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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雷恩那 我的大老爺

第九章

  「我想來想去,終於想通了。」

  俊美男子近來飽受「兩地相思」之苦--妻子睡寢房,他睡書房。

  造成這悲慘局面的罪魁禍首,經過他徹夜未眠再三深思,終於水落石出。

  「你確定?」

  在外漂泊慣了的年輕漢子,因老太爺八十大壽特地趕回永寧,而壽宴已過, 再過兩天他又要走了,今日無事,索性就陪陪暴躁到快將滿屋子藏書一把火焚 掉的長兄喝酒說話。

  「是。」俊美長兄醉眼蒙,美色無邊,但他人美心不美,他也沒醉,借酒澆 愁愁更愁這道理他很懂,所以他不會把自己灌醉。他心裡不痛快,他要報復, 有仇不報非大爺,他要讓得罪他的那個人,心裡比他更不痛快一百倍、一千倍 、一萬倍……

  「想通了,然後呢?給對方一點顏色瞧瞧?」年輕漢子兩臂盤胸,挑眉問。

  「不好。」他露出嗜血的冷笑,漂亮杏目在此時透出奸險神氣。「不止一點 顏色,我要給他很多、很多顏色,多到可以讓他開染坊。」

  不妙!他笑了……年輕漢子皺起眉峰。眼尾餘光不動聲色地瞄了下門外。

  「想逃?哼哼哼……」俊美男冷冷哼笑,一句話戳破他的打算。「我獨立支 撐這麼龐大的家業,把你該擔的那份也一併但其,你在外玩耍,天天玩耍,呼 朋引友,聚眾成勢,而我卻要努力養家活口,忙得不可開交,成天累的跟狗有 的比,現下我被欺負了,你競想一走了之?」

  「呃……沒有沒有……」偷偷抬起的臀只好又貼回椅面。

  「沒有最好。一句話,是不是兄弟?」勾唇笑問,笑得好令人毛骨悚然。

  「……當然。」這還能說不是嗎?

  俊美大爺點點頭。「既是兄弟,這事你就給我擔下來。」

  「喂!怎、怎麼擔呀?」好驚恐!

  「該怎麼擔就這麼擔!總之,把你外頭的人馬全給我帶上,把他的貨全給我 扣了,有多少扣多少,我要他誤了貨期再誤船期,弄臭他『廣豐號』商譽,要 他賠大把銀子,賠得傾家蕩產,賠得連條褲子都買不起!」

  這麼不入流啊!「……這位大哥,這樣不太好吧?要是被嫂子知道,她肯定 氣得不理你!」

  「哪裡不太好?怎麼不太好?有什麼不太好?說啊!你給我說啊!反正她現 在就已經不理我了!她都不肯理我了,我還顧及個屁!我他娘的顧忌給誰看啊 我!」極度哀怨加上無端惱火,仰首狠灌一大口酒,灌得太猛,把前襟全給濡 濕。

  「說的也是啦……」糟!不好,說錯話了!「呃……不是啦,那個……我是 說,如果嫂子氣到跑來質問,衝著你開罵,那可不好。」

  「那才好,她要肯問我、罵我,我就讓她問、任她罵。」也不知是否在賭氣 ,他俊頰嘟起來,八成被酒氣醺然,他臉紅紅,眼紅紅。

  真頭痛!好無力!他家嫂子的殺傷力未免太大……年輕漢子暗暗歎氣,即便 如此,還是要展現一下兄弟情義,相挺到底。

  「好,這位大哥,此事就交給小弟我安排,小弟替大哥您出氣!」他說的豪 氣干雲,內心卻想,反正他是受人「逼迫」、「要脅」、「教唆」,出事了就 由大哥扛,他這個當小弟的向來狡兔三窟,往哪裡溜都行啊!

  「廣豐號」十天內出的貨,有藥材、棉絲、糧油食糖、高價飾物、筆墨紙硯 ,還有活生生的牲口,無論走陸路或河路,全部出事。

  唯一稍感安慰的是,那些明搶暗奪的賊寇只動貨不動人,「廣豐號」隨隊的 夥計們除幾個曾意圖反抗而在過程中受了小傷,其餘的多平安無事。

  聽遇事的夥計們說,那批人馬交談多用暗喻和手勢,行動驚人迅捷。

  究竟是誰跟「廣豐號」過不去?

  干正經生意的遇上干沒本錢買賣的,還北連莊胡搶,這鋪天蓋地的,要不是 曾得罪誰,不會遭此大難,而這種江湖事想要查清,怕是官府方面也施不上力 。

  今夜十五月圓,「淵霞院」裡的曇花開的頗好。

  夜來香氣,幽幽旋蕩,走在迴廊上便能聞見。

  禾良遣走兩名貼身婢子和一名被叫來取乾淨衣物的小廝,她親自抱著那疊干 淨的男子衣物走過花香淡淡的小園前,懸在天邊的圓月一直跟隨她,跟到「淵 霞院」內的大書房前。

  聽見裡邊傳出水聲,她靜靜呼吸吐納,緩下略急的心跳後,這才推門跨入。

  水聲是從一幕臨時擺開的山水屏風後面傳出的。

  「管你是哪個誰,東西放下就給我出去,睡你的、吃你的去,本大爺有手有腳,會自個兒穿衣!」屏風後的大爺粗聲粗氣道。

  她咬咬唇,放下一疊衣物,心想,他哪裡是自個兒穿衣了?

  自嫁他為妻,「淵霞院」內有丫鬟服侍她,他這位大爺則由她貼身服侍,每 日常是幫他梳頭穿衣、修正面容,晚上幫他寬衣解發,甚至為他端水洗腳。

  她喜歡為他做那些事,喜歡照顧他,喜歡他坦率地在她面前顯露真性情,她 心裡早已有他,一直佔據著,全都是他。

  腦中晃過當日他那聲關於「偏心」的職責,玉容不禁黯了黯,喉頭又緊。

  她重振精神,腳步寧謐地走向那幕山水屏風。

  屏風後有美人沐浴。

  丈夫背對她,坐在大大澡盆裡,他真的是很美、很美的人兒啊,寬肩勁臂, 身形勻稱修長,裸露出來的肌理一條條、一縷縷,隨著他的動作而動作,精瘦 有力,全屬於男性的健美。

  只不過……他此時的動作不太優美。

  「他娘的,忘記拿長柄刷子了!」游大爺背癢癢,自個兒抓不到、洗不痛快 ,兩臂彎到身後亂搓亂揉,一頭沾了誰、烏亮亮的發黏在頸上、背上,纏得他 很煩。

  「誰?混……」突地感覺到身後有人,他凶霸霸地回首。

  在熒熒燭光中見到來人,他頓時失語。

  那女子輕衣薄羅、亭亭立在那兒,小手仍習慣性地護著微鼓的肚腹,臉上有 抹好淡淡的柔笑,凝注著他。

  禾良走過去,捲起袖子拿起掛在在澡盆間的長巾,道:「轉過去。」

  游巖秀仍定定望著,杏眼眨也不眨,他一直看,怕她突然會消失似的,好半 晌才抿抿薄唇,默默地轉過身。

  她幫他擦背,他一向喜歡力道重些,她抓著濕巾子用力搓,在他美背上搓出 了紅痕。她微微苦笑,不知者算不算「凌虐」他,讓她最近心裡好過些?

  游巖秀伏在澡盆邊,左胸咚咚跳直打鼓,眼珠子左右溜來溜去。

  噢,禾良禾良,他家的小娘子肯搭理他了,還專程來幫他擦背……想著,他鼻頭竟然酸 熱酸癢,一股熱氣衝上雙目,受寵若驚到想哭。

  「你哪盅雞湯怎麼沒喝完?」假咳了聲,他忽地問,背上的紅痕像也移到兩 頰。

  搓他雙肩和美背的手勁略頓。「雞湯……有些油膩,再有,喝下一大半後也 都飽了,喝不下。」心中一暖。她真的他天天「逼問」銀屏和金秀,她每天吃 些什麼?吃下多少?胃口如何?有沒有特別偏愛的口味?他全然掌握,並吩咐 廚子按她的喜好調整。

  她想,他定也曉得她今早上「廣豐號」穆家拜訪。

  他沒大動肝火,只是今晚陪老太爺一塊兒用膳時,他覷她的目光頗含怨恨。

  這位孩子氣的大爺,她放不下、狠不下心,該怎麼辦才好……

  「禾良,你今天……」

  「把背靠過來,頭髮也得梳洗。」她輕語,像是與他之間不曾鬧些什麼。

  游巖秀乖乖聽話,任妻子如以往那樣為他打理一切,搓了背,洗了頭,擦身擦臉,最後幫他取來長巾裹住濕漉漉的身軀,讓他起身。

  一刻鐘後,他套著舒爽長衫坐在椅上,黑髮微濕,妻子又取來另一條乾淨巾子想替他拭發,他長臂微一施力,將她攬來落坐在自己腿上。

  見她朱唇掀動,他低頭就吻,舌探進她輕啟的芳口裡,有些蠻氣,卻很甜蜜。

  老天,他覺得快「渴」死了!

  他怎麼能忍這麼久?實在太不可思議!

  禾良被纏得沒法擺脫,也不是真想擺脫,就由著他吻,芊芊回應。

  他身體發燙,俊龐漫紅,不知道剛才發哪門子愣,幹麼聽話地讓她幫他穿衣。穿什麼衣?根本多此一舉嘛!

  一雙涼涼小手捧著他的臉,她的頭微退,他歎口氣,掀睫睜眼。

  此時的她雖被吻得嫩春泛光,臉膚如桃,但那雙水眸覆著淡霧,無比專注地凝視他,明擺著有話欲說、有事要問。

  「有話就說吧。」強迫自己抬頭,他再次歎氣。

  禾良呼吸不穩,好一會兒才找到聲音。

  細細喘息,她悠然輕嗓在一室螢光中盪開。

  「我今早去了穆府一趟,探望養病中的穆夫人。」不等他提,她先說開。「陪穆夫人說了會兒話後,和穆大哥私下也說了會兒話。」

  這一次,游大爺臉色雖不好看,五官也繃繃的,但忍耐得很。

  禾良薇薇笑,秀氣眉眸間,不知為何有些憂傷。

  「秀爺,你總要我跟你說話,要我有話就說,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即便說的話、問的事會惹你不痛快,你也要聽,是嗎?」

  「是。」他目光深黝黝。

  她蚌首略頷。

  「秀爺,以往我問你事,你從未騙我、欺我,我很喜歡這樣的秀爺,好喜歡的……」唇角仍抹著淡笑。

  「對我,你執意很真,在我面前,你從來是想罵誰就罵誰,想怒誰就怒誰,想笑就笑,想耍賴就耍賴,坦坦然的,毫不隱藏……我心裡好歡喜,很喜歡你。」略頓,她眸光如泓,一瞬也不瞬地看著那張也染上憂傷的英俊面容,又道:「廣豐號連日出事,這消息已在永寧傳開,我想……秀爺必然早有耳聞。我今日聽穆大哥說了一些事,他心裡有懷疑,我心裡亦有懷疑,我想問你……」

  游巖秀拉開兩張臉的距離,讓自己能看清她的神情。

  他沉靜等著,屏息到胸口泛疼。等著。

  然後,她幽幽問:「廣豐號那些事,是秀爺在幕後指使的,是嗎?」

  你從未騙我、欺我……

  對我,你一直很真……

  坦坦然的,毫不隱藏……

  我心裡好喜歡,很喜歡你……

  我很喜歡這樣的秀爺……

  他不欺她、瞞她,既是他做的,她問,他就答。「是。就是我幹的。」

  臂彎裡的身子驀然一顫,他心魂亦跟著暗顫,不由得將她摟得更牢些,大手貼在她肚上,像她肚子裡的小娃娃也包住,少誰都不許。

  「秀爺這樣做……」她臉色略白,費了番力氣才想到欲說什麼。「廣豐號那邊要是一個沒處理好,大樹連根的,很可能這幾十年的家業要一夕全跨……」

  「生意場上便是如此,端看慕容華如何度過這關。」雖被揭了底,他表情平淡,像全然與他無關。

  「生意場上不該如此。」她也不怒,睜著眸,定定凝望他。「老太爺肯定不是這樣教你的。秀爺是挾怨報復,損己害人,你……這事要傳出去,咱們「太川行」的商譽必然跟著受損。一事牽連一事,牽一髮動全身,秀爺若被官府盯上,誰還跟咱們做生意?你要毀了老太爺的心血、毀了你自個兒的心血嗎?」道完,兩行淚靜謐謐滑落,她仍睜圓眼,眨也不眨。

  「不會被盯上。『廣豐號』的事我干打包票,在這麼查,『太川行』仍是乾乾淨淨。」他語氣略繃,抓起衣袖幫她拭淚。

  聞言,禾良突然哭出聲,一下子淚如泉湧。

  重點根本不是他保證的那個啊!

  「不要這樣哭!你、你不要哭!」游大爺心痛焦急,手忙腳亂地擦她的臉。

  「我不要你做這種事,我不喜歡……不喜歡啊……」淚眼汪汪地輕嚷。

  「禾良……」

  她深呼吸,好勉強才穩住情緒,破碎道:「……可是我的喜歡不喜歡又算什麼?如何能影響你?如何左右你的決定?秀爺我行我素慣了,想弄到手的東西,誰也擋不了,想做的事,任誰也無法阻止。『廣豐號』這次惹你發大火,說來說去,起因在我,都是因為我……」

  又要哭了,後頭緊縮,她再次將翻騰的感情壓下,看進他的深目。

  「在秀爺心裡,我其實跟一件你收藏的物件差不多,你不讓誰覬覦,想獨佔著,至於我的感覺,對你而言並不重要,你只圖痛快,哪管別人心裡想法。」

  「你在說什麼規劃?!」他震驚瞠目,五官凌俊。

  禾良不讓他說,捧他面頰的涼涼小手按他的唇上。「你聽我說完,就這一次,讓我說完。」

  他兩眉糾起,眉峰成巒,暗金再次出現在他瞳底。

  他終是按捺下來,禾良卻緩緩笑了,溫柔眸光細細梭巡在他五官間。

  「在我眼裡,秀爺可是天上的一輪明月呢,溫潤皎潔,這般好看,能和你做夫妻,對我來說就像做夢一樣……雖然,當初秀爺來『春栗米鋪』提親,多少是被老太爺和八大媒婆逼急了……」發現他嚅唇預言,她按得緊些,對他笑笑搖頭。

  「你記得嗎?那時我問你提前的原因,秀爺對我說,你不想娶其他姑娘,就是不想。我聽了暗暗歡喜,覺得自己引起你注意,讓你看入眼了,你不想娶別的姑娘,卻願意與我成親我……我驚喜也迷惑著,不敢相信。」

  淚凝在頰面,她吸吸鼻子,決定把話說完。

  柔聲繼而又道:「後來是老太爺請我過府喝茶……那次拜見老太爺,我其實嚇得一顆心怦怦跳,很怕做錯事、說錯話,但他老人家待我很好,那一次,他說了很多關於秀爺的事,也提了『芝蘭別菀』……我聽著聽著,就曉得自己完了。」她抿唇羞澀一笑,兩頰融融。

  「我完蛋了。我是非嫁你不可了。不嫁你,我真會一輩子想著你、記住你。嫁你為妻,我可以疼你、愛你、照顧你,然後慢慢瞭解你。秀爺,你瞧,我們女孩兒家就這摸樣,一想去憐惜誰,母性便整個兒冒出頭,擋也難擋,這實在太感情用事、太一廂情願……」

  男人的目光越來越深,要把她整個神魂吸進似的。

  她試圖振作,坐挺背脊,甩開腦中昏眩。

  「我以為靜靜地疼你、愛你就好,我佔了近水樓台之便,總有一天能得到你這輪明月,我們能心心相印,屬於彼此,我、我總是很傻,愛做夢,看不清事實……嫁你為妻,你待我是很好的,卻只是習慣了我,習慣了,就在一起過活,如此而已。而我……我不愛你做那些不入流的事,我喜愛的秀爺不該是這樣,外頭的人都說你冷酷無情、笑比不笑可怕,你不是的,你孩子氣,很真,有時比大爺還大爺,好可愛,你笑起來好看極了,我很喜愛、很喜愛,我愛你……」

  我愛你……

  話一出,她難忍心痛似地合睫,淚又湧出,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

  她的手被急急拉開,游巖秀捧著她的臉焦急欲言,但見她秀蓉虛紅,因心緒起伏過大幾要暈厥,他那還能說什麼?連忙抱起她出書房,快步送回寢房。

  簡直要他的命!

  她若出事……她若出事……不!她不會有事!

  「禾良、禾良……」放她上榻,他拂開輕散在她臉上的青絲,心痛低喚。

  那張被髮絲圈圍得臉容好小好小,聽到嗄叫喚,她沾淚的墨睫一掀,合起,再徐慢一掀,終於穩下神智。

  游巖秀重重喘息,猶如跑上好長一段路,又和好幾個人對打過似的,見她張眸。神情寧穩了,他看著她,臉色仍慘白,薄嘴不禁咧出大大的笑。

  他傾身親她眉心,親她香腮和唇瓣,把她的手扣在掌裡。

  「禾良,你聽我說,我……」

  「我想要回『春栗米鋪』。」

  「什麼?」俊容明顯一愣。「現在嗎?呃,現下都晚了,要想回去探望岳父大人,我明日陪你回……」

  「我想搬回去住。」她幽幽呢喃,吟歌似的,吟出的話卻讓人驚得忘記呼吸。

  游巖秀立時僵住,杏目瞪得大大的,嘴微張。

  好半晌,他瞳仁突然一湛,兩眉壓低,灼息從唇齒間慢騰騰噴出。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我要回娘家住。」禾良語氣不變,堅心如鐵,對他陰寒臭臉視若無睹。

  「不可能!除非我死!」

  看來,游大爺這回死定了。

  不可能的事已經發生--他讓妻子跑掉了!

  噢,不是跑掉,只是回娘家。

  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啊!他家娘子這碗水都潑給他了,怎可能回收?她回去小住罷了,反正兩邊離得又不遠,他要真想她,一樣能日日上老丈人家裡見她,所以,問題不大。問題不大……

  混賬!騙誰啊?不大才怪!

  砰!哐啷……

  沒辦法在自欺欺人,他怒氣攻心,火上心頭,大袖狠狠一揮,把擺在臨窗下小几上的一組棋具用力掃落,登時,棋盤摔出裂痕,兩隻棋缽摔碎了,黑子和白字嘩啦啦滾滿地。

  祖母離家的這兩天,「淵霞院」無誰敢靠近,裡頭的那尊「大魔」據聞已在「太川行」會館和碼頭區狂噴大火,噴得底下死傷慘重,晚上回到他的巢穴,噴火情況更嚴重,張牙舞爪地想吃人,得按時送茶水進去的僕役們,大夥兒還得圍起來抽生死簽,抽中誰,誰就送死去……呃,送茶水去。

  他瞪著滿地黑白子,無絲毫痛快感,某種鑽人心肺的悶痛卻突然生出。

  喜糖都髒了,你撿回來幹什麼?!

  撿回來,好讓你再掃翻一次。

  沒人幫他撿了。

  禾良被他氣得直流淚,氣到快沒命,她說她愛他,卻不理他了。

  她要走,他固執地不讓她走,她不在言語,只是靜坐在榻邊眼淚一直掉,掉得他心慌意亂。當晚,老大夫又被請過府,診過脈後,直說不行不行,再哭下去對母體和胎兒都不好。

  他不用老大夫說,也曉得不行啊!

  不能再惹她落淚,但他總是一再惹她傷心,他是混賬,可以了吧?

  他游巖秀什麼都行,什麼都威,但一見到愛妻的淚,那可比妖魔鬼怪遇上黑狗血,實在不能活。

  他放她走,心想,她住在「春栗米鋪」就瞧不見他,眼不見為淨,心裡說不定會暢快些……儘管他不暢快到想毀掉「淵霞院」所有的擺設。

  他突然大腳一踢倒,滾滾滾,撞到晾在角落的小木盆,木盆也倒了,在地上轉了兩圈才定住。

  那盆子是她每晚盛水幫他洗腳用的。

  洗了腳才好上榻歇息……

  她柔聲道,水底下的潤指在他腳趾間揉弄,她會陪他說話,偶爾抬眸給臉紅紅的他一抹笑。

  他胸中鬱悶,雙眼環視已被他弄得亂七八糟的內房,這裡到處有她的影子,有她身上的香氣,他看她笑、看她哭、看她說話,看到她落在他懷裡時的羞澀摸樣,也看到她惱怒時氣白的小臉……

  ……我喜愛的秀爺不該是這樣……

  ……外頭的人都說你冷酷無情、笑比不笑可怕,你不是的……

  思緒飛轉,他忽而記起那年在那片隆冬的西郊梅林,她在結霜的白梅湖畔抱住他,淚語帶笑。

  秀爺想學會,就去喜歡,想在意誰,就去在意……

  而我……我會顧著你的。

  他還能喜歡誰?

  他在意的女子除她以外,有誰能鑽進他的心裡,能讓他快活的欲仙欲死,又讓他這麼要死不活?

  她說要顧著他,她說愛他,都說出口了,怎能反悔?!

  心大通,他下顎抽緊,舉袖欲揮,但這次揮掃發洩怒氣的對象,是擺在桌子、常備在房中的小食漆木盒,裡頭有妻子親手為他做的菊花糖和梅子脆糖……她從沒說過是為他做的,只是擺在那兒,他嘴饞就偷偷抓幾顆丟嘴裡,而漆木盒裡的糖從來沒少過。

  想著,他雙肩陡地一垮,力氣被瞬間抽光似的,他重重坐在唯一一張沒被踢翻的椅子上,上身往前倒,俊頰啪地一下貼在桌面上。

  禾良禾良……嗚嗚……不要不理我……

  他也不抬眼看,大手在桌上東摸西摸,摸到漆木盒,他揭開蓋子,朝盒內模去,打算大口吃掉整盒糖再把東西掃翻。

  咦……他摸到一件怪怪的玩意兒!

  這觸感……這形狀……這圓圓扁扁的、中間開個小方孔、串成一串的……

  他驚訝地坐挺,圓亮雙目瞪著手中事物--真是妻子腕上的那串開心銅錢!

  怎麼會擱在盒裡?她一向寶貝得要命,不離身的,她、她……啊!

  有什麼狠狠刷過他腦中,他大爺登時起死回生、大徹大悟。

  是妻子故意留下的!一定是!

  她知道他定會開漆木盒吃糖,所以特意擺在盒內,要他瞧見。

  開心銅錢是她最最寶貝的,她留下沒帶走,是表示會在回來之意嗎?

  噢,禾良禾良……他的禾良啊!說到底,還是放不下他呀!

  只是,該怎麼做,她才會回到他身邊?

  他要她再次顧著他、愛他!他不放手、不放手!

  該怎麼做呢……嗯……

  原本四起沉沉杏目,在這刻全面復活,發出耀武揚威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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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回「春粟米鋪」住下已大半個月,禾良肚裡胎兒明顯長大,以前穿寬鬆衣衫也能藏肚,如今不成了,她肚子圓圓鼓起,形狀有些尖,柳大娘笑說,她這胎肯定生男,而顧大爹對於她奔回娘家住下的因由,想問不好問,禾良知他為她擔憂,努力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眼前最要緊的,是她得將心緒緩下,好生養胎,對她來說,生男,生女都好,都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兒,是她和最愛的人所生的孩兒,不管男娃,女娃都是她的心頭寶。

  至於那個早是她心頭寶的男人,她已十多天沒有聽到關於他的消息。

  剛回到娘家的前三天不好熬,雖說睡在自己出閣前的舊房,一切都是熟悉的,但嗅不到他的氣味,入眼的沒有一件東西屬於他,兩人似乎被隔得好遠,她心裡莫名發慌,躺在榻上不能合睫,一合睫,腦中儘是他的影,咧嘴笑的,發火氣惱的,哀怨可憐的,嘟頰賭氣的……全是他。

  他也在想她嗎?還是惱她惱得不得了?氣她把他拋下,推開不理,就如住在「芝蘭別苑」裡的他的娘親?

  第四天的午後,黏著她,與她一塊兒回娘家的銀屏和金繡,一個幫她送已查對過的府內收支賬冊回大宅給德叔,另一個則替她送了一籃子剛出爐的糖火銀絲捲到「廣豐號」穆家,那是穆夫人愛吃的點心,她得空就做了些。

  兩名外出辦事的丫環幾乎是一路奔回米鋪,奔得氣喘吁吁,小臉都是汗。

  「少夫人,德叔說……府裡的人都在說……說,說秀爺他……」

  他怎麼了?出事了嗎?她臉色刷白,背脊緊繃。

  另一名丫環喘氣搶道:「秀爺他親上穆家拜訪,找穆大少談過,說……說咱們「太川行」決定幫助「廣豐號」。」

  「是啊是啊,就是咱們有多出的貨,先撥給他們用,咱們的人手,馬車和貨船,能借的全借給他調度,還有……會館裡的銀庫大開,秀爺竟然借給穆大少一大筆銀子,而且不算利息。」

  「再有啊,秀爺這會兒親自出馬,『廣豐號』有兩三批南運的貨眼看就要到期,穆大少一個人忙得焦頭爛額,秀爺自願要幫,今兒個也領著咱們的一支船隊趕貨去,少夫人啊,您瞧,這人還是秀爺嗎?他……他都神智不清了。」

  「肯定是您一走,他大受刺激,走火入魔,才會性情大變啊。」

  禾良到現下仍無法用言語說出當時的心情。

  她一直想讓心緒平穩下來,但乍聽這消息,方寸大大波動,驚喜,激切,不敢輕信,灼燙的血液沖得腦門麻麻的。

  她撫著隆起的肚子,感覺著孩子,感覺著他,胸房那股波動漸漸趨緩,仍舊蕩漾著,漾出一圈圈的漣漪,一圈圈的暖潮,將她整個人從頭到腳,從裡到外滋潤著……

  她不敢多求,只希望他抽手,別再繼續為難「廣豐號」,沒料及他做的比她所盼望的多出好多。

  他……他領著船隊將貨南運,要出遠門呢,出發前,可有將自個兒的包袱打理好?這時節南方溽暑,他最耐不得熱,那瓶南洋薄荷露有沒有帶在身邊以防中暑?還有,這一趟遠行,他是要去多久?何時能回?

  她內心柔軟,嘴角有神秘的輕弧,她忍不住牽掛,暗暗期盼他早歸。

  只是自那日得知他離開永寧,都過十多天了,她沒再聽到他的消息。

  「少夫人,您別擔心,反正等會兒您回大宅探望老太爺,可以再跟德叔問問,說不定今兒個就有秀爺的消息啦。」

  「少夫人,是說……倘若秀爺回來了,您,您回不回去?」

  被丫環這麼一問,禾良雙頰微紅。

  她沒答話,只吩咐丫環把幾個大盤子準備好,然後又在丫環的幫忙下揭開大蒸籠蓋,白茫茫的熱氣隨即冒出,她拿乾淨布巾擦去過多水氣,仔細查看那一籠得蒸糕蒸得如何。

  很好,蒸得軟呼呼的,只要放涼了,再灑上好多好多霜粉,便大功告成。

  她開始動手切糕,切成一塊塊分放在幾個大盤上,兩個丫環跟在身側幫忙,米鋪後頭的小灶房裡甜香四散。

  忽而,兩丫環分別扯著她的左右兩袖,吶吶嚅聲……

  「少、少夫人……瞧……」

  「少夫人,快、快瞧……」

  禾良用手背揭了揭額角薄汗,不經意揚睫,這一看,她也怔了。

  「老太爺……」

  灶房門外,顧大爹一臉惶惑,德叔一臉無奈,老太爺則一臉垂涎,然後,衝著她……那籠剛出爐的甜糕嘿嘿笑。

  淵霞院內

  「你是說,老太爺親自去請?」

  四平八穩躺在榻上的俊美大爺訝異地單挑一道柳眉,體熱仍偏高之因,他膚色透紅,桃唇卻白慘慘的沒血色。

  立在一旁的年輕護衛用力點頭,「是啊,秀爺,您中了暑也不說,踏進家門突然一倒,大夥兒全教您嚇著了,哪知老太爺不驚反笑,嘿嘿嘿直笑,您被抬回淵霞院,老太爺就上春粟米鋪去了。」

  游巖秀心跳加快,快得如萬馬奔騰,再次確認著。

  「你是說,老太爺親自去?他親自去請……請那個人回來?」

  小范再次用力點頭,「沒錯,就是,對得沒邊。」

  「那……老太爺對她說了什麼?」

  小范眼珠轉了轉,「聽陪同前去的德叔說,老太爺沒說什麼。」

  「嘎?」

  「但老太爺吃了一大盤白糖糕。」如實轉報。

  游巖秀雙目瞇細。惡聲低咆:「混賬,你敢玩你大爺我……」

  「哇啊,不敢啊……」快跑快跑,「秀爺您好好躺著,多保重,別亂動,小的去去就回。」不回不回,除非爺來喊人,他可不會傻得自投羅網去當出氣包。

  小范才竄出廊前,便瞥見一名秀美孕婦迎面走來。

  她揚睫見到他,步履未停,對他點點頭又微微笑。

  嗚……回來了,終於回來了……好感動啊……他們家秀爺千盼萬盼的,這會兒終是盼到頭嘍。

  他張嘴欲喚,秀美孕婦對他搖搖頭,他則會意的連連點頭,咧嘴笑無聲,隨即,他使上苦練多時,終有點小火候的輕身功夫,倏地一閃,快活地奔離淵霞院。

  房內,游大爺突然煩躁得渾身不對勁,躺這樣也不對,躺那樣也不好,他乾脆翻身坐起,哪知還沒坐定,頭又犯暈,再次病歪歪地癱軟在榻上。

  剛才有僕役將煎好熱利汗的藥汁送來,他不喝,那碗藥還擱在桌上。

  他把服侍的人全遣走,把小范也嚇跑,身體不適,甘願自個兒孤零零蜷伏著。

  他誰也不要理,誰來了,他都不要再說話,就讓他重重中暑,讓身體裡那些無法散出的熱氣將他熱死算了……

  越想,越覺自己悲情。

  面向內牆,他將藏在枕頭底下的一串開心銅錢取出,握在指間摩挲著。

  對著那串寶貝銅錢,他忍不住碎碎念--

  「禾良禾良,你怎麼這樣狠心?老太爺都親自去請了,你為什麼還是無動於衷?我……我好可憐你知不知道?都沒有人來服侍我,照顧我,他們都不理我……」他大爺反正說謊不打草稿,說得很順,自言自語又喃:「都沒人理我了,我就要死了,我死得孤孤單單,身邊一個人也沒有……禾良,我死了,你會不會為我哭?」

  剛要舉步跨進房內的人兒頓了頓,倚在門邊聽他自憐自艾地說個不停。

  「唔……嗯……我看還是不要,你千萬別為我哭啊,你懷著孩子,哭多了不好,很傷眼的,我已經惹得你掉太多淚,不能再害你了,我……我反正從小就苦命,苦得很習慣,沒人疼也沒人愛,都習慣了,無所謂的……反正習慣也就好了……你不要為我哭,我若死了, 靈魂還是會飄啊飄地繞在你身邊,怎麼也不離開,你不要哭……」

  他怎麼說得……說得好像她真在哭?

  噢,老天爺,她是真的掉淚了,淚水無預警地滑落,她哭著,心裡卻漲滿描繪不出的感動。

  她這位孩子氣的大爺,就是有辦法牽動她內心最柔軟的部分,讓她心痛難捨,如何也不能捨,只能想疼他,愛他,珍惜他……

  靜謐謐走近,盡可能放輕步伐,她覷見他抓著那串開心銅錢喃喃敘說,密密親吻,彷彿那串銅錢就是她,他的每個吻都落在她膚上。

  她的腳步仍驚擾他了。

  他驀然回首,漂亮的杏目顯得凌厲。

  在乍見她時,他目中那分凌厲光芒瞬間消散,化作驚異不定且依戀的兩泉。

  他簡直不敢相信,雙目眨過又眨,那可人的影兒還在。

  他想說話,但張口無聲,只會呆呆望她。

  禾良抹去頰邊濕意,嘴角噙著軟弧,她主動走近,斂裙在榻邊坐下。

  「老太爺說你回來了,然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得告訴你才好。」

  「……什麼事?」他怔問。

  「唔……你知道嗎?」她晃晃腦,如若歎息道:「那時你說我偏心,問我為什麼向著別人……我聽了好傷心。」

  游巖秀唇色更白,透病氣的眉宇浮現懊惱之色。

  「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對,我該死……我,我讓你打,任你咬,你想怎樣都行,就是……就是別又走了。」

  她笑意加深,眼兒彎彎,然後抓起他一隻大手湊到唇邊,真張嘴咬下。

  她咬得不輕不重,放開時,他手上多出兩排小小齒印。

  他瞧瞧那小巧印子,又直勾勾瞧她,嘎聲道:「吶,你已經咬我了,就不能走,你還想再咬,想咬哪裡,全隨你意,就是不能走了。」

  唉,她的傻氣大爺啊……禾良也不允諾,只沉靜問:「我的開心銅錢又掉了,是不是在你那兒?秀爺能把它還給我嗎?」

  有一瞬間,游巖秀想撒謊瞞天過海,開玩笑,那串開心銅錢是她的寶貝兒,他要真還了她,那,那她調頭就走怎麼辦?

  可是……他總不能不還她呀……

  沉吟了會兒,他下顎緊繃,最後仍是把藏在涼被下的銅錢串取出,咬牙給了。

  「秀爺替我繫上好嗎?」禾良開心地伸出皓腕。

  游大爺嘟著頰,悶著頭,抓著串銅錢的五彩線兩端,在她右腕上打小結。

  「謝謝。」禾良晃晃小手,開心銅錢也跟著晃。

  然後,她起身離開。

  游巖秀心臟重抽三大下,想也未想便撲去要拉住她,結果他撲得太包,頭暈加目眩,頭重又腳輕,砰地一響,整個人竟跌下榻。

  「秀爺?」禾良嚇了一跳,回眸見他滾落地,驚得她不得不止步走回,「身子不舒坦,還不安分躺好嗎?」

  「你別走,你若走,我就跟著你,你回娘家住,我就搬去『春粟米鋪』,哪裡也不去。」他氣略虛地嚷嚷,發現妻子走近,他噁心一起,乾脆抱住她的腿,如此一來,她想走就得一路將他拖行。

  禾良好氣又好笑,「我沒要走啊。」

  「你明明要走。一拿回你的開心銅錢,你就走,不顧半點江湖道義,」他跪直,跪在她面前,長臂大張環著她的腰身,紅紅俊臉貼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哀怨又嚷:「我怎麼這麼可憐,你怎麼可以不理人,我……咦,耶?」他驚喘,定住,臉貼得更緊,仔細感受什麼似的,然後,他慢慢抬起頭,與妻子的帶笑垂眸對上。

  「禾良……」眨眨美目。

  「嗯?」

  「肚裡的小娃娃在動……」一臉驚奇。娃娃在動。

  「娃娃知道秀爺身子不暢快,好可憐,想安慰你呢。」禾良忍不住摸摸他的寬額和峻頰。燙燙的,再不處理,暑氣侵入五臟六腑就更難散出。

  「那你呢?你……你轉身就走。」

  他本就生得英俊好看,此時杏眼帶怨,羽睫輕顫,輕咬薄唇,這愛怨交織的風流模樣實在非常人所能抵擋,何況對他有情有愛,又要如何捨下他?

  禾良歎氣,試著拉起他,「我沒要走,秀爺還沒喝藥不是嗎?我得把藥端過來餵你呀,再有,等會兒也得幫你用薄荷露推推頸背,搽搽胸口,讓你好睡些。」

  「你要端藥?」

  「是。」

  「沒要走?」

  「是。」

  「還要幫我推推搽搽揉揉?」

  「是呀……」笑歎。

  游巖秀突然站起來,微顛,但很快穩住。

  他大手抓住她的小手,怕她不顧道義地溜掉,抓得牢牢的,跟著拉她走到桌前,抄起那碗原被他棄之不理的解熱藥汁,仰首咕嚕咕嚕地灌。

  「喝慢些啊。」禾良輕嚷,才剛說而已,他藥已灌光。

  游大爺又拉著她走回榻邊,從床頭小櫃拿出一個小瓶,他知道她都把薄荷露收在那裡。然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脫掉衣物,脫衣動作之快,即便妻子想跑,也無法在那極短時間跑離他三步。

  「我們來吧,」全身上下僅留一條裡褲,他躺平,一手還握著她。

  「秀爺你不放手嗎?」禾良坐回床榻,凝眸笑看他,臉容暈暖。

  他五官略繃,喉結動了動,握她小手的五指終於慢吞吞鬆開。

  他目光一直鎖著她,見她拔開瓶蓋,倒出綠色薄荷液,先是往他胸央抹了些,然後緩緩地往外圍,以畫圈圈的方式推勻開來,推到最外圈,再緩緩往胸央一圈圈收回,如此重複了三次。

  當禾良推完第三次時,他徐徐逸出口氣,嗓音略啞地道:「你有事要告訴我,我其實也有話要對你說。」

  「嗯……你說,我聽。」

  他靜了會才道:「你知道嗎?那天,你說喜愛我……你明明說愛我的,最後卻跑回娘家住,我獨自一個待在這房裡,越待脾氣越大,越氣卻越想你……」

  推完薄荷露,她的指尖猶擱在他胸央,聽到丈夫所說的,禾良輕咬唇瓣,無法從那雙男性美目的注視中抽離。

  游巖秀又道:「你說我是一輪明月,你想來個近水樓台先得月,禾良,在我眼裡,你才是高掛天上的那輪明月,我是后羿,一箭把你射下來,你掉進我這個大惡人懷裡,只好乖乖受我荼毒,再也飛不上天。」

  禾良眼眶濕潤,鼻音略濃地笑了出來。

  「人家后羿射的是九顆太陽,又不是月亮。」

  「他既然能射下太陽,還連射九顆,當然射得下月亮。」體內的沉重感忽地消去不少,不知是那碗藥汁已發揮作用抑或推抹了薄荷露?不管如何,他舒坦了些,心情也是,妻子守在他身畔,他就舒坦了。

  「禾良,那天你還說,你就像我收藏的一個物件,我想了想,覺得你說得倒也沒錯,但你不是物件,你是我收藏的禾良,是我的禾良,誰對你流口水,我就讓誰流眼淚,誰敢衝著你叫春,我就讓誰痛得哭爹喊娘,誰要是……」他突然意會到自己又在耍狠,忙止住,覷見妻子神情未變才安心些。

  不掉淚真的好難,但這淚中揉進感動和歡喜,禾良眨著霧眸,指尖再沾了點薄荷露,去揉他兩邊額角穴位,輕輕揉著,輕問:「秀爺還有話告訴我嗎?」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淚顏,大手撫上她的頰,「禾良……」

  「嗯?」

  「你不喜歡我做的事,我不做就是。」

  「好。」她吸吸鼻子,側頰摩挲他掌心。

  「如果非做不可,也會偷偷做,做得天衣無縫,不讓你曉得,不惹你傷心。」

  「噗。」她小小噗笑,最後無奈地點點頭,「嗯,」他誰啊,他可是我行我素最威的「游大爺」,倘若一開口就保證絕對,必定,無論如何會徹底「改過向善」,她聽了心裡也不會踏實,所以,就慢慢磨吧,她可以花一輩子慢慢教。

  她嘴角勾笑,揉完他額角後,改揉他頸側。

  薄荷的清涼味四散,房中有片刻靜謐。

  禾良本以為男人被揉捏到幾要睡著,卻聽他突然啟唇出聲--

  「禾良……」

  「嗯?」

  「我喜歡咱倆做了夫妻,我喜歡你愛我,因為……我,我也是愛你在心。」啊啊啊……這個口很難開,但他還是鼓起勇氣說出來了。

  禾良臉蛋通紅,見他俊龐也紅通通的,想是很努力,很努力才把話吐出來。

  他來回輕撫她的肚子,沙啞又道:「我想愛你,在意你,我想顧著你,禾良,你也要顧著我,不可以不理我,好嗎?」

  她心一痛,意識到她這次搬回娘家的舉動對他而言,真的很傷。

  她撫著他好認真的臉,「我顧著你,我說過的,一輩子都顧著你,我要和秀爺做一輩子顧來顧去的夫妻。」

  「嗯,下輩子也做。」

  「還有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

  「好。」她淚中帶笑,「好……」

  游大爺痛快了,舒坦了,兩排白牙一亮。

  「禾良……」喚著,他驀地坐起,趁妻子掀唇欲回應,他嘴立刻嘟近,吮住那張紅嫩嫩的小嘴,邊吻邊擦去她的淚。

  忽然--

  「秀爺……你……幹什麼?」

  她被他摟上榻,繡鞋也被脫了,床帷一垂,他把她困在甜膩氛圍裡。

  「禾良,中暑之人毛孔不張,汗發不出來,只要發發汗就舒暢了。」他從背後摟著她,兩掌開始摸來摸去,胡亂遊走。「所以……咱們一起來發發汗吧。」

  貼著丈夫勁瘦身軀,禾良清楚感覺到那團火正抵在她腰臀處燒著。

  她輕喘,忙抱住他一隻臂膀,羞窘道:「我,我這樣……懷著孩子,不行的……」

  他吻她耳後,低低吐氣。「禾良,你別動,別出力,讓我抱抱你,摸摸你,然後聞聞你身上香味,這樣就好,這樣……我就會發汗了。」

  她「唉……」地歎了口氣,在他臂彎裡轉身,還好她的肚子尚未大到讓她連翻身都感吃力,不過照這情況下去,應該再不久她就真是大腹便便了。

  他額上不知何時已滲出細汗,她瞧著,近近望入他深邃瞳底,心裡小鹿亂撞。

  連孩子都懷上,現下還覺羞澀嗎?

  她渾身發熱,像是他體內熱氣全被逼出來,把她包圍了。

  捧著丈夫的俊臉,這一次,她主動湊上小嘴,與他的薄唇親暱銜接,徐緩深入,相濡以沫。

  「禾良……」游大爺氣息很不穩,「我想看你。」

  「可是,我現在不好看呀……」

  「胡說。」

  他愛撫她的肚子,然後一路往上挪,覆住她變得更豐滿的雙乳,身軀竟興奮得隱隱發顫。

  「這大半個月,先是你離家出走,之後我被『廣豐號『的穆大少氣得差點中風,還為他們做牛做馬做到中暑,你要是可憐我,就給我看……」

  唉,大爺可憐兮兮的,她哪能抵擋?

  於是,小小床帷內無限柔情,禾良心軟情悸,只好把自己當做一塊沾滿糖霜的白糖糕,任大爺舔個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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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金秋時節的某天夜裡,禾良替游家產下一名小壯丁,雖是頭胎,但生產過程順順當當,母子均安。

  唯一不安的只有游家大爺。

  禾良生產時,他被請來的三名經驗老到的產婆聯手轟出內房,守在門外,他如無頭蒼蠅般胡亂打轉,待小娃兒洪亮啼哭響徹整個「淵霞院」,他大氣一喘,竟然倒了,還好小范扶得快,要不然他大爺真會磕破頭。

  游家有此等大喜,自要大肆慶賀,於是在老太爺的指示下,小娃兒的滿月灑辦得極其熱鬧,連游石珍都抽空返回永寧,趕著喝親親侄兒的滿月酒。

  小娃兒剛過完滿月的某一日午後,游老太爺口中的大巖子和二石子,亦是游家的秀大爺和珍二爺,這親親兄弟倆私下又有一番談話。

  這場談話中,當人家兄長的完全成為弟弟的笑柄--

  「這是何苦?何苦來哉?喊殺喊打的是你,眼看再補一腳就能把對手踹落深谷,結果你要踹不踹,最後還大費周章把人給救起,笑死我啦,哇哈哈哈……」

  俊美大爺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既不爽又尷尬,「你管我,混賬。大爺就愛這樣折騰對方,把對方逼臨絕境,再好心伸出援手,他必然對我死心塌地,任我搓圓揉扁。」

  年輕漢子嘿嘿笑,「是你對嫂子死心塌地,任嫂子搓圓揉扁。」

  俊美大爺臉上的紅色勝過青色,雙目細瞇了,跟著,他抿成一線的嘴角先抽搐兩下,然後……笑了,笑得年輕漢子頭皮一陣麻。

  「這位大哥,您……想幹什麼?」完了,莫非他又說錯話?

  俊美大爺嘿嘿冷笑,再嘿嘿嘿冷笑,再嘿嘿嘿嘿冷笑,偏就不答。

  此時此刻,年輕漢子根本不知,他的這位大哥其實沒想幹什麼,應該是說,尚未想到要如何荼毒他,所以就笑笑再笑笑,故意冷笑不言語,兼之眼神詭異神秘,以達恐嚇之效……

  立春

  禾良看完那幾批新進的乾貨,再與廚子敲定晚膳菜色後,剛從後院走回,丫環們告訴她,說小娃兒被娃兒的爹拎走,爺兒倆自在內房裡玩,爺沒喊人,沒誰敢過去打擾。

  她聞言一笑,走回房裡,進門就見榻上睡著一大一小。

  游大爺背靠著棉被半臥,一腿擱在榻上,另一腿支著地,裹著紅襖的胖娃娃才五個月大,白裡透紅的小肉臉朝外,趴在親爹胸前睡得小口微張。

  這景象不論她見上多少次,內心總是激盪不已,讓她喉嚨緊縮,眼眸發熱。

  她悄聲步近,將繡鞋脫去,小心跨過丈夫爬到內側,就坐著看他們爺兒倆。

  他吸氣時,胸口緩緩鼓起,娃兒圓滾滾的小身子也跟著升起,他呼出氣息,胸口捺平,那小身子也跟著伏挺,一起一伏,一伏一起,她坐在那兒靜靜看著,可以看好久好久,怎麼都不會膩。

  不知她已看多久,游大爺俊鼻皺了皺,突然打了個呼,跟著,他長身一側下意識改變睡姿,禾良才要伸手接住兒子,他大爺猛地記起什麼似的,兩隻錦袖一抱一撈,把差點滑下去的胖娃兒撈回來。

  這一動,他自然是醒了,眨眨杏仁核眼……咦……有一個軟軟,嬌小的人。

  他目光鎖住不動,直勾勾瞅著坐在內側的妻子。

  她拱起雙腿,微側的秀臉幾是擱在雙膝上,她不知何時解了發,青絲墜垂輕散,散在她的肩,覆在她胸前,將她的玉顏襯得更為嫩白。

  她撩起髮絲塞在耳後,那只露出來的細潤巧耳讓他記起含住它們的感覺,當他親吻她的耳,細細啃咬時,她會逸出難耐的呻吟,嬌軟身子受不住地扭動……

  唉,也不知幸或不幸,好或不好?生過孩子的女人家按理是要胖些,壯些,唔……丑些,可他家娘子偏要背道而馳,嚴格說來,她也是有「胖」些和「壯」些,只是那些全去「胖」在她胸前,而她原本就豐盈,生完孩子後,變得更「壯觀」了些,害他動不動就渾身熱火。

  暗自歎口氣,他探出一手,粗糙卻溫暖的指尖輕觸她的頰,她的額,玩鬧卻不失溫柔地勾弄一綹蕩在她雪額上的劉海。

  他玩鬧的大手被一雙柔荑包握。

  「娃兒鬧你了嗎?」禾良翹著嘴角,眸光閃亮。

  他搖頭,慵懶微笑,「是我鬧他。」

  聞言,她笑出聲。

  原先以為他會擺大爺姿態,「帶孩子」這種事他大爺絕不碰,沒想到孩子出生後,她若忙府內事務,將孩子暫且托給銀屏和金繡照看,他回府後總會去丫環那兒拎娃,然後爺兒倆玩著他們倆才曉得的把戲。

  「秀爺總鬧他,往後孩兒長大,變成『太川行』另一個好威風的爺,你們兩位爺可別互鬧。」她皺皺巧鼻。

  游巖秀笑哼,「這小子要是能青出於藍,有本事把老子給鬧倒,我都得讚他一聲好。」

  她禁不住又笑,雙頰嫣紅,生產過後的她較以前豐腴,眉眸間有種渾然天成的風流。

  「過來。」他低語,目光轉深,這樣的他嗅不出丁點兒孩子氣,非常的男人。

  禾良心臟咚咚跳,挨了過去,在他臂膀環抱下,螓首枕著他的肩輕輕躺落。

  此時,小娃兒的胖臉蹭蹭親爹胸膛,小腦袋瓜轉過來面向娘親,咂咂小紅嘴繼續睡,完全沒打算醒。

  禾良一手輕覆在孩子背上,丈夫的手疊在一起。

  「禾良……」

  「嗯?」

  「咱們來生一個女娃兒吧,」語氣小興奮。

  「咦?」

  「要生一個像你的女娃娃,她會香香的,甜甜的,軟軟的,禾良,咱們至少要生一個,非生到不可,」抱定必勝的決心。

  禾良笑歎。「生娃娃哪能要男得男,要女得女?」

  「我不管,我就是要生,生到有為止。」大爺蠻性再起。

  「我當然也想要有個女娃兒,可是……唔唔唔……」

  她的嘴被封吻了,大爺不聽她說,他熱情又霸道,反正是有理說不通,而隱約間,她彷彿能聽見他內心正不滿地嚷嚷--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她暗自苦笑,朐中卻也溢滿甜蜜。

  她的這位爺啊,是堂堂大丈夫,也是真情真性的大頑童。

  這們大爺是她的,她可喜愛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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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landycgu
真好看~~再來一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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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看~~~
讓人看了心裡開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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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甜的文

這位秀爺真是孩子心性

特別是他在跟小娃娃相處的情形

更是讓人會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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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呀!!
雷大的功力依舊不減啊!!!
整個就是好看!!!! >////<
謝謝分享啊...(意猶未盡in)
M's Girlfri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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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Than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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