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動之刻】十四
薄仙人認認真真的工作了一整天，這對嗜好是翹班的潑墨行會會主來說，是非常罕見的事。
在結束一整天的文件批改後，薄仙人靠坐在椅背上，剛閉起雙眼，肩膀上就傳來溫暖的觸感，諾奇亞主動按摩僵硬的肌肉，動作雖不熟練，可是能充分感受到她的努力。
薄仙人稍稍張開眼睛，露出帶有倦意的笑容道：「多謝，接下來沒公文要批了，你下去休息吧。」
諾奇亞停下按摩，用力的搖頭道：「不行！我要是現在離開，做渲的秘書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薄仙人愣了一會，忍不住笑出聲道：「你打定主意要用黏皮糖攻勢啊？」
諾奇亞羞紅了臉，低頭雙手交握，尷尬的低聲道：「因為……我第一次追求人，知道的方法不多。」
薄仙人的玩性被諾奇亞勾起，推開筆墨文書，單手撐臉問：「知道的方法不多？那就是知道的方法不只一個囉，你還懂什麼方法？」
諾奇亞緊緊皺眉，翻找記憶中和〝戀愛〞有關的資訊，太過認真的模樣讓薄仙人湧起些許罪惡感，正想收回問題時，少女以行動回答了。
「我喜歡渲。」
諾奇亞直視薄仙人，在說完第一句話後彎下腰，逼近對方道：「喜歡的不得了，只要想到你就很高興，看到你就很快樂，心裡、腦子裡全部全部都是你，無論如何都想得到你……」
薄仙人忽然掩住諾奇亞的嘴，搖搖扇子苦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其他方法〞了，這樣就可以了。」
「……這是您接受我的意思嗎？」
「不……！」
薄仙人的聲音猛然中斷，他彎腰將頭抵在桌面上，右手緊壓交疊的衣襟，重咬下唇不發一語。
諾奇亞很快就注意到薄仙人不對勁，她伸手想碰觸對方，卻被吼聲制止。
「別靠近我！」
薄仙人的口氣難得強硬，但這不是因為他動怒，而是在劇痛和緊張下，無法維持平日的優閒口吻。
在短暫的失控後，他勉強恢復平常說話的聲調，帶著抖音道：「出、出……先你出去一會……」
諾奇亞沒有移動，她看著薄仙人緊繃到幾乎要滲出血的身軀，毅然抓住對方的手臂，使勁的將人扶離位子。
薄仙人沒料到諾奇亞會這麼做，驚訝之下就這麼隨少女離座，搖搖晃晃的被送到屏風後的軟榻上。
諾奇亞小心翼翼的放下人，筋疲力盡的跪在榻邊，滿頭大汗的微笑道：「身體不、不舒服時，躺著比較好。」
薄仙人一時間竟不知答什麼，直到諾奇亞捧著熱茶走回來，才開口道：「謝謝……」
「不用客氣。」
諾奇亞猶豫了幾秒，鼓起勇氣替薄仙人撥去眼前的細髮，握住仙人的手，溫柔的道：「你睡吧，我會陪著你。」
薄仙人不知道自己是著了什麼魔，真的闔上雙眼，放鬆四肢讓睡意壟罩全身，沉入漆黑夢境中。
※※※※
──渲帛？
那個人在虛擬實境的線上遊戲中，警戒的呼喚他的名字，雖然五官被裝甲覆蓋，可是從口氣中，能感受到和懷疑和不信任。
──渲帛！
那個人在冰冷、充滿機械氣息的辦公室中，訝異的呼喚他的名字，對頂尖駭客突然變成工作夥伴感到萬分疑惑，殊不知對文字之神來說，竄改程式碼和偽造文書都和呼吸一樣簡單。
──渲帛……
那個人在充滿花香、喜悅的婚禮中，恐懼的呼喚他的名字，臉色和身上的新郎服一樣雪白，顫抖的聲音與外頭的喜樂節拍一致。
──渲……帛……
那個人……不，已經不是那個人了，那具身體在破敗的戰場上，最後一次呼喚他的名字，紫色盔甲被鐮刀劈出一道裂谷，心臟中的血噴到他臉上。
※※※※
「渲、渲……渲帛！」
在諾奇亞的大吼之下，薄仙人總算張開眼，一臉茫然的注視天花板，似乎還沒完全脫離夢魘。
諾奇亞的眼中染上憂色，鬆開緊握薄仙人的手，拿出手帕擦掉佈滿額頭的汗珠。
沒想到這一擦，擦下的不只汗水，還有一層白粉。
諾奇亞當場愣住，沒在第一時間收起手帕，令薄仙人瞧見帕上的粉塵。
薄仙人的胸口揪起，撐起上半身抽走手帕，臉上的疲倦、疼痛沉重到無法掩飾。
諾奇亞注視著薄仙人鬆垮、彷彿隨時會崩解的身軀，她覺得自己好像被撕裂了，酸苦透過血管滲入每一個細胞中。
她在聞到檀香味後，才發現自己將薄仙人攬入懷中，諾奇亞緊緊縮緊雙臂，試圖靠自己的力量維持愛人的完整。
薄仙人沒將諾奇亞推開，他在少女的胸前勾起悽慘的笑容，以氣音道：「猶安小姐，可否讓我獨處一晚呢？」
「渲……」
「拜託了。」
諾奇亞咬唇，鬆開手走向門口，一路上她至少回頭了五次，翠眼內的憂慮濃到快溢出眼眶。
關門聲輕輕飄入薄仙人耳中，他深深吐出一口氣，再次放平軀幹，側頭望向敞開的窗子。
星子、月娘排列在夜空中，明亮的星月之輝拉長陰影，寂靜的空氣提醒他失去的一切，和無法挽回的錯誤。
被神攪亂人生的人，一個就已經太多了。
諾奇亞是個好女孩，好女孩應該遇到能全心全意愛著她的男人，應該在丈夫和兒女的陪伴下終老，應該……
他不應該也沒有資格享受諾奇亞的溫柔，更不該耽誤這麼美好堅強的少女。
「明天……就讓一切結束吧……」
薄仙人喃喃自語，將手伸入衣領中，顫抖的撫摸分裂的肌肉。別擔心，薄仙，我不會忘記、背叛你，安在你體內的這顆心，會永永遠遠想著你念著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