,直至不見蹤影。
「這算什麼?」連約十五、六歲,一臉機靈巧變的童僕——小清子從石屋內出來,方才的一切全看在眼底,不禁嗤笑。「怎麼現在連一些下三流的人,也敢找主子您比試了?」唉……最近上門的人都不大入流,就好比前些天那個自稱什麼棲霞山莊的少主,還不是沒兩下就讓主子給打落溪中,實在有愧棲霞山莊在江湖上的名聲啊!
漠然睨睇他一眼,越原正為了一柄還在鑄造的短匕煩心,又經方才那可笑的偷襲者一鬧,此刻心情更是躁悶,當下決定到附近林間溜躂,尋找靈感。
主意一定,他足下運勁,迅如閃電,縱身飛掠往竹林而去,眨眼間便消失了蹤影。
「唉……主子這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性子還是沒改!好歹也說一聲回不回來用飯啊?」雖說早已習慣自家主子來去皆不吭聲的脾性,小清子還是免不了瞪眼叨念,氣呼呼轉回石屋內,去煩惱晚餐該如何準備。
*        *        *
夜涼如水,月色淒美,銀白月光灑落竹林,映亮了傲立樹梢上的威猛身影。
仰望天際圓亮玉盤,越原自午後離開石屋至今,兩道濃眉便一直糾結不展、心中躁意只添不減。
不!應該說打從得到那塊寒玉鐵,著手鑄冶理想中的短匕時,他就沒再展眉開懷過。事實上,他心煩意亂,陷入了靈感枯竭的瓶頸中。
說來可笑,他——越原,江湖上著名鑄劍師,鍛冶出來的兵刃被練武之人喻為「天下至寶」,沒有任何一種兵器難得倒他。如今卻為了一把短刃而傷透心神,連續鍛冶了半年,卻依舊打造不出自己理想中的模樣。
這些日子以來,他以為自己喪失了鑄造兵刃的天賦,期間曾轉而打造其他的刀劍兵器,卻發現自己依然有如神助,靈感源源不絕,打造出來的兵器巧奪天工,兵刃本身具有強烈而獨特的風格精神,唯獨對那塊寒玉鐵,他仍舊一籌莫展,怎麼也鑄造不出寒玉鐵鍛冶成短匕所該具有的精、氣、神。
真是惱人的一塊寒玉鐵、惱人的短匕啊……
心中萬般躁意,本以為到林間透透氣,可以在萬物自然中有所領悟。可從日陽普照的午後到月光輝映的寂夜,「日月精華」全讓他吸收了,腦中依然是一片空白,符合心中理想短匕的刃身構圖,始終不肯清晰浮現腦海。
擰著濃眉,越原懷著鬱悶情緒本想打道回石屋,卻在臨縱身離去的前一刻,眼尾餘光瞄見竹林底下一閃而過的白影。
奇怪?這荒山野嶺之地,白日就甚少有人煙,更何況是在這深夜時分於竹林內穿梭?到底是何方人士?莫非又是哪個不長眼想盜他屋內兵器的宵小之徒?
越原眼神一斂,想到在這種詭異時分,在這座山頭鬼祟行動的,除了找他麻煩的江湖人士之外,再無其他,心中不免更加光火,當下打消回府念頭,居高臨下監視林內的白影。
「籐紫丹、如意草、金露花……」在漆黑竹林裡,藉著月光穿透葉縫、灑落點點銀白的光亮的微弱視線,任圓細瘦的身子背著竹簍子,一路摘採著林內野生的藥草。
蓬勃蔓生的各類藥草讓竹簍子很快被填滿,不一會兒便重量十足,讓她不知不覺間氣息微喘,不得不尋了塊較為平坦的石塊,將簍子卸放一旁,坐下休息。
今兒個又是月圓時分哪……
仰首透過稀疏林縫,她瞧見了高掛天際的那輪明月,一股寂寥湧上心頭……爹走時,亦是月圓之際啊……
怔忡出神之際,驀地心口一陣惡寒,直竄五臟六脾、四肢百骸,讓她嬌弱身軀頓時僵直癱倒在地,幾乎無法動彈,本就蒼白的容顏更加死白,尋不出一丁點兒的血色……
好好活著,不許把你這條命賠給「她」!記住你不欠「她」……
寒冽中,猛地憶起至親遺言,任圓一顫,費盡全身力氣移動藕臂往懷裡掏出藥瓶,顫巍巍地咬掉瓶塞,倒出一粒丹藥往嘴裡塞去……
就在服下丹藥後不到一盞茶時間,酷寒盡退,而她卻全身冒冷汗,無力倒在地上,一時半刻起不了身,只能張著疲憊眼眸瞅凝隨風搖曳的竹林與月色下、林梢上的……黑影?
是誰在那兒?莫非是林野間的山魈魍魎已尾隨許久,預備奪她精氣、生命來飽食?倘若真是如此,那也好啊……黃泉路下,爹爹不會怪她被精怪奪了性命,而她也能與爹爹團圓,不再孤孤單單……
無血色的唇瓣勾起一抹釋然笑意,任圓緩緩合上空靈眼眸,靜待著山野精怪的催命。
是名姑娘!一名奇怪的姑娘!
越原巧立於隨風上下搖曳的樹梢上,雙目閃動精光緊盯躺在林地上的嬌小身影,心下質疑叢生。
在夜深人靜、毫無人煙的深山野地,怎會突兀地出現一名姑娘?而且像是走累了似的,才坐下來沒多久就突然癱倒在地。她是病了嗎?還是有心的江湖人故佈疑陣,要引他出面?
沉吟了下,越原搖頭否決掉自己的懷疑。畢竟方才他監看著她的行動,發覺她走路下盤虛浮,氣息忽淺忽重混亂不順,實在不像個會武功的人!若照這麼看來,她會軟倒在地上,肯定是病了!
一個弱女子,身子帶病還敢孤身一人於深夜、在林野山區間行走,就算不病死,依那愚蠢程度,早晚也會是林野猛獸嘴下的佳餚,實在不足同情。
嗤哼一聲,越原本就不是多事、友善之人,如同以往,這回他也擠不出一丁點兒的惻隱之心。本要決然離去,卻在提氣運勁的瞬間,讓他瞧見了那抹詭異的清靈淡笑,當下心神一震,腦海隱隱約約浮現了一把匕首樣貌。模模糊糊,若有似無的一閃而過,快得讓他來不及抓住。
寒玉短匕的神韻!
短短七個字如雷似電劈入他腦中,喜得他心思頓變,不及多想便縱身躍下,穩穩落在她癱軟的身子旁,精芒閃耀的雙眸狠狠盯視蒼白容顏……
「再笑一次!」以足尖推了推她,越原沉聲命令。
誰?誰在說話?是山魈魍魎嗎?這個精怪的癖好還真是奇怪,要取她性命前竟,還要她先「賣笑」!
「笑啊!像剛剛那樣的笑啊!為何不笑?」見她緊閉雙眼,遲遲未綻笑靨,越原再以足尖推她,口氣隱含不耐。
這個精怪好沒禮貌,想取命儘管取就是了,怎可一直戳她呢?而且還一直要她笑!怎麼現在精怪要攝人魂魄、奪人精氣前,還有這種要獵物「賣笑」的詭異儀式嗎?
「不論你是山魈魍魎或是哪個精怪,想取命就動手吧!我不會逃的……」微蹙著眉,她神色淡然無所懼,緊閉的眼眸不曾張開,一心只望那精怪能快快了結她性命,好讓她能盡快與爹親相聚。
「精怪?取命?只不過要你笑一下而已,竟說我是精怪!」這女人是腦子有問題,還是怎地?越原濃眉直打結,從沒想過自己會被誤認為山中的鬼魅魍魎。
「你……不是精怪?」聞言,任圓疑惑睜開眼,卻沒料到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體魄如山般威猛的陌生男子正俯身瞪視著她,想來剛剛那些話也是出自他口中了。
「廢話!」口吻很是兇惡。
原來真不是精怪啊……為自己的癡傻而感到可笑,任圓黯然。
乍見她神色一黯,越原腦海中驀地又閃過匕首形貌,這回畫面極為清晰,他很快地抓住了匕身丰姿的模樣。可黯然神採與清靈一笑雖呈現同樣外型的匕首刀姿,但賦予兵刃生命、由刀劍本身散發出來的神韻卻是完全不同。
他到底該將寒玉短匕鑄冶成何種氣韻?是清靈謫仙?還是眉染愁緒的仕女?抑或是……還有更多不同的姿妍?
一思及可能還有其他的變化,越原內心一蕩,半年來的灰心、懊喪一掃而空,難得的笑痕浮在嘴角。
「你,掉幾滴眼淚來讓我瞧瞧。」再次傲慢命令。
這個人在說什麼?緩緩皺起柳眉,任圓覺得莫名其妙,努力掙扎讓自己坐起身,抬眸疑惑瞅睇。
嗯……腦中匕首的神韻又變了!怎麼這女人每一種不同的表情,就會讓他心中寒玉短匕的神姿有所轉變?越原搓著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這驀然出現的男人到底是誰?為何用那麼奇怪的目光直瞅著她?
任圓深感詭異,雖想離開卻因方才身上寒毒發作,暫時還無氣力行動,只好靠在竹幹上閉目養神,以待體力及早恢復好離開。
眼看她神情冷然閉目,完全不將他放在心上,越原不禁眉梢一挑,這姑娘未免太漠不在乎了?難道她就不怕他是個心存不軌的男人嗎?
「姑娘,荒山野地、四處無人,你不怕遇上歹人嗎?」忍不住想嚇嚇她。
這話是啥意思?睜開眼,清冷凝視他,任圓淡然反問:「遇上了又如何?」
「我想後果不用我說,你應該很明白。」
「那又如何?我遇上了嗎?」
越原聞言一窒,隨即興味地笑了。他不是下三濫的採花賊,當然不可能說她遇上。呵……他被她給堵死了。
「今兒是你運氣好,我不是什麼心懷不軌的毛賊,以後你若再這樣,可不是每回都這麼好運的。」一反平日少言的性子,他竟多事的規勸。
冷然瞟他一眼,任圓沒心思與他多費唇舌,自覺氣力恢復大半,當下起身、背起竹簍子就要走人。
「慢著!」大掌一伸,將人給擋住。
這個人想如何?靜靜瞅看著他,任圓不發一語,眼神卻充分展現了自己的心思。
「姑娘家住何方?」莫非是山腳下小村落哪戶人家的女兒?
「我無需告訴你。」表明不願與他多有牽扯。
「不想說嗎?」剛毅的臉龐有絲為難,薄唇卻泛笑輕吐。「那就得罪了!」話落,驀然出手點向她的黑甜穴。
任圓只覺眼前一黑,緊接著便陷入黑暗昏迷中……
快手將她攔腰抱住,越原眼中泛著不容錯過的決心。
這姑娘可是關係著他鑄冶寒玉短匕的重要人物,既然她不肯透露住處,好讓他偷偷去觀看她一舉一動、一瞥一笑的神採,那麼就別怪他直接將人給綁回石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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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唔……」無意識呻吟,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任圓只覺眼前一陣模糊,不自覺地又眨了一下眼,四周景物這才漸漸清晰……
這是哪裡?警覺身處陌生環境,她忽然憶起昏迷前的情景,心中驚駭,霍地翻身而起……
「哎呀呀!姑娘,你醒啦?」一道機靈嗓音霍地響起,古靈精怪的年輕臉龐直湊到她眼前晃,笑得可愛異常。「肚子餓不餓?喝不喝粥?還是你想喝豆漿?那可是小清子我大清早起來磨的,保證又香又濃喔!」
「你……」迷惑凝睇,任圓發覺眼前這個多話、活潑的年輕男孩並非昨晚那個奇怪的男人。
「想問我是誰是不是?」眨著大眼,小清子跳坐上床榻,瞅著她嘿嘿詭笑。「主子都叫我小清子,你以後也可以這樣叫我喔!」呵呵……主子昨晚突然將人家姑娘給扛回來,也不知存啥心思?
主子?難不成指的就是昨晚那個男人?柳眉微蹙,她質疑詢問。「你主子是誰?這是哪兒?」
「嘿!我家主子可是鼎鼎大名的……」眉開眼笑,正準備風風光光介紹,驀地,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叫囂——
「姓越的,你出來!老子飛天梭——仇戎找你比武來著!是個人物的話,就別龜縮不出來!」
飛天梭?仇戎?連聽都沒聽過,肯定又是哪號下三流人物不自量力要來挑戰主子,冀望一戰成名的。哼哼……這種角色,讓他小清子打發便成。
興高採烈的介紹詞被人打斷,小清子老大不爽,飛快地鑽進床底下拖出一偌大木箱,打開箱蓋在裡頭隨興挑了把森光湛然、氣勢凌厲的利劍,抬頭衝著她一笑。
「姑娘,你先等等,小清子,我去去馬上回來!」話落,身形掠向門外,一眨眼間便失了蹤影,可見一身修為亦不容小覷。
愕然看著他一下子消失身影,任圓緩緩抽回目光,視線落到木箱上……
這年輕童僕有收藏兵器的癖好不成?瞧瞧木箱內,光是刀啊、劍啊的就有十幾柄,而且把把閃著寒芒,連她這個不懂兵刃的人,都看得出來是斬金斷鐵的寶刃。若讓使刀舞劍的武林人士擁有,肯定當成寶貝悉心愛護,怎麼會被隨便塞在床底下呢?
算了!她想這麼多作啥?她失蹤一整夜,銀歡肯定擔心得很,還是趕緊回去才是。
輕搖螓首,甩掉自己的納悶,任圓雙腳才落地、正要起身之時,忽聽外頭傳來一聲慘叫,隨即黑影飛掠進來,笑嘻嘻穩立在她面前。
「姑娘,真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瞇著笑眸,迅速將手中的劍放入木箱內,小清子蓋上箱蓋,飛快將木箱又給推進床底下,末了還緊張兮兮地左右張望,確定自家主子沒冒出來後,這才吁了口大氣。
沉默凝看他一連串動作,任圓就算滿心的不解,神色倒沒洩漏半分,依舊一臉淡然。
「嘿嘿……」察覺到視線,知道自己行動全落入她眼底,小清子乾笑數聲,低聲下氣打著商量。「姑娘,有件事兒能不能麻煩你……」
麻煩?她最不想沾惹的就是麻煩!柳眉輕蹙,任圓直覺就想拒絕……
「拜託你,等會兒見了我家主子,千萬別告訴他,我在床底下藏了這些刀劍,拜託……」機靈發覺她想拒絕的神色,小清子快一步提出請求,可憐兮兮的大眼水光蕩漾,幾乎快淌淚了。
「我……」
「求求你!」以為她不答應,飛快撲倒在她腳邊哭訴,澄清自己的清白無辜。「嗚……我發誓絕沒有偷取主子鑄造的刀劍,床底下那些都是主子覺得不完美的失敗品,要我拿去破壞重熔的。可小清子我覺得已經很完美了,所以偷偷留了一些下來……」
「你……」
「嗚……我知道你要問我留這些做什麼,對不對?」平日除了主子,就只接觸到那些不懷好意而來的江湖人,難得有人可以聽他抱怨,小清子這下子可將心中委屈全倒了出來。
「人總是要吃飯的啊!主子鑄劍煉刀完全只為了興趣,一大堆人捧著大筆金子來求他割捨,他連看都不看就將人給打入溪水,完全不懂賺錢之道。為了避免我們主僕倆淪落到三餐不繼的悲慘下場,我只好將主子不要的失敗品給偷偷賣出去啊……」嗚……這世間可曾見過哪個當童僕當得這麼可悲的?不僅得要勤儉持家,還必須偷偷摸摸開拓財源,以免被主子發現給打死。嗚……他好可憐啊!
瞧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彷彿死了爹娘似的,任圓真不知該說什麼,低眸對上他濕漉漉大眼,只好輕聲安慰。「放心!我不會說的。」
「啊!真的嗎?」聞言,小清子馬上轉悲為喜,立刻破涕為笑。「姑娘,你真是太好了!小清子會一輩子記得你的恩德……」眼眶瞬間又盈滿感激淚水。
恩德?她有做什麼值得他感激一輩子的事嗎?這家子不僅主子奇怪,連童僕也是滿莫名其妙的,真不愧是主僕,果然有「一脈相傳」的感覺。
實在不願再留在這兒牽扯不清,任圓站起身就要往屋外走,卻被手腳俐落的小清子給快一步擋在門前。
「你快讓開,我得回去了!」皺著眉,她不懂他為何要攔?
「姑娘,你不能走啊!」小清子笑得苦兮兮。主子進鑄劍房前將人交代給他,若沒將人顧好、讓她給跑了,主子出來時,不扒了他的皮才怪!
「為何我不能走?」這對主僕是人口販子嗎?一個將她給扛來這兒,一個卻要軟禁她。
「因為我家主子沒說要放你走啊……」嗚……以他小清子磊落的人格,也不想幹這種強擄民女的勾當。可主子之命,不敢違背啊!
「你們是土匪嗎?怎麼可以強要扣人?」任圓輕叫,知道自己闖不過他的把關,當下轉回床榻上坐著,神色冷然睇視。
呵……還好,這姑娘沒要硬闖,不然還真怕傷了她呢!暗吁口氣,小清子聞言也只能搔頭、尷尬直笑。
「你家主子呢?」直接和當家作主的談,應該比較有用。
「我家主子進鑄劍房了!」一聽她轉移話題,不再硬要離開,小清子安下一顆心,立刻親切地搬來一張椅子在她對面坐下,很有找人閒扯淡的態勢。
「鑄劍房?」任圓微愣,心底突然有絲了悟。「你家主子是鑄劍師?」
「可不是!我家主子可有名的呢!」談起主子的厲害,小清子可驕傲了。
「你的主子該不會姓越名原吧?」雖然心中已有十分把握那個主子,就是造成她住處一堆傷患的罪魁禍首,任圓還是問了出口。
「哎呀!姑娘,你聽過我家主子大名啊?」清亮眼眸閃耀著得意光輝,小清子情不自禁地挺高胸膛。
果然!證實了心中的疑惑,任圓這下倒不急著離開了,因為有件事,她得找他好好地談一談……
*        *        *
炙熱的空氣、橘紅的火焰,男人赤裸著上身正在烈火狂焰的火爐前揮汗打鐵,汗珠在火光映照下晶瑩發亮,一顆顆滑過糾結肌肉,落入地下石板,轉瞬間又被室內高熱的溫度給蒸發。
不斷折疊、反覆錘打被烈火燒得赤艷通紅的寒玉鐵,時間在專注中流逝。不知過了多久,一把隱約可見的短匕逐漸成型,越原舉起了高溫、赤紅的短匕原型,映著耀動火光的眼眸,以著最嚴苛而銳利的目光審視……
「可惡!」驀地,他挫敗低吼,惱恨地將手中已初胚成型的高溫鋼鐵丟入火爐內,讓不停舞動身姿的明亮焰火將寒玉鐵高溫加熱,毀掉已成型的刃身。
「那不是我想像中的寒玉短匕……不是的……」抱頭懊喪地潰坐在爐火前,他喃喃低語。
寒玉短匕應該不只是透著清靈與愁緒這般膚淺的丰姿,應該還有更多、更多深沉的內蘊……對了!那位病弱的女人!她總能讓他心中的寒玉短匕丰姿萬千,隨時變化著不同神韻……他必須見她!他得見她!
猛然抬首,越原多日未眠的赤紅眼眶燃燒著癲狂……
*        *        *
「小清子,你家主子何時會出鑄劍房?」蒼白的臉容有著輕微困擾,任圓坐在溪畔的大石頭上,輕聲詢問坐在身旁的垂釣年輕男孩。
唉……她已經困在這兒三天了,雖說小清子未曾將她軟禁在屋內,但總是如影隨形跟在身旁,漾著一臉的笑,讓她走不了卻也無法對他發火。
三日前,她以為那男人很快便會從鑄劍房出來,想說有些事得和他談一談,於是心甘情願地留了下來。可她萬萬料不到這一等,整整三天過去了,而鑄劍房內卻一點動靜也沒,實在讓人很懷疑真有人在裡頭嗎?
「任姑娘,小清子,我也不知道啊!」絲線猛然一扯,水面下的魚兒上勾,小清子心中一喜,手上忙著收竿取下活蹦亂跳的鮮魚,嘴裡盡責地回答她的問題。「主子這人平日寡言少語,可一進了鑄劍房,簡直像被邪魔附身般,五、六天不出來、不進食是常事,我也掐不准他何時肯出來見人。」
五、六天不出來是常事?聞言,任圓沉默不語,心中暗自思量自己不能繼續在這兒耗下去,不然銀歡可能會逼迫那些傷患將整座山給翻過來尋人。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她就不免擔心,眼眸一抬,直覺脫口說:「我……」
「不行喔!」小清子何等古靈精怪,哪會看不出她的神色,未等她開口,馬上粉碎她的請求。「若讓你走了,主子出來找不到人,我會被打斷狗腿的。」佯裝可憐兮兮,欲博同情。
瞧出他年輕嘻笑的神情下,有著不容動搖的堅決,明白自己無法在他眼皮下離開,任圓只能輕歎口氣,再次默然不語。
斜眼偷覷,小清子不禁也有些同情她。畢竟她是那麼的無辜,只不過三更半夜在竹林內採藥,就莫名其妙地被主子給點穴扛回來。說到底,還是他家主子無理啦!
由於小清子本就是活潑靈巧之人,連續三日相處下來,就算任圓本身沉靜少言,還是在一些少數的交談中,讓他給旁敲側擊探問出她無辜被抓來的過程。
唉……真不知主子在想些什麼?莫名其妙抓了個姑娘回來,難不成想學山賊,強搶民女當壓寨夫人?嗟!主子何時格調降得這麼低了?
任圓亦不想讓小清子為難,默然沉吟了許久,心想也許可讓小清子陪自己回去一趟,讓銀歡安心後,再隨同他回來。
心中念定,她折衷正想商量。「小清子,不如這樣……」
「砰!」猛地一聲巨響打斷話語,溪水畔邊的兩人不約而同轉頭往聲音來源望去——石屋門板被人摔開,一條高壯身影赫然挺立於屋前空地上,赤紅的眼眸直勾勾盯著安坐於大石上的任圓。
「糟!」小清子經驗豐富,一瞧見主子眼底的癲狂,馬上驚聲慘叫。「任姑娘,快快快!咱們快去避鋒頭,主子又瀕臨瘋狂了。」這半年來,他歷經不少次慘痛教訓,是以明白現階段還是先找個地方躲起來,保命要緊啊!
嗚……他恨寒玉鐵!恨那把未成型的短匕!都是因為它,害得這段日子來,主子三不五時狂性大發,而他則得抱頭鼠竄。
任圓一愣,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小清子已經甩開釣竿、抓著她跳下大石,正想竄逃到一旁的竹林內時,一道黑影如大鵬展翅直襲二人……
完了!來不及了!
驚見頭頂上的陰影,小清子自知逃不了,正準備坐以待斃之際,驀地,身邊一空,任圓已被黑影挾持,化作閃電掠向竹林而去,轉眼間便失了蹤影。
「啊?」驚疑低呼,不敢置信摸著自己全身上下,小清子瞪著空寂無人的四週一眼,眼泛珠淚、狂喜大叫。「我……我安然無恙耶!哈哈……太好了!半年來首次全身而退,老天爺總算可憐我了……」嗚……原來主子的目標轉換了,從此他高枕無憂啦!哈哈哈……
以袖輕拭眼角的濕潤,他另一隻手朝竹林方向揮動……
呵……任姑娘,保重啊!從此我的苦難就由你來頂替啦……
*        *        *
冷風颼颼地刮過粉頰,眼前景物不斷快速後掠,被人攔抱在懷,足下踩著數十丈高的竹林末梢,任圓幾乎無法承受這種高度與疾速,當下只能眼眸一閉,埋首在男人的肩窩處,稍解自己身體上的不適。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她恍恍惚惚察覺到強風不再時,幽幽睜開雙眸,不期然地撞入一雙深黝的黑瞳裡,只是黑瞳四周的眼白佈滿了紅色血絲,乍看之下還真有幾分恐怖。
淡然凝視那剛毅卻顯得疲憊的臉龐,任圓悄悄移開視線朝四周溜了一圈,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被帶到一處開滿野花的水潭邊,周邊則被高聳入雲的林木給包圍起來,若無熟人帶路,外人是極難找到這水氣氤氳、雲霧飄邈的世外桃源的。
「你帶我來這地方做什麼?」清靈美眸回到他臉上,任圓鎮靜地問道。
「你——再笑一次讓我瞧瞧!」宛若未聞她的問話,越原逕自盯著她毫無血色的白皙臉蛋要求。
奇怪瞅他一眼,她轉身走向潭邊,瞧著水面上自己的身影,喃喃低語。「這世間有什麼值得笑的?」
「你那夜就笑了!」赤紅眼眸有絲狂亂,他沉聲指控。
那夜啊……本以為自己要命歸黃泉,所以她才釋然地笑了!
不想解釋自己的心思,任圓轉頭回望他臉龐,看出他隱於眼底的癲狂,不禁輕聲道:「你累了!好好地睡一覺吧!」他那模樣簡直像練功走火入魔的人似的,為了鑄造一把匕首,值得嗎?
由於這些天曾聽聞小清子嘮叨他這半年來,為了鍛冶一把匕首而苦惱,幾度幾欲瘋狂,是以她早已猜測出他躁亂的原因。
「睡一覺?」他皺眉,不想將時間浪費在睡眠上。他心中不斷叫囂著要鑄造寒玉短匕,哪有閒情去安眠?
「是啊!睡一覺!」美眸瞅凝,泛著難解光芒。「往後時間還長著很,何必急於一時要鑄冶匕首呢?不急的,慢慢來……」是啊!慢慢來,等他睡一覺、養足精神體力,她才能和他談談關於被他丟下溪水中的「漂流物」。
耳中不斷飄來她平靜淡然的嗓音,看著她單薄嬌軀巧立水潭邊,越原充斥血絲的眼眸好似瞧見清冷的寒玉短匕化身為人形,對他幽幽訴說著——
不急!慢慢來……總有一天你會抓到我的氣韻,明白該如何鑄冶我……
*        *        *
嗶嗶剝剝的枯枝燃燒聲驚醒了越原,讓他猛地一躍而起,當瞧見不遠處狂燃的火堆旁那抹薄弱身影,這才神智清晰地憶起自己陷入深眠前,被當成小孩勸哄的尷尬情景,刀削似的臉龐不禁暗暗泛紅。
「你醒了?」聽聞聲響,側首一瞧,果然見他立在黑暗中,任圓古井不波地招呼。「夜裡森寒,我生了火,來取取暖吧!」雖時值炎熱夏季,山中的夜晚還是帶著寒意的。
行走無聲來到火堆前,他爽快在她身邊坐下,艷紅的火光掩飾了暗赧神色,卻映紅了她原本蒼白的臉龐。
「精神好些了嗎?」以枯木挑了挑火堆,讓火勢更加猛烈,她微偏螓首凝睇他因得到適當休息,而精神十足的面容。
此番問話,讓他又再次想起白日自己心神喪亂時,被她勸哄入睡的蠢事,越原不自在地輕咳一聲,深黝的眼眸直視舞動的火焰,不知該如何回應。
嗯……他這是在不好意思嗎?還是精神還沒恢復?甚覺奇怪瞅了他僵硬的臉龐一眼,任圓無心深究。就當他精神依舊不濟,當下視線又落回火堆上,不再打擾他。
就這樣,兩個本性沉靜寡言的一對男女,竟在如此詭異的狀態下端坐火堆前,沉默了許久、許久……
咕嚕!
驀地,一聲五臟廟大唱空城計的突兀聲響由某個名鑄劍師肚內發出,讓寂靜的水潭邊增添音效。
霎時間,任圓微愣,隨即一股怪異的可笑感滑過心胸……是應該餓了,關在鑄劍房三天未進滴水米食,若不餓豈不成仙?
「你餓不餓?」未等人家探問,越原率先發難。不過雙眼卻不敢看她,可見自己也覺得很丟臉。
「餓啊!」非常配合的給面子。
「好!那我去獵只野雉,你稍等!」話落,人已朝漆黑的樹林內電射而去,須臾間消失了蹤影。
傻愕瞪視他飛快逃離,任圓眨了眨眼,突然覺得情況有點好笑……
沒想到鼎鼎有名、向來冷傲不甩人的名鑄劍師——越原也有如此有趣的一面,輕功亦這麼厲害,眨眼間便不見人影,還以為他的絕招就只有丟人入溪呢!
緩緩的,連她亦沒發覺自己向來冷凝的嘴角悄悄勾起,形成一朵似有若無的笑花……
*        *        *
猛烈的火焰依舊狂野舞動,野雉也被獵了回來,而且很快的讓人給吃個精光,只剩下骨頭,於是飽食之人終於肯開始交談了。
「越公子,可以麻煩你送我回去嗎?」以手絹拭淨自己油膩膩手指,任圓開口要求。
「等會兒我就送你回石屋!」直接將她口中的「回去」當成是回自己的住處。
「我指的不是你的住處,而是我的。」冷淡糾正。
「我還不能放你走!」斜睨一眼,越原來到水潭邊清洗雙手,回答得也很淡漠。
「我不懂!」蹙眉搖頭,她輕聲質疑。「你抓我有何用處?我們素昧平生的,根本沒任何仇怨!」
有何用處?用處可大了!他能否鑄造出理想中的寒玉短匕,完全就靠她了!
「你——讓我有感覺!」詭譎勾起笑意,他轉身直勾勾地瞅著她,明確而清晰地道出自己的理由。
感覺?任圓不解其意。「我不懂你的意思。」
「意思就是——每當瞧見你,我心中寒玉短匕的氣質、風格、神韻就會有萬千丰姿的幻化。簡而言之,就是你能激發我的靈感。」不急不緩地解釋。
聞言,任圓不禁呆愣。她什麼時候和困擾他半年卻鑄造不出的那把匕首,扯上關係了?
「我不懂!前幾天的夜晚我們才首次見面,我怎會影響你鑄劍呢?」這話說來實在無法令人信服。
「別說你不懂,我自己也不懂!」淡淡覷看她,越原自己也無法理解。
「可是……」
「多說無用!反正在我將匕首鑄造出來前,是絕不可能放你走的。」一口截斷她的可是。
這男人真蠻!任圓暗忖,簡直為自己無端被他扣留的狀況感到啼笑皆非。沉吟了下,明白他是認真的,只好提出折衷辦法。
「不如這樣吧!反正我們住得近,若可以的話,你讓我回去,我那兒也隨時歡迎你來,如何?」若他只是想看看她,激發鑄劍靈感,那麼這個方法應該可行吧?
「我們住的很近嗎?」這回換他滿眼疑惑,這座深山,除了他與小清子這戶鑄劍人家之外,頂多就是不請自來、跑到他那兒去騷擾的不速之客,哪還有第二戶人家?
「當然近!我就住在你的下游。」所以常被迫得撈起你丟棄的「漂流物」!
越原聞言感到驚愕,沒想到他在這兒住了三年,從來不知自己住處的下游還有戶人家。
似乎察覺他的震驚,任圓淡然道:「不必感到驚訝!若不是你時常將被打傷的人丟下溪河中,讓處在下游的我不得不撈人起來救治,藥草消耗得特別快,就算住了一輩子,你也不會感受到還有另一戶人家的存在。」說到底,他們也是因為她要趁夜晚某些藥草的藥性特別好而出去摘採時,才會碰面。
隱約察覺出她言語中淡淡的不滿,越原眉梢微揚,充滿興味。「我是不是聽到暗藏的抱怨?」
「我想我說的如此清楚,應該是明示而不是暗藏了。」冷然瞥他一記,她口吻是很雲淡風輕,但言語可不是那麼輕鬆。
「這麼說你是在抱怨我了?」眉梢挑得更高。
「我是在陳述事實。」緩緩將話給堵回去。
她確實是在抱怨!有趣點頭,越原勾起輕淺笑痕,突然冒出一句話。「好,我答應!」答應放她回去,然後他絕對會丟更多的人進溪中去「拜訪」她!哼哼……以為他越原是可以隨便讓人抱怨的嗎?
「嗯?」一時轉不過來,她無法理解他答應什麼?
「你提出的條件,我答應!」彷彿瞧出她的困惑,他沉聲解釋,眼底卻反而發出詭異的精光。
總算想起自己剛剛提出的折衷辦法,任圓聽聞他答應放她回去,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如此甚好,不過……」微頓了下,清冷眼眸瞅向他。「能不能麻煩你別再將上門的江湖人士給打傷、丟進溪中?」這三年來實在造成她很大的困擾!
「你覺得有可能嗎?」緩緩咧嘴輕笑,越原反問,眸中詭譎光芒更盛。
看來是不可能了!任圓不傻,當然看得出他神情所代表的意義,當下不再多說什麼,反正她也幾乎快麻痺了,就連她最怕的那件事,這三年來救了那麼多江湖人,該傳開的早就傳開了,現在想亡羊補牢未免太慢,如果「她」真尋了來,頂多……頂多……
想到這裡,她蒼白小臉黯然,不願再繼續多慮那不可預知的未來。
原本暗暗觀察她所有神色變化的越原,忽見她小臉轉黯,心下不禁一震,寒玉短匕的姿妍再次浮現腦海,散發著輕愁憂慮的氣流,這下讓他更加確定自己確實對她是很有感覺的,宛若她就是那寒玉短匕的魂魄,特意現形來引導他該如何鑄冶鍛造。
看來,離他成功鑄冶出寒玉短匕的日子不遠了——只要他能抓住她的韻味。
心中篤定,越原一直為鑄造不出匕首內蘊精神的焦躁心情總算稍解,正想依諾言送她回去,才要叫人卻發現自己竟然不知她的名字。
「呃……我好像還不知姑娘你芳名?」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強擄人家三日,卻還不知她貴姓大名。
「任圓。」似乎不意外,她只是淡淡地瞅他一眼。
任圓?呵……還真是巧合呢!越原驀地玩味一笑,突然很有興致的自我介紹。「我叫越原。」
「我知道!」傲視群雄的武功高手、鼎鼎有名的鑄劍師!早已從眾多被他打傷的武林人士口中聽聞,他不用介紹,她也知道啊!
不意外她知曉他的名字,越原腦中想的卻是另外一件無關緊要、他自己卻覺得有趣的事兒。
「你沒發覺嗎?」特意要引她發問。
「什麼?」眸中有著困惑。
「咱們兩人的名字啊!」興味咧嘴淡笑,他輕聲呢喃。「合起來不就是『月圓人圓』!」
月圓人圓啊……彷彿陷入恍惚中,她順著他話語而喃喃低語。許久後,抬眸凝睇——
「這句話永遠不適合用在我身上。」綻出一抹慼然微笑,她抬首望月,而缺了一角的殘月像似在冥冥之中與之相呼應。
雖笑,卻是如淒似訴,好似深藏了萬般憂愁與秘密……越原被那飄忽一笑攝走了心神,一時間竟只能怔怔凝著她,久久無法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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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行!今兒個大家一定得去找小姐,我無法再等了。」一大清早,草屋內就傳出銀歡堅決的吼聲。
「呃……不多等個幾天嗎?也許不久後,任丫頭就回來了。」丫頭不是常消失個好些天的去採藥嗎?怎麼這回銀歡緊張成這樣?「酒肉和尚」一臉輕鬆,頂著大光頭直晃。
「可不是!任丫頭可能出門採藥去了,別緊張。」「瘋老丐」發皺的老臉堆滿笑痕,完全不將銀歡的緊張看進眼裡。
「可、可是以前小姐若要出門這麼多天,總會告訴我一聲,不然也會留下信箋的。」而這回卻完全沒消息,怎不令她擔心呢?輕咬著粉唇,銀歡總覺小姐這回沒留下任何音訊,透露著不對勁。
見她神色不安,「金劍俠客」不愧是以正派君子著稱,馬上出言安慰。「銀歡,如果你真覺不對,那我陪你去找人好了。」
「啊……真的嗎?」銀歡臉現喜色,卻在瞄見他胸口尚還透著血水的白布而沉了下來。「不用了!你先將傷養好再說,不然小姐回來還得費更多的心神去照料!」搖著頭,眼尾不小心去瞥到正以銀梳打理一頭銀亮三千煩惱絲的「白髮魔剎」,「護花使者」的人選霎時間赫然出爐。
「就是你——『白髮魔剎』。」纖手一指,準確無誤地點向他。「你的內傷好得差不多了,就你陪我去找。」哼!這個聽說是江湖大魔頭的傢伙也真是奇怪,傷都快好了,卻還依舊賴在這兒白吃白住,今天總該貢獻一點心力了。
「我?」緩緩放下銀梳,「白髮魔剎」出乎意料地起身點頭答應。「也好,我陪你去找任丫頭。」
本以為以他古怪性格,肯定會拒絕,沒想到答應得如此乾脆,反倒讓銀歡愣了一下。不過其他人聞言卻有志一同地眉梢齊揚,暗自揣測這個曾在江湖上引起腥風血雨、出手毒辣、不留情的魔頭,怎麼如今性情大變,變得如此好心腸?
「怎麼,還不走?」白眉斜挑,「白髮魔剎」奇怪地覷她一記。
「噢!」驚覺回神,銀歡慌張叫著,急急忙忙就要往外走。「走、走啊!去找小姐……」
「找我有事?」驀地,從門外薄薄白霧中,任圓姍姍步入草屋。
「小、小姐!」乍見那消失三、四日的雪白容顏,銀歡瞠眼驚叫,滿心歡喜地迎了上去。「小姐,這些天你上哪兒了,怎麼沒交代一聲?銀歡還以為你發生了意外,正準備和『白髮魔剎』去找你呢!」
「我採藥去了!」不欲解釋這些天自己被人強擄之事,任圓輕描淡寫地應付過去,清靈眼眸揪往一向不大搭理他人、性情難以捉摸的「白髮魔剎」,有些訝異他竟然會願意和銀歡一起去找她。
哪知「白髮魔剎」一對上她清冷目光,僅是微微點頭示意、勾起一抹輕淺笑痕後,身形一閃,剎那間人已回到自己的床位上,手上一把銀梳依舊梳理著白髮,彷彿他從未曾離開過。
面對這一笑,任圓因不曾見過他的笑容而微怔。然而對其他在場親眼見到笑容的眾人而言,這一笑卻是驚天動地的震撼。
「呃……『瘋老丐』,你說任丫頭有得罪老魔頭嗎?」「酒肉和尚」憂心忡忡地低聲詢問身旁的「瘋老丐」。只因老魔頭叱吒江湖數十年,盛傳於人們口耳相傳的事跡便是——不要讓他笑,只要他對誰笑,誰的小命便要不保了。
「應該沒有吧!」「瘋老丐」同樣悄聲竊語。「老魔頭那身內傷可是任丫頭治好的,丫頭對他應該只有恩,沒有仇啊!」
「可『白髮魔剎』這人行事全憑心性,喜怒無常,就算他打算手刃救命恩人,相信沒人會覺得意外。」「金劍俠客」加入竊竊私語一族。
話完,三人無言對視,然後又各自環視在場眾人一眼,大夥兒默契十足,相互暗點著頭,有了共識——以後得多注意老魔頭行動,可別讓他真的對任丫頭出手。畢竟丫頭有恩於大家,做人一定要知恩圖報的。
任圓可不知眾人心思,怔忡瞅望「白髮魔剎」那抹輕淺笑痕,心中隱隱感到他笑起來的模樣好眼熟,令她覺得溫暖……
「小姐,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沒察覺出她的出神,銀歡逕自喳喳呼呼、笑開清秀小臉問道。
驀然回神,她輕聲道:「昨夜兒回來,見你睡得熟,我就自己回房去了,誰知才來醫堂便聽你說要找我。」
「哎呀!」懊惱叫了聲,銀歡不由得輕打了自己腦袋一下。「人家以為小姐還沒回來,大清早也沒去你房裡瞧瞧,就急巴巴地找人去尋你呢,瞧我多糊塗!」還好小姐即時出現,不然她可要白忙一場、鬧笑話了。
「任丫頭,你就不知道,這四天我們可被銀歡這丫頭給吵得頭疼囉!」「瘋老丐」瞇起老眼取笑。「這小丫頭狼心狗肺得很,竟要我們拖著傷殘之身去找你。大伙跟她說你肯定採藥去了,她偏要擔心,嘖!」
「因為小姐你以前從沒這樣無故失蹤,總會交代個一聲嘛,所以人家……人家……」急著解釋,銀歡訥訥地越說越小聲。
呵……銀歡確實沒白擔心!她這些天事實上是被人給強綁走了,不過事情已過,無需再多說。
「銀歡,謝謝你的關心。」凝瞅著尷尬泛紅的清秀小臉,任圓真誠道謝。
「哎呀!小姐,你幹啥這麼見外……」被一向冷淡的主子當面道謝,銀歡反倒不自在。
瞧她尷尬,任圓不再多說,轉身一一檢查眾人的傷勢復原情況,直到來到躺著生面孔的床位前,她不由得納悶。
「銀歡,這個人……」
「他呀,三、四天前從溪中撈起的,大概又是被上游那個人給丟下水的!」從她身後探頭瞧清現在昏迷中的瘦小漢子,銀歡聳聳肩猜測。
三、四天前?不就是她還被留在石屋時的事嗎?啊……這個人該不會就是那日小清子跑出去打發的那個飛……飛什麼來著的人吧?
心中瞭然,任圓專注檢查,驚訝地發現床上的人傷勢極重,身上佈滿輕重不一的傷口劍痕,又被丟下溪水中,導致失血甚多,難怪昏迷多天還不見轉醒……沒想到外貌、性情看起來可愛、機靈的小清子出手這般重,招招不留情哪!
輕蹙起柳眉,她忙著治療重傷病患,整弄了好一段時間,才將瘦小漢子全身上下的傷痕都裹藥、包紮起來。待一切整理完畢,雪白額際也滲出一層薄汗了。
「小姐,這回上游那個怪男人出手好像特別重呢!」一直從旁協助的銀歡也有所發覺,忍不住發表感想。
「不是他傷的。」直覺的,任圓出聲澄清,卻在話出口後,奇怪自己為何要替他說話而再次皺眉。
「咦?小姐,你怎會知道?」什麼時候小姐成了無所不知的神仙了?
「是啊!任丫頭,你怎會知道?」一直專注聆聽她們主僕倆交談的一干傷患這會兒不約而同、好奇地齊聲發問。
「我……」任圓窒言,一時之間找不出好借口搪塞,正煩惱該如何解釋時,霍地,外頭傳來鬼靈精怪的嘻笑聲。
「任姑娘,是我小清子啊!我奉主子之命,請你作客來著!」話音方落,笑得如陽光般燦爛的年輕男孩跳進草屋內。
一見小清子嘻皮笑臉的臉龐,任圓還來不及反應,其他人倒先叫了起來——
「耶?這小子真眼熟……」
「不就是姓越的身邊的小僕嗎?」
「他怎會來這兒?」
「難不成姓越的也來了?」
霎時間,眾人面面相覷,隨即不管傷重、傷輕,只要能走會爬、神智都還清醒的人,全都一古腦兒地往門口擠去,一下子就將小清子給推擠到屋內、任圓的身旁。
「搞什麼啊?」差點沒被擠扁,小清子莫名其妙搔著後腦勺大叫。
「你是誰?」眼見陌生之人闖了進來、還引起騷動,銀歡凶巴巴地插腰質問。
「我?我剛剛不是說了嗎?我叫小清子啊!」誇張指著自己,他呵呵直笑,故意轉頭對著任圓大驚小怪叫道:「任姑娘,你身後那個凶神惡煞的女人是誰啊?我瞧她挺可憐的,這麼年輕就耳聾……」
「喂!你說誰耳聾……」聞言,銀歡氣急敗壞大叫,正想罵人,卻突然被門口處一干人的大喉嚨給打斷。
「沒見姓越的啊……」
「難不成只有那個小僕來而已?不過他找任丫頭作啥?」
「說的也是!他找任丫頭幹啥?任丫頭又何時認識他們了……」
驀地,眾人猛然轉頭,眼泛凶光怒瞪小清子,以為越原發現被他打傷的人皆被任圓所救,心中不悅,特地要人來找碴的。
好在小清子機警,才瞄見眾人回頭,他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捉住還處於愕然狀態下的任圓,挑了個最近的窗口翻身、竄逃出去,只留下一串得意詭笑與調侃話兒——「任姑娘,我家主子借走了,有意見的就去找我主子吧……」
*        *        *
「我又被強擄了嗎?」石屋前有張古拙、簡樸的木桌與幾張木椅,任圓清眸淡掃正坐在那兒享用早膳的男人。
「我不是讓小清子『請』你來嗎?」越原神色未變,倒是聽得出來在請字上有特別加重音。
那算是請嗎?她是還在反應不過來之下就被挾持了過來!任圓本想出聲糾正,幾番張口欲言,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反正他們主僕倆向來只依自己意思做事,覺得有說個「請」字便叫做請了,就算表明指正說那叫作強擄,依他不容人拒絕的蠻性,肯定還是會認為那就是請!
「坐,用飯。」簡潔三個字,卻將意思完全表達。
這麼大清早把她「請」來,就為了請她用早膳?任圓心中覺得莫名其妙,冷淡的神情卻沒改變,有的只是眸底一閃而過的困惑。
「你起得真早。」昨兒個深夜才送她回去,沒想到今天卻起了個大早。他前些天不是都沒睡,只有昨兒下午在小水潭邊休憩了會兒,怎麼如今精神還這麼好?
「你不也是。」越原睇看她一眼,沒說出口的是——其實他根本一夜未睡。
夜裡送她回去後,待他返回石屋,安然躺在自己床榻上時,眼底心底浮現的淨是她的身影,尤其她那如淒似訴的一笑,整夜盤旋在他腦海中,怎麼也揮不掉、甩不開,胸口一陣莫名的衝動想見她——以最快的速度見她。所以才會天一亮就讓小清子前去「請」人。
「我習慣早起。」波瀾不興地回應。
「我習慣晚睡。」喝下香濃豆漿,他也一樣面無表情。
怎麼他在和她唱雙簧嗎?還是他真如所言那般?若真是,那話中意思是他根本還沒上床睡覺嗎?若真如此,那他就不是習慣「晚睡」,而是習慣「早睡」才是。
輕淺瞅看一眼,任圓本想問他「請」她來作啥時,越原又突然開口了——
「你不吃?」發覺她依然站著,沒有坐下用早膳的打算,他不自禁地擰起眉頭。「還是用過早飯了?」口吻有著深深的懷疑,不大相信她已經吃過。
「沒胃口!」她早上向來是沒啥食慾的。
「好歹吃一些!名兒有個圓字,人卻這般單薄瘦弱,根本名不副實。」哼!這女人是怎麼回事?人都瘦得彷彿只要吹口大氣就能將她刮走,竟然還敢說沒胃口。越原兩道濃眉瞬間打了好幾個結。
這個人好生古怪!她吃不吃東西,干他何事?不由自主的,任圓又奇怪地瞧了他一眼。
「坐下,吃!」見她一直沒動作,越原沉聲冷睨。
他霸道的喝令沒有撩起向來冷然的任圓任何火氣,有的只是再次投給他一記詭異目光,當下就隨遇而安地在他對面落坐。
見她一坐下,越原臉色稍霽,沒再說什麼,直接倒了碗香氣濃烈的豆漿送到她面前,同時還塞了一個白胖肉包子進纖白小手中。
怔然呆看手中熱騰騰的肉包,她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一個蒼白、瘦小的小女孩哭鬧著不肯喝藥,只吵著要吃肉包子,滿臉慈愛的男人軟聲勸哄無效。隔了一天,小女孩面前出現了一籠冒著熱氣的扁包子——一籠肉餡摻雜著濃烈藥味的包子。
呵……肯定是男人連夜自製的。大概是生平第一次做包子,形狀不怎麼好看,而且肉餡還有著淡淡的苦藥味兒,滋味實在不能說很好。但在男人去世後的這些年,那包含肉香與藥味的包子,竟成了小女孩最懷念的味道。
見她怔忡出神,不知是想到了啥傷心事,向來清冷眼眸中竟閃著哀傷的思慕之情,越原胸口猛地一緊,不知為何,極端不願瞧她這般模樣。
「肉包子是用來吃的,不是用來看的!」故意惡聲惡氣。
「是啊!是用來吃的。」輕聲贊同,她緩緩咬了一口肉包,咀嚼後吞下,這才抬眸迎上他深黝宛如兩潭黑水的眼眸,輕淺沉靜地道:「你知道嗎?我已經許多年不曾吃肉包子了。」
*        *        *
你知道嗎?我已經許多年不曾吃肉包子了……
她這話是啥意思?表明不喜歡吃肉包子嗎?可她幽然死盯著肉包子的神情,實在不像,反倒像似被勾起無限思念……
靜坐在屋前的木椅上,越原無意識地以白布擦拭手上一把劍刃修長、折疊紋路變化有如一幅山水畫,在陽光下閃爍著森然、湛亮光芒的長劍,若有所思的雙眸卻不由自主地瞟向不遠處,正與小清子坐在溪畔大石上垂釣的任圓。
「呃……任姑娘,你有沒有感覺一道要將人給灼出洞兒來的銳利目光,打從咱們坐在這兒釣魚就一直緊盯不放?」悄悄偏頭偷覷了眼石屋前的主子一眼,好巧不巧正好撞上越原猛地眉頭一皺,小清子驚出一身冷汗,飛快轉回頭死命盯著手中釣竿,壓低了嗓音悄問。
聞言,任圓不禁想歎氣。她並非遲鈍之人,當然感受到了那久久未曾稍離的灼熱視線。只是就算知道,她又能如何?那位越大鑄劍師「請」她來用完早膳後,便一聲不吭地逕自拭劍,一把接著一把。而她縱然想回自己住處去,沒他親口答應放人,大概也離開不了,因而只能留在這兒和小清子一同釣魚了。
唉……到底他打算如何?難道讓小清子「請」她來,真只為了瞧瞧她?真是古怪又詭異的男人!
見她默然不語,小清子忽然想到她是莫名其妙又被強請了來,應該是這兒三人當中最無辜的,當下只有尷尬直笑,不再多話。
兩人又陷入沉默中,而身後那道目光依舊銳利灼熱……許久後,向來活潑多話的小清子又憋不住了。
「任姑娘,你身子有沒有哪兒不舒坦的?」機靈腦袋瓜悄悄傾到她耳邊低問。
為什麼他會這麼問?奇怪瞅看一眼,任圓輕搖著螓首。
「沒有?」小清子低聲驚呼。「沒有任何跌打損傷、內傷、外傷?」太奇怪了!依他以往經驗,若主子從鑄劍房出來,眼底蒙上癲狂之色,此時能閃多遠就閃多遠,若哪個倒楣人被他給抓到,總免不了會被拿來當作練武工具,好藉此發洩、發洩心中的沮喪。
昨兒個她被主子給抓走,雖然他小清子慶幸自己逃過一劫,可還是很有良心地擔心她這個不懂武功的弱女子不知會被折騰成什麼樣。沒料到今兒個去請她時,不但看起來完好如初,連現在問她,竟然也說沒事!
怪了!主子轉性了嗎?還是……還是主子對他小清子特別歹毒?抓別人就不會凌虐,碰上他就什麼狠招都往他身上招呼?
過分!過分!過分!主子就光會欺凌他而已!霎時間,小清子神情萬分委屈,覺得自己真是全天下最悲慘的小僕了。
「為什麼我該有傷?」不解反問,任圓不懂他為何瞬間顯得可憐兮兮。
「因為……」小清子正想把自己的委屈告狀給她聽,霍地,石屋前一道響亮聲調打斷了他。
「越公子,在下江南問劍山莊——沈聿特以萬兩黃金懇請越公子割愛賜劍。」
又是一個不知死活的!小清子暗忖,與任圓兩人不約而同齊轉頭朝石屋方向瞧去,就見一名約二十四、五歲的俊朗年輕人,滿臉誠懇地站在屋前空地上,對神色漠然、文風不動的越原拱手致意。
「呵……有好戲瞧了!」瞇起笑眼,小清子心中可樂了。
問劍山莊?乍聞此名,任圓清靈眼眸閃過一絲詭異光彩。
就這樣,兩人心思迥異卻有志一同地轉身安坐在大石上,冷眼旁觀前方石屋的狀況。
另一邊,木椅上的越原目中無人地兀自拭劍,根本不睬來人。
沈聿早知這聞名江湖、武功高強、鑄冶兵刃一流的男人性格古怪、難討好,倒也不以為意,謙和有禮地笑道:「越公子,在下心儀越公子鑄劍之神技,但求你能割愛相讓,在下定不虧待。」
煩人!江湖眾人皆知他所鑄之兵刃向來只送順眼人,若瞧不順心的人,就算捧著大把金銀珠寶,他照樣不看在眼裡。可為何還是有一大堆人自以為是,開口、閉口就是要買他鑄造的兵刃?哼!他精心打造的心血可不是能以金錢來論賣的。
越原擰眉,極端厭惡又有人來打擾,當下右臂一震,手中光芒湛亮的寶劍發出清亮龍吟。
「好劍!」被那高亢清亮劍嘯吸引,沈聿俊目發出光彩,不由得脫口讚道。
運勁一旋,銀白劍身在金黃陽光下劃出漂亮炫目劍花,左掌抓來木桌上雕有九龍盤旋與各種奇花異草的劍鞘,越原連看也不看,瞬間收劍入鞘,隨即入鞘的寶劍又被拋回本桌上。
視線無法自桌上寶劍轉移,沈聿禁不住暗暗讚歎。此寶劍不僅劍刃鋒利湛然、稜線分明,一看就是斬金斷鐵的神兵利器;就連劍鞘亦鑲嵌複雜,雕飾繁複,簡直已達藝術之臻。
「想要?」語調漫不經心,越原明知故問。
「若越公子能割愛,在下感激不盡。」以為他有贈劍之意,沈聿心中大喜,再說能讓越原愛不釋手、一再悉心擦拭的,肯定是寶劍中的寶劍,有機會能得到,他當然萬分高興。
「想得到它也簡單。」嘴角勾起冷笑,他神色卻顯得意興闌珊。「你剛說你是沈聿?可是問劍山莊的少莊主?」
「正是在下。」沈聿聲調中有著深深的自豪,畢竟問劍山莊在江湖上可是勢力龐大,享有盛名的山莊。
至於問劍山莊為何在江湖上如此有名氣,這可要說起莊主——沈馭風,也就是沈聿的爹親,在道上中享有極高名望,是個人人稱讚的仁義之士,備受江湖人士推崇,一手的「流風劍法」獨步武林,鮮有對手。不過最讓人津津樂道的,是他與愛妻鳳水瀲的恩愛無人能比。
鳳水瀲當年被稱為江湖第一美人,亦是武林中極為神秘的門派「玄夢宮」宮主,性情邪魅難測。可與沈馭風相戀後,不僅歡歡喜喜地甘心下嫁,還為他生下了一對兒女。
聽他對自己家世如此自傲,越原心中嗤笑,驀地揚聲叫喚。「小清子!」
「來也!」一聽主子喚人,小清子俏皮地對任圓眨了眨眼,隨即足下運勁朝石屋方向射去,倏地便眼兒瞇瞇地安立在越原身旁,賣乖嘻笑。「主子,您有何吩咐?」
「你這毛頭練劍的時間到了!」挑眉斜睨,他閒話家常般輕鬆。
「是!」小清子大聲應答,笑眸湛亮如星,興奮得一蹦一跳奔進石屋內。須臾之間,人又閃了出來,手中握著一柄亮晃晃的長劍。「主子,這把劍可以嗎?」
「這把劍適合女子來使,對你而言是輕了些,不過你才十六歲,本性機靈好動,倒也符合這柄劍輕敏、靈巧的特性,勉強用用吧!」瞄了一眼,越原雖不滿意,倒也勉為其難地接受了。
聽聞主子勉強合格的評語,小清子笑臉垮了下來。唉……沒想到他在鑄劍房千挑萬選,竟挑中了一把給女人使弄的,真是丟臉!
見他們主僕倆此番言語舉動,沈聿滿頭霧水。「越公子,你這是?」
「只要你能在百招內拿下小清子,桌上那把劍就是你的。」不顧對方詫異,嗤聲冷笑開出條件,越原不再多說,縱身飛掠直射溪畔大石,瞬間已安穩坐在任圓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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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這是羞辱!
沈聿臉色瞬時乍紅還青,不敢相信越原竟將他一個堂堂問劍山莊的少主丟給一個十來歲小童僕,自己卻悠哉地和一名姑娘坐在大石上看他們比試!
百招內拿下這嘻皮笑臉的小童僕?未免太看不起他了!十招內他就能叫這個小清子認輸躺下。沈聿臉色鐵青而難看,同時亦對家傳劍術充滿信心。
「呵呵……沈公子,請!」賊笑兮兮,小清子得到主子命令,劍花一挽,馬上毫不客氣地攻過去。
但見他招招凌厲狠絕、內勁十足,可非繡花枕頭,驚得沈聿連忙拔劍使出家傳絕學相抗。一時之間,漫天劍影,兩人打得火熱,尚難分出高下。
另一方,安坐大石上的越原瞄了一會兒後,便搖頭冷笑。「這問劍山莊的『流風劍法』讓沈聿使來是中規中矩,可就是少了『流風』該有的瀟灑飄逸與捉摸不定了,可惜!可惜!」一針見血地道出沈聿劍法上的缺失。不過名門子弟自有根基扎實之處,他預料小清子大概只能撐到一百五十招。
淡然凝瞅他一記,任圓覺得他這人當真怪得緊。明明不想把劍給人,偏要搞出這一堆事兒來,難道他就這麼有把握小清子能抵擋得了對方一百招?
「想說什麼就說吧!」察覺到審視目光,越原偏頭對上她。
「沒什麼!」她向來冷然,別人的事也不想多管,當下馬上又將視線轉回石屋前,打得難分難解的兩人。
瞧她神態冷淡,擺明不與他有太多糾纏,越原莫名感到惱恨,胸口有股逐漸上升的悶氣,賭氣似的學她將目光轉回石屋前,老半天不吭聲。
前方刀劍相擊,發出鏗鏗鏘鏘聲,這方卻陷入了死寂的沉默……
許久後,百招已過,小清子亦逐漸露出疲態敗相,越原這才疾射而出,硬聲介入劍影交纏的兩人之間……
只聽「砰」地一聲巨響,前一刻還在惡鬥的兩條身形不約而同各自朝不同方向摔出,而越原卻安然穩立於中,也不知是以啥手法將兩人給拆開的。
「嘿嘿……」如摔死狗般癱在地上,小清子粗喘著大氣,嘿嘿直笑。「主子,小清子沒讓您丟臉吧!我可擋了一百三十六招喔!」呵……他可是一邊打一邊算,記得可清楚了!
「很好!有進步!」越原不吝給予讚美。
小清子一聽,樂得直賴在地上大笑。
而同樣摔在地上的沈聿卻早已爬了起來,一臉難以置信地瞪著眼前這對主僕。越原武功高強,這他早已知曉,可卻萬萬沒料到,連這個十來歲的僮僕竟也如此厲害,糾纏了百來招,他卻無法拿下人……
「看來你是與這把劍無緣了。」掛著諷笑,越原故意將木桌上的寶劍取起來把玩。
「在下技不如人,不敢強求,告辭!」沈聿倒也乾脆,不再多言,轉身便要走人。
「慢著!我這兒可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嗎?」沉聲冷喝,越原可不是什麼好易與之輩。
「那麼,越公子意下如何?」心中一凜,沈聿飛快回身。
「我這兒有條規矩,走著上來就得給我順溪水漂流下去!」猛然大喝,越原突地詭異欺身向前,以雷霆之勢在他還反應不過來之際,手刀往後頸一砍,偌大的身軀已然昏迷軟倒在地。「小清子,將人給我丟下溪裡去!」
「遵命!」忙不迭地翻身跳起,小清子動作飛快地提起沈聿後衣領,一個縱身,人已經來到溪水畔,運氣一擲,筆直將人丟進急流溪水裡,瞬間就被水流給吞沒、衝往下游。
從頭至尾冷眼旁觀的任圓這會兒真是頭疼,緩緩地自大石上下來,冷凝著臉就要離開。
「上哪兒去?」越原身形一閃,眨眼間已來到她面將人擋下。
「回我的住處!」
「這麼快回去啥?」
「處理你給我製造的麻煩!」
*        *        *
「任丫頭,你倒是說說姓越的找你去啥……」
「他該不是為難你吧……」
「你們啥時候認識的……」
一群人嘰哩呱啦地圍著一名氣質清冷的姑娘,也不管她正在專注檢查不久前才被撈起的昏迷男子,將草屋內吵得亂烘烘的。
「銀歡。」
「是!小姐。」費了好大的勁才撥開層層人牆,銀歡總算擠身到最裡頭去。
「這人沒啥大礙,只是吃了一記手刀暫時昏迷,清醒後就請他離開吧!」
「知道了,小姐。」點點頭,正想陪同小姐回竹屋,才一轉身又見層層人牆堵住,銀歡沒好氣罵道:「你們這是在聯手圍攻我家小姐嗎?擺這陣仗未免也太大了些!」真是的!打小姐被「請」走後,大夥兒就議論紛紛的,研討了好一陣子,正想殺去討人時,沒想到小姐已經回來了,而且還知道他們剛撈起一個男人,沒多說什麼便到醫堂來瞧對方身上有無傷勢。
本來醫堂已經很擁擠了,大夥兒一見小姐又淨圍著她問東問西,吵得屋內亂烘烘的,讓她們主僕倆寸步難行,真是煩死人了!
「哎呀!銀歡丫頭別這麼說,咱們是好奇啊!」「酒肉和尚」摸摸凸起的肚皮,呵呵笑著代表大家發言。
明白不滿足他們的好奇心,肯定沒完沒了,任圓輕掃眾人一記,淡淡地道:
「這兒是醫堂,別在這兒吵,有事出去外面說。」話落,她舉步往外行去,眾人見狀馬上往兩旁退開,開出一條路給她。
身後掛著一大串粽子,好不容易終於走出戶外,她還來不及說話,一群身上帶有各種不同傷勢的江湖人已經迫不及待、急巴巴丟出疑問。
默然靜聽眾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問題好一會兒,總算她理出了三大類疑問,當下沉著回應。「我和越公子是前些日子認識的,他沒為難我,主要是請我過去用早膳,其餘的沒什麼,你們多慮了。」
請吃早膳?眾人想破頭也絕對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當場大家面面相覷,簡直無法置信。
越原耶!那個厭惡人家打擾、動不動就將上門的人丟進溪中的古怪鑄劍師,會請人去他那兒用早膳?
「那他怎不請我?」「瘋老丐」瞠眼鬼叫。他右臂骨折就是聽說姓越的鑄的兵刃有多厲害,好奇之下想偷溜去瞧瞧,沒想到被發現,兩人大戰一場,他被打斷了手骨,摔進溪中。
「可不是!和尚我和姓越的也算是老交情了,怎麼就從未曾被他請一頓?」「酒肉和尚」拐著傷腿,氣呼呼的。會說老交情是因為他已經和越原交手多次,剛開始是不信他如傳言般厲害,特地跑來會會他,沒想到卻被打入溪中,從此越挫越勇,誓言不擊敗他一次,誓不甘心。
不過從頭至此,和尚他已經被摔入溪中八次了,但是沒關係,總有成功那一天到來的。
「我也真希望和他的交情能好到被他請至家中享用一餐。」若有這樣的交情,也許不必開口,越原就會主動贈劍了,哪還會因前去求劍而被傷呢?撫著胸口傷處,「金劍俠客」亦不禁喃喃念道。
其餘眾人聞言贊同地直點頭,只有某個擁有一頭銀亮髮色之人神色含煞。
「他沒欺負你吧?」哼!若姓越的對任丫頭有何不軌,他絕不輕饒!「白髮魔剎」冷冽質問。
幾個月前,他和姓越的交手過一次,雖然被打入溪中,亦受了內傷,不過他非常確定姓越的也討不了好,畢竟他招呼在姓越的身上的血魂掌可不是開玩笑的!從那一陣子溪中「人形漂流物」大量減少的情形看來,姓越的肯定閉關療傷去才會如此。
老實說,越原是他「白髮魔剎」這一生中少見能和他打得勢均力敵的對手,當初本是基於強手難求,一時技癢而故意來尋麻煩,沒料到交手後,兩人戰得難分難解、不分高下,越打越讓他對姓越的升起了好感。雖說後來兩人各有損傷,他也跌進溪中,因緣巧會下竟讓尋找多年不著的任丫頭給救起……
這一切或許該感謝越原無意間的促成,不過……若他敢欺凌任丫頭,就算有再多好感,他「白髮魔剎」也絕對會將他給挫、骨、揚、灰!
欺負?強逼她吃東西算不算?任圓很認真地想了一下,最後搖了搖頭。不過「白髮魔剎」為何一副只要她說有,馬上就要去找人拚命的模樣?而且……而且他看她的眼眸好似充滿著關懷……
「沒有就好!」臉色稍霽,「白髮魔剎」哼聲,退出擁擠人群,逕自回到草屋內。
幽然望著他進屋身影,任圓心中有著重重疑惑與不解……最近事兒一件接著一件來,先是碰上那古怪的越原,然後「白髮魔剎」待她的態度好似與別人不大一樣,接著又出現了那個沈聿……
唉……總覺得這一連串接踵而至的事情,似乎在徵兆著什麼……
「怪了!這『白髮魔剎』轉性、反常了是不?」「酒肉和尚」也覺古怪,丈二金剛摸不著腦地搔著大光頭喃喃自語。這魔頭向來性情詭譎難測,從未聽說會關心、在乎誰。可方才他表現出來的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真叫人忍不住冒雞皮疙瘩。
「瘋老丐」頗有同感,天外飛來一筆異想。「瞧這模樣,老魔頭好像挺重視任丫頭的!該不會他愛上丫頭了吧?可年紀差那麼多,他這不是老牛吃嫩草嗎……」
此言一出,眾人全以看瘋子的眼神射他,就連任圓亦覺可笑,而銀歡聽了萬分不悅。
「『瘋老丐』,你說什麼諢話?當心我縫了你那張胡說八道的嘴……」非常凶悍,可見是真的很不高興自家小姐被拿去和一個年齡大得可以當爹的老男人串在一起。
「耶?我隨便說說,玩笑而已啦……」發覺自己引起公憤,「瘋老丐」趕忙陪笑澄清。
「就算說笑也不成……」
小姑娘教訓瘋老頭的戲碼開演,而任圓懶得理會,逕自緩步離開,任由他們去吵成一片……
*        *        *
「你這兒挺熱鬧的!」
才步入自個兒房間,一道熟悉的男嗓便乍然響起,讓任圓不禁微愣。然後在瞧見安立於竹窗邊、那抹如山般高壯的身影後,她不禁黛眉輕蹙。
「你怎麼會在這裡?」還以為他早回自己石屋去了呢,;若讓其他人發現他在這裡豈不引起大亂?
先前堅持得回來處理他製造的「麻煩」,所以他確實是送她回來了,沒想到他卻出乎意料地沒離開,反而躲過眾人的發現,潛進姑娘家的閨房,真不知心底在想些什麼?
「辛苦送你回來,沒招待一杯茶就想趕人?」越原勾起一抹笑,眼光直往窗外不遠處、那一群吵吵鬧鬧的人們瞧去。
「想喝茶自己倒吧!」冷淡應了聲,她不再理他,自顧自地從書櫃裡抽出一本醫書,安然倚躺在一旁的貴妃椅上,翻書靜讀。
視線從窗外收回,落在她嬌小單薄的身形上,他突然發現她實在太過瘦弱,而且面容蒼白,毫無一點血色,忍不住皺眉問。「你不是個大夫嗎?怎麼把自己調養成這副鬼樣?」
「多謝關心!不過那不關你的事。」就算被譏,依然無一絲一毫怒火,沉靜翻書閱讀。
這女人性子還真冷,冷得讓人很想發火!看她冷冷淡淡、一副干卿何事的漠然神態,越原有種被冷拒的感覺,而這感覺讓他莫名地感到非常、非常不悅。
偏偏他這人骨子裡有股隱藏的蠻性,越是難搞定,越是激發他的挑戰心。就如煉鐵鑄劍那般,是以那塊寒玉鐵、那把幻想中的寒玉短匕才會令他如癡似狂,絕不放棄鑄冶。而如今這女人也激起了他這股蠻性。
「本是不關我的事,不過本人看不慣有人臉色死白得像隻鬼,鎮日在我眼皮子底下晃。」一個箭步跨到貴妃椅前,大掌突然覆上雪白額際……嚇,這女人肌膚怎冰成這樣?簡直與死人無異!
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駭了一跳,感受到他掌心源源不絕的溫熱,任圓心底滑過一股異樣的感受,當下連忙退開,脫離他掌心的溫暖。
「你、你幹什麼?」思緒微亂,低聲斥責。「就算臉色蒼白得像鬼,我也沒要你看!」
「我要打造寒玉短匕,不得不看你!」見她明顯閃躲,他顯得不大高興,口中卻吐出隱含關切的心意。「你怎麼回事?身子冰涼涼的,若非確定你是活人,還真的會以為摸了具屍體呢,」因見她臉色蒼白似有病容,這才下意識地出手碰她,沒想到卻讓他發現這種詭異現象。
回想兩人第一次在林間遇見時,這女人好像也是病倒在地,難道她身子真有啥毛病不成?
「你身帶痼疾?」一想到這個可能性,越原不自覺地神色一斂,顯得異常嚴肅。
「我的事,不勞你費心!」有他在這兒,大概是別想安安靜靜看醫書了。無奈的有此體認,她索性起身將書放回書櫃裡。
沒否認?那就表示她身子是真有毛病囉!她自己是大夫,難道醫不好自己?
疑問在心中盤繞,越原敏銳地感受到她不想多談的心緒,當下只是點了點頭,突兀地轉開話題。「明天一早,我讓小清子再來接你去我那兒!」
「去做什麼?」還以為他會窮追猛問,沒料到話鋒突然來了個大轉彎,任圓暗鬆口氣的同時,忍不住奇怪地瞄了他一眼。
「請你吃早膳。」緩緩咧開嘴,他露出森森白牙。
*        *        *
翌日清早。
「這粥……」愕然看著眼前這碗飄散淡淡藥香味的米粥,任圓只覺自己心田隱隱有股暖流溢出。
「動筷,吃!」依舊是簡潔的三個字。
「任姑娘,吃啊!這可是主子昨兒個特地交代小清子熬的藥粥,可溫中理氣、補血益心脾,你吃了身子好。」唏哩呼嚕地喝著自己碗內的清粥,小清子一邊夾著配菜送進嘴裡,一邊笑瞇瞇地熱誠招呼。
「謝謝……」拿起碗筷,複雜情緒在胸口激盪,她緩緩喝下一口米粥,任由那微帶苦味的藥香充盈唇齒間……驀地,一滴輕淚滑落碗內。
「啊——任姑娘,小清子熬的藥粥這麼難吃嗎?」向來機靈的臉瞬間垮了下來,緊張兮兮又帶著愧疚。嗚……這是他第一次做藥粥,沒想到竟難吃到讓她掉眼淚,主子一定會怪他小清子廚藝不精啦!
「不……不是的!這粥很好……很好……」自爹親走後,她以為自己的淚水早已乾枯,沒想到竟還有淚可流,而且只是為了一碗藥粥……不!應該是說為了蘊藏在藥粥裡的那份心意。
她邊說,清淚卻如斷線珍珠般不斷滑落,邊緩慢卻不曾間斷地將藥粥一口一口送進嘴裡、吞進肚腹中。
呃……現在是什麼狀況?小清子陷入一團迷霧中,不由自主地向自家主子發出求救眼神。
下去!越原丟回一記要他閃人的目光。
接到命令,小清子二話不說,馬上躡手躡腳、不發出一點聲響地逃離現場。
「別哭!」大掌一伸,抹去白皙粉頰上的淚痕,越原發現自看她流下第一滴清淚開始,他的心就緊緊糾結,瀰漫的是無法言喻、不可理解的疼惜。
兩人第一回在林內相遇時,他曾為了要鑄冶寒玉短匕而命令她掉幾滴眼淚讓他瞧,可如今真見她流淚了,他卻反而心疼、不捨。
「對……對不起!」她知道她的淚嚇走了小清子、壞了用膳的氣氛,可不知為何,她卻止不住啊!「你讓我想起我爹。」為了她的身子,一個親手做藥膳肉包,一個逼僕熬藥膳米粥,雖不是親手熬煮,關懷的心意卻是一樣的。
「你爹?」雖然不認為自己很高興被拿來與她爹相比擬,不過從未曾聽她談及自己私事,越原倒有很強烈的興致想知道。「在哪兒?我瞧你那兒一堆人,倒沒一個像你爹的。」
「我爹……他去世了。」神情空洞,任圓幽幽低語。不知為何,她竟能心防盡卸地與這個相識不久的男人,談起自己的親人。
「抱歉!」沒料到會是這種回答,越原真心歉疚。
「不!沒什麼!我才不好意思,壞了你和小清子的食慾了。」驚覺自己失態,她忙不迭地拭乾淚跡。「我、我要回去了。」
神色怪異凝看她良久,瞅得任圓淡然的心不知不覺發慌,他才緩緩起身,大掌握住她冰冷小手。
「我送你回去!」
*        *        *
「小姐……小姐……」
「啊?」恍恍惚惚回神,手上還握著一把小鏟子,毫無意識地蹲在竹屋前、用籬笆圍成的小藥草園內,裡頭種滿了各式不知名的藥草。
「小姐,你再繼續心不在焉下去,藥草全都要讓你給剷除了!」站在籬笆外喊人,銀歡真不知小姐是怎麼回事?這陣子來總是注意力不大集中!難不成和上游怪男人天天請她去用早膳,不到中午過後不放人的事兒有關?
凝目細瞧,發現真的在分神的狀態下,不小心拔除了好幾株藥草,任圓當下不由得暗歎,連忙整理好慘死在自己手中的藥草,這才步出藥草園。
「銀歡,你有事找我?」她知道銀歡向來很忙,忙著烹煮三餐、忙著幫她照料傷患兼吵嘴、忙著許許多多的雜事,時間根本不夠用,若沒事,不會有空來煩她的。
「小姐,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小嘴一噘,銀歡顯得懊惱又氣呼呼的。
「怎麼了?」午後的陽光曬得她目眩,卻暖不了她冰冷的身子,只有……只有那雙大掌一碰觸她,就讓她覺得好溫暖……
想到那雙溫熱大掌,任圓不禁又恍神……不知為何,自她流淚的那日後,那男人依舊每天讓小清子請她去石屋,可卻變得很愛動不動就碰觸她、握住她冰涼的手,彷彿想用他的體熱褪去她身軀的寒意……
他到底是啥心思?男人可以這樣隨便碰觸姑娘的嗎?可她好像也挺眷戀那種溫暖的——就像小時候,爹爹常抱著她,以體溫煨熱她常冷得發顫的小小身軀……
唉……她自己也不懂自己的心思了。暗暗歎息,任圓收回心神,漫步回到竹屋內。
銀歡亦步亦趨地尾隨而入,根本不知她紛亂的思慮,逕自橫眉豎眼地抱怨。「咱們這兒越來越是人滿為患了!你瞧,那個『白髮魔剎』的傷早好了,卻還賴著不走。『酒肉和尚』和『瘋老丐』也好得差不多,早可以離開了,但人卻還鎮日在這兒晃。就連那個啥問劍山莊的少主,明明身上沒傷,可偏偏也奇怪地賴了下來。除此之外,更不用說其他還傷著的人。咱們又不是開善堂,哪容得下這麼多人、養得起這麼多張口啊?」真是的!別的不說,光是開門七件事,樣樣都要錢哪!
「你那兒沒銀兩了嗎?我拿給你……」以為她沒錢去山腳下的小村落買米糧,任圓直覺要進房去取。好在當初爹親留下不少金銀財寶給她,她才能這般衣食無慮。
「小姐,重點不在這兒!」銀歡氣得吹鬍子瞪眼,真不懂主子腦筋轉到哪兒去了?「銀歡,我的意思是,咱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金山銀山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為了將來著想,不能再任由醫堂那些人繼續賴下去!就算要賴,也得付出食膳費!」
真不知小姐以前是怎麼過活的?自跟了小姐這四年來,只見她銀兩一天天短少,也不見增加!哼!這些什麼江湖人的還要臉不要?幫他們療傷、供吃供住,也沒見有誰良心大發,自動掏銀兩出來付診金、藥費、食宿費!
話說銀歡本是山腳下村落一戶人家的女兒,四年前任圓下山至小村落購買米糧,卻剛好碰上村內瘟疫盛行,於是她便留在村中醫病,救回不少村人,而銀歡亦是其中一個。只不過她的親人都在這場瘟疫中喪命,只留下當時年方十二歲的她,任圓見狀不忍,便把她留在身邊。而銀歡則視任圓為恩人,一心護主,滿腔忠誠。
原來不是缺錢買米糧啊!任圓頓下步伐,聽她抱怨碎念,突然想起某個機靈、巧變的年輕男孩也在為開拓財源而煩心困擾。如今銀歡亦如此,看來這兩個小輩都很有金錢概念,頗具「憂患意識」哪!
嗯……這麼說來,難不成她和越原都是屬於同一類的主子,所以才會讓身邊的人都煩惱相同的問題?
「銀歡,關於財源的問題,我想你可以去找小清子討教、討教。」相信他們一定可以相談甚歡。任圓暗忖,不以為意地四兩撥千斤。
「小清子?」一提起他,銀歡就橫眉倒豎,只因第一次見面兩人就槓上。不過小姐向來不打誑語,既然提到他,肯定那個輕浮小子有些用處。「好吧!尋個時間,我去找他問問。」為了開拓財源,她可以先把成見給拋在一旁。
聞言,任圓只當她說說罷了,逕自轉身回房去,因而錯失了她眼底的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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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你供人,我出刀劍,所得銀兩咱們五五拆帳……」
「沒問題!找個時間……」
蟲鳴鳥叫、溪水淙淙,某個隱蔽角落處,一對少男少女正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而石屋前的兩名主子則安坐在木桌前享用早膳。
「最近那兩人挺合的,究竟在玩啥把戲?」眼尾餘光掃到角落處交頭接耳的兩人,越原邊喝著米粥、邊輕哼了聲。
抬眸往角落處的銀歡、小清子望去,任圓亦不清楚,只能輕搖螓首,前些天小清子去接她時,銀歡曾將他拖到一旁去說悄悄話,不知為何,後來兩個人感情就一日千里,融洽得像一家人似的,甚至這些天銀歡還天天隨著她來石屋,一來就和小清子躲起來說話,好似在商量什麼?
見她亦不知詳情,越原不再多問,目光落到她臉龐上,心思已轉……這女人怎麼搞的?天天藥粥伺候,臉色怎還如此死白?
擰眉橫目,心中萬分不解,黝黑大掌不由自主地探上她雪額……依然如此冰冷!
「啊!」低聲驚呼,雖然這些日子常被他這樣碰觸,任圓還是不大習慣,身子悄悄往後微仰,脫離他掌心中的溫暖。
手中冰涼消失,越原莫名頓感失落,察覺她有意迴避,一股微惱情緒悄悄滋生……她為何不喜讓他碰?雖然沒明說,可那閃躲動作已經很明顯了!
「為何冰涼的身子一直不見起色?和你的病有關係嗎?」隱藏的執拗性子又起,索性雙掌齊出,捧住蒼白、冰涼的臉龐,不讓她有機會再躲開。
「我、我天生體寒!」駭了一跳,隨意找了個借口,感受到他雙掌觸頰的溫熱。除了爹親外,任圓不曾讓男人這麼親近,而且還這麼久時間不放開,就算再如何冷然平穩的心湖,此刻也被攪亂了。「你……你放手!」顯得慌亂而不知所措,神色難得浮現羞赧。
天生體寒?有人寒到這種像死人的程度嗎?眉梢微挑,越原完全不信,不過倒是放開了她。
脫離大掌鉗制,再見他濃眉斜挑的俊朗神採,心中一震,不知何原由,白皙粉頰竟不受控制地染上一層淡淡緋色。
「你……你不能再這樣了……」她強自鎮定淡斥,不讓自己受影響。
她臉紅了嗎?越原發現自己比較愛看她紅暈淡掃,粉頰增添血色的模樣,瞧起來有生氣多了,不再那麼的病懨懨。
「怎樣?這樣嗎?」大掌再次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撫過粉頰。
「你……」來不及避開,任圓拿他沒轍,不知該如何是好?在她有限的人際關係中,從沒碰過這種故意輕薄的男人,一時之間倒不知該說什麼來罵人。
「別惱!」再次伸掌撫上她臉蛋,這回他沒縮回,掌心穩穩貼著頰畔,越原輕語低問:「我碰你讓你覺得不舒服?」
大掌的溫熱源源不絕自粉頰肌膚沁入,這回她沒閃躲,僅是以迷惑眸光對上他的。「不是不舒服,只是……」只是什麼,她也說不出來,隱隱覺得那感覺像小時爹親抱她、溫暖她那般樣,但又不完全相同,似乎還多了一些其他的東西,讓她不知不覺心跳亂了序……
「不是不舒服就好!」嘴角微勾,他收回掌,心情突然間變得很不錯。
看來他是不會改掉這近一個月才養成的習慣了!暗暗歎氣,任圓清楚自己阻止不了他。
「你那把匕首鑄冶得怎樣了?」被請來一同享用早膳也將近一個月了,任圓明白唯有那把匕首鑄造完成,她才能脫離這種狀況。
「還沒動!」輕瞄她一記,越原不動聲色地道。
「為什麼?」她已經讓他瞧了好些時日了,為何尚未動手?難道說,她讓他有靈感這話兒是在誆她?
「因為我還在等。」目光在她臉龐瀏覽了許久,他才緩緩地沉聲道。
柳眉輕蹙,宛如清水般的眼眸盈滿不解。
知道她不懂,越原僅是扯著薄唇,沒有解釋。呵……因為他還無法看透她,瞭解她最深層的情感,是以腦海中以她為元神的寒玉短匕當然無法呈現出最完整的神韻特質。
所以他在等,等到能真正深入她內心的那一天……反正不急的!她不是說過嗎?時間還長得很,不急的……
「怎麼了?」被瞅得不自在,有股羞澀湧上心頭,任圓忍不住纖手撫上臉頰,以為自己哪兒不對。
「沒什麼!」收回灼灼目光,他輕笑起來。
這個人真的很古怪!淡淡瞥了一眼,將碗中藥粥喝完,她這才緩緩起身。「我得走了。」
「去哪兒?」往日她總會留到午後才回去,今天怎才用完早膳就要離開?
「採藥。」這陣子拜他所賜,又從溪中撈了好幾名傷患起來,藥草用得極快。
採藥?這些天他確實是踹了不少人進溪裡去,甚至有好幾個還是當著她眼前踢下去的。
「也好,我陪你去!」反正閒得發悶,去晃晃也不錯。搓著下巴,越原嘴角泛起了笑痕。
我沒要你陪!很想這麼告訴他。但想起他不容人拒絕的性子,說了也是白說,任圓懶得白費唇舌。
反正他愛跟便跟,由他了……
*        *        *
「地浮萍、龍麟草、雪風籐……」
長滿各式藥用植物的林子內,單薄纖瘦的身影每念一種藥名就彎下身採摘,才一會兒工夫,跟隨在她身後的高大男人所背的竹簍子便已有了八分滿。
「回陽草、鳳尾花、白茅根……」
女子未曾停歇地忙採摘,男人卻仰起剛毅臉龐,透過林葉觀看天色,繼而低首在女子耳畔道:「圓兒,該回去了!」已是午餐時刻,她身子夠瘦弱了,若再少用一餐,豈不風一吹便給刮走?
「啊!」只覺耳邊一陣熱氣酥麻,任圓霍地捂耳轉身,卻剛好撞入他緊隨在後的懷裡。
「投懷送抱?」雙臂一攬穩住她,越原懶洋洋地泛笑。
「胡、胡說什麼?」耳根泛熱,忙不迭地推開他,力持冷靜糾正。「不許你叫我圓兒!」今兒個他是怎麼回事?從以往的任姑娘改口成圓兒?圓兒這稱呼向來只有爹爹喚過,他這一改口,頓顯得兩人有多親密似的。
沒想到光一個稱呼就引起她這麼大的反應,越原甚覺玩味。「我不介意你喚我原。」說得好似條件交換般,擺明此事底定。其實他是真不想再叫她任姑娘,總覺生疏。
她從沒想要叫他原!睇看一眼,任圓真不懂他心思在轉些什麼?
「越公子,你叫我何事?」轉移話題,同時還馬上拋出「越公子」這三個字,表明自己立場。
「喚我原。」眉頭一皺,意念一起,便很想聽聽由她那張無血色的小嘴叫喚他名兒,不知是何種滋味感受?
哪知任圓根本不想理會他,緊閉唇瓣就是不開口。她總有種感覺,覺得只要喚了一聲他名兒,兩人之間將會糾纏不清了。
這女人還挺倔的!凝視她抿得死緊的唇瓣,越原不禁笑意頓生……他有法子讓她開口的!
咦?他為何突然笑得如此詭異?任圓方才感到古怪,忽覺眼前一黑,緊接著就聽到「啵」地一聲,而且唇瓣還一陣溫軟濕潤……
溫軟濕潤?雙眼瞠大,她驀地連退好幾步,撫著因驚愕而微張的唇瓣,瞪向那一臉笑痕的男人,蒼白粉頰泛起淡淡嫣紅,後知後覺地警覺到自己被人給輕薄、佔了便宜。
「你……」腦中一片空白,頓時不知該說什麼?
瞧!這不開口了嗎?噙著笑,越原濃眉飛揚。「我怎麼?」
「你不是君子。」強裝冷凝,酡頰卻洩了底。
「江湖上何時曾傳言我越原是君子了?」絲毫不以為杵,眸底閃著熾亮精芒,瞬間欺身向前,將她鎖在自己懷裡。「喚我一聲原,快!」最好她繼續堅持不肯,好讓他有機會偷香威脅。
「啊!」嬌聲驚呼,想脫身已不可能,抬眸對上他侵略感十足的雙眼,瞧出未道出口的威脅之意,任圓簡直想歎氣。
「快說!」
斷不可能讓自己再讓他輕薄,又掙不開他的鉗制,她只能屈服了。
「原……」低喚的同時夾雜著幾不可聞的歎息,讓這名兒出自她口顯得有種獨特而迷人的腔調。
沒想到自己之名經由她一喚,竟如此惑人,越原聽聞的瞬間,只覺心下微顫,有股不知名情潮悄悄蔓延……
「可以放開我了嗎?」如他所願,可以放人了吧?
「再喚一次!」呢喃要求,他喜歡聽她喚他的名兒的獨特嗓音。
「原……」如喚似歎,疑惑的美眸直凝視他臉龐。
心神一蕩,越原真被她的低喚給蠱惑了,禁不住再次低頭啄吻她一下。「我喜歡聽你這麼喚我,以後就這般叫吧!不許再稱呼我什麼越公子了!」
「你——」又被偷香輕薄,任圓想斥責卻想不出詞兒來,只能瞠眼嗔瞪,從方才就不曾消褪的緋櫻色澤不禁又加深了一層。
「我要回去了!」免得繼續被他佔便宜。雖然他的吻有種刺麻的奇異感,老實說並不讓人討厭,甚至……甚至覺得溫潤而美妙……啊,不能再想了!多羞人啊!
這平日冷凝、淡漠的女人,臉紅的模樣真的很迷人哪!嘴角勾笑,眼眸不自覺漾著柔光,越原放開了她,右臂卻攬上了纖腰。
「是該回去了!」本就是要送她回去用午膳的。
眸光低垂,睞上了腰間的黝黑大掌,很想出聲要他收回,卻又怕引起他蠻性,再被奪吻,只好暗自歎息,當作沒看見,任由他攬了。
但見一嬌小瘦弱、一高壯矯健的身影相傍,悠然漫步在林間。忽地,一道詭奇卻細微的枝幹折斷聲乍響,讓敏銳的男子攬在女子腰際的大掌驀地一緊。
「嗯?」不解腰際的力道為何加重了,任圓抬頭迎上他剛好低垂的目光。
「沒事!」淡淡應了聲,摟著她繼續前行,視線卻不著痕跡地掃向發出聲響的某棵枝葉濃密的大樹。
是誰躲在這兒鬼鬼祟祟?輕功這般爛,發出震天價響的聲音,還想要窺探監視人?真是不知死活!越原冷笑,因還不知來人有何企圖,倒也懶得理會,反正只要別犯到他,他也沒那種閒工夫去插手。
逕自前行,當作不知情,哪知才走沒幾步路,一道細小的暗器破空聲自背後迅速逼近,越原連瞧也沒瞧,大掌驀然放開她腰際,右臂一甩,但見凌空而來的暗器竟硬聲被原路逼退回去,其速快過先前好幾倍,直射入濃密的林葉裡。
「噗」地一道沉沉暗響傳出,聲音不大,卻也足夠讓任圓察覺。
「什麼聲音?」直覺想回頭。
「有嗎?我沒聽見!」大掌再次攬回她腰際,根本不讓她回頭地直催促。「午膳時間早過了,肚子餓得很……」那暗器是直衝任圓來的!她生活一向單純,會和什麼人結下非置之於死地的深仇大恨?
「啊!抱歉,我沒注意……」以為自己聽錯,又聽他喊餓,轉眼間便將方才那道聲響給忘了。
低沉一笑,越原攬抱著她,足下運勁,朝林外電射離去,轉眼間,兩人便消失了蹤影,獨留一林子的蟲鳴鳥叫。
許久過後,忽聽「砰」地一聲響,大樹濃密葉叢間掉下了一名蒙面黑衣人,咽喉被自己所發的暗器給貫穿而斃命,連死前的最後一聲慘叫都無法發出。
*        *        *
這陣子自己小心點……
他是什麼意思?將竹簍子內的藥草鋪攤在地上曝曬,任圓腦中思緒百轉,想不通越原送她回來後,要離去前所叮囑的那句話是何用意?
唉……這男人性子古古怪怪的,連說話也讓人摸不著頭緒!然而最叫人猜不透的是,他為何要輕薄她呢?而且還連著兩次偷香,一點愧疚也沒有!
回想到先前兩唇相觸的心顫,任圓無意識地纖指撫唇,蒼白粉頰再次染上淡淡醉紅……
「任姑娘?」驀地,一道高碩黑影立在她跟前。
聞聲抬頭,卻見是那沒受啥傷、僅被越原打暈,誰知醒來後,卻不肯離開的沈聿。
「沈公子,有事嗎?」緩緩起身,她收拾著竹簍子,問得淡然。
「任姑娘,那件事……」
「抱歉!我真的無法幫你。」不等他把話說完,任圓便冷淡地截斷。
事實上,這個沈聿已經煩她許久了!自從他昏迷醒來,發現竹屋的主人——她就是坐在溪畔大石上的那位姑娘,心中便認定她和越原有著極深的交情,於是糾纏不清地央求她代為向越原求劍。
真是可笑!她只不過比他早幾日認識越原罷了,能有多深的交情來央求人家贈劍?再說,她亦無義務幫他!
「任姑娘……」沈聿不死心,只因這些日子來,越原天天讓人接她去用膳,若要說兩人沒啥交情,以他那種孤傲之人,怎麼可能待她態度特別不同?是以央她代為求劍,成功機率應該會更大才是!
唉……他身為問劍山莊的少主,自小到大所見過的名劍何嘗少了?可偏偏有回爹親好友來山莊拜訪,身上所佩帶之寶劍便是越原所贈,當時爹親好友高興地讓在場眾人欣賞。而他有幸觀賞,這才覺得以前看過、收藏的好劍根本無法相比擬。自此而後,他便一直希望能擁有越原所鑄之劍,因而才會前來求劍。
「抱歉!我真的沒辦法。」再次冷淡拒絕,收拾完一切事物後,任圓拍掉手中髒污,婉轉卻冷漠暗示。「沈公子,你身子並無大礙,隨時可以去處理要事了。」言下之意就是——你身子沒傷沒病,不用再賴在這兒了!
聞言,沈聿深覺奇怪地看著她,心中一直有著疑惑,這些日子,他注意到她並不會特別趕其他一些已經傷好的病患,可卻偏偏遇上他,就會有意無意地暗示他應該離開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似乎很不受她歡迎哪!不過……他自己倒還滿喜歡她的,總覺和她有種莫名的親近感。
警覺他的凝睇,任圓心中一凜,不願和他糾纏下去,當下便想走人,哪知都還沒邁出步伐,前方的「酒肉和尚」已經喳呼叫喊著她,一路奔跑而來。
「看來你還有事忙,我不打擾了!」沈聿很識相,笑了笑便轉身離開。
「任丫頭,和尚我找你許久了,原來你在這兒啊!」眨眼間竄到她眼前,恰巧目送沈聿離去背影,「酒肉和尚」摸著大光頭疑惑道:「和尚我是不是打擾你們談話了?」
「沒有。」螓首輕搖,她一臉安然。「你找我啥事?」
「哎呀!」拍了一下圓肚子,「酒肉和尚」想起找她的目的,不禁神色一正。「任丫頭,這陣子你得當心點,出去採藥最好找人陪,知不知道?」
「為何這麼說?」怎麼回事?已經連續有兩個人都要她小心了!任圓萬分不解地柳眉一蹙。
「不就昨兒個嘛,和尚我酒癮發作,便溜到山腳下小村落的客棧去貪了幾杯,誰知卻讓我給聽見有群陌生人正在向店掌櫃的打聽你的事。我瞧他們形跡詭異,本來昨兒個就想來告訴你……」說到這兒,他尷尬地笑了下。「可我一時貪杯,醉倒在客棧,直到現下才找你說。」
一群形跡詭異的陌生客?像似想到什麼。任圓原本蒼白面容此刻更加死白……是「她」嗎?是「她」尋來了嗎?
以為她擔憂才會這般模樣,「酒肉和尚」安慰地直笑。「任丫頭,你放心!我想他們大概是想請你這女神醫去醫病,才會尋到這兒打探消息,應該不會對你不利。」
「外頭的人怎會知道我?」她向來隱居於此,別人怎會知道她這個人?
「哈哈……任丫頭,你自己怎不算算你救了多少被姓越的打傷的江湖人?」「酒肉和尚」有趣地哈哈大笑。「你自己也數不清,對不對?救了這麼多人,江湖上人人口耳相傳這兒住了名姓任的女神醫,這一、兩年,你在江湖上可有不小的名聲呢!」
聞言,任圓心中更是倉皇……人人口耳相傳姓任的女神醫?她一直隱於此山野間,從來不知自己在江湖上竟也出了名!這不是讓「她」更有線索尋來嗎?莫非……莫非那群打探她的人便是「她」派來的?看來她告別此地的時間差不多也到了!
幽幽環視這住了五年的居所,任圓心中滿是不捨,畢竟……畢竟這兒有著她與爹親臨死前的最後一段相處回憶啊……
不察她突兀的沉默,「酒肉和尚」還喳喳呼呼地說著話兒大笑,而她卻僅是勾起了一抹悲涼淒笑,久久無語……
*        *        *
屍體不見了!
護送任圓回去後,越原迅速重返林內,本欲從暗殺者的屍體上找出一點蛛絲馬跡,查清何人想加害一名生活單純的纖弱女子。沒想到只發現大樹下一片凌亂,似有人行動過的痕跡。
難道暗殺者沒死,自行負傷脫逃?不!不可能!早在樹上發出詭異聲響時,他已暗中瞧清隱藏在濃密枝葉間的人形方位,非常確定自己反手擊回的暗器,一定回到它原先主人身上,直接封喉致命,讓暗殺者連慘叫的機會都沒有!
這麼說來,屍體會不見,肯定是有同夥來收屍了!看來不是單槍匹馬,而是有組織的一批人哪!
究竟是何方人馬想取任圓性命?看來她背後隱藏著一團謎雲哪!呵……真有趣不是?值得他靜待發展,慢慢挖掘出真相。不過……驀地,他眼神一冷,寒冽異常。
想要她的一條小命,也得問他越原給不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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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是夜,又是月圓時分。
夜闌人靜,涼風如水,竹屋內暈黃燭火搖曳,隨著低喃細語流洩而出……
「小姐,你這是作啥?」呆愕瞪著手中被主子硬塞過來的一盒金銀珠寶,銀歡不禁傻眼。
「這是給你的。」將她欲歸還的珠寶盒再次推回去,任圓平靜地道。
「給、給我的?」如入五里迷霧中,銀歡難得結巴。「可……可為什麼啊?」
「那些應該夠你生活無虞了,這樣我走了也較能安心。」沉靜解釋,出手替她將因驚愕而微張的小口合上。
總算抓到她話中重點,銀歡急得跳了起來。「小姐。你要走了?走去哪兒?銀歡也要跟著你!」才說著,眼眶裡已經滾淚了。
「銀歡——」暗歎口氣,任圓雖不捨,卻也不得不下此決定。「你不能跟著我的。」若留她在身邊,恐怕只會害她喪命。
「小姐,你不要銀歡了嗎?」聞言,淚水淌下,傷心哭叫。「小姐,銀歡哪裡不好,你說一聲,銀歡會改的,可求你不要丟下銀歡一個人……」嗚……自從家人全因瘟疫死亡後,她就一直跟著小姐,早把小姐當親人看待,若小姐也拋下她,她就真的舉目無親了。
「銀歡,你很好……很好的……」見她淚水爬滿臉,任圓心中亦惻然不忍,力持平穩的口吻也掩不了嗓音中的難受。「我不是不要你,只是……只是跟著我會害了你……」
「為什麼?」銀歡不解,哭叫著將手中珠寶盒塞還給她。「就算會害了我,銀歡也要跟你在一起……這些東西銀歡不要……小姐,這兒不好嗎?你為何要走?」
怔忡看著被她退還的珠寶盒,任圓黯然輕歎。「銀歡,這兒我不能再待下去了,而你跟著我,只怕……」頓了聲,神色充滿淒滄、無奈。「只怕會有殺身之禍啊!」
「小姐,銀歡不怕的!」一聽主子不是不要她,而是另有原因,銀歡精神一震,堅強地抹掉淚水,悍然叫道:「銀歡不怕,要跟在小姐身邊,就算被殺被剮也不怕!」
「銀歡,你……」瞧她堅決神態,任圓心中是感動的。
「小姐,不要丟下銀歡,讓銀歡繼續跟著你吧!」拉著她衣袖,紅著眼眶叫道。
如此堅定的意志,讓任圓只能歎氣。「銀歡,你會後悔的……」
聞言,便知她已默然答應,銀歡臉上掛淚,嘴卻笑了開來,故作開朗地打趣道:「離開這兒也好,免得還要浪費米糧養那一大串人。」唉……可惜的是,她和小清子商量好的生意還沒開張,白白錯過了坑眾人一筆的機會,真是好惋惜喔!
「銀歡,這一、兩天將重要東西收拾好,咱們得盡快離開。」低聲交代,大有隨時走人的打算。
「銀歡明白了!」點點頭,銀歡心底還是有著納悶,不禁好奇問道:「小姐,有人要追殺你嗎?」見她苦笑不語,只好逕自喃喃叨唸咒罵。「你這般好,竟還有人要對你不利,肯定是個沒心沒肝的大惡人,哪天讓銀歡見著了,一定幫你臭罵一頓好報仇……」
惡人?任圓聞言,唇畔不禁泛起一抹慼然絕笑……在她的生命中,「她」是窮追不捨、欲置她於死的惡人,然而在「她」的生命中,她何嘗不也是一個日日折磨著「她」的惡人啊……
*        *        *
甫進房,窗口邊的黑影讓她駭了一跳,定睛細瞧,映著月光的剛毅臉龐落入眼簾,任圓這才心神暗定,逕自做著自己的事。
「這麼晚了,怎麼還來?」這個人老是神出鬼沒地在她房間出出入入,一點都不避嫌的嗎?
「閒著來溜躂!」斜倚窗口邊,靜看她整理著一疊疊醫書,越原挑起了眉梢。
溜躂?在深夜?縱然不信,她倒沒表示,依然一臉沉靜地整理著她最重要的寶物——爹親的親筆醫書。
捆書打包?簡直像是要搬家遠離似的!她心中在想什麼?
「你在做什麼?」眉稍越挑越高,忍不住質問。
聽他發問,任圓沉默了許久,原本不想告知任何人的,只願能悄悄離去。但不知何緣故,她總覺得應該親自向他道別。
「我……我要離開這兒,不會回來了。」轉身凝睇那張剛毅臉龐,她輕聲低語。「以後別將人打進溪中了,我沒法再救人的……」
離開?越原斜睨她一眼,冒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話兒。「我沒要走!」
「我知道!」她當然知道他沒要走!現在說的是她要離開,不是嗎?奇怪瞅他一記,任圓真不知他思緒怎麼轉的?
「所以你自然也不能離開!」波瀾不興地補上一句,緩步向前將她捆好的書冊一一拆開,井然有序地又放回書櫃中。
「你……你這是在做什麼?」沒料到他會如此,想上前阻止卻又被擋下,任圓心中微惱,黛眉打了好幾個結。
「自然是不讓你整理行李、打包了。」接的很順,不將她的惱怒看在眼裡。
「你、你不能阻止我的。」再不離開,怕真有人尋來了。
「住得好好的,為何想走?」看出她眼底的焦急,越原反倒一臉悠閒,很有興致問個徹底。
「不干你的事!」不願回答,她撇開了臉。
有問題哪……莫非她想逃離什麼?和白日想暗中襲擊她的人有關嗎?不過她應該對那件事不知情才是,還是……回來後發生了什麼事,讓她心生警覺?
「你——在害怕什麼?」意有所指,他不輕不重地拋出一記讓她愀然變色的問話。
「胡、胡說什麼!我沒有害怕!」回身避開他直勾人心慌的目光,嗓音有絲不穩。
呵……她確實在逃避、害怕某件事兒!眼底一沉,越原的嘴角卻勾了起來。「確實!你不必害怕什麼!」就算有人要她的命,也有他擋著!
「啊?」不解那話的意思,任圓卻無心去深究,只想快快打發他。「夜深了,你該走了!」
「好讓你有時間收拾行李嗎?」懶洋洋點破她的心思。
「你……」霍地轉身瞪人,她力持冷靜。「越公子,我的去留與你毫不相干。」
「原。」神色一沉。他出言糾正。
「什麼?」一時跟不上他突兀轉開的話題,忍不住又蹙超眉。
「我說了,你得叫我原。」語氣平淡提醒,卻又隱含強勢意味。
這人是怎麼回事?此番時刻竟還有心神來糾正她稱呼問題!任圓螓首輕搖,直想歎氣。「你……」
話才起了頭,驀地,越原像是警覺到什麼,飛快伸掌制止她出聲,同時滅了燭火,抱住她往床榻上而去,整個動作在眨眼間一氣呵成,快得讓人反應不及。
漆黑中,她只瞧得見他熠熠發亮的雙眸在黑夜中閃動。「怎麼……」
「噓!有人。」傾身在她耳畔低喃提醒,薄唇無意間碰觸到嫩白的小巧耳垂。
他、他又靠得這般近了!在漆黑中,一切瞧得不真切,感官反而更加敏銳。臉上、耳上不斷承接著他氣息的吹拂,鼻間滲入他獨特而好聞的體味,不知為何,任圓本該緊張的心緒竟反而有著無法言喻的安全感,心頭湧出一陣暖意……
好聞的、安心的、就像……就像爹爹的味道……
令人懷思的氛圍,霎時間讓她恍了神,分不清真實與虛幻回憶,瞬間宛如回到小女孩時代,褪去了平日的冷然,藕臂緊圈上他腰,單薄嬌軀窩靠在寬厚胸懷中,清淚不由自主地落下。
「爹,圓兒好想您……您為何不讓圓兒也把這條命給她,好讓圓兒黃泉路上陪您呢?圓兒好累……好累了……」恍如說夢話似的低泣呢喃,淚珠兒浸濕了胸襟前的那塊衣衫。
爹?乍聞她低喚,越原差點沒鐵青著臉跳起來再次糾正,可卻在聽到緊接著的泣訴言詞,他驀然沉了下來。
她話中的那個「他」是誰?為何要把命給「他」?這女人竟然有厭世的念頭,真是令人……令人惱怒!
幸好白日林間發生的事兒讓他有了警覺,猜測欲取她命的那方人馬,極可能會在今晚下手,以求速戰速決,這才特意來這兒候著,否則她豈不得償所願,洗淨脖子等著人來要命?
突如其來的怒氣讓他雙臂一緊,狠狠將她納在懷中,陰森的眼往屋頂一瞥……有八人,武功不錯,行動無聲,不過……哼!就算壓低了氣息,還是瞞不過他的耳的!
敢前來要人命,就得有被人要命的準備!咧開森森寒笑,他打算大開殺戒了。
「啊!」因他緊抱而些微吃疼,任圓總算回了神,這才驚覺自己抱著掉淚的不是爹親,而是越原啊!
看來是神智清醒了!黑暗中,越原那雙精光閃爍的眼眸將一切都瞧得清清楚楚,就連她最細微的神情變化也逃不過他的眼,當下伸出修長食指觸上粉唇,示意她安靜。
總算憶起當前狀況,又警覺自己方才的失態,她輕點螓首表示明白,藕臂亦悄悄收回,心中微感羞赧。
黑暗中,時間悄悄流逝,屋頂上的夜襲者悄然無聲,彷彿在等待屋內人熟睡。而房內的兩人亦屏息無言,兩對湛然的眼相互凝視,眸光流轉著複雜、奇特的陌生情愫。
喀啦!岑寂中,屋頂上驀地傳來一道極輕、極小的聲響,若無細聽,是無法察覺的。
來了!泛起冷笑,越原眸光一斂,將任圓安護在身後床榻上,這才緩緩地起身守在床前。
好森寒的神情,是他從未展現給她看的一面。若是他對上門求劍或要求比武的人都是這般模樣,那就難怪她救起來的人通常一身淒慘狼狽,有些只剩一口氣沒踏進棺材了。
在這緊張時刻,任圓竟只是怔怔瞅望著他,沒多餘的心思去想屋頂上的人深夜潛伏,究竟有何目的?
行動靈巧俐落,一抹黑影鬼鬼祟祟由窗口翻身而入,才站定往床榻瞧去,沒想到卻撞入一雙精光湛亮的寒冽眼眸。
黑影一呆,隨即明白自己等人行動已被掌握,當下手握長劍揮舞而來,出招之迅捷、狠戾擺明是要直取人命的。
找死!越原殘笑,不避反欺身逼近,不知以何手法竟瞬間將黑衣蒙面人手上長劍奪下,同時右掌推出,看似慢、實則快的一掌打中對方胸口。
「哇——」臨死前的一聲慘叫,黑衣蒙面人如斷線風箏,將竹屋撞破一個大洞,癱倒在屋外地上,已然死絕。
「發生何事?」
「怎麼會有慘叫聲……」
「糟!好像是任丫頭那兒傳來的……」
突如其來的慘叫驚醒了醫堂草屋內的眾人,只要還能動的,大家紛紛飛竄而出,朝竹屋奔來……
情況不妙!退!
屋頂上剩餘的七名黑衣蒙面人在變故一發生時,默契十足的以眼神示意,當下便要撤離。只是在眾江湖人士眼皮子底下,想脫逃哪有這麼容易,馬上就被人給發現了。
「在屋頂上!」有人眼尖,馬上喊了出來。
「圍上去,看是何方毛賊敢來這兒放肆,找任丫頭麻煩?」其餘眾人異口同聲大叫,不讓黑衣人有竄逃的機會,一窩蜂全圍上去了。
霎時間,刀光劍影,此起彼落,兵器互擊鏗鏘聲與叱喝喊叫聲交雜傳出,不絕於耳。
而另一方面,越原早已護著任圓離開竹屋,退至一旁安全之處觀戰。
是她!是她的人尋來了……白著一張倉皇的臉蛋,任圓看著正在打殺的黑衣人,忍不住發顫的瘦弱身軀,若不是越原在旁撐著,早已癱軟在地。
還以為,還以為自己尚有幾日的時間可準備,逃離追殺,沒想到他們這麼快便尋來了……不行!她得離開!她得遵守與爹爹的約定,絕不……絕不將這條命賠給「她」……
「我……我得走……我得離開這兒……現在就得走……」捂著嘴,她發顫不已,陷入自己的思緒中。「爹爹要我答應……不將命給她……我答應爹爹了……」
越原不清楚她身上到底有什麼秘密,只是見她神情狂亂,胸口不禁一緊,健臂一攬,將她牢牢擁在懷裡。
「不許你走!有我在,你這條命沒人要得走……」低聲咆哮,意圖吼醒她的神智。
「沒、沒人要得走?」心神一震,狂亂神態消褪,眼神逐漸清明,抬眸緩緩對上他。
「是!沒人要得走!」堅定眼神直勾勾盯著她,語氣堅決、毫不遲疑。「誰想要你的命,得先跨過我越某人的屍首!」
「為、為什麼?」為什麼他可以如此堅決說出這種……這追種宛如生死相守、不離不棄的承諾?他是什麼意思、什麼心思啊?
「因為——你這條命我要了!」迅雷不及掩耳地在她粉唇上重重落下一吻,沉聲威脅。「你這條命只能給我,不許胡亂賠給人!」哼!既然她有厭世之意,那麼他就來索命,她不想要自己這條小命,他要!
「你……」什麼叫做她這條命他要了?任圓呆愕,不解他是何意,正想問個明白時,竹屋那方驀地傳來驚呼聲——
「糟!小心毛賊自盡,至少得留下一個活口!」有人見黑衣人無法突圍,竟凶殘的自絕而亡,連忙出聲大喊,提醒他人要逮下活口才行。
可惜警告太慢,黑衣人默契十足,在第一個自絕而亡後,剩餘之人亦紛紛傚尤。在眾人還來不及阻止下,已一個接著一個倒地,眨眼間,已全部死絕。
「搞什麼?哪個組織的,如此視死如歸?」遠遠的就聽見「瘋老丐」氣急敗壞地大呼小叫。
「過去瞧瞧!」拉著她往人群而去,心知她不可能透露消息,越原想由黑衣人屍體上找出線索。
圍著黑衣人屍首的江湖人士本來還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卻在瞧見他們兩人一起走來時,全都瞪大了眼珠子。
「姓越的,你怎會在這兒?」「酒肉和尚」率先發難。
「沒錯!這麼晚了,你怎還和任丫頭在一起?你還顧不顧丫頭的閨譽啊?」
「瘋老丐」聲援,萬分不解怎麼今夜裡出事,他就那麼湊巧的也在?
冷瞟眾人一記,越原根本不想與他們多廢話。若非今夜他驚覺來任圓房間守著,她早在這一群人的眼皮子底下讓人給殺了。
哼!虧她還對他們有恩呢!一群人全睡死了嗎?警覺性如此低,還說什麼江湖高手?以後有沒有臉在江湖上立足啊?
輕輕的一聲冷嗤,加上那記斥責意味十足的橫睨,當場讓在場一大半以上的人全掛上了尷尬笑容,畢竟這種事不用說出口,大家都心知肚明,直覺面子全丟盡了。
不甩眾人的疑問,他逕自來到一黑衣人屍首旁,迅速拉下蒙面布……面貌平凡,無特徵,是面生之人……大手繼續在往下摸索,在屍體腰帶內探到某一冰涼腰牌,然後他勾起了笑痕。
看來是找到有用的線索了!越原挑起濃眉,緩緩將腰牌抽出,一張刻著「玄」字的青色玉牌在月色照映下,一清二楚地映入眾人眼簾,也讓眾人不由自主地訝異驚呼。
「不可能!玄夢宮沒理由要為難任姑娘……」身為問劍山莊少主,亦為「玄夢宮」少宮主的沈聿激烈否認。
只見他震驚地猛搖頭,話還沒說完,橫斜處忽地竄出一條白影,以著雷霆萬鈞之勢襲去……
一切是來得如此突然,眾人根本來不及阻止,只聽「砰」地一聲悶響,沈聿已被一掌打得往後飛了出去,口吐鮮血癱倒在地。而從頭至尾未曾出聲的「白髮魔剎」則以睥睨姿態俯瞰,一腳足尖還點在他的咽喉處,只要稍加出力,有人便要慘死於足下。
「不要!」任圓見狀,驚駭地奔了過去,慌亂拉住「白髮魔剎」。「和他沒關係,別殺他!」
「咳……咳……」身受嚴重內傷,沈聿咳出一攤攤鮮血,縱然氣息微弱,亦不甘地瞪視「白髮魔剎」,搖頭否認。「不……不可能是『玄夢宮』……」
聞言,「白髮魔剎」森然殘笑,殺意高揚,正要痛下殺手之際,驀地手臂再次被人一扯——
「不要殺他!真的和他沒關係……」倉皇直搖頭,任圓誤以為「白髮魔剎」覺得是沈聿派人來為難她,欲殺他來報療傷之情。
轉頭沉沉看了她蒼白臉龐好一會兒,「白髮魔剎」突然歎氣,眼中殺機盡消,隨即回頭對沈聿譏諷道:「回去警告你娘,想殺丫頭前先掂掂斤兩,問問自己有沒有本事拿她的一對兒女來抵!」話落,轉身退開。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議論紛紛,雖無法理解為何問劍山莊莊主夫人、昔日江湖第一美人的玄夢宮宮主——鳳水瀲要殺任圓。但因黑衣人身上配戴著玄夢宮的腰牌,縱然沈聿極力呼喊不可能,倒也無法脫嫌了。
在一片吵雜聲中,任圓卻是神色死白,心中驚駭不已,不懂為何「白髮魔剎」會如此肯定是鳳水瀲要對她不利?他……他知道些什麼嗎?
她慌了!難道「白髮魔剎」道中事實?若真如此,一個隱於山野的年輕女子和江湖上名望極高的鳳水瀲會有何牽扯?真有如此深仇大恨到要派人追殺嗎?還有,「白髮魔剎」怎會如此肯定幕後主使者是鳳水瀲?況且他這人向來喜怒不定,殺機既起,就不可能聽人勸阻而軟下心腸,怎麼可能任圓一句話就讓他收手?看來他對她的態度不單純哪!
越原一直暗中觀察著,而一連串的變故發生,讓他詭奇感遽增,心中的質疑不斷加大、加深……
「咳……我……我回去找我娘問……問個清楚……」費盡心力,掙扎著努力站了起來,沈聿痛苦地捂著胸口,斷斷續續地道。
夜色中,眾人無言;任圓黯然;「白髮魔剎」則冷哼一聲;唯獨越原卻泛起了笑。
「順道幫越某人帶句話,就說任圓的一條命現下歸我越原的。想殺她,先來找我商量,我越某人與圓兒在此隨時候教!」嘴角雖是帶笑,卻隱含濃厚殺氣,話中挑釁意味十足。
聞言,沈聿無語轉身,拖著踉蹌步伐緩緩消失在夜色中……
「圓兒?」來到她身邊,越原喚回她茫然怔忡的心神。
抬頭見是他,任圓不知該說些什麼,心潮翻湧的瞅凝許久,能道出口的竟只有一句謝。
「謝謝……」想謝他的方才的救命之恩,卻在話才出口,心口一陣惡寒再次直竄五臟六脾,讓她身子承受不住地癱軟……
「圓兒!」驚吼一聲,越原飛快接住,發現她不僅痛苦地發顫、痙攣,而且渾身像塊寒冰似的冰冷,簡直沒一絲溫熱之氣。
第一回見到她時,也是這般模樣!到底她身上有著什麼痼疾?
「圓兒,你哪兒不舒服?我該如何幫你?」緊緊抱著她,想以自己的溫熱暖和她,越原眼底淨是擔憂緊張。
其餘眾人也被嚇了一大跳,紛紛圍了過來,尤其「白髮魔剎」更是一馬當先來到她身邊。一瞧她發病模樣後,竟怒意勃發、恨聲咒罵。「是寒玄掌!早知鳳水瀲這般對你,方才我就一掌殺了沈聿,為你出氣!」
寒玄掌?這可是玄夢宮的獨門絕學,唯有宮主才能修練的陰寒武功!看來圓兒確實曾遭到鳳水瀲的毒手哪!
越原聞言,剛毅的臉龐霎時間一凜,呈現出凶狠森氣……對一名完全沒武功的弱女子下此毒手,鳳水瀲真是好樣的!這筆帳他替圓兒記下了!
看來今晚那些黑衣人果真是玄夢宮的人了!在場眾人一聽是寒玄掌,全都驚疑地面面相覷,心中同時浮上了相同的想法,唯一納悶的是——鳳水瀲沒道理要追殺任丫頭啊!
「我……我……藥……」顫巍巍抖著小手欲往懷裡掏藥,任圓使盡力氣,身子卻無法自主。
「藥?」瞧她細瘦的手一直想往懷裡探去,越原恍然大悟,無暇細想,大掌忙不迭地就要往她胸前衣襟內取藥。
「放肆!」一聲冷斥,另一隻修長大掌從中截住,制止他越禮行為。「你把丫頭當什麼?由得你胡來嗎?」「白髮魔剎」怒眼瞪視,大有將他的手剁斷的意味。
「救人要緊!再說在場誰有資格出手取藥?」反掌一翻,甩掉阻擋的大手,越原反瞪回去。
沒長腦子!「白髮魔剎」嗤哼,不理他的瞪視,沉聲大喝。「銀歡!」
「我、我在這兒!」從打鬥一發生,就被人給拖離竹屋,一直到現在還被人給擠在後頭的銀歡這會兒可出頭了,急忙撥開層層人牆,終於讓她給擠到任圓身邊來。
「幫你家小姐取藥!」「白髮魔剎」一臉冷然地命令。
「是!」應了聲,銀歡總算在兩個男人的瞪視下,探手入任圓懷裡取出藥瓶,飛快地倒出丹藥餵她服下。
一會兒後,但見任圓原本痙攣、僵直的發寒身軀在服藥後,情況逐漸好轉,身子雖然依然冰涼,卻沒了方才那種可怕的寒洌。
「小姐,你覺得怎樣?」銀歡小臉上充滿憂慮。
「好……好多了……沒事的……」氣息微弱不穩,任圓卻還出言安慰。
沒事?這女人在逞什麼強?越原擰眉,認為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睡上一覺來恢復精神。
心中想定,二話不說將人抱起就要往外走。
「站住!你想帶丫頭去哪兒?」「白髮魔剎」再次閃身截住他的步伐。
「回我那兒休養。」這老魔頭是怎回事?連連阻止他的行動!
「我不准!」將清清白白的姑娘帶回自己住處過夜,不怕引人非議嗎?不由分說,「白髮魔剎」冷聲阻止。
「請問閣下是以何身份說不准?」又不是圓兒的什麼人,他有何資格阻止?越原危險地瞇起眼眸。
「你……你們這是在……在做什麼……」感受到兩個男人之間火花亂竄的凝重氣氛,任圓精神、體力尚未復原,卻仍勉強出言,不想讓這兩人一言不合地打了起來。
可惜,兩個男人根本不理會她的打岔,逕自彼此怒瞪,誰也不讓誰。
「以何身份?」「白髮魔剎」驀地勾起唇角,漾著詭譎笑紋緩緩地道:「以我是丫頭血親伯父的身份!」
轟!
此記轟天雷丟出,炸得在場所有人瞬間傻眼。
他是她的伯父、爹親的兄長?任圓驚愕,完全說不出話兒來。
原來如此!難怪老魔頭待圓兒特別不同,又萬般在意他對她的行為舉止,想來是以長輩身份怕他壞了自家侄女的清譽!越原眉梢高挑,此刻總算明白老魔頭的心思。
啊——現在是上演哪一齣戲碼?先是來群夜襲的黑衣人,接著又扯出問劍山莊當家夫人、玄夢宮宮主鳳水瀲追殺任丫頭之事;現在又來個半路認親,怎麼今夜熱鬧成這樣?
在場眾人瞠凸了眼,腦袋亂成一團,老半天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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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這兒是哪兒?
緩緩睜開眼,既陌生又眼熟的景物映入眼簾,讓剛清醒的任圓有絲迷惘,隨即昨夜的記憶一點一滴地慢慢回流……
啊!是了!這兒是越原的住處,難怪她覺得有些眼熟,畢竟這是她第二次睡在這間房了。
至於為何在原本「白髮魔剎」的反對下,最後還是順了越原的意思、住到石屋來,她想起來就覺得有些好笑外加無奈。
事實上,實在是竹屋在昨夜眾人的一番打鬥後,已經毀壞到無法住人了,在越原一句:「你是要讓圓兒住進草屋,和一群粗漢怪男同居一室,還是到我那兒清靜休養,直到竹舍重建好?」下,「白髮魔剎」馬上點頭同意讓他帶她回石屋,不過條件是——附帶性情詭異、人稱魔頭的伯父一名。
伯父啊……他真是爹爹的兄長嗎?
因為一切實在來得太過突然,而她又太累、太倦了,是以兩個男人沒讓她多問,直接就送她回石屋,逼著她上床休息安睡。
呵……本以為發生了這一連串的事情,自己思緒翻湧,肯定會輾轉難眠呢!沒想到卻幾乎一沾枕就陷入熟睡。
這許多年來,她一向淺眠,睡得並不安穩。但昨夜為何能如此酣眠呢?是因為她心中隱隱知道自己在這兒是安全的嗎?
靜坐在床榻上,任圓幽幽怔想,呆然了好一會兒,歎了口自己也不懂的氣,這才雙足落地,起身往外行去……
*        *        *
「老實說,閣下這張臉並不怎麼入我眼,有格謂的就請滾回草屋去吧!」越原冷哼,心中不悅老魔頭賴在還兒礙眼。
「彼此、彼此!」若不是為了丫頭,八人大轎都抬他不來!回哼一句,「白髮魔剎」可也沒多愛看他那張臉。「等丫頭醒了,本尊立即帶她離開。」
「癡人作夢!」一聽他要帶任圓走,越原臉色一沉,非常不善。「想帶人走,也得問圓兒願不願意?再說誰知道你這老魔頭是否真是她的親伯父?」隨便說說誰都嘛會,是真是假就有待考驗了。
「等丫頭醒來,你就會知道我是不是了!」不屑爭辯,乾脆轉身以後腦勺對人,非常地輕視人。
差點沒一掌打破那顆白色腦袋瓜,若不是看在他極有可能是任圓的親人,越原肯定非將他再次給打入溪中不可!
晨光熹微,薄霧瀰漫,石屋前的兩名男人就這樣冷硬僵持著老半天,誰也不爽先開口說話……
任圓緩步走出屋外,映入眼底的就是這兩名平日素以古怪、喜怒無常、難相處聞名的大男人,宛如鬥氣、爭吵的小男孩般——一個任性背對對方,一個則滿臉悶怒狠瞪,恨不得以目光將那後腦勺戳出一個窟窿來。
「我來得不是時候嗎?」他們是不是正在進行一場她所沒聽過的新型比武方式?
「圓兒,你可醒了……」
「丫頭,你可醒了……」
兩道喜喚同時響起,卻又在發現對方和自己爭人時,默契十足地又互相冷瞪一記,哼聲撇頭。
默契真是好啊!也許他們兩人才真有血親關係吧!
心境一向淡然的任圓,此刻見狀,不禁也覺得有趣,不知不覺間,唇畔漾起一朵極輕、極淡的笑花。
覷見她那朵打心底開心綻放的笑靨,越原心情頓時好了起來,快步來到她面前。「身子可還有何不適?」
「好多了,沒事的!」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不差這一次的。搖搖頭,任圓表示自己不要緊,逕自來到沉沉凝視她的「白髮魔剎」跟前。
「您——真是我的伯父嗎?」清靈美眸沉靜對上他,問得淡然卻又隱含濃烈。
「你爹有提過我的事嗎?」沒給真確答案,他反而拋出新問題。
「爹曾向我提過他有個兄長,如此而已。」
「是嗎?」眼中閃過萬般複雜情緒,「白髮魔剎」忍不住歎氣,向來冷凝的臉龐此刻竟交雜著後悔與欣慰。「總算……總算他還認我這個兄長……」懊悔的嗓音頓了下,隨即緊緊盯看她。「丫頭,你爹應該告訴過你,說他那兄長真名絕不示人,世上知曉他名字的只有家人吧?」
「是的,爹爹曾告訴過我。」
「很好!那就讓我告訴你,我的名字吧!」話落,他突然傾身在她耳畔悄言,隨即退開。
「您……」瞠大雙眼,任圓沒想到他真的說出了那個名字。
「丫頭,我沒騙你吧!」微微一笑,眼中有著慈愛。
「伯父……」清淚瞬間落下,她萬萬沒想到竟還能遇上爹親那方的親人。難怪,難怪她覺得他笑起來很熟悉,因為那笑容和爹爹是一樣的啊……
「丫頭,這些年苦了你。」不捨她落淚,雙臂一張將她給抱進懷中安慰。
「伯父,爹爹他……他……」欲報爹親死訊,卻泣不成聲。
「我明白!」黯然歎氣,「白髮魔剎」早已有所準備。「若你爹還在,怎會放你一人孤單在這深山過日子呢?」早在碰上她的第一天,他心底就已知道血親手足肯定是離開人世了。
一旁靜看他們伯侄相認,越原本來是沒啥話好插嘴啦!可老魔頭緊摟著任圓拍撫安慰,這就真讓他心中萬分不舒服了。
「圓兒,先別忙著認親!」故意上前分開二人,他將任圓攬到自己懷中,有意找碴。「老魔頭以前從未見過你,為何能如此確定你們的關係?可別是胡亂認親、別有企圖才是。」
「不……不會錯的……他知道我伯父的名字……」縱然也奇怪「白髮魔剎」為何能認出她是爹親的女兒,任圓卻是不懷疑他身份的。
「丫頭出生那年,她爹飛鴿傳信給我,信上明明白白寫著丫頭的生辰與名兒。所以前些月一聽丫頭名叫任圓,我便確定了她是我的侄女兒。」「白髮魔剎」冷笑,從懷中掏出一封泛黃信紙給任圓,凌厲眼眸卻直射那只毫不客氣放在纖腰上的大掌。「姓越的,你那隻手若不安分點,我會很樂意幫你廢了它。」
啊!他愛碰她的毛病又犯了!不知是逐漸習慣他的碰觸還是怎地,在「白髮魔剎」的冷聲警告下,任圓這才發覺自己被小小地輕薄了去,而且還在長輩面前。
「你……你放手!」蒼白面頰抹上一層淡淡羞赧粉紅,她低呼叫道。不等他收手,自己就先跳開,脫離他的掌握。
懷中、掌心一空,越原頓覺失落,不爽的眼立刻橫向那個惹人厭的白頭人。
接到怒瞪,「白髮魔剎」懶得理他,逕自對已經展信細讀的人兒輕笑。「如何?你還認得你爹的字跡嗎?」
「是爹的親筆書信……爹的字跡我永遠認得……」瞧著信件上雖是短短幾行、卻是爹親那熟悉無比的筆跡,任圓禁不住再次淚眼婆娑。
聞言,「白髮魔剎」得意地朝那一臉不悅的男人拋去一瞥,似乎在無聲炫耀:怎樣?本尊貨真價實就是丫頭的親人,沒話說了吧?
這回換越原不想理他,逕自雙臂抱胸冷哼。
將得意視線收回,「白髮魔剎」神色一變,顯得嚴肅、認真。
「丫頭,伯父知道這些年來鳳水瀲一直沒放棄追查你的下落,如今她已尋來,這兒不安全,你隨伯父走吧!伯父不會讓她再有機會對你不利。」唉……若非當年曾答應親弟,無論如何絕不傷害鳳水瀲,以她所為,他早闖入問劍山莊,了結那賤人的性命了。
離開這兒,隨伯父走?聞言,任圓怔然發愣。其實早就打算攜同銀歡離開這兒了,不是嗎?可為何如今伯父真的要帶她走,她反而猶豫、不捨了?
盈滿離別愁緒的眼眸不自覺地凝向因一直注意他們談話、此刻臉色難看、鐵青到極點的越原,心口不禁緊抽,竟覺微微發疼、發酸、發澀……
「不許!」驀然低吼,越原黑著臉將她一把扯到自己身後,防著「白髮魔剎」不由分說立即將人給帶走。
「敢問你又是以何身份說不許?」「白髮魔剎」諷笑,擺明是報昨夜的仇來著。
「以她這條命是我的了的身份!」沉著臉哼聲,充滿挑釁。
「你的?」危險地瞇起眼眸,直接對被擋在後頭的任圓質問。「丫頭,你的命何時給了人?」他的?說啥大笑話啊?
任圓自己也弄不大明白。「我、我不清楚……昨夜兒越公……」突然被某鐵青男怒瞪一眼,她下意識地直覺改口。「……原他突然說我這命,他要了……」
誰想要你的命,得先跨過我越某人的屍首!
驀然憶起他說要她這條命之前的那句,宛若許著某種生死不棄的承諾言語。任圓臉皮突然染上淡紅。
有沒有搞錯?當丫頭是無主荒地,自行牽線圍地、佔地為主嗎?「白髮魔剎」冷嗤,正待要譏諷個幾句,卻乍然瞧見纖白小臉上的那抹櫻紅……
她為何臉紅?昨夜姓越的對她做了什麼?還是……丫頭對他有好感?
心中微凜,眼底精光灼灼,微一沉吟,他慎重詢問。「丫頭,你喜歡姓越的小子?」
「白髮魔剎」原本就是無視禮教、超脫常規,行事全憑心性之人,是以這番問話,他也沒顧及姑娘家的矜持,當著越原面前就問出來,完全沒想到任圓會不會尷尬或羞赧害臊。
此言一出,越原沒料到老魔頭會這般毫無修飾地直問,除了暗歎他太過我行我素的問話沒技巧外,心底卻悄悄凝起神來,很是在意某個臉紅、傻眼的姑娘的回應。
喜歡?她喜歡越原嗎?從未曾沾染男女之情的任圓霎時間愕然怔忡。她知道這些日子以來,越原對她的態度在淡然中有著需要親身體會的溫柔與體貼,而她與他相處時,亦覺舒心自在,有時甚至會被他的小動作弄得臉紅心跳、或是窩心感動。但這是喜歡嗎?
「我、我不清楚,只是有時覺得他好像爹爹,讓我……讓我好懷念……」老實道出自己的感覺,卻沒發現有人臉色開始臭不可聞。
又是她爹!最令人氣結的是——她竟然用「懷念」這個字眼!是當他越原死了不成?
黑了臉,他差點沒掐死她。「你爹?你爹會動不動就抱著你、親你的嘴嗎?麻煩給我搞清楚,別將我和你爹混為一談,我不想被你當成爹!」實在是太過惱怒,完全不管人家的長輩也在場,直接將兩人的親密事給抖出來。
「會、會啊!爹會抱我、親我啊!」只是那是十歲前的事了!不解他在氣什麼,任圓倒是很誠實回答。不過當著至親伯父面前被揭出自己讓人給輕薄,她臉紅得快燒了起來。
可惡!任家老爹是啥變態心態?竟對別人未來的娘子出手輕薄!聞言,越原臉色當真難看到極點,只要一想到有其他男人——就算那人是她的爹親,曾對她摟摟抱抱、親親吻吻,享了該是他獨享的權利,他心底就一陣酸意狂湧。
「姓越的,你佔丫頭便宜?」輕柔笑問,眼中卻充盈噬血光芒,「白髮魔剎」悄悄運起十成功力的血魂掌。「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哼!他個人是可以無視禮教、輕狂世俗規範,但事關親弟唯一遺留在世的血脈之閨譽,他就嚴謹認真,無法以平日的狂放標準來行事了。
「是又如何?」他和圓兒談情說愛、卿卿我我之事,由得他這老魔頭來管嗎?正處於心情萬分低劣的狀態下,越原口氣之惡的。
「不如何,只不過若不給你一點教訓,豈不顯得我們任家閨女好欺負嗎?」話落,凶狠殘笑欺身上前,不由分說就送出一掌。
越原亦非省油的燈,當下微一旋身,閃過攻擊之餘還不忘柔勁輕推,將任圓推送到一旁安全之處,不受二人強勁內力所發出的氣流所傷。
「你、你們別打了!」眼見兩人一來一往,打得氣勢磅磺、驚險異常,可見不是在鬧著玩。任圓心中緊張,喊叫制止,不願見他們兩人任何一方有傷亡。
可惜,她喊歸喊,制止歸制止,正打得火熱、殺紅眼的兩人完全充耳不聞,一心只想讓對方好看……許久、許久之後,任圓喊累了,而那兩人依舊你來我往、僵持不下。最後,她惱火了,當場轉身走進石屋來個眼不見為淨,懶得再理那兩個冥頑不靈的男人!
想打、想殺、想置對方於死地就去吧!頂多屆時她操勞一點,在兩人互相殘殺倒下時,多費些心神醫治就是了!
*        *        *
「圓兒,這藥苦,我要加蜂蜜水……」
「丫頭,胸口疼,幫我揉揉……」
「咳咳……圓兒,我咳出血了……」
「丫頭……我喘不過氣……」
激戰兩天兩夜、互賞對方功力十足的一掌後,兩名不對盤的男人終於被彼此互相擺平,如今正躺在房間內臨時搭建而成的兩張病床上,好讓任圓方便醫治、看顧。
「要再去打個兩天兩夜、分出高下嗎?」發現自己只要忙著照料某一方,另一邊病榻上的人肯定出聲干擾,任圓語氣淡然,可眸底卻升起了惱火。
總算躺在床上的兩人並不笨,看出她不善神色,當下互瞪冷哼,兩個向來古怪的大男人竟似小孩兒般各自撇頭轉向另一邊,讓人瞧了只能搖頭,不相信這是江湖上出名的魔頭與鑄劍師。
「你們兩個好生歇息,我出去了。」無奈歎氣,她逕自走了,任由兩人像孩子般賭氣去。
輕悄足音逐漸遠去,終至沒了聲息,房間內籠罩在沉凝沉默的氛圍中,直至良久、良久後……
「姓越的小子,你對丫頭可是真心的?」「白髮魔剎」率先打破沉默,問得認真、嚴肅。
本來不屑回應,卻在察覺他口吻中的凝重後,又思及他好歹也是圓兒的親人,多少尊重人家一下,是以越原哼聲了。
「你以為我什麼人,是隨便向人要命的嗎?既然要了就是我的東西,我可不許有人來搶!」不管是問劍山莊還是玄夢宮,他全不看在眼裡。
明白他話中之意,「白髮魔剎」唇角勾笑,似乎有些滿意,但還是免不了試探。「就算一輩子處在被騷擾、追殺中亦無妨?」
「你認為會是我殺了他們,還是他們殺了我?」玄夢宮算什麼?鳳水瀲又算什麼?老魔頭瞧不起人啊?越原挑眉冷嗤。
「好!夠狂傲!」點頭讚賞,「白髮魔剎」安心了。「小子,你武功不錯,丫頭若跟了你,相信你能保她性命無虞才是!你過了我這關了!」會和他激戰兩天兩夜,多少也帶著測試的心態!雖然先前早已交過手,知道他武功極強,但為了親侄女未來的安全,還是想再確定一次。
諷笑一聲,越原可不覺得自己與任圓的事需要他的首肯。
聽聞他嗤之以鼻的譏笑,「白髮魔剎」倒沒說什麼,沉吟許久後,才凝重開口。「就算以後你知道了丫頭的身世,依然不會嫌棄她嗎?」
早已質疑任圓背後肯定有段江湖秘辛,越原正愁要怎麼從她口中挖出他想知道的,如今聽「白髮魔剎」似乎有意談起,這可正合他意。
「我要的是圓兒這個人,可不是她的身世!」眉梢高揚,他緩緩回首,卻見「白髮魔剎」早不知何時已回過身來,用沉沉的目光睇看他。
以著似要看透人心的銳利視線,對上那雙沉穩的剛毅俊目。許久之後,「白髮魔剎」像是信了他的話,眼中精芒一斂,緩了懾人目光,第一次對他露出真心歡喜的笑痕。
「我相信你,姓越的小子。」
「不需你的認可,我信我自己就行了!」輕輕哼笑,越原也首次對他緩了神色,淡然拋出心中疑問。「為何鳳水瀲要派人追殺圓兒?」
「因為——」眸底詭譎之光大熾。「她是圓兒的親娘!」
雖然知道應該是件不足為外人道的秘聞,但越原萬萬沒料到會是如此驚人。不過他依然神色未變,提出質疑。
「據我所知,鳳水瀲與問劍山莊的沈馭風只孕育了兩名子女。」
「誰說丫頭是沈馭風的孩兒了?那個死呆劍客生得出我們任家這樣優良的品種嗎?」「白髮魔剎」白眼怒瞪,不容自家人被冠到別人家去。「聽過任如謙這個人吧?丫頭就是我親弟——如謙的女兒。」
「二十幾年前,被江湖人封為『千手聖醫』的任如謙?」越原聽過這號人物,不過他已經失蹤二十年了。
「沒錯!」點頭表示不假,一臉驕傲。「本尊我的親手足。」呵……江湖中無人知曉善心仁慈、救人無數的「千手聖醫」和縱橫江湖、殺人不眨眼的「白髮魔剎」可是親兄弟呢!這也是他為何從不讓人知曉真名,怕得是給人探查出他與任如謙的關係後,他的仇家會去尋親手足的麻煩。
「沒聽過鳳水瀲與任神醫有過情感糾葛,更何況是育有一名女兒!再說,若真是如此,鳳水瀲為何要置自己親生女兒於死地?」這其中許多癥結,越原想了許久還是不明白。
「此事說來話長!」驀然歎氣,向來倨傲一切的猖狂臉龐也不禁浮現懊悔、落寞,緩緩道出當年的一段江湖秘辛……
原來當年任如謙在山野間採藥時,曾救過受傷昏迷的鳳水瀲。在為她療傷的那段時間,兩人相談甚歡,導致他漸被她吸引,不過礙於當時鳳水瀲已嫁給沈馭風,還育有一子,對他只有朋友之情,任如謙只能將愛慕深藏於心,從未曾道出口過,直至鳳水瀲傷好回問劍山莊,他才因情傷而日漸消瘦,直至有日……
*        *        *
「如謙,你怎憔悴成這模樣?」「白髮魔剎」前來找親弟敘舊,沒想到反被他形銷骨立的樣子給驚嚇到。
「大哥,你來啦!」笑了笑,任如謙沒多說什麼,只是向來神採的俊目,此刻盈滿濃濃情傷。
他有心事!知弟莫若兄,「白髮魔剎」瞧得分明,當下心中已有了決定。
是夜……
「你喜歡鳳水瀲?」看著被灌得酩酊大醉而吐出心事的任如謙,「白髮魔剎」不禁覺得好笑。
「大哥……嗝……她已有心愛的人……已是別人的妻了……」醉眼朦朧,無意識地喃喃低語著自己的情傷。
「那又如何?」「白髮魔剎」嘿嘿冷笑,可不覺得鳳水瀲嫁夫生子就代表不能橫刀奪愛!
「她是別人的妻了……別人的妻……」醉趴在桌上,任如謙已神智迷濛,聽不見自家兄長口吻中的恣意妄為。
「如謙,你放心!大哥會幫你奪得所愛!」見不得他消沉,「白髮魔剎」勾起一抹無視禮教世俗的笑痕,逕自將醉倒的親弟扛進房中休息。
安置好醉意盎然的弟弟後,不一會兒,就見他化作一道銀芒閃電,消失在夜色下……不知過了多久,「白髮魔剎」再度返回,只是這回肩上多了一名昏迷的冷艷女子。
將冷艷女子扛進房中,和任如謙並肩躺在床上後,「白髮魔剎」得意而笑,由懷中摸出精巧藥瓶。
「上回從一群宵小手中得到這合歡散,此時可不派上用場了!」邊喃喃自語,邊一臉詭笑地將合歡散餵進床上兩名因昏迷而任人宰割的男女口中。
完成手中工作後,他笑著出了房門,順道將門板給帶上,直到聽聞裡頭傳來細碎的呻吟聲後,他才滿意地踏著月色離去……
*        *        *
聽他娓娓道來,越原似笑非笑。「難道圓兒就是那夜的……」
「沒錯!」未等他說完,「白髮魔剎」便點頭,神色澀然。「那一夜的纏綿後,待兩人神智清醒時,鳳水瀲的羞憤與如謙的愧疚、悔恨是可想而知的……」
*        *        *
「任如謙,你這個禽獸!不殺你,我誓不為人!」鳳水瀲憤恨厲吼。
「是我對不起你……要殺要剮,我無話可說……」羞愧看著她恨極的臉龐,任如謙滿心的苦澀,心中已隱約知曉這一切的錯事是誰造成的了。
「很好!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淫賊,納命來!」厲聲怒喝,她運起十成功力,出掌朝他攻去。
大哥……你這是陷我於不義啊……我這不肖子孫死後,該如何去面對任家的列祖列宗……慢著!子孫?
才合眼準備為自己的罪孽贖罪,猛然地,「子孫」二字竄入他心中,讓他渾身一震,霍地睜開眼,迅速避開她雷霆萬鈞的一擊。
「淫賊!你還想逃?」一擊不成,她憤然怒斥,旋身一掌又朝他攻去。
所幸任如謙身手亦不弱,飛快出手點穴,定住了她,一雙俊目隱含激切的朝她平坦肚腹瞧去,顫巍巍地道:「你……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也許你肚中已有了我的孩子……」
「不可能!」被定住身形,鳳水瀲身不能動,臉色卻霎時間慘白,激烈厲吼。「我不可能有你的雜種!就算有,我也不會生下他!」
她……她話中意思是要扼殺胎兒嗎?若真有孩子,孩子是無辜的啊!任如謙神色慘澹瞪著她狠戾面容,知道她說到做到,卻萬般無法承受。凝睇了良久,他忽地將她給抱上床。
「淫賊,你想做什麼?」驚聲怒瞪,鳳水瀲滿腔的羞恨難消,如今又受制,心中的怨忿讓她冷艷的嬌容頓時扭曲。
「你放心!我不會再壞你名節的。」澀然一笑,任如謙黯然低語。「再等兩個月。若你沒受孕,我這條命隨你處置!」
然而兩個月後,鳳水瀲果真懷了胎,任如謙在愧疚、震驚之餘,更多的卻是對新生命的喜悅。於是他用藥製住了她,直到孩子出世後,這才展開了十多年被怨恨不甘的鳳水瀲追殺的命運……
「說到底,原來你才是罪魁禍首!」難怪一臉懊悔!越原聽他緩緩述說,這下可明白了一切的恩怨情仇。
「白髮魔剎」無語默認,隨即慨然一歎。「是我對不起如謙!當時若非我多事,他也不會因愧疚而任由鳳水瀲追殺、帶著丫頭四處隱匿,終至因身心折磨而英年早逝……」
「當年任神醫知道是你擄人下藥的嗎?」
「他大抵猜得出來,所以無法原諒我!」神情一黯。「白髮魔剎」悔恨不已。「從那之後,他再也不願見我,亦不與我聯繫,只在丫頭出生時,飛鴿傳來家書,信上短短幾句寫著丫頭的名字與生辰,又要我不論他發生何事,絕不能去找鳳水瀲復仇等等……這些年,我一直找著他們父女倆,沒想到如謙卻已離開人世了。」
「可我卻得謝謝你!」泛起笑,越原覺得上一代的恩怨可造就了一樣好東西嘉惠於他。
質疑斜覷一眼,「白髮魔剎」不解其意。
「若非你這一著,哪有會有如今的圓兒?我想任神醫心中肯定也是如是想。」在一連串的錯事下,總還是會有美好的事物誕生的。
「白髮魔剎」微愣,隨即微笑頷首稱是。也許丫頭的存在,是他唯一對得起親弟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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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不知是那日兩人之間的深談還是怎地,總之越原與「白髮魔剎」這兩個不大對盤的男人,總算勉強能和睦相處了。
在任圓細心照料與養傷湯藥灌溉下,兩人休養個幾日,內傷皆已好轉、痊癒,恢復如昔。
這日一大清早,「白髮魔剎」表示要去下游竹屋那兒,瞧瞧那些江湖人說要幫任圓修繕屋子的事進行得怎樣,是以早早便不見人影,就連小清子和銀歡也不見蹤跡。
「怎麼不見小清子?上哪兒了?」一出石屋,偌大的地方只有任圓一人獨坐在木桌前用早膳,越原甚覺奇怪。
吃著特別幫她準備的藥粥,任圓輕緩搖頭。「不清楚!他和銀歡一大早就神神秘秘的,方才兩人扛著一個大木箱不知上哪兒去了。」總覺那木箱有些眼熟呢!
「這兩人在耍啥花樣?」咕噥一聲,不再深究,來到她對面坐下,越原第一件事便是伸掌觸向雪額,然後皺眉。「還是這般冰冷。」
這些日子,任圓已被他摸習慣了,明白他是關心,當下也沒啥閃避之意,只是喃喃低語。「習慣了,沒什麼的。」
聞言,他神色未變,一臉平靜尋常,卻不疾不徐地丟出一句驚人問話。「你娘何時對你下寒玄掌這種毒手的?」早就想問了,趁今早只有他們兩人,剛好是問清楚這件事的時機。
匡啷!
任圓慌得打翻了手中碗筷,任由藥粥灑了滿桌滿地,神色死白地蹬著他,語氣驚惶、結巴。「你……你怎會……會知道?」
「知道什麼?鳳水瀲是你娘這件事嗎?」恍若討論天氣那般,越原說得雲淡風輕,好像這不是啥秘密似的。「別忘了,你還有個伯父住在這兒。」
任圓瞠眼無語,不懂「白髮魔剎」為何會將這件秘辛說與他聽?這世間知曉這件事的,屈指數來不足五人啊!
「那、那麼你知道……知道我的身世了?」慌亂的神色有絲黯然,不知為何,她竟然感到害怕,怕他瞧不起她爹、瞧不起她……
點頭表示明白,越原像似能看透她心思般,驀地出手抬高她越垂越低的臉龐,驚猛地對上她倉皇的眸光。「別踐踏自己!你是無辜的,這一切不是你的錯!相信你爹一定也是這麼告訴你的。」
你是無辜的,從不欠她什麼……
憶起爹親臨終前的遺言,任圓霎時間清淚泉湧,似在自語又似在責怪自己的錯。「爹爹說……說我是無辜的,不是我的錯。可我時常想,若非……若非有我的存在,事情就不會是如此……既讓『她』飽受痛苦折磨……而爹爹卻得費盡心神醫治我身上的寒毒、又得帶著我逃亡,因而心力交瘁,盛年就去世……是我害了爹……」
「傻子!」捧著她臉蛋,抹去斑駁的淚痕,越原惡狠狠地低斥。「你說什麼傻話?若非有你的存在,你爹也不會多撐著這十幾年,早在當年就將一條命奉送給鳳水瀲了!是因為有了你,你爹才多活了這些年!有你相伴的十幾年,相信你爹心中一定是滿足、幸福的。」
幸福嗎?爹爹覺得幸福而滿足嗎?呵……也許吧,當他們父女倆不受追兵所擾,平穩、安順地過活時,確實是快樂而幸福的……
「你說得是!謝謝你!」水眸瞅凝,任圓清淚奔流不止,唇畔卻漾起了一朵好大、好美的笑花。她從來未曾如此想過,如今聽他這番話,這才欣慰自己的存在至少還給爹親一個快樂、滿足的日子。
乍見她消除心結、發自真心的含淚笑花,越原胸口揪緊、心跳猛然加快,頓覺口乾舌躁……
「你……真美!」話落,無法自持地傾身覆住粉唇,偷取檀口內隱含藥味的香甜柔軟……
良久,他才心神激盪地放開她,眼底有著濃郁的情慾。
「你……」恍神、迷濛地微喘著,臉蛋兒醉紅。「為、為什麼?」為什麼動不動就碰她、親她?這是輕薄,不是嗎?為何這男人一點愧疚感都沒有?
「你自己想!」挑眉邪笑,再次重重啄上一吻後,才退開身子,繼續先前的逼問。「你還沒說何時中了鳳水瀲的寒玄掌?」
話題轉換得還真快!任圓一時跟不上,微愣了下後才回神,黯然苦笑。
「聽我爹說,最後一個月,他已不再用藥制住她,好讓她有體力生下我。我想那時她心中大概已有了盤算,打胎已是不可能,是以她也不走了。在最後一個月養好了身子、生下我,然後在剪斷臍帶後,就趁著我爹不注意時,以寒玄掌打在我心口,要取我這條命。
「好在她剛生產完,身子尚虛,功力尚未完全恢復,加上我爹即時發現,費盡心神施展出他所有的絕學,才保住出生尚未一日便受寒玄掌襲擊的我。之後的幾年,爹爹他盡其所能地調養我的身子,將日日發作的寒毒控制到每逢十五月圓時才發作一次,想來這寒毒是要跟隨我一輩子了……」神情淡然,似乎已經習慣這種痛苦。
聞言,越原雖知鳳水瀲是在極端不願的狀態下生下任圓,但卻依然為這女人的凶狠無情而暗驚,竟然能對一個初生嬰兒毫不留情地下毒手,而且那嬰孩還是她懷胎十月的親生兒!難道她對任圓真的完全沒有一絲母性親情嗎?
「你爹醫術如此高明,難道想不出辦法治癒你身上的寒毒?」不想再見她寒毒發作時的痛苦,越原皺眉問道。
「不是沒有,只是……」沉默許久,最後她歎氣。「很難!」
「說來聽聽!」一聽有方法,越原眸底一亮,不願放棄。
「必須有人練有『烈陽神功』這門內功來幫我逼出寒毒。」搖搖頭,她僅是說說,不抱任何希望。「但是『烈陽神功』已失傳許久,爹在世時,也曾留心打聽,但沒聽過有人習得此門絕學。」
「呵……真是不湊巧!」聞言,越原驀然笑開懷。
「嗯?」奇怪瞅著他,不懂他何故如此樂?
「真的很不巧,在下練的就是『烈陽神功』!」口中說不巧,其實可真巧得很!他泛著笑痕,一臉的懶洋洋。「圓兒,看來你這條命真是注定是要配給我的,誰都無法和我搶哪!」
啊——他、他說的可是真的?任圓也傻眼,沒想到爹親遍尋不著練有「烈陽神功」的人,如今卻是自動送上門來!所有事情全兜在一起接踵而來,難道老天爺決心讓所有的恩恩怨怨一起解決?
「你在哄我?」如此天大的好消息讓她一時不敢置信,心中還是存疑。
「來!告訴我該如何逼出你身上的寒毒……」不理她的震愕,越原逕自泛笑。「等你身子一好,就知道我是不是哄你了……」
*        *        *
問劍山莊
砰!
猛烈撞擊聲乍然響起,精緻門扉被人撞開,驚動了房內鏡台前正在梳妝的明艷美婦。
「聿兒,你回來啦……」鳳水瀲由鏡中瞧見愛兒影像,噙笑回身,卻在定睛看到沈聿灰白臉色後,笑語頓止,忙不迭地迎上前扶住他,厲聲逼問:「是誰打傷你了?」
「為什麼?」沈聿恍若未聞,只是牢牢地瞪視著她,問出心中疑惑。
「什麼為什麼?你這孩子說什麼?」急著要將人扶到椅子坐下,檢查傷勢,鳳水瀲無心去注意他的異常。
「娘,你為什麼要派玄夢宮的部屬去殺任姑娘?」捂著胸口,沈聿一路不顧傷勢、馬不停蹄地趕回山莊,為的就是得到解答。
他不懂!不懂娘親為何要派人追殺柔弱無害的任圓!
為何他會知道?一聽他提及姓任的,鳳水瀲渾身一震,原本擔心他傷勢的關切臉龐瞬間變色,顯得極端可怕。
「娘?」沈聿察覺,心中怪異感更甚。
「娘不懂你說什麼!」尖銳否認,艷麗臉龐卻散發出酷寒神色,恍若恨不得殺了誰似的。
「娘!」知道娘親有事隱瞞,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沈聿不禁由椅子上跳起來大叫。
「住口!」怒喝一聲,自有一股威儀。「娘的事,何時需向你交代了?去找你爹幫你療傷!」話落,霍地旋身背對著他,表明此事不再說談。
沉沉瞅了娘親背影一眼,沈聿知道事情絕不單純,也清楚她不可能多說什麼,但心中確定的是——追殺任圓的人,果真是娘親派去的。
「娘,我不清楚您為何要殺任姑娘,但我只想說一句,任姑娘是個很好的姑娘,別再派人追殺她了!」沉歎一聲,他轉身步出房門。
耳聽足音逐漸遠去,確定人已離開後,鳳水瀲又惱又憤,昔日的屈辱浮現心頭,讓她日日受著痛苦折磨。
「她與她爹都該死!這二十年來我受夠了……受夠了……唯有除去他們,才能解除我心中的痛苦、毀掉我曾被凌辱的證據……」捂臉癱坐在鏡台前,她喃喃地痛苦低泣。
但聽偌大的房間內,飽受折磨的痛楚瘖啞嗓音斷斷續續地飄散在空氣中,久久不散……
*        *        *
「任姑娘,你今天氣色真好!」陽光下,正忙著擦拭刀劍兵刃的小清子一見任圓走來,臉上馬上堆滿了笑容讚美。
「是、是嗎?」不自覺地撫著臉頰,她害羞地微微一笑,心中很是感動。
自她有記憶以來,似乎從沒被人稱讚過氣色好,也從來沒見過自己曾經有過血色紅潤的時候。一直到前些天,當越原替她逼出體內的寒毒後,她才終於有了紅潤氣色,身子也溫暖起來,不再如以往那般冰涼。
「當然是!」鄭重地直點頭,小清子霍地一下子就跳到她面前,笑嘻嘻地道:
「以往你臉色死白白的,如今卻紅艷艷的,可真不知比以前美了多少呢!」
「謝、謝謝!」被這般大方無偽地讚美,她有些不好意思,趕忙轉移話題。
「銀歡呢?這些天瞧你們忙得很,常不見人影的!」
「呃……銀歡啊……」眼兒左瞄右瞄的,顯得有點心虛。「她到竹屋那兒去瞧瞧屋子整修得如何了!」呵呵……順道還去做點小生意啊!
「這樣啊!」不疑有他,看木桌上擺滿刀劍,任圓有些好奇。「這些是……」
「啊……我還有事找銀歡,先走了!」見她視線落在桌上的刀劍上,小清子作賊心虛,忙不迭地抱起所有兵刃,急急忙忙跑開了,臨去前還不忘拜託。「任姑娘,後頭灶房內的午膳,麻煩你幫我端進鑄劍房給我家主子用,他好幾餐沒動筷了,謝謝啊……」
眼看他一下子跑得不見人影,任圓不禁搖頭,不懂他在忙些什麼……對了!方才他說些什麼?灶房內的午膳……
突然想到前些天越原一頭鑽入鑄劍房,已經好些日子沒出來了,這會兒又聽小清子說他有好許餐沒用膳,心中不免擔心,畢竟人是鐵、飯是鋼,怎可為了鑄劍而廢寢忘食呢!
才想著,她趕忙去到灶房端午膳,一下子就來到鑄劍房門口,可卻在石門前猶豫了起來……
該進去嗎?聽說他在鑄劍時非常嚴謹、認真,不容別人打擾,就連小清子也只敢躡手躡腳地進去,靜悄悄地放下膳食就馬上退出來,若她闖入他的聖地,會不會引他發怒?可小清子說他好幾餐沒用了,這樣身子怎吃得消?
盯著手中的飯菜,任圓思來想去,沉吟了許久,最後心中的擔憂戰勝了猶豫,悄悄地開啟了石門。只見石門一開,一股焚人的熱氣霎時間迎面撲來,讓她差點沒倒退好幾步……
這算不算「人間煉獄」?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有趣念頭感到好笑,她悄然無聲、緩緩地走入鑄劍房,將手中午膳放置一旁石桌上,一邊適應著裡頭的炙熱高溫,一邊看著烈火耀動的火爐前,男人赤裸上身專注敲打的身影。那隨著動作一起一伏的糾結肌肉,在火光照耀下顯得光滑、猛碩而美麗……
像是感應到有人凝視,越原動作一頓,回過身來就見那抹纖瘦身影正癡凝著他。
「圓兒,你怎進來了?」丟下手中的寒玉鐵,他一臉鬍渣地迎上前,高興地將她擁入懷中。
「啊……」被他一把抱住,任圓這才驚醒,發現自己竟然盯著他的裸身失神,兩團紅雲不由自主地飛上雙頰,尤其現在又埋在他胸膛裡嗅聞著屬於他獨特的男性味道,心中羞赧更甚,說話也就結結巴巴了起來。「我……我送飯給你……」
「送飯?現在啥時辰了?小清子呢?飯不是他在送的嗎?」專注埋頭鑄造,他渾然不知今夕是何夕,放開她的同時也丟出一串問題。
「午時了,小清子有事兒忙去了,請我幫忙給你送午膳。」認認真真回答他的問題,任圓尷尬轉移目光不敢再瞧,怕被他那偉岸的體魄給迷了心魂。
「這小子最近忙啥豐功偉業?連這些事也麻煩你!」皺起濃眉,心中暗忖改天得抓他來問個明白。
「不打緊!最近少了你給我製造的麻煩,日子還算清閒,幫忙送個飯正好打發時間。」難得她有興致說笑。
「你這是在埋怨我了?」察覺她的好心情,越原眼中淨是笑意。「若覺太無聊,可以說一聲,我會再丟幾個人下溪去,好讓你撣發所長。」逼出了她體內的寒毒,不知是否也順帶逼出了她心底的冷然,總覺她性情逐漸開朗,偶爾興致一來也會淡淡地調侃說笑,呵……真好不是?他喜歡她這般的模樣。
好耳熟的話啊!搖頭噙笑,她流露出一絲嬌嗔。「別胡說!」
首次見她展現這般小女兒嬌態,越原胸口一熱,心神為之蕩漾,無賴的健臂一張,又將她抱進懷裡,低首狠狠地給予一記熱吻。
「唔……」沒料到他會突來這一招,欲避不及,嫩豆腐又被吃了去,只是這回她不像先前被他吻上就失了心神,反倒禁不住地笑了起來。
「怎麼了?」忙退了開,不解自己的熱吻何故讓她發笑。
「你……你的鬍渣子扎得我好癢……」熱紅一張薄臉,她又羞又赧又笑的。
啊——原來如此!恍然大悟摸著自己這些天冒出來的扎人短鬚,越原驀地頑心大起,眼中散發著邪惡光芒……
「你、你要做什麼?」機警察覺,她忍俊不禁地笑著直想逃。
「來不及了!」故作奸險惡笑,他撲了上去,強勢地將人給壓倒在石板上,故意用那張會刺人的鬍渣臉在她柔嫩臉皮上胡亂磨蹭,完全不管身下扭動閃躲的人兒笑得直喘不氣。
造孽了許久,覺得自己凌虐夠了,越原這才抬起臉,沉沉凝睇她因笑鬧而暈紅的臉蛋與熠熠發亮的美眸。
「你該常這樣笑的,多美!」
「以前沒機會,總不知自己竟能笑得這般開懷。」仰躺在地,瞅看著在火光下忽亮忽暗的剛毅臉龐,任圓纖白小手情不自禁地輕撫上,呢噥低喃。「為何你要待我這般好?」
「等我鑄成了寒玉短匕再告訴你!」微微勾笑,他翻身而起,同時小心翼翼地將她給拉了起來。「這兒高熱不適,你待久了會不舒服……」
「先別忙著趕我。」搖搖頭,她神情堅持。「把飯給吃了,我再離開。」若沒盯著他,恐怕又會像先前那樣忘了用。
見她態度堅決,越原沒說什麼,直接在石桌前坐下,用起了午膳。而任圓則舉目四瞧,參觀起他的鑄劍房。
只見石壁上掛滿了他所鑄造完成的各式刀劍兵器,大大小小、長長短短,或清靈、或沉穩,各種型態皆有,把把森光湛然,似有活躍靈動之生命。就連握柄、刀鞘等等亦配合刀劍而有不同材質,金銀線鑲嵌纖捆,設計工藝之巧妙堪稱一絕,別說兵刃本身無堅不摧、吹發可斷、殺人不沾血的鋒利刃身讓江湖人趨之若鶩,光是以其藝術來看已是價值萬金,就算是平常百姓看了也恨不得能擁有如此的寶物。
「難怪那麼多人前來求劍,我大概知曉原因了。」大略欣賞瀏覽後,任圓禁不住讚歎。若連她這種對刀劍一竅不通的人都如此驚艷讚歎,那就莫怪會有那麼多的江湖人前仆後繼地來求劍或是盜劍了。
「你喜歡?」大口飛快地扒完飯菜,他來到她身後將之擁入懷,低首噙笑在嫩白耳畔輕語。
「很美!」任圓點頭,真誠地道。「它們……該怎麼說呢?好似有魂魄似的,各自擁有不同的風採神姿。」
很高興她能一眼看出兵刃本身所具備靈魂,越原泛起大大的笑容。「改天我送你一把!」
「聽說你不隨便贈劍的,不是嗎?」若讓其他人知曉,怕不妒恨得半死?再說她又不舞刀弄劍的,送她作啥呢?
「我只送給自己順眼的人。」
「那我先謝謝了。」她該覺得很榮幸嗎?任圓暗忖,故意道:「為啥得改天呢?現在不行送我嗎?」
「不行!」因為屬於她的,還沒鑄造完成!越原低頭狠狠索吻,吻得她粉唇艷紅腫脹後,才心滿意足地退開。
「你、你又胡來了……」他真是輕薄她輕薄上癮了!臉蛋兒醉紅,任圓羞澀地趕忙退出他的狼爪範圍,瞪著他宛如偷腥貓兒般的笑臉,心中卻無計可施。
越原見狀僅是咧嘴而笑,可沒半分愧疚之心。事實上,他最愛瞧她這種嬌嗔薄怒的模樣了,比起以前的死白淡然可不神採幾分。
「別、別看了!」被他瞧得渾身不自在,臉上紅雲翻湧,任圓窘然低呼。
知她初識情滋味,萬分無措下,難免心底羞赧害臊,越原若有所思微微一笑,順意轉移視線,回到火爐前,取出因高溫炙熱而赤艷通紅的寒玉鐵,不斷反覆折疊、錘打。
「這兒太過悶熱,你身子尚虛,別在這兒待太久……」汗珠不斷滑落,專注鍛冶的同時還不忘關切交代。
「我、我想留在這兒看你鑄劍,可以嗎?」低柔的嗓音中有著深怕被拒的顫抖。她知道他對鑄劍有股狂熱,也許會剩然拒絕她留下,不願被打擾。
「當然!」回首覷瞧了一眼,越原挑眉致笑。「我這兒永遠歡迎你,不過若有不舒服可別硬撐,得趕緊出去歇息。」鑄劍房內爐火熾燃,高溫悶熱,連空氣都覺得是燙的,一般人初接觸時總會不適。
「我明白!」取得應允,她笑了。
得到保證,他不再多說,牽起一抹溫淺笑痕,收斂心神,專注冶煉。
靜看他一起一落剛強有力地鍛打,肌肉起伏有致,充滿了力與美,任圓不禁有些迷炫失神。直到他又將火熱鐵塊送進火爐中,大掌一揚,不知丟了什麼進去,只見原本橘紅的火光在瞬間轉為妖艷湛藍,甚為詭魅邪異。
「你丟了些什麼進去,為何火焰瞬間變了色?」縱然離爐火有段距離,她還是瞧得一清二楚,對這種詭譎現象感到不解。
呵……她還真是好奇呢!興味瞅她一眼,越原有趣地勾起嘴角。「人骨!」
「人骨?」她沒聽錯吧?有些驚訝,不解鑄劍為何要需用到人骨。
「沒錯!你怕嗎?」在妖魅湛藍火焰映照下,他臉龐顯得詭譎。
「不!我只是不懂。」
讚賞地點著頭,越原喜歡她這種不似一般姑娘家一聽見、或看見人骨就嚇得花容失色的膽識。
「相傳古代干將、莫邪二把名劍的誕生,就是以其鑄劍師之妻——莫邪投身烈火中才有辦法鑄成,你說這是為什麼?」凝神注視艷藍火焰中的寒玉鐵,他頭也不轉地反問。
「我不知道。」迷惑搖頭,任圓當然不懂。
「因為人骨!」噙笑解惑。「人骨能將高熱的鋼鐵去掉雜質,存留菁華,讓鑄造出來的刀劍堅不可摧。而莫邪投身爐火中就是相同的道理。」
「原來如此!」任圓恍然大悟。「傳言還說是莫邪奮勇投爐,感動天地,鐵汁溶出,煉就了兩把絕世名劍,好讓她的夫婿能對君王交差呢……不過,你怎會有人骨?」最後的問話可就充滿質疑了。
好笑地斜覷一眼,越原有趣地道:「想找無主枯骨還怕沒有嗎?」
嗯……他這麼說也對!心中瞭然,任圓不再打擾他,默默無語地看他將寒玉鐵抽出,繼續層層折疊錘打,如此的反覆再反覆,不知過了多久,只見刃身竟已隱約成形……
越原一鼓作氣,汗流浹背地持續錘打,將寒玉鐵打造出理想中的短匕刃身後,他高舉瞇眼細瞧,而後眼中閃過滿意精光,接著竟將炙熱通紅的短匕放入一槽冷水中,發出「涮」地一聲,隨即白煙水氣瀰漫……
「這是為什麼呢?」迷濛中,又有人好奇發問。
「因為高熱後急速冷卻可讓鋼鐵更加緊實。」不厭其煩解答,初步工作已完成,他笑著攬住她纖腰往外走。
「咦?不做了嗎?還是我打擾你了?」被挾持離開,以為自己擾人,任圓有些不安。
「不是!你別想太多!因為告了一個段落,可以先停下歇息……來!慶祝我即將完成的短匕,先來一個獎賞……」
「啊……你……你又胡來……」
女子羞赧驚呼中夾雜著男子爽朗大笑聲漸行漸遠,而寂靜的鑄劍房內只剩下爐火依舊狂燃,與躺在水槽中的粗糙短匕似乎在火光中隱隱散發森然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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