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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重返人間之灰袍法師 BY FOX

第十一章  
    繼續向前,土地慢慢變得濕潤,一些青色的植物一叢叢分佈著,但大片土地仍裸露在外,像沒褪乾淨的皮。  
    前面傳來汩汩的水聲,周圍有些赤色的巨岩,前方似乎將要進入山區。  
    費邇卡突然停了下來,同時警戒地抓住弗克爾斯的手臂。「我們好像有麻煩了。」他說,弗克爾斯怔了一下,眼前的景象讓他以為自己幻視了。  
    對面的岩石上,露出一隻白皙纖細的手,像有人正試圖攀上來。在這片充滿太古生物的世界,他實在很難想像一個人形生物的出現。  
    「雷北克蟲!」費邇卡低聲說。弗克爾斯緊張地看著那隻手,等著眼前再一次出現一隻傳說中的生物--早已大陸滅亡、代表著滅亡和殺戮的妖蟲。  
    手的主人慢慢爬了上來,先是黑髮,再是額頭,然後露出赤色的眼睛,再接著,出現在岩石上方的,竟是一張絕美的臉!它看上去約有十六七歲,五官組合完美到讓人移不開眼睛,漆黑的長髮濕漉漉地散下,大約是剛洗過澡,雙瞳中閃耀著無機質的光芒。  
    費邇卡死死盯著那個生物,它一絲不掛,這會兒正慢慢爬上來,露出平坦的胸膛,接著是下半身。  
    「見鬼!是雄性的雷北克蟲!」費邇卡咒罵。弗克爾斯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迅速叫道,「不可能,雷北克蟲沒有雄性!」  
    法師哼了一聲,「我還不知道哪種稍微高級點的生物能單性繁殖,雷北克蟲當然有雄性,只是因為它們太危險,已經被創世神禁止成年了!」  
    雷北克蟲已經爬上了地面,它舔舔唇,它的聲音十分緩慢。「哦……是人類……」  
    「我們這次才真是遇到了麻煩。」費邇卡歎了口氣,「溫塔給我的禮物確實很大。」  
    「我們並沒有得罪他,他沒理由攻擊我們。」弗克爾斯說,仍緊握著劍柄,對面那雙眼睛像水晶做的,無機質得近乎妖異。  
    「你聽上去像在說,為了節省效率,人類不用打仗了,專心研究學術吧!」法師嘲諷地說,「雷北克殺戮是本能,像母蜘蛛吃掉公蜘蛛,沒有理由,也沒人能阻止。」  
    「你的劍……給我……」漂亮的蟲子說,接著,它突然不見了。幾乎是同一個剎那,弗克爾斯感到眼前一花,那張絕美的臉已經出現在他面前,它纖細的手比閃電更快,忽地閃向他的心臟!  
    那瞬間弗克爾斯突然想到戰場上碰到的鋼鐵利刃,它們有同樣堅硬、冷酷的鐵器味,他反射地拔劍,雖然大腦反應過來已經太晚,他甚至感到了它指尖觸碰到血肉尖銳的撕裂,--  
    雷北克蟲迅速後退,像它從沒移動一樣,它站定腳步,看看自己白皙的手腕。與此同時,弗克爾斯聽到遠處一塊石頭迸裂的巨響,河流的另一邊,一塊紅色的巨石已經四分五裂,但他仍可以清楚看到那道身為原凶的、高溫劍痕留下的燒炙痕跡,微風吹來,帶著一股植物燒焦的味道。  
    雷北克蟲舔了舔腕上的傷口,那裡被劃破了,一道像燒燎物的傷口斜斜劃出一道口子,露出內裡血肉的顏色,並未露骨,很難想像那劍風可以輕易撕裂幾十丈遠的大石,卻只能在他纖細的手腕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灼痕。  
    弗克爾斯緊握手中的武器,雖然他知道現在正是凶險關頭,自己隨時可能會死,卻無法抑住那種興奮,以至於握劍的手都有些抖,滿腦子是這把奇妙的劍。  
    「雷北克蟲,你們在這麼貧乏的大陸上不會慾求不滿嗎?」法師柔聲說,蟲子轉過頭,注意到這個看上去沒什麼危險性的人類,赤色的瞳孔像毫無表情的水晶球一樣映出他的面孔。「這大陸太小了,你的對手也太少了。」那個人繼續說。  
    雷北克蟲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這讓它看上去有些呆滯,它並不清楚自己的慾望是否得到了滿足,它們對於殺戮的慾望是無止境的。  
    「你可以殺了我們,但你能從中得到什麼呢?」費邇卡柔聲說,他的聲音裡有著法師特有的舒緩與輕柔,「我手無縛雞之力,而那個男人,若沒有那把劍連只樹妖都打不過,而他甚至還沒學會用它。」  
    弗克爾斯本來想分辨一下自己贏了那只樹妖,不過看到眼前的情況決定還是閉嘴,沒有哪只生物會蠢到在雷北克蟲跟前顯示他的強悍,這像在公牛跟前揮動紅綢一樣蠢。  
    雷北克淺紅色的眼睛略帶茫然地看著費邇卡,後者微笑,「要來玩個遊戲嗎?我能帶你去『大陸的中心』--以不停旋轉的力量造就這世界的巨大漩渦。在那過程中你將與大陸所有的生物為敵,因為它們每一個都會受命來攻擊我們,你會嘗到你生命中從未有過的,最痛快的殺戮。」  
    弗克爾斯感到一陣寒意,這個交易聽上去愚蠢透頂,他突然意識到蟲子會答應這樣的交易,也許因為法師語氣中某種非理性的氣息--那是根植於你靈魂的宿命。  
    「你是……祭品?」雷北克蟲說,看到費邇卡腕上血紅的字母。這個世界只有祭品才能找到傳說中漩渦的位置--它飄移不定,卻是整個大陸力量的中心。  
    「你血肉的灌溉,將讓這片土地的脈動更為強韌。」有著絕美容顏的蟲子說,一旦認真起來它說話順暢了許多,「我為什麼要幫助你?」  
    「當然,我能讓你的對手們更加強勁,但也能讓你們一樣變強,」費邇卡說著完全違背邏輯的談判語言,「戰鬥的快感不會因此增加,永遠不會。但現在,只要你跟著我走,這片大陸所有的戰鬥,都將留給你!」  
    雷北克蟲的身體動了一下,它似乎在思考,從毫無波動的面孔並不容易看出,當然這多半不是因為刻意隱藏,而是情感系統還沒有發達到足以讓心思反應在臉上。  
    「本能,真是項有趣的東西。」費邇卡柔聲說,弗克爾斯看著那只出現在古老的成語和傳說中的「斗蟲」,「這真是片奇妙的大陸。」他說。  
    「它們對戰鬥的慾望無窮無盡,卻不擁有完整的理智體系,以至於神後來要修改造物方程式。」費邇卡說。  
    確切地說,發現雷北克蟲居然會說話還真讓他吃了一驚,這種生物的大部分數據已經遺失,他第一次知道在傳說中只會殺戮而被稱之為「蟲子」的生物竟然有語言,而且懂得思考。但顯然也只到這種程度了,即使有從昆蟲迅速進化為哺乳類生物的能力,卻仍無法改變它們本身的缺陷。  
    「這世界會被毀掉。」蟲子說,雖然聽上去並不那麼重要……  
    「不,它會安好無恙。」費邇卡說,「溫塔已經沒有靈魂,只有本能,維持這世界的僅僅是它的記憶。」  
    「你不能控制它的記憶之海,你只是個人類。」雷北克蟲說。「梅莎柔斯的世界太無聊了,既沒有巨獸也沒有鬼面鷹,所有她不喜歡的危險生物都被剷除,我可不想去那裡。」  
    費邇卡瞇起眼睛。「我可以接管。」他簡短地說。  
    雷北克狐疑地看著他,人類很容易自以為是,可是這個人也許不一樣,它可以嗅出那些不一樣的味道,像它們只在負面能力極強的氣場下才會進化,這個男人的氣息純粹得足以飄浮在所有的渣滓情緒之上,而純粹的東西是最強大的。  
    「好。」它說。然後它把手指伸入口中,看上去像在吹口哨。  
    可是沒有聲音,劍士詫異地看著太古生物又一次不能理解的動作,「他在幹嘛?」他問。費邇卡露出一個微笑,「如果沒有意外,我們將得到一群雷北克蟲的幫助。它在呼喚同伴,它們用另一種聲波交流。」  
    「同伴?」弗克爾斯說,「這些傢伙據說嗜殺成狂,像它們的雌性能引誘任何雄性發瘋一樣,它們之間的關係恐怕很成問題。」  
    「這就是這類昆蟲可怕的地方,它們絕不自相殘殺。」費邇卡說,「所以聚堆後只會商量如何攻擊別人。神把雄性雷北克蟲從這個世界上抹消,因為它們太過危險……」他放柔聲音,「你看,神祇也會為自己的錯誤而反悔和欺騙,它們並不是全能的。」  
    他的語氣讓弗克爾斯緊張,那句話說得太過傲慢了,他緊盯著他,再次意識到費邇卡的思維體系自己很難理解。「你確定嗎,費邇卡,你能控制那龐大的記憶庫嗎?」他說,「那是太古魔神的記憶,你知道那個概念嗎?那會讓你崩潰,完全融入那龐大的亂流中!」  
    「哦,我可以試試。」費邇卡淡淡地說,劍士看到他緊抿唇角倔強嚴苛的弧度,移開眼睛。  
    在赤色石塊的另一端,一個個黑色長髮、有著絕美容顏,和無機質雙眼的雷北克蟲冒了出來。  
    「我們擁有了世界上最強的大軍。」費邇卡得意地說,「能想像嗎,一群雷北克蟲,它們每一個都強到足以獨闖冥府,單挑他們的守門人。」--他說的是一個古老的典故,曾有一隻蟲子不知何故單槍匹馬挑了冥王的三道關卡,弄得冥界大亂,直到它無意間掉進一個時空裂縫,以這種純偶然的方式結束了這趟瘋狂之旅。  
    「全是雄性。」弗克爾斯說,有點失望,在大陸上只要是個男人,都會想領略一下傳說中禍亂天下的雌性雷北克蟲,據說它們身上分泌出的某種激素,足以迷惑絕大部分的雄性生物--除了雄性雷北克--但是天性同樣嗜血殘忍。  
    費邇卡嘲諷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它們的雄性極度厭惡雌性嗎,是群只知道戰鬥對女人毫無概念的傢伙。」  
    弗克爾斯聳肩,他的太古生物的知識少得可憐。  
    但也許因為人類對「會亡國的美女」這種事的執著,雷北克的傳說留下了不少,但現在親眼看到,卻也相當難以想像這世界曾大搖大擺地存在過如此多生態怪異的物種。  
    一群雷北克蟲正在那裡嘰裡咕嚕地商量著什麼,它們的語言極為簡單,似乎缺乏嚴謹的語法體系,是某種他從未聽過的聲音,大約是太古語言,弗克爾斯驚訝地發現自己竟能聽懂,而他這才發現自己一直說著類似的語言。  
    因為這是另一個規則下的世界,他想起費邇卡的話,然後決定不去想這麼複雜的問題,反正他也想不通。  
    雷北克蟲在歷史記載隨著時代的變遷已經越發稀少,據說它們在地底時以兩到三隻雌性與一隻雄性為一組,它們既是夫妻,也是兄妹。幼年期時它們是流著綠色體液的蟲體,直到地面上深重的負面氣流將它們喚醒,接受進化。它們會產下幼卵,然後爬上地面,在三到七天內完成到哺乳動物的進化,之後存活下的只有雌性,雄性會被作為進化的能量源被雌性吃掉。  
    那兩到三隻雌性已足以成為整個世界的禍端,它們是妖艷和殘忍的結合體,是沒有感情又嗜殺的蟲子。傳說中那是因為它們的慾望永不可能被滿足--它們至死渴望一隻雄性雷北克蟲,可是它卻早已在進化時,被自己以本能撕成了碎片,吞嚥下肚。  
    聽上去是個很有太古野蠻風格的悲劇故事,而實際上在更早時,雄性雷北克蟲是被允許成年的,雖然會有一場死鬥,但互有勝負,而不是之後一邊倒的情況。雖然自然殘酷的進化也讓它們堅決地與妻子們分道揚鑣。  
    在這片大陸,它們正處於雄性群居的時期,這一群大約有二十幾個,年齡最小的只有十一二歲,最大的,看上去也是領頭的,約有人類的二十五六歲。  
    它的一頭黑髮長長披到腰下,淺亞麻色布料寬大而隨便地束在略顯纖瘦的身體上,和其它蟲子不同的,它的眼中有著淺淡理智的色彩,智商看上去比它的同伴高些。  
    「我們一致同意你的提議。」它說,看上去是代表,「現在往哪裡走?」它擺出一副立刻就要上路的架式,它的同伴們同樣迫不及待地整裝待發。  
    「你們不需要收拾一些東西嗎?」弗克爾斯問,這麼一批人遷移應該有不少東西要帶吧。  
    「這大陸就是我們的家,物質隨取隨用。」領頭的雷北克蟲說。那絕美的容貌和嬰兒般純真的表情,讓弗克爾斯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它的意思是指它們習慣用搶的。  
    「你的名字?」它問,好奇地看著費邇卡手腕上紅色的咒符,那東西現在像是被刺上去的一樣,完全滲入了他的身體。  
    「凱洛斯·聖凱提卡蘭。」費邇卡說,確切地說這是祭品的名字。  
    「哦……」蟲子呆了一會兒,小聲咕噥了兩句--大約是在默背名字--終於得出結論。「好長……我就叫你小凱吧。」它說。  
    「隨便你。」費邇卡說。弗克爾斯為這可愛的稱呼忍俊不禁,不過不久之後他就知道這群蟲子的思想簡單到什麼程度,它們的名字簡潔到甚至讓人有些苦笑不得,比如它們有人叫天空、樹葉、綠衍(溫塔大陸的一種常青樹)、鳥、伏魚……  
    所以隨便可以拉上來的蟲子啊,動物啊,植物啊都被潦草地拉來做這群美人的姓名,他知道這族群還有大量重名,但至少同一個群落裡為了方便不用同樣的名字。  
    同時在這裡,他也第一次極為清楚地感覺到,什麼叫「造物規則」。  
    以前相處之物多是人類,同類的規則不偏不倚,相似卻不相同。可是這群人,他一眼望去,從沒見過一個種族有如此絕對的,讓人除了驚歎再也找不到詞語的美麗面孔。那種完美與精緻是如此統一與絕對,清楚地寫著「神就是這麼規定」的牌子,卻毫無氣質可言。  
    以及它們的殺戮。  
    弗克爾斯這次確實是以親身體驗的方式,瞭解了那些被鑲在狂戰士皮甲上,所謂「殺戮之蟲」的本事。  
    事情是這樣的,剛上路沒多久他們就碰上了一隻地蛭--它的名字和生態是後來被費邇卡用冷嘲熱諷的語氣告知的。那種在土地裡盤踞的東西驀地從地底竄出,像一條突然昂起的巨龍,把一隻雷北克蟲高高捲起,在那巨大的身軀中它纖細得像根火柴棒。  
    他們還沒來得及驚訝,地面像有棵參天大樹被連根拔起般,無數道兩人合抱粗的巨大長蛇破土而出,盤根錯節,卻靈活地扭曲以抓住上面的生物,不知從何處還會突然冒出一顆蛇一樣的頭來,噴吐著暗綠色的毒氣!  
    這是一種生活在地表淺層,並在那裡生長壯大的生物--也就是說這些蛇身其實屬於同一隻,它能夠感應地面上的聲音來襲擊獵物,這麼一大群人可算讓它來一頓大餐。  
    不幸的是,它碰到了一群雷北克蟲。  
    那會兒弗克爾斯一個沒站穩,重重跌在一堆土塊中,那東西力氣大得出奇,也許還包括刀槍不入,他下意識地抓緊身邊的男人,把他壓在下面,以防他被落下的土塊擊傷,這邊用力詛咒這佈滿太古變態魔物的大陸。  
    這時,他看到了所謂殺戮之蟲的殺戮方式。  
    他最先看到的是那只被高高捲到天空的雷北克蟲,地蛭收緊有力的軀體想勒死它,在巨大的身體下它纖細得幾乎看不見,可是弗克爾斯看見了,也許是因為練劍而造就了一雙有著優秀動態視力的眼睛,他看到蟲子纖細的手毫不猶豫地掀起一片地蛭堅硬的鱗甲,然後像把鋼刃般,插進下面柔軟血肉的內部!  
    接著,那高高昂起的身體靜止了一秒,從捲起蟲子的地方癱軟下來!蟲子利落地從高空跳起來,在藍紫天空中,它的身影像只白色的風箏。  
    它弄斷了它的脊髓!弗克爾斯想,視線的一角,他已經看到了它們殺戮的方式--又一隻雷北克蟲利落地把手伸進巨蛇的身體裡,當它再把沾滿血紅的手臂抽出來後,被廢了行動力的身軀已經癱瘓。  
    它們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像一群沉默地幹著嫻熟工作的工匠,弗克爾斯聽到費邇卡在大叫--過大的轟鳴聲讓他必須大喊,「拔你的劍,弗克爾斯!」  
    上面龐大的蛇身壓了下來,一片黑暗遮住了視野,轉眼已到眼前!「劍尖向上,劃弧!」  
    弗克爾斯迅速照做,他並不明白費邇卡的用意,純粹是劍士的條件反射,因為覺得危在旦夕而必須做點什麼,也因為,說話的是費邇卡,他的意識裡只有聽從。  
    一道微弱的弧光悄悄在頭頂亮起,像朝霞羞澀的薄紗,微弱地劃過。  
    「散開!」費邇卡叫道。  
    弗克爾斯一時沒聽明白,實際上那是個隸屬於古語言的單詞,只因在這個空間他才聽得懂意思。  
    光弧突然分開了。像被微風分開的水光,鱗鱗散開,變成無數細小的光絲,組成無數小小的菱形,像宮廷宴會華麗的水晶吊燈。  
    緊接著,頭頂的巨大蛇身嘩的一聲散開,像突然落下的陣雨般。  
    弗克爾斯怔在那裡,頭上確實像下了場小小的雨,他聽到無數細碎的東西呼呼啦啦地從他們身邊落下,落入猶在飛揚的塵土上;頭頂飛揚的土塊終於慢慢散去,視線中,他看到那蛇身已經消失了一半,另外的部分正在以極快的速度分解--一粒粒比指甲大不了多少的菱形肉塊掉了下來,沒有鮮血,像最和平的分解,轉眼間,像條龍一樣長的蛇身已經被分解殆盡,並迅速蔓延到另一隻交叉的身軀上!  
    他怔在那裡,看著那只龐然大物慢慢變成一地小小的菱形碎肉。  
    所有的人都停了下來,雷北克蟲像是感應到了危險迅速後退,只要不沾到蛇身它們就不會有危險,因為力量只能通過實體傳導。  
    煙塵已經散去,弗克爾斯第一次發現這東西究竟有多大--觸目所及之處全是翻起的土塊,盤根錯節的巨大身軀織成了一張不規則的網,但現在一切已被分解,前面的土地突然塌了一大片,遠遠的幾乎看不見盡頭,他意識到它實際還有一大部分在土地裡。  
    是他幹的?  
    費邇卡嘲諷地聲線傳來,「如果你已經從你偉大的功績中回過神來,騎士大人,可否賞臉從我身上離開呢。」  
    弗克爾斯一怔,注意到自己還壓在費邇卡身上,連忙站起來,後者站起身,拍拍塵土。  
    「這把劍……」弗克爾斯說,「剛才它……」  
    「殺死了一隻地蛭,這件事就讓你那麼不可接受嗎,弗克爾斯。」費邇卡說,「不過我得承認,你用得比想像中好一點。還有,你最好小心點兒,它們看那你的目光火熱呢!」他嘲笑道。一群漂亮的雷北克蟲眼睛發亮地盯著這個意外厲害的人類,被它們用這種目光看絕不令人愉快。  
    細魚--這是那位雄性首領的名字,是某種生活在滾水中速度極快的魚類,比較諷刺的是,很多年後常被作為女性的名字,擁有了纖細靈巧之意--走過來,可它並沒有沖弗克爾斯走過去,而是站到了費邇卡面前。  
    「你不太對。」它說。費邇卡揚眉,細魚繼續道:「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你不只是你。」它疑惑地看著他。  
    「只是和束縛之名有些不同罷了。」費邇卡說,「比起這個,我倒是很想知道,為什麼你們看上去年齡不一?」他問,突然扯到不相關的問題,但眼中的興趣卻又不像假的。  
    「因為進化時的那場戰鬥。」細魚說,「身體被『那東西』吃得多,年齡自然會小一些。」它說,連妻子的名字都不願意提。  
    「為什麼你看上去年齡最大?」費邇卡問。細魚瞇起紅色的眼睛,「因為我把她們三個都吃了。」它說,眼中閃耀著與生俱來的恨意。  
    弗克爾斯目送它離去,造物的規則注定它們有著只存於傳說的絕世容顏,注定它們雖然夫妻卻必定反目,憎惡終身,他想,為什麼要如此規定?  
    「它剛才說你不是你,什麼意思?」他問。費邇卡沒說話,雷北克蟲確實是對力量直覺極強的生物,但還好好奇心不強。  
    他並不準備向弗克爾斯解釋,他不覺得他會明白,他也不需要他明白。  
    「你只要別弄丟你的劍就行了,弗克爾斯。」他譏誚地說,「我可沒空閒到向一個劍士的腦袋去解釋魔法原理。」  
    弗克爾斯一點也不在意他的嘲諷,他握了握他的劍,一副愛不釋手的表情。「今天晚上……」他說,費邇卡擺擺手,「是的,今天晚上繼續上課。」  
    他這輩子最討厭的事之一就是帶學徒,想不到在這麼個地方,居然多出了劍士徒弟來,詭異的是自己竟然在教他劍法。  
    天色暗了下來,然後維持著一片暗藍色,拒絕變成漆黑一片。弗克爾斯始終不明白這片大陸的晝夜是怎樣區分的,似乎要比人界長上很多,費邇卡也懶得跟他解釋,因為在他看來,這對一個劍士一點也不重要。  
    雷北克蟲們升起營火,之前它們剛剛經過一場惡戰,在蛋壁崖,一群多刺鳥襲擊了它們。  
    比起多刺鳥,弗克爾斯倒是對那片風景詭異的大山印象更深,它不是由石塊組成的,而是無數個約有三人高的圓形巨蛋堆組。那東西的觸感冰冷硬實,在碎石泥土中高高堆起,間隙處生長著各種沒見過的綠草香花,據說這是太古一種叫做「炎」的怪物的化石,「博學的法師」說--這是最近弗克爾斯送給同伴的外號--這些化石裡還有一些蛋是活著的,等待適合它們生存的炎紀到來。  
    在這只有一條寬不到半米的小路上,他們碰到了多刺鳥。那些鳥快如閃電,有著鋼鐵般的利爪,可以輕易透骨,它們在懸崖上借地利襲擊。  
    可它們再次敗在了雷北克蟲可怕的捕獵方式下,有翼魔物快如雷電般的一擊而退時,卻被比雷電更快的雷北克蟲一把抓住,下一秒,纖細的手指伸入魔物的肚子,掏出它們的內臟,然後把屍體丟下崖去。  
    所有沒過幾分鐘,他們已是滿手鮮血,有時弗克爾斯想,這些蟲子還真是受到溫塔的眷愛。  
    可是多刺鳥依然從懸崖的另一邊,像烏雲一樣沒完沒了地湧來,然後,在這裡,弗克爾斯學會了怎麼使用「線」。  
    費邇卡擺出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站在他身後,面色冷靜得讓他欽佩,聲音依然沉穩磁性,讓他跟著心安不少。  
    「劍尖向外,平舉,劃過去……動作慢點。」他說,弗克爾斯再次見識到這把劍奇妙的能力--一道細細的光線憑空出現在峭壁空無一物的空氣中,「拉長。」那個人說,弗克爾斯看到這道像初生的朝日般細細的線條慢慢的拉長……  
    「劍向上指,你是想幫助那些鳥處理自己的同伴嗎,難道你看不到鳥會飛?」法師毫不客氣的諷刺,弗克爾斯很想問問他是怎麼知道這些早已失傳的魔劍口訣,但又覺得他這種人知道這些似乎理所當然--世界上若有他不知道的事才奇怪呢!  
    一隻巨鳥的俯衝讓弗克爾斯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可那東西撞上空中飄浮的線,竟利落地被割成兩半,跌落在懸崖之下。  
    可那戰績絲毫打不動身後的費邇卡,他用譏誚的語調開口,「你是在繡花嗎,弗克爾斯。還沒想好線要怎麼擺?」  
    「如果你手癢可以自己試試,博學又萬能的法師大人!」弗克爾斯哼了一聲,這邊戰況緊急。費邇卡揚眉,「這些東西,以元素之劍,如果動作夠熟幾秒鐘就可以解決了。」  
    弗克爾斯並不相信這把劍會有這樣恐怖的力量--山角處的魔物多得像雨前搬家的螞蟻一樣,可是費邇卡沒有理由騙他。「也許可以委屈您示範一下?」他不甘示弱地說,可是費邇卡並沒有再說話,他只是站在那裡,冷冷地看著身邊弗克爾斯的動作慢慢從笨拙到純熟。  
    為什麼?  
    這念頭突然跳進弗克爾斯的腦海裡,費邇卡當然可以為他示範!在這樣一個被遺忘的領域裡,他不再受到關於法師禁止使用鐵器的束縛,何況他根本不覺得這把劍是鐵器,它的力量如此強大,劍招如何已經不甚重要,那麼,這個法師為何不自己拿著劍行動,而要求他的保護呢?  
    他懂得比他多得多的咒語,使用起來必然不會像自己那樣費力。  
    為什麼他要讓自己幫忙,為什麼他從不動手?  
    這問題一直在他腦中漫開,他趁動作的空隙偷偷看了身後的男人一眼,他的站姿並不能說是氣定神閒,卻也絕沒有絲毫拿起劍,給他示範如何轉眼間幹掉所有多刺鳥的舉動。  
    為什麼?  
    晚上,他斜瞟著篝火邊的金髮男人,若有所思。不遠處,一堆蟲子亂糟糟地湊成一團,雖然這些天路上有些死傷,可數字竟然增加了,想必是間中有新來者加入,而它們是絕計不會懂得什麼叫打招呼。談得妥了、甚至談也不談便一起走,它們的社會的組織方面同它們的伙食一樣粗糙簡潔。   
    弗克爾斯侍侯完那班斗蟲吃了飯,回到費邇卡身邊,那個人依然坐在火邊,他始終很沉默,垂著眼睛,像在思考什麼,他總在思考,而他永遠不知道他那龐大堅硬的精神世界裡究竟有些什麼。  
    「你有了它們,費邇卡,」弗克爾斯說,「它們會幫你鋪平一切道路,你現在根本用不著我。」他看著火邊那群亂七八糟的蟲子,它們的交流極為簡潔,秩序混亂卻又井然有序。  
    「沒人會蠢到拿一群只服從於本能的蟲子去賭博。」費邇卡說,「你必須留在我身邊,弗克爾斯,直到我允許你離開。」  
    「那麼……我可以說,你需要我嗎,費邇卡?」那個人說,綠色的眼睛直直盯著他,在火焰下閃耀著明亮的光芒。  
    費邇卡看著他,沒有糾正他稱呼上的錯誤,這個人喜歡他,他很早以前就知道,甚至在他可以向他承諾整個大陸的時候,孩子般地選擇了另一個不知所謂的要求。  
    這個人……如果他需要,可以為他死,不需要任何誘惑和承諾,不是嗎,他揚起唇角,他居然會碰到這麼一個人。不久前他再一次遇到他時,他並沒有殺他,雖然他曾經無數次詛咒過他下地獄。他知道那是為什麼,不是什麼不屑,而是因為不想殺他。  
    他人生裡唯一為之心動、以及渴望的人,他不想殺死他。  
    「是的,我需要你。」他柔聲說。  
    那個人的眼神一瞬間變得如此深情……甚至甜蜜,沒有以前那些試探與敵意,只有純粹的溫柔與深情。弗克爾斯伸出手,輕輕磨挲他的面孔,聲音柔和得近乎呢喃。「沒關係,我不想再問你什麼,我不在乎答案。只要這樣就好,告訴你需要我,我可以為你去死……」  
    費邇卡直視他,火光下,那人俊秀的唇角掛著絲做夢般的柔和笑意,他的手慢慢移到他的腦後,擺弄著他的金髮,他的臉湊過來,唇落在他的唇上。  
    口腔被撬開,那個吻深沉又火熱,卻又帶著膜拜般的小心翼翼。費邇卡複雜地看著他,並沒有反抗,那個人的力氣越來越大,直到把他壓在草地上。  
    身體被另一個人的氣息籠罩了,那種過於親近的感覺讓人有些不舒服,他不安地動了動,不確定這個人想幹什麼,畢竟如果他要求現在兌現承諾他也難以拒絕……  
    他放鬆身體,也許……這樣也好……  
    四唇略分,他聽到弗克爾斯長長鬆了口氣,可他依然沒離開他的身體,只是把他籠罩在他的氣息下,溫柔的吻不時落到他的臉上,輕得像雪,卻讓人煩躁不安。  
    可弗克爾斯顯然沒注意到這些,或者他已經習慣了。「你討厭這種事,對嗎?」他說,直視他眼中的厭惡與迴避,「但是,我喜歡……我喜歡看你瞬間的沉淪,也許因為你太過自製和高傲了。那一次……」他的指尖愛憐地撥弄著他的金髮,「我沒想到我會那麼興奮,因為那一瞬間……你的眼中一片空白,沒有魔法,沒有不屑,只有快樂--」  
    他沒有說完,費邇卡突然粗暴地把他推開,翻身站了起來。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不知為何話裡帶起的記憶讓他感到強烈的心煩,他本以為自己完全不在意那些的。  
    弗克爾斯抬起頭,看著他透露出極度憎惡的藍眸,開口:「不管怎麼樣,請你一定要記住,我們還有一次約定。我會讓你非常,非常,快樂的,費邇卡,沉淪並不是那麼糟糕的事……」  
    費邇卡的拳頭緊攥著,微微有些發抖,可失控只是幾秒鐘的事。他慢慢鬆開手。  
    「叫我凱洛斯。」他冷冰冰地說。  
    「好吧,凱洛斯,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麼生氣,」弗克爾斯露出一個無辜的表情,「我們還有多久才能到。」  
    金髮男子轉頭看向遠方,夜色下,弗克爾斯沒有看到那人優美唇角翹起一絲冰冷殘忍的笑容。「還有兩天。」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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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就時間而言,兩天大約相等於人界的一個星期。  
    弗克爾斯過得非常愉快,他熱切地汲取著元素之劍的奇異用處,從不知道時間還可以這樣快樂地度過。這裡沒有家族,沒有國度,沒有責任,只有他們本人而已。  
    即使這是一片充斥著危險的大陸,但他覺得自己從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地方。  
    直到有一天。  
    --「到了。」費邇卡說,指著前方巨大的山頂。  
    「那是至高山,溫塔大陸最高的山。還有好一會兒的路程呢。」細魚說,揚起手試試風向,「這風有點不對勁。」颶風揚起它的黑髮,幾乎像要把整個人吹走,在這樣的季節確實有些不正常。  
    「因為漩渦快到了。」費邇卡柔聲說,「感到這能量了嗎,它通過這樣旋轉的巨大能量維持這個世界。」  
    「可中心漩渦是無處不在的,它隨時可以離開。」一隻年輕的雷北克蟲說。  
    「不,它會停在那裡等我過去,因為我是祭品,它能吞食我,我也能束縛它的位置。」費邇卡說,揚起手遠遠地指著前方,「看到了嗎,那巨大的漩渦像個向下的圓錐,籠罩在至高山上,帶動周圍的氣場,在那裡完成創造和維持……」  
    他轉過頭,「你們就停在這裡吧,前面不是你們的地方。」  
    細魚看著他,它並沒有因為這句話生氣或躍躍欲試,因為那不再是屬於它的戰鬥,除了祭品是沒人能進入那裡的,也許祭品也不行,造物的中心是一片混亂。  
    「這世界會被毀滅嗎?」它突然問。它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問,但它覺得有必要問一下,畢竟這樣一個人類贏的可能性不是零。  
    費邇卡揚起唇角,「我並不那麼喜歡搞破壞。」他說,看了一眼弗克爾斯,「走吧,溫塔在等我過去。」  
    細魚花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真是自信的人,它想。棕髮男人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些蟲子,它們並沒有跟過來,可見這確實是這個世界生物不可涉足的凶險之地,細魚依依不捨地盯著他的劍,直到他們消失。  
    弗克爾斯打開劍的防護,那道淡紅色的屏障讓勁風減輕了不少,可是越往前走,巨大的旋轉之力就越讓人立腳不穩。  
    「這山好像有點不對勁……」他說,他們明明只走了不遠,可是山卻迅速佔據了視野,以一種充滿壓迫力的姿態出現在了眼前!  
    「這裡的空間和磁場都很混亂。」費邇卡說,眼睛死死盯著別人看不見的巨大漩渦,它發源自仰視亦看不見的天穹,越往下越是龐大,力量越是強勁,充斥著只屬於造物的無限立場。  
    弗克爾斯發出一場驚呼,一道風刃飛過,饒是他連忙躲避,還是劃傷了他的小臂,鮮血滲出來,減弱了的風刃割斷了費邇卡的幾綹金髮,並沒有傷到身體。  
    「這是還沒有被漩渦化解的力量,溫塔的力量要經過旋轉的分散後,才能負責運行這個世界。」他解釋。弗克爾斯露出一個笑容,雖然手臂有些疼痛,但那個人眼中明亮希冀的光芒讓他很愉快。  
    他總歸是要守護他想要守護的東西,無論付出什麼代價,即使丟掉生命,這大約就是一個騎士的宿命。也許那人的眼中根本沒有他,但這並不重要。  
    「這裡看似混亂,其實井然有序,」費邇卡繼續說,毫不遲疑地往前走,弗克爾斯緊緊跟上去,「到了中心,就是那片永恆的寂靜之殿了……溫塔的記憶,和它空曠的靈魂之殿……」他說,又是一道強烈的風刃襲來,壁障被輕易擊碎,弗克爾斯迅速舉劍格擋,能量重重擊在劍刃上,他感到手腕一陣劇痛,長劍幾乎要脫手飛了出去!  
    元素之劍的力量,已經無法對抗太古魔神力量漩渦的巨大破壞力!他咬緊牙關,手腕滲出了鮮血,可是他並沒有時間管這些,又是一道風刃飛向身邊的人,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衝出去,用劍擋在了他面前。  
    「越是往裡面,沒化解的能量塊就越多。」費邇卡說,臉色有些蒼白,但腳步絲毫沒有停留,他的臉龐有那樣強烈的、抑不住的渴望!  
    弗克爾斯勉力跟上去。他知道前面的危險會越來越大,可是無論去哪裡,他確定都要跟著這個人,毫不猶豫。幫他實現夢想,也許不能隨著他去,但他希望守護這純粹得不摻一絲雜質的雙眼。  
    鮮血已浸透了護腕,他的胸前和後背也平舔了數個傷口,這裡的風更弱些,可是更加危險。  
    費邇卡突然停下腳步。「我到了。」他說。  
    弗克爾斯怔了一下,費邇卡又向前走了一步,這時他的身形突然靜止下來--那狂舞著長髮和衣衫的颶風消失了。他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長髮紋絲不動,像站在另一個空間。  
    「費邇卡--」他大叫,想要衝過去,可一道看不見的牆把他擋在了外面,他狼狽地向後退去,小腹一涼,他伸手摀住它,感到溫熱的液體正迅速滲出他的手指,像止不住的閘口。他緊盯著那個人,那一步的距離遠到不可逾越。  
    他慢慢跪下來,他也說不清為什麼會跪下來,他只是無法站住。他看到自己的手伸出去,似乎想抓住什麼,這讓他想起法斯廷那些騙人眼淚的舞台劇裡的死別場面,可是現在這樣做的就是他自己。  
    「費邇卡,等一下……」他叫道。  
    「好了,弗克爾斯,我已經不需要你了。」那個人說,頭也不回。  
    「我不能跟你過去了……」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但是你能做到,那是你的一切,對吧……」  
    他不想再向他索取什麼,他想自己大約要結束那說不清不幸還是驕傲的宿命,而那個人還要繼續。  
    費邇卡並沒有回頭,他身上的每一寸都是靜止的,在某個完全靜止的空間。前面就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他已經沒有精力回頭。他知道把他帶來這裡凶多吉少--非祭品並不能進入中心--但一路必須有人護送他,他不是第一次為了魔法要什麼人的命,也不是最後一次。  
    他聽到身後那個人的聲音,可他只是張大眼睛看著那片虛空之殿。  
    ……痛苦是什麼?他告訴自己,是換取你所要東西的代價--  
    他想起很久以前某次的魔法課,那時他還是個孩子,老師詢問要怎樣才能得到更強的力量(實際上他問的是怎樣成為一個優秀的魔法師,可是他離一般意義上的優秀已經很遙遠了),他的同學們的回答都是關於「正直的心靈」、「好學的態度」什麼的。  
    「用靈魂。」他不屑地低聲糾正那些笨蛋,不巧被身邊的同學聽見了。「我覺得用不著那麼誇張。」她嚷嚷。他盯著她,「我要的和你要的不同,索婭,我要的就是那種用靈魂換取的東西!」  
    哦,他想起來了,她叫索婭。  
    「可那樣會很痛苦。」她神秘兮兮地說。「我父親說和大部分人作對會很痛苦。」  
    「想想那痛苦,」費邇卡低低地說,「那樣深深的痛苦能為我換得什麼?真讓人期待。」  
    他露出一個微笑,吸了口氣,沒有回頭。  
    他緩緩張開雙臂,他感到身周有無形的力量拉拽著,拉拽著他的每個細胞,準備吞食它們的祭品,這讓他覺得自己像一隻張開了羽毛與靈魂的鳥。準備飛翔。  
    他閉上雙眼,吸了口氣,然後猛地睜開眼睛。  
    他的戰鬥,要開始了!  
    弗克爾斯張大眼睛,下一個瞬間,那個人的身影變成了一片模糊,讓他幾乎懷疑是他的視力出了問題!可並不是,那人確實變成了無數細小的顆粒,在片靜謐中,緩緩,緩緩的散開,化入溫塔那一片深邃的記憶之海。  
    那一刻,他竟奇異地看到了另一個男人,他不知道是不是幻覺,聽說人死前經常發生幻覺。  
    --在那一切消散後,有幾秒鐘,仍殘留著一團黑色的影子。那是個黑髮男子,他的個頭不高,身體十分削瘦,柔弱得彷彿轉眼就會被暴風吞噬。他穿著法師灰色的長袍,可那像殘影般轉眼間便消失不見了。  
    弗克爾斯綠色的眼睛只是盯著那片寂靜--灰袍法師的戰場。一道風刃狂暴地掠過,他被那巨大的力量帶得打了個趔趄,跌倒在地上,可以見骨的傷口像醜陋的蜈蚣一樣趴在胸口,鮮血像開了閘的水,似乎怎樣也不會止住。  
    他感覺得到,在費邇卡離開的瞬間,漩渦的力量猛地加強了,變得殺氣騰騰,像是發現自己被欺騙了。因為祭品的進入嗎?  
    弗克爾斯閉上眼睛,他想他的故事的確已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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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正常的人類並不具有能預測太古魔神意識中心的知識基礎,所以連費邇卡對眼前的場面都有些意外。  
    他站在一個漆黑的宮殿走廊中,這裡的格局看上去有些面熟,大約是在某個古老到找不到出處的典籍上,這裡靜到了極致,沒有風聲,沒有蟲鳴,連呼吸時空氣的流動也沒有。  
    遠遠走廊的盡頭出現了微微的光亮,走過來的竟是一個女子,她渾身散發著朝陽一樣薄薄的亮光,恬淡而溫柔,長長的金髮一直落到腳踝,雪白的長袍挽著神話時代簡潔的樣式。  
    她看上去很面熟,當然他不該有機會見過她,可對她就是有一種奇妙的熟悉感……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梅莎柔斯。」  
    梅莎柔斯神!他想到了,光神聖殿下高高聳立的聖像,教堂的壁畫,白袍們護身的小墜子……  
    她比他們塑造出的那個東西更加嬌小,表情遠沒那麼溫柔,更多的是一種恬淡冷漠。  
    多有趣,他正站在一個遠古神祇的記憶裡,和另一個傳說中遠不可及的主神說話。  
    「讓你那些孩子安份點吧,」她說,表情悠遠得像飄浮在天邊的雲,「它們太嘈雜了,可能會攪亂棋局。」  
    「是傷害了你那些贏弱的人類子民吧,」溫塔輕蔑地說,「如果你想讓它們佔盡便宜,大可不必把他們創造得如此軟弱,而非要求別人修改設定。」  
    「你的子民違背規則,溫塔,」梅莎柔斯說,「宇宙不該有這樣的造物。」  
    「只是個遊戲而已,梅莎柔斯,你太認真了。」溫塔說,不再理會她,轉身離去,他可以感到身後她靜默的眼神。  
    他離開宮殿--確切地說他並不是走出去的,他是分散的。是的,像他本身變成黑暗,他變得無限大,彷彿他就是一切。他從宮殿中落下,那東西是憑空浮在一片黑暗中的,周圍是一片虛無的空曠。  
    但他知道要去哪裡,他看到前面像肥皂泡一樣懸浮的一個個世界,它們在夜色中淡得彷彿看不見,卻又帶著絲微弱的光芒,那裡面有極為美麗的世界。  
    他來到那裡,裡面是黑夜,他可以感到每棵小草上的露水慢慢聚集,也可以感到樹洞中樹獺的呼吸,甚至火焰飛揚的弧度,多刺鳥眼中琥珀般的細紋。  
    這是如此奇妙的感覺,以至於費邇卡無法把神志從那絕妙的感覺中拔出,他彷彿變成了靜謐的月光,空中慵懶散步的微風,和隨它搖擺的長葉植物,在路邊沉睡的一粒沙塵。  
    他隨著這個世界在虛無裡微微漾動,他看到他的子民,讓他的同伴一心不快的生物,那些美麗的蟲子嘈嘈切切地打鬧著,在三到七天內從昆蟲進化為哺乳動物,讓它們缺乏熱血動物們該有的所有感情,只喜歡殺戮和破壞。  
    可是他喜歡它們,這是他精心創造的生物,他喜歡它們無機質的眼神和利落的破壞能力。  
    他感到漾動有些快了,這讓他不大舒服,他試圖調整,可是奇怪的是那波動不肯聽從他的指示。  
    漾動越來越快,為了怕危害到這個世界,他必須讓那巨大的力量開始旋轉成一個圓形,才可以化解那不知何處來、擾動他的能量--在這未完全穩定的宇宙,經常會有這樣的東西。  
    他的努力化解了一部分力量,可是並沒有解決,那力量越來越大,施加在他的身上,他只能讓一切拚命旋轉,可是化解後,又一波更強的力量壓了過來。  
    他終於感覺到了不對勁!  
    那力量不是來自宇宙,是人為的!他感到它從外界形成一個圓形,緊緊壓制著它的邊緣,慢慢把他縮小,他只能拚命旋轉,以化解縮小而變得密度更大的能量。  
    怎麼回事?他不明白,他從未碰到過這樣的事,這裡只有混沌初分時一起形成的夥伴,沒有人會襲擊他。  
    圓形越來越小,旋轉越來越快,可如果不那樣做他就會迸裂死去,所以他只能用盡全力旋轉,化解那道力量,可那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快到不能想像!  
    他從沒這麼快過,快過他的意識只能集中在這速度上,快到他的意識已經隨之分散,快到他無法集中精神!  
    在意識越發薄弱的時候,他注意到漩渦之上的始作俑者,這時他已經縮小到了一個手掌大小的圓盒子裡,而拿著那盒子的,是一個有著漆黑頭髮和眼睛的男人,他的頭髮是濃厚夜色無盡的影子,他的眼睛是黑夜中更黑的夜,他還可以感到他身側那一圈柔柔的亮光。  
    盒子蓋上了,一切陷入了停頓。  
    一道漆黑的力量重重刺入了他的中心,它結結實實地把那盒子和他貫穿在了一起,很快……他什麼也無法思考了……  
    他的意識已經消散,只能維持在那旋轉、旋轉、不斷的旋轉之上!他的靈魂慢慢消失殆盡,可是他已經沒有意識去煩惱了……  
    他是太古時的諸神之戰時,被最早消滅的魔神之一。  
    那是什麼樣的戰爭呢,是小孩子遊戲一樣的爭鬥嗎,像他說過的,一場遊戲而已。  
    意識已經渙散,永遠休止的旋轉中,再也不可能恢復。  
    可是一絲執念飄浮著,它並不強烈,只是短時間內還沒有消失而已。  
    那個人是誰?那個有著黑夜般長髮的男人是誰?因為明明憎恨著,卻想不起他是誰。  
    我怎麼會想不起他是誰呢,這太可笑了,他是……  
    賽普洛斯。黑暗之神--  
    是的,是祂!祂比那些可笑的雕像和畫像上的男人的眼神更加黑暗和悠遠……他熟悉祂氣息的波動,因為祂是他的主神!  
    我是……費邇卡!  
    在那一片漆黑不停旋轉的空間,凱洛斯金色的影子已經消散,成為溫塔的養料,可在那之下,另一個黑色的影子站在那裡--費邇卡,凱洛斯之名束縛下的另一個男人!  
    黑髮男子緩緩揚起唇角,很好,我沒有被迷惑而失去神志,我成功了、而且神志清醒地到達了這個中心!  
    他抬起頭,看到不遠處那個高高聳立的,黑暗凝結的柱子。他感到周圍有一絲被欺騙的怒意:你不是凱洛斯·聖凱提卡蘭--  
    哦,他當然不是,這就是他脫離肉身後,還辛辛苦苦維持著那張臉的理由,要求弗克爾斯叫他另一個人的名字,他從不使用魔法、甚至任何會外洩他力量的武器,沒有人知道金髮國王的外殼下,隱藏著另一個漆黑、虎視眈眈的影子!  
    而且,他賭贏了。黑暗之神保佑,祂並不總像前幾個月那麼惡劣,他想,毫不猶豫地向那個柱子走去。  
    那東西立在那裡,黑沉沉地看著他,帶著強烈的壓迫感,那是黑暗之神不可侵犯的威儀。虛無之殿,費邇卡盯著他,黑色的眼睛亮得有些可怕,呼吸因為興奮急促得難以壓制,他感到胸膛心臟急切的跳動。  
    也許他的確對他的主神缺乏尊敬,他不懂服從,他想要更強的力量!  
    他伸出纖瘦卻靈活的手指,在空中憑空劃了個咒符,黑色的柱子出現了一絲極為細微的波動,下一刻,他把手掌按向柱子,然後,慢慢地,從黑暗中沒了進去。  
    「讓我來看看,」他聽自己因為喜悅而低啞的聲音,「你到底有什麼了不起,我的主人!」  
    漆黑的液體從腕處慢慢漫了出來,像靈蛇一樣爬上他的皮膚,漸漸漫過手肘,費邇卡閉上眼睛,漆黑的柱子像活的液體一樣,詭異地慢慢滑了過來,一點一點,無聲地把他吞沒。  
    這裡,是徹底的虛無。在那可怕的旋轉後,溫塔的力量形成了那個巨大的創造漩渦,因為殘留的記憶創造了這個世界;而它的意識,卻形成了另一種物質,一種漆黑的,絕對的,化為實物的「虛無」。  
    它無聲地吞沒所有的東西,無論是光,還是意識。但他只要幾秒鐘,說完咒語--  
    ……咒語是什麼?  
    我是……誰?  
    我……必須做點什麼,不然我就會成為這柱子的一部分,永恆停留在這片被遺忘的空間。  
    可是……他已經消失了,黑色的虛無吞噬了他的靈魂和記憶,把他變成它的一部分……  
    我怎麼會在這裡?  
    咒語!只有在這裡念出咒語才能打敗它--  
    為什麼打敗它?打敗誰?我是又是誰?  
    想不起來……想不起來……  
    但那不重要,不重要!我在這裡,我要讓這該死的侵犯離開我的身體,它竟想消融我的自我!  
    最深層的潛意識,條件反射地運行了一個純粹感性的念頭--疼!讓我感覺到疼!  
    微弱的疼痛從靈魂的深處亮了起來,靈魂猛地一凜,幾乎沒有一個剎那的猶豫--他沒有時間--他念出咒語。  
    「它比朝陽更加蓬勃,比烈日更加耀眼,比夕陽更加輝煌,那是梅莎柔斯的長袍,消退一切黑暗。  
    「它比無光的子夜更加黑暗,像它的內心不透一絲光亮,因為它既不希冀也不絕望,那是賽普洛斯的長髮,宇宙最深邃寧靜的色彩,吞噬一切光明。  
    「它比爆發的火山更狂烈,比血髓的寶石更熾烈,那是戰神賽斯的眼睛,勝過戰士鮮血的赤紅,那是一切鬥爭的化身,進化的母親……」  
    如果被外面那群法師聽到他的咒語,一定會當成是一次荒誕的幻聽,因為他在同時調動了所有不相干、甚至敵對神祇的力量,可是他現在可以做到--一切早已算計在內--他的一切屬性盡已被這片黑暗消融,只剩下靈魂的內核,他已不再屬於任何一個領域。  
    但他仍清楚記得每一句咒語。  
    「那是雨際天空的灰暗,因為力量混沌不清,諸神之父,那是宇宙的本質,混沌的色彩,消盡一切仇恨於藩籬--」  
    他停了一下,感覺灰色的力量悄悄瀰漫而起,那是宇宙間最原始的力量,他的眼睛亮得驚人,冰冷的唇吐出最後一句咒語。  
    「一切歸零。」  
    他站在空曠的靈魂之殿中。  
    可怕的黑暗消失了,他並沒有感覺到它們被吞噬的聲音,因為這是宇宙間最悄無聲息的消散。  
    溫塔的力量仍在不息地旋轉,它們終於在那片空曠的殿堂中找到了主人--一個擁有自我意識的靈魂!  
    無數的意識湧進法師腦海,那是它積累了億萬年的知識和記憶,雖然大多已經逸散,但那太古神祇的力量仍像無盡的海嘯般狂湧進他的身體,把意識扯成碎得不能再碎的碎片。  
    而那一刻,法師甚至還沒來得及找回自己的靈魂,比如,我到底是誰?  
    他的身影因為力量的填充越發清晰,他漆黑的長髮因為那力量極其緩慢的舞動著,他垂下雙眼,睫毛下的黑眸像凍結的天空,透出彷彿永恆的靜謐與內裡狂亂的混戰。  
    那裡慢慢地靜止了下來,他抬起眼睛,裡面是一片漆黑,深邃得看不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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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弗克爾斯恢復意識的時候,覺得自己可能再次因為疼痛而死掉,雖然是個軍人,可是他很少受這麼重的傷。  
    他有一兩秒的呆滯,看著這沒有太陽的藍紫天空,他轉過頭,看到身邊有著絕頂美麗面孔的黑髮生物,他腦袋裡終於冒出第一個單詞:蟲子。  
    他在溫塔的意識裡,他是被費邇卡帶來的,也可能不是,重要的是他在這裡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原來那從來不是什麼回報,而僅僅是自己的宿命。  
    細魚正在把玩弗克爾斯的劍,它的額頭和身上有數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可是看上去對它並沒有什麼影響,紅色的眼睛仍是副無機質的樣子,它甚至沒有上藥--倒是給弗克爾斯弄了點草藥,雷北克蟲的醫學很發達,當然這得歸功於這世界有大量強力效用的藥草。  
    看到他的視線,細魚開口,聽上去是在解釋:「這麼好的劍就這樣丟在那裡,太可惜了不是嗎?」  
    它饒有興趣地盯著那把劍,「因為你還沒死,我就順便把你也拖出來了,你的朋友也許會感激我。」  
    弗克爾斯笑了笑,他可不這麼覺得,費邇卡才不會感激這種多管閒事,確切地說,他可能根本不會花精神對這種事做出反應。  
    「我那把劍不能用了。」弗克爾斯說,劍刃在戰鬥中受到了極大的損害,至少有十道以上的缺口遍佈在火焰的劍刃上,弗克爾斯從沒見過一把劍可以損害得這麼厲害。漩渦的力量的確強大。  
    「元素之劍可以自我冶煉,你不知道嗎?」細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纖細的指尖指著劍身,像是想讓那劍刃劃破他的皮膚,可是一道紅光閃過--是一個防禦的圓形,雷北克蟲像被燙到一樣丟下元素之劍。  
    它張大紅色的眼睛,看看被燒傷的指尖,歎了口氣。「這把劍是你的。難道我們的新領主居然不懂得按勞取酬嗎?」它不滿地說。理論上只有這種不懂規則的人類才敢往漩渦裡跑,可是它還是忍不住劍的誘惑,也跑了進去,那把劍太招人喜歡了。  
    「我不知道元素之劍會認主人……」弗克爾斯茫然地說,雖然對這些知識不熟悉,他也知道早些年大陸為爭奪這類東西留下來不少傳說,如果它懂得從一而終,哪有那些麻煩事。「你剛才說什麼新領主?」  
    「當然不會,可是這個世界認為它是你的。」細魚說,「我是說你的那位朋友,在他的意識裡這是你的東西。」  
    「什麼?」弗克爾斯問。  
    「如果我沒弄錯,他已經君臨這個世界了。」它說。  
    他竟然成功了!這是弗克爾斯腦袋中的第一個念頭,那個瘋子竟然成功了!  
    他愣了好一會兒說不出來話,不確定這究竟意味著什麼。對那個人,或者對這個世界。  
    至少……那傢伙得到力量比弗卡羅更安全吧!他不確定地想,思維終於從這片奇妙的大陸回到了另一個世界。雖然那人從不是傳說中的救世主,但倒是越發越強大得難以置信了。  
    他長舒了一口氣,躺在地上,看著那片色彩美麗的天空,無論理論上如何分析,但他知道他心裡的某一處又在為這個人活著而感到興奮,為他達成了願望的狂喜而跟著喜悅。  
    他突然意識到這一切可能全是費邇卡的算計,從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到不顧性命地幫助他……聰明的人,弗克爾斯咋舌,他竟如此有自信,把一切算得這麼準!  
    他從視角中看到有人走過來,陰影罩在他的臉上,他迅速抬起雙眼。  
    他見過這個人,在他還是個孩子時,大法師之塔的肖像存放室裡。他的黑髮束在腦後,法師的長袍罩在他削瘦的身體上,雙手像大部分法師一樣,習慣性地攏在袖子裡,他的雙眼黑得看不見底,唇角劃出冰冷傲慢的弧度。  
    「費邇卡……」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感覺上有些像呻吟。  
    「您比我想像中活得更久嘛,騎士先生。」法師說,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像他的袍子一樣柔和。  
    「你想再給我補一下子嗎,法師?」弗克爾斯說,忍不住笑起來。  
    「你不必在這裡逞口舌之能,我從不喜歡干無聊事。」費邇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本以為他會大發雷霆的,擺出一副絕望憤恨的姿態。「走吧,你留在這裡會阻礙世界的正常運行。」  
    細魚看著那個奇妙的人類,沒錯,它最初感覺到的就是這個人,藏在金髮的軀殼下面,一個黑暗而強大的靈魂。「你拿到你想要的東西了嗎?」它問。   
    「是的。」法師簡短地說,現在,他要花些時間消化這些知識,沒空在這裡浪費時間。他看了一眼死死盯著自己的棕髮男人,決定還是不花時間研究他的想法,「你該感激我還讓你活著。」他說,然後抬起右臂,做了個手勢。  
    毫無預兆地,弗克爾斯掉進一片空曠中,身體像在不停的下墜……也許根本連身體都感覺不出來,只有一片極速轉動的眩暈感--  
    他猛地張開眼睛,視線中是一片墜落星星的夜空,寧靜得像鋪展開來的天鵝絨。人界的天空,他眨眨眼睛,注意到自己躺在那裡,仍保持著昏迷時的姿態,頭頂的樹葉已經褪去了那詭異的紅色,在夜風下打著擺。傑林特正用樹葉捧了一捧水來,看到他醒了過來,驚呼道,「光明之神在上,你再不醒我就要把你埋到土裡了!」說完,法斯廷養尊處優的王子看看手中的樹葉,為了避免自己的工作白做,一股腦兒把水全潑在弗克爾斯的臉上。  
    冰冷的河水激得後者整個跳起來,「見鬼,你在幹嘛!」他叫道,他突然停了下來,他跳起的動作利落矯健,哪有一點受傷的樣子,他迅速檢查了一下身體,除了昨天臂上的意外劃傷外沒有一處傷口。  
    「沒有傷口……」他喃喃地說,果然還是做夢嗎?  
    傑林特丟掉手中的葉子,奇怪地看著他,「你是睡太久迷糊了嗎,表哥,夢裡你的情敵砍你了?雖然不到一個小時,但也許這裡的空氣對大腦不好。」他做出結論。  
    「不到一個小時?」弗克爾斯重複,怎麼可能,他明明已經離開了差不多一個月了!他怔怔地站著,他已經離開了那片奇妙的大陸,他不知道它為什麼會存在,以及存在在那裡,但它的確存在著,那裡充斥著奇異的遠古生物,擁有美得讓人窒息的天空。  
    靈魂還沒辦法從那樣的經歷中返回,他不知所措地低下頭,一把殘破不堪的劍正躺在他身邊,他不可置信地瞪著它,一把拿起來!  
    這確實是元素之劍,雖然它破得不成樣子,到處是缺口,但確實是他在那片大陸裡最親密的兵器!他緊緊攥著它、磨挲它的劍柄,捨不得放開,像一鬆手它就會消失一樣。  
    「你該來看看新進展,親愛的表哥。」傑林特說,他撥開前面的灌木叢,正專注地看著那邊的景象。  
    弗克爾斯湊過去,他注意到石牆仍然處於消失狀態,但顏色卻在迅速變得濃重,可以想像很快就會恢復成以前實體的樣子。在那片劃滿咒符的地面上,凱洛斯的身體躺在那裡,長髮散落,可他手腕和腳踝上祭品的標誌,已經消失了。  
    冒險在剛才結束了,一切都已經有了結果。  
    弗卡羅仍站在那裡,表情有些不耐煩,身上同樣穿著祭品的服裝--大約是剛才換上的,弗克爾斯想起費邇卡的話,這個人想利用凱洛斯成為祭品後被吞噬的瞬間,進入溫塔意識漩渦的深處--他身上的咒語大概就是這個作用,和凱洛斯靈魂的死亡緊緊相連,可是他沒想到,凱洛斯消失之後,緊跟著他的,還有一個費邇卡。  
    所以大概正在為祭祀行為為何還沒有結束而心焦,弗克爾斯揚起唇角,他不知道自己碰到了什麼人,另一個比他更強悍的瘋子剛剛已經掠奪了他苦心經營、並希望得到的一切。  
    他為自己曾經為他們之間的關係吃醋而覺得好笑,現在想起以前的行為如此幼稚。至於費邇卡,他的眼中果然只有魔法,如果他肯做出退讓,多半是為了更大的利益。  
    他撥開樹葉走過去,毫不介意進入魔法陣,傑林特想拉住他,可是沒有成功,只好緊張地看著,思量如果有危險要不要衝過去。  
    弗克爾斯在凱洛斯面前蹲下,查看他的情況,黑髮男人用略有詫異的目光看著他,似乎在驚訝於他為什麼還活著。  
    「你覺得奇怪嗎,弗卡羅。」弗克爾斯柔聲說。  
    那雙異色的雙眸冷冷地盯著他,「也許我被耍了。」他說,他的聲音依然低沉,直覺告訴他一定出了問題,可是卻不知道是在哪裡出了問題。弗克爾斯佩服他現在仍能保持理智。  
    他看著紅光下沉重的金髮男子,睫毛投下一小片陰影,寧靜的五官看上去柔和動人。為什麼他還沒醒?他伸手撫摸他柔軟的金髮,可是還沒有碰到,手便被地抓住了。  
    弗卡羅異色的雙眸冷冷地看著他,他開口,聲音低沉但是柔和,「我一直想跟你說,別老那樣盯著他,他是我的人,也許我不喜歡他,但不代表我希望你總用一副慾求不滿的眼神盯著他。」  
    我就真的做得這麼明顯嗎?弗克爾斯想,他收回自己的手,「他誰的也不是,恐怕以後……一切倒可能都變成他的。」  
    「什麼意思?」弗卡羅說,他的聲音驀地緊張起來,在弗克爾斯反應過來之前,他的手一把掐住凱洛斯的脖子,「我就知道,是他做了什麼對嗎?」  
    「你要幹嘛!」弗克爾斯叫道,試圖讓他放開,弗卡羅的手緊得像鋼鐵一樣,不知道是不是聖獸族的異能,「我想我最好阻止他回來。」他冷森森地說,眼中只有陰狠。  
    弗克爾斯迅速拔出他的劍,雖然它已經殘破得不成形狀了,弗卡羅一怔,他感到一股微弱力量加諸在自己的腕上,很輕,但是輕得讓人毛骨悚然。他低下頭,金髮男子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已經張開,那裡面有著一種混沌不清的深沉與邪惡。  
    弗克爾斯鬆了口氣,接著他看到他的唇動了幾下--這是一個法師所能做的最危險的動作,弗卡羅整個身子僵在那裡,再也無法使出一分力氣,下一秒,一道火牆般巨大的火刃從下面衝出,聖獸用盡全力後退了一步,因為無法控制半邊的身軀,在跌了一跤後,也躲過了被劈成兩半的命運。  
    被這次謀殺行為牽連的弗克爾斯迅速後退,還是被火焰燒焦了發尾。  
    「看上去我運氣不錯,嗯?漂亮的聖獸。」費邇卡柔聲說,一邊站起身,漫不經心地整理了一下他的衣服。他抬頭看那片異於另一個世界黑天鵝絨般的夜空,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你幹了什麼!」弗卡羅陰森森地說。  
    「只是個麻痺咒語,親愛的,」費邇卡說,「以及一個炎系攻擊咒語,我不喜歡被一個凶神惡煞的傭兵掐著脖子。」  
    弗卡羅一把拽住他的前襟,大吼道:「你知道我不是說這個!」  
    --弗克爾斯真為他大膽的動作冒冷汗,他全然不知道費邇卡現在可怕到什麼地步。  
    「只是拿了些東西,弗卡羅,我難道看上去像站著不動,任由這麼大塊好處溜走的人嗎?」另一個人說,「行了,別擺出這麼副想殺人的表情,它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已經沒有什麼問題要解決了,」弗克爾斯說,「你回來了,完好無損,我博學的法師,這代表什麼?」  
    「代表什麼?我的騎士,我恐怕沒法跟你解釋清楚,」費邇卡說,「我得到了一個太古神祇全部的知識,以及一片附贈的大陸。」雖然現在他還無法完全取用溫塔的力量,但也只是時間問題。  
    弗卡羅一點也不甘心被冷落,本應成為祭品的傢伙醒了過來,他便已意識到自己精心的計算泡了湯,現在從費邇卡口中證實,更是讓他怒不可遏!  
    他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力量大得像要把它擰斷,「你到底是誰!」他叫道,問出一直以來心裡的疑問。  
    「很痛,弗卡羅。」金髮男子柔聲說,弗卡羅突然感到胸口一陣劇痛,難以呼吸,他痛苦地抓住衣襟半跪下來,那種壓迫感終於減少了一些,法師在他身邊跪下,抬起他的下巴,藍色的眼睛冷得像冰一樣。  
    他看著他因為痛苦蹙緊的眉頭,和眼中像要殺死他般的憤怒與憎恨,露出一個笑意:「乖乖的聽話,聖獸,別再做無聊的反抗……」  
    對面異色的雙瞳收縮了一下,他看到裡面的絕望與痛苦,「我早該知道,死靈法師……」那個人低低說,閉上眼睛,他的呼吸紊亂而破碎,身體有些發抖。「你殺了我吧。」他開口,聲音不帶一絲波動。  
    他感到那人修長的手指毫無感情地描摹著他的面部,接著額角一陣刺痛,想必是流血了。費邇卡舔了舔指尖的血跡,露出一個微笑。  
    「這可不像你說的話,弗卡羅,我怎麼會殺死你呢,你必須相信我,我們才能交談,不是嗎?」他柔聲說。  
    弗卡羅瞪著他,「費邇卡,」他說,「我殺了你,我不覺得我們有什麼好談的!」  
    「你就那麼想死嗎。」法師說,「不,我不會沙你,我會給你想要的東西,別想著自殺什麼的蠢事,我決定了把你的命先寄存在你身上,你還有更大的用處。」  
    他湊近他,那瞬間,弗克爾斯看到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傭兵頭子眼中極度的恐懼,他一把推開費邇卡,大吼道:「滾!別碰我!」  
    費邇卡被推得打了個趔趄,弗克爾斯下意識扶住他,免得他摔倒,倒是弗卡羅因為力量太大,心神不穩,一個沒站穩坐在了地上。  
    他抬起頭,看著法師冰冷的雙眼,那些死靈法師都是這個樣子,他們毫無感情,視別人的痛苦和生命為遊戲,他腦中浮出很久以前的那個人,他只記得他的聲音乾澀得像枯木,已經被無盡的死靈蒸乾了所有的情感。  
    母親的屍體被切成一段一段,泡在玻璃的容器裡,蒼白而腫脹,不像他溫柔但是執著的母親,而像是一堆腐敗的壞肉。他費了好大力氣才從那些肉塊裡找到她的頭部,一樣腫得看不出原來的形態,他恐懼地湊近它,猛地,那雙眼睛張開了!  
    裡面是用盡所有的語言都無法形容的痛苦和絕望!  
    他嚇得後退兩步,一個乾澀森冷的聲音在身後向起,「看到了嗎,弗卡羅,這才是最適合你們聖獸的形態。」  
    他曾在心裡,把那個法師擅自看作是他的父親。因為一直以來坐在王座上的男人太過可怕,毀了他和母親的人生,讓他們日夜受苦,卻一副毫不介意、理所當然的樣子,彷彿別人的生命都是該被奉送到他面前的玩具,損壞或膩味了便隨手丟棄,那種漠視比憎恨更不可忍受!  
    而這個法師不一樣,她是母親深愛著的人,是可以給她幸福的人!她不顧一切逃離宮廷,甚至拋下自己,也要到那個人的身邊,是一種被折磨得快要絕望時,近乎發瘋狂的執念。弗卡羅並不介意被拋棄,因為他很能理解,以保守著稱的迪庫爾是異族的地獄,她應該離開,她有權追求她想要的生活。  
    而他也要離開,那時還是孩子的他在心裡暗暗計劃,母親給了他那個男人居住的城市,他悄悄把它放在心底,他會去找他們,然後他們將得到平靜,像所有正常的人類一樣生活。  
    而當他歷盡艱辛,到達他一直夢想的地方時,為他開門的男人一臉茫然。  
    --「你的母親?我不知道,哦……有這麼一回事,我想她已經死了,」他點點頭,伸手撫摸他的面孔,「你是那個流著一半迪庫爾王族血統的聖獸?真是漂亮……我是說,你願意留下來嗎?」  
    他茫然地跟著他進了門,男人總在忙著試驗,並沒有工夫多理會他,可是看他的眼神總讓他遍體生寒。  
    雖然仍有些現在想起來都想大笑的不切實際的夢想,可弗卡羅並不是笨蛋,他利用法師睡覺的時間小心探查著他的宅邸,直到一天深夜,他發現了一個隱秘的地下室,然後,在那個陰冷的房間,看到了那恐怖的屍體!  
    不可原諒!他的腦中,那一刻,只有這麼一句話在瘋狂迴響!  
    那之後的事是他比較樂意去偶爾回想的,他殺了那個死靈法師,燒了房子。他想乾脆的死亡對母親也比較好。然後他回到迪庫爾,隱藏了他的眼睛,他沒有別處可去,他想,在這世界上擁有尊嚴生活的方式,只有拿到權力而已。  
    他拒絕承認聖獸的血統,因為那只會讓他成為可悲的獵物,雖然的確在某些關於魔法的事情上幫了他大忙。他成為了迪庫爾隱藏在暗處的棋子,但是沒有人知道他的野心,他要取得至高的權力,他絕不允許自己成為母親那樣悲慘的存在!  
    他瞪著眼前的法師,他很俊美,可是眼中冰冷的光芒他絕不會看錯,他無意識地後退,他絕不能容許--  
    費邇卡站穩身體,看著一臉恐懼的弗卡羅,不知道他怎麼嚇成這個樣子。不過他也不大在意,他做了個手勢,「既然你不肯合作,那我只好採取一些措施。」  
    他念動咒語,熟悉的發音讓弗卡羅打了個激靈,他大叫道:「等一下!等一下!我聽你的,我聽你的,不要用那個!」  
    費邇卡停下動作,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弗克爾斯看了看不停發抖的弗卡羅,這樣的恐懼反應實在和印象中相差太大,他小聲問:「你剛才要對他用什麼?」  
    「只是一個控制咒。」費邇卡說,「聖獸一族的魔抗能力很強,但就是特別吃這個咒語。」  
    「它很糟糕嗎?」弗克爾斯說,又看了一眼弗卡羅。  
    「哦,也不能說特別糟,但吃過它虧的人都很怕它,」費邇卡說,「它能徹底控制你的心神,你再也無法獨自思考,如果施咒者不幫你解開的話,就永遠是一個傀儡。如果有幸被解除,人生也很可能會長時間處於痛苦之中。」  
    「我能問一下,你幹了什麼把我的團長嚇成這個樣子?」傑林特說,從灌木叢裡走出來,看上去是確定了這裡沒有危險。  
    「只是一個控制魔法。」弗克爾斯說,揀了最不重要的那個回答。  
    「那可不得了,團長討厭控制魔法,」傑林特說,「他以前因為老和法師過不去,被下過一個,結果……」  
    「傑林特!」弗卡羅惡狠狠地說,雖然到了這地步仍是氣勢不減,「你還沒跟我解釋那個該死的法師叫你『公主』是怎麼一回事呢!」  
    傑林特歎了口氣,終於被詢問起這個麻煩的問題,「你肯定是幻聽了。」他說。  
    弗卡羅下意識地把目光轉向費邇卡作出詢問,可是又生硬地轉回來,這一瞬間他注意到法師沉默地看著樹林深處,有些煩躁地皺著眉,雙眼的焦距有些分散,像在專注著另一件事。  
    --剛回到這個世界,他就聽闇精靈正喋喋不休地說著關於「你死到哪裡去了,如果你想追求你那些偉大又無聊的理想,請記得不要連累別人」,以及「聽著,你不能把那只聖獸獨吞,見者有份,費邇卡,我警告你--」之類的話。  
    「閉嘴,迪安!」法師不耐煩地說,「實際上我沒有連累你任何事,倒是你,你想把大陸毀掉嗎!」  
    他把目光轉向弗克爾斯,「也許你該回聖凱提卡蘭了,不然你可能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精靈軍隊已經兵臨聖凱提卡蘭的城下。」  
    這個炸彈讓所有人愣在那裡,實際上這更像游吟詩人嘴說出來的內容!  
    聖凱提卡蘭的南方與精靈的國度接壤,而後者一向是奉行鎖國政策,那個魔法國度的國民從屬於他們種族的習性,不喜歡改變,也對戰爭毫無興趣,可現在……他說他們出現在聖凱提卡蘭的境內?  
    「等一下,我們和精靈的關係一向和平,為什麼會……」弗克爾斯說,不明白離開了幾天事情竟然會有這樣的轉折。  
    「他們的聖物丟了,精靈在這方面很保守。」費邇卡說。  
    「他們丟了聖物找我們幹什麼!」弗克爾斯叫道,「聖凱提卡蘭又不兼職負責精靈們的治安!」  
    「顯然他們認為是你們的人偷了他們的聖物。」費邇卡說。弗克爾斯捂著額頭,一時間處於六神無主的狀態。傑林特同情地看著他,這可真是飛來橫禍。  
    「這裡有誰……認識精靈嗎?我們必須解釋一下,能安排私下見見精靈王之類……」弗克爾斯說,精靈們不喜歡到外界旅行,關於他們的傳說一直都很神秘。「法師,我記得你認識一個精靈--」  
    「得了吧,那種生物被稱為精靈會破壞種族系譜的。」費邇卡說,「而且精靈們恐怕比恨人類還恨他。」  
    「也許他們願意談判,真該死,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誤會!」弗克爾斯說,瞪著弗卡羅,後者做了個無辜的手勢,「不要隨便遷怒於人,老兄。我是喜歡嫁禍,但你得知道我最近根本沒有時間。」  
    「我也沒有,法斯廷做這種事毫無利益。」傑林特說。  
    「是迪安。」費邇卡說。弗克爾斯轉頭看著他,法師漠然地看著他,只像在陳述一個事情。  
    「你的那個精靈朋友?」弗克爾斯說。  
    費邇卡哼了一聲,「朋友?如果你的通用語很差,也請不要找最噁心的那個詞放在我們身上。」  
    「他幹了什麼?」另一個人問。  
    「偷東西。」費邇卡不感興趣地說,這該死的精靈,難道就不能安靜一會兒嗎?  
    傑林特突然抬起頭,「什麼聲音?」他問。  
    另外幾個人警戒地靜下來,細細傾聽。在凌晨寧謐的黑暗中,空中隱隱傳來翅膀拍打的聲音,而且那聲音越來越大……  
    「龍--」傑林特大叫道。翅膀拍擊的聲音大得像有鼓擂在耳邊,空中出現一個巨大的白色影子,像一座飛行的要塞,它有著優美強壯的身形,巨大翅膀張開,完全遮蔽了月神柔和的光線。可是它比月光更優雅,它落了下來,加雜著強勁的罡風,壓碎了無數不夠強壯的樹木,發出噼劈啪啪的聲音。  
    「我只想快點過去。」費邇卡說。  
    弗卡羅緊盯著那個巨大的遠古王者,眼睛一瞬也不曾移開,他的聲線緊繃。「這就是……你的龍……?」  
    巨龍已經停穩,費邇卡走過去,一邊艱難地試圖爬上去,一邊不耐煩地向幾個人說,「你們要不要上來?這裡可沒有任何更快的交通工具了!」  
    「那個……我們可以坐上這東西嗎?」弗克爾斯說,不大確定。  
    傑林特愣了幾秒,一刻不停地衝過去,動作莽撞的像個小孩子,手腳並用地試圖爬上去,臉龐因為興奮在月光下似乎都能發光。  
    弗克爾斯怔怔看著龍背上的人,即使在被死亡籠罩的環境下他的金髮依然燦爛,像能刺破一切陰霾,他的身形挺俊而優雅,站在巨龍上,眼中有著傲視一切的高貴。光明之神的勇者……即使知道他不是,可他真是俊美得讓人心醉。  
    他吞吞口水走過去,感到有些緊張,那龐然大物太有壓迫感,它的一隻眼睛足有窗戶般大,人類在這種古老生物面前顯得極為渺小,他再一次想到傳說中的屠龍勇士們,需要怎樣的技巧和勇氣?那是人類中最頂尖的一群!  
    傑林特已經爬上龍背,伸手把弗克爾斯拉上來,腳下的鱗片比大理石的路面還要堅硬,從小腹到後背慢慢變大,最大的三隻手掌還蓋不過來。  
    「弗卡羅。」費邇卡說,傭兵頭子陰沉著臉走過來,他並沒有拒絕的權利。他會服從他所有的要求,只為躲避那個控制咒,因為他曾有過那種感受,當你擁有自主意志,即使機率再小,總會有那麼一點點的機會復仇,而被控制後,連百分之一的可能,都沒有了。  
    費邇卡沒等他的乘客們站穩,念了一句咒語,一瞬間失重的感覺傳來,弗克爾斯條件反射地抓住他,身體猛地失去重心,接著,他發現他們已經到了天上。  
    這就是……他看到的景像嗎?  
    高空的風打在身上有些疼痛,空氣稀薄而清冷,地面縮小成一片模糊不清的小方格,他們待在如此高的地方,沒有人比翼,無需人陪伴,只有極度的孤獨,和身下龐然大物拍擊翅膀的聲音。  
    他不知道他是以怎樣的心情獨自待在高空的,他吸了口氣,那一定是某種極度的自由和孤獨吧!  
    冷風突然消失了,費邇卡念了一個咒語,屏蔽了冰冷的晨風,然後逕自在龍背上坐下。「我倒是更喜歡吹風的感覺。」弗卡羅說。  
    「但我不想陪你一起感冒。」費邇卡說,「明天早晨就會到可憐的提拉城了,各位劍士,請離我遠點兒,不然我會直接讓你們離開龍背。」說完,他垂下眼睛不再說話。他迅速開始解讀腦中大量的知識,這可能需要花很長一段時間,而他不想浪費任何一秒。他覺得自己像是守著巨大寶藏的窮人,急切得不可自抑。  
    弗克爾斯本想問問他為什麼要帶他們去被圍困的城池--他可不覺得他是會為精靈收拾爛攤子的那種人,可是那人渾身散發著法師式拒絕打擾的氣息,他也就閉緊嘴巴。費邇卡想安靜的時候,惹惱他並不是個好主意。  
    高空中一時陷入寂靜。傑林特眼睛張得大大的,看著那飛快掠過的地界,腳下的一切渺小而微弱,高空中有一種強烈的自由感與力量感。把一切俗世的羈絆踏於腳下的感覺如此美妙,他想,轉頭看那個渾身散發著拒絕卻寧謐氣息的金髮男子,他的世界讓人嚮往。  
    但那不是她的。她歎了口氣,她是這大千俗世的一員,但她一樣有絕對要握入手中的東西。  
    弗卡羅躺在龍背上,看著彷彿近在咫尺的天空。身邊的金髮男子垂著眼睛,自成一個世界,他的眼睛靜謐專注得彷彿這世界毀滅也沒關係。他轉過臉,這會兒他不想再去想那些事,只想閉上眼睛,在這片寧靜中,好好睡上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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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早晨的時候,他們到達了提拉城,聖凱提卡蘭邊境的要塞,和精靈的土地直接接壤。  
    「我都不知道,傳說中淡泊懶散的精靈軍軍容如此齊整。」弗克爾斯感歎,從龍背上往下看去,只能看到那些軍隊組成的整齊方格,看到天空龐然大物的影子掠過,雖然驚訝,卻沒有混亂。  
    「這可真神氣。」傑林特叫道,興奮得像個小孩子,「乘著龍從萬軍上方飛過!」  
    費邇卡計算了一下位置,命令他的龍開始下降,下面傳來一陣陣驚呼。  
    「那是什麼!」  
    「好,好像下來了……箭,弓箭手--」  
    「龍!那是龍!」  
    「怎麼可能會有龍--」  
    「光明之神在上,是國王陛下!」  
    最後的聲音幾乎激動得吐字不清,銀龍優雅地打了旋,讓下面的渺小生物把廣場讓出來,然後把它巨大的身體落在了大廣場上,那裡早已一個人不剩,被朝陽照耀得一片金紅。  
    一些人正在探頭探腦地看向這邊,費邇卡站起來,他挺拔的身形被陽光鑲上光圈,一頭燦爛得金髮彷彿造物加諸的冠冕,之下俊秀至極的臉孔讓人難以直視,也許只會有拜倒的衝動。  
    傑林特驚歎地看著他,確實是天生當被崇拜者的好胚子。  
    「是國王陛下!」一個聲音打破了沉寂!  
    接著,周圍迅速沸騰起來,傑林特驚訝於周圍竟躲藏了這麼多人。  
    「國王陛下騎著龍回來了!」  
    「國王陛下!聖凱提卡蘭的救世主--」  
    「光明之神的轉世,拯救大陸的勇者!國王陛下回來了!」  
    其它的幾人完全被忽略,一行大約是提拉城的官兵迎上來,每個人臉上都揚溢著狂喜,緊盯著俊美的金髮男人,興奮得連手指尖都在打顫!  
    在精靈君臨城下之際,那被神召喚、乘龍飛走的國王陛下回來了,乘坐著巨大的銀龍,那頭彷彿可以照亮一切黑暗的金髮再次出現在了聖凱提卡蘭,衛隊長緊盯著那俊美得不似凡人的相貌,他只聽過他的傳說,當看到他時,他發現國王陛下比傳說中更加俊美與神聖,在這聖光的照耀下讓他呼吸困難。  
    弗克爾斯直到身邊的軍官試探著叫了一聲「司令大人」時,才確定自己沒有隱形。  
    費邇卡理也沒理士兵們的招呼,俊美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逕自向前走去,前面自動讓開一條通路,人們歡欣狂呼著,迎接他們救世主的回來。  
    傑林特跟在他身後,把玩著手中的花瓣--不知道這些人怎麼那麼快找到了這種東西--自語道:「哇哦,我終於知道什麼是神的待遇了。」  
    費邇卡一聲不吭,弗克爾斯很少看到他這麼矯健快速的步伐,他的步子大都是輕柔淡定的,現在想必是有什麼急事待辦,但這給予了民眾一種國王陛下瀟灑和神勇的印象。  
    弗克爾斯想問問他要到哪裡去,可是現在的氣氛太可怕,讓他難以上前一步,而且他估計他說話再大聲他也不一定能聽到,街道兩側的門全都被打開了,街道上不知道何時也擠滿了國民,像被強力磁鐵聚集一樣迅速。  
    他們狂熱地呼喊著「陛下回來了」、「大陸的救世主」之類的句子,聲嘶力竭,這讓他們像走在一鍋沸騰的粥中一樣,讓人的情緒不可避免地激動而狂熱,這就是群體的力量,弗克爾斯咋舌地想,這曾是他一手策劃的騙局,人民渴望救世主,而到最後,他也不可自制地陷入其中。  
    聲音直衝天際,並向更遠的地方傳去,聖凱提卡蘭的救世主回來了!  
    費邇卡輕車熟路地來到提拉最高的塔樓,他並沒來過這裡,可是他感覺得到,那個混蛋就躲在這裡。  
    他走進長廊,弗克爾斯大約也猜到了他要幹嘛,命令士兵候在外面,雖然人民很不願意眼中失去那抹「照亮黑暗」的身影,可對他的話卻也是毫不猶豫地言聽計從。  
    當弗克爾斯走進塔樓裡時,外面的歡呼猶在耳際,讓他有些耳鳴(旁邊的傑林特正在挖耳朵試聽力),他看著費邇卡越發不耐煩的表情,知道他已經煩躁到了極點,且不說法師本來就討厭嘈雜,他對這個位子更是厭惡至極。  
    他看了一眼弗卡羅,那個人冷著臉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但肯定不是好主意--他可不覺得這傢伙是安全的,但不知道為什麼費邇卡一定要帶著他--凱洛斯的號召力在這些天又有所上升,民眾造神的能力有時比王室更強。  
    費邇卡停下腳步,他要找的人已經出現了,顯然他之前一直躲在塔樓裡,心靈上的聯繫也讓迪安知道他的老同學已經來到了這裡--光是外面的歡呼就足以提醒他了。  
    精靈站在那裡,他使用了一個擬態法術,讓自己看上去像個人類,可是弗克爾斯清楚記得那雙眼睛,那雙紫眸中的高傲與精明,此時正緊盯著費邇卡。  
    「我的老朋友,」精靈柔聲說,「你的魅力真讓人吃驚,我猜連洞挖得最深的耗子都能被吵得跳起來。」  
    「哦,他們不是你引來的嗎,站在城外,隊形整齊,」費邇卡嘲諷道,「他們大概不知道想把你引出來,只要在魚桿上吊塊能量石就可以了。」  
    「我可不想和你吵架,畢竟我還要仰仗你趕走那些老鼠,不是嗎,偉大的救世主?」  
    「你憑什麼覺得我不會把你交出去,告訴他們聖凱提卡蘭從不包庇小偷,也許他們會同意把你永遠禁錮在罪人之塔,而不是要了你的小命。」  
    「實際上我只是拿了本卷軸,我以為書我留著看,而不是膜拜的,知識共享。」精靈厚顏無恥地說,「他們老跟守貞操一樣守著那本從未被翻開的書可不好,我從不知道精靈們有喜歡當老處女的傾向?」  
    弗克爾斯從沒見過說話這麼輕佻的精靈,印象中他們總是優雅美麗,但想到一個光明陣營的種族他居然披上灰袍,性格方面也可想而知。  
    「你拿了『未知之書』?」弗卡羅說,「真是個傑作,怪不得那些精靈擺出決一死戰的架式!」  
    迪安沒理會他的話,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那只聖獸吸引,他腳步輕柔地走過去,弗卡羅冷森森地看著他,那些法師從走路方式到眼神,都讓他厭惡透頂。  
    「你把他帶回來了,老對頭,他真讓人驚訝……」他嗅到他額角傷口溢出的血腥味,著迷地伸出手,「他可真漂亮……」  
    要打發這麼一群人實在是麻煩透頂,但他可不想因為那個愚蠢的精靈而莫名其妙地把命搭上。  
    他的手伸到一半,手腕被另一個人緊緊抓住,金髮男子冷冷地看著他,「他是我的。」  
    迪安慢慢收回手,不滿地看了他的同學一眼。「吝嗇可不是項美德,老兄。」  
    「還好我沒準備去當牧師。」費邇卡說,警惕地看著他,以防任何不軌舉動。  
    「好吧,好吧,」迪安一臉無趣,「接著我們要幹什麼,小氣的國王陛下?」  
    「我不是說過了嗎,把你交給精靈。」費邇卡理所當然地說。  
    弗卡羅把手從劍柄上放下來,他本來盤算著要是這個該死的法師敢靠近他,就要好好給他個教訓,雖然他並沒有把握打贏他,但那絕不代表他會容許他的侮辱。  
    迪安因為費邇卡的話瞇起眼睛,他可不會天真到以為這是老朋友的玩笑,實際上他們從不是朋友,頂多只能說是個匹配得起彼此的對手。費邇卡惡劣的性格沒有人比他瞭解得更清楚,這個人對魔法以外的事物的無視程度讓人吃驚,有時他想,對他來說,世界上大約只有對修習魔法有幫助或沒有幫助的兩類東西。  
    「好吧,如果你不怕我自殺的話,」他威脅道,雖然心裡也覺得這樣的威脅有點沒品,「到時你恐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你會自殺?」費邇卡嘲諷地哼了一聲,「我可不覺得你有這樣的情操,當然也許你在聖凱提卡蘭待久了,被那些蠢貨傳染了騎士道也不一定。」  
    「如果我是你,就知道要慎重點說話,」精靈繼續威脅,「二十年前他們把我趕出底綠比斯,我發誓再不踏入那裡一步,我絕不會讓自己的屍體待在那讓人噁心的鬼地方!」  
    「我以為精靈都比較戀家,你該感謝我讓你成為第一個能死在家鄉的闇精靈。」費邇卡嘲諷,「我憑什麼要幫你,這對我沒半點好處。」  
    「我從不知道你是個這麼會拐彎抹角的人,費邇卡,好處?我只想看看他們的寶貝裡寫著什麼,好奇心是項美德。也許你同樣好奇?我可不像你那麼吝嗇。」  
    「我完全可以殺了你,再拿到那本書。」  
    「然後告訴他們你捉到了我,可我身上根本沒有書?」迪安翻翻白眼,「你和那些政客學得還真像啊,費邇卡。」  
    「如果我是個騎士,就為這樣嚴重的侮辱要求決鬥了,迪安。」另一個法師哼了一聲,「不過,你會留下的,即使你什麼忙也幫不上。」  
    「等一下,是會帶來一堆麻煩吧!」傑林特插進來,「你難道要為一個小偷和精靈們打仗嗎?」  
    費邇卡轉過頭,這才想起其它幾個人。「我該介紹一下,」他無所謂地說,「這是迪安·藍凱斯法爾。」  
    「見鬼,別把那個噁心的姓氏加在後面!」迪安皺起眉,他本來想反駁一下關於「小偷」的論調,但自己名字後的字符串讓他更加難以忍受。  
    弗卡羅異色的瞳孔收縮了一下,「是精靈貴族的姓氏。」  
    「而且是三大姓氏之一。」弗克爾斯說,打量這個死靈法師,如果他真是藍凱斯法爾家的人,簡直是精靈族最大的醜聞之一了。  
    「那是一個繼承人總是像蒼蠅被餿掉的食物吸引一樣,對人類情有獨鍾的家族。」迪安嘲諷地說,「別提他們了,一想到和那些蠢貨同族我都會起雞皮疙瘩。」--他的祖父無藥可救地愛上一個人類女子,他的母親則喜歡上了一個人類傭兵,總之他在底綠比斯算是嘗夠了所謂「異族」的苦頭。而大概是因為他流著精靈貴族血統的關係,雖然只有四分之一的精靈血統,外貌卻更像個半精靈,以至於人類也對他冷眼相加。  
    「你可不該把救命之恩推得那麼乾淨,」費邇卡嘲弄道,「如果不是藍凱斯法爾家的血,你連精靈聖殿的第一道門都進不去。」  
    「那種東西被我利用是看得起它,」迪安繼續恬不知恥地說,「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我也不關心,重要的只有魔法而已。也許我們該找個地方安靜待著,研究一下有趣的課題了。去你住的地方怎麼樣,那個盒子的蠟封用的是古咒語。」  
    「原來這就是精靈不吝嗇的理由--要我幫你解開封印。」費邇卡說,「聖凱提卡蘭的圖書館就很好,我沒見過比它們把古典籍保持得更好的地方了。」  
    「等一下,」傑林特說,繼續剛才的話題,「我們不能和精靈戰爭,那會把一切弄得一塌糊塗。當然這不關我的事,但我覺得這不是個好主意。」  
    費邇卡興趣缺缺地看了她一眼,「那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小姐。」  
    另一個死靈法師毫無誠意地做了個「願神保佑你們吧」的祈禱手勢,「請向外頭那些正義的精靈軍帶去我的問候,告訴他們我很想念他們難吃的飯菜,以及廚子們自戀的態度。」  
    「我們不能收留他。」弗克爾斯說,他用的是陳述的語調,「這會引發和精靈的大戰。」  
    「即使我離開,老兄,還是會打起來。」精靈得意得說,「因為你們證明不了我是離開了而不是被你們謀財害命了。」  
    費邇卡轉頭看他,像很多年前一樣,在闇精靈的眼中,看到了對他的同胞們無法抑制的恨意。  
    他垂下眼睛,他從不想去干涉他的私事,但他不能容許這愚蠢的憎恨影響到自己。「關於你那貧乏的古代語言,提卡的古博物館保管著一本《古語解讀》,可以供你參考。」法師說。  
    「你的腦袋像大陸圖書館的活字典,也許你願意和我一起去,」迪安說,「你的騎士們一個個表情像想砍了我。」  
    「我可沒說聖凱提卡蘭會參與分贓,」費邇卡說,「我只是擔心你弄不開盒子,愚蠢到丟個火球過去,把它當柴火燒。」  
    「沒想到你對我歧視到這個地步,真令人傷心。」迪安說,「你不去?那麼,是什麼讓你突發善心收留我?」  
    「因為我趕不走你。」費邇卡說,「而且你說的沒錯,我並不怎麼放心把你交給精靈。再說無論你們哪一方得益,和我都沒有關係,但你至少不像精靈那麼討厭。」  
    「等一下,這樣會引發戰爭--」弗克爾斯叫出來,費邇卡做了個隨便你的手勢,「那你就抓住他交給精靈好了。」他說完,轉身向外走去。  
    弗克爾斯看了眼那個做了一副「有膽子你碰我看看」表情的精靈法師,「別那麼瞪我,你知道,我可以讓你的親戚們來抓你。」他說,忽略精靈一瞬間變得怒氣沖沖的眼神,轉身去追費邇卡。  
    「你去哪裡?」  
    「換件衣服。」法師說。  
    「也許你是為了迪安回來的,但是……謝謝你能再一次回到這個國家。」弗克爾斯說。  
    「你的麻煩很大,弗克爾斯,你們沒法證明自己的清白,精靈不會相信人類。」費邇卡說,「也許我幫得上忙,但我不會那麼做的。」  
    弗克爾斯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你沒有義務做什麼……但你出現在這裡已經很好了,精靈們信奉光明之神,你會讓他們三思後再決定怎麼做的。」  
    「也許吧。」費邇卡說,他停了一下,「你的劍。」  
    弗克爾斯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握住劍柄,他腰間放的是那把破破爛爛的元素之劍,他一直捨不得丟掉。  
    費邇卡拿起它,查看了一下劍鋒,「伸手。」他說。弗克爾斯伸出手,法師一劍劃過他的手臂,動作居然還很利落--不知道是不是身體上殘留記憶的關係。弗克爾斯的右臂被劃了一個不輕不重的傷口,帶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鮮血迅速滲了出來。  
    傑林特驚呼一聲,「天哪,你們這是在幹嘛!」  
    費邇卡拿起劍,他注意到弗克爾斯眼中沒有任何疑惑和責備,他垂下眼睛,「元素之劍可以自我冶煉。」  
    「細魚似乎說過。」弗克爾斯說,然後他張大眼睛,劍鋒上的鮮血變成了另一種紅寶石般發光的物質,它們緩緩流動著,像是擁有生命,接著它們帶動整把劍的紅光一起流動,形成一個循環。  
    裡頭噼裡啪啦的聲音變得越發強烈,像在鍛燒什麼東西,費邇卡把劍給他,弗克爾斯接過來,感到它像變成了一個擁有熾烈生命力的活物,正跳動和修復著。  
    紅光流過之後,劍身光潔如新,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幕,弗卡羅輕聲驚歎,「天哪,是元素之劍!」  
    弗克爾斯興奮得手都有些抖,他用力拿穩手中的劍,心中有一種彷彿老友復生般的喜悅。「謝謝,我都不知道……」  
    「如果你知道你不知道,那就最好多瞭解一下你的劍,讓它在一個白癡手裡一直這麼破破爛爛下去,也未免太可憐了。」法師哼了一聲,弗克爾斯老實地點點頭,這些天的課程似乎讓他養成了惟命是從的習慣。  
    「嘿,前面那位小姐,你看上去像個好人,」精靈的聲音在後面響起,「能賞臉告訴我一下那個該死的圖書館在哪裡嗎?」  
    幾個人同時回頭看他,法師一臉無辜,傑林特摀住額頭,「天哪,我討厭死這些上位法師了!」  
    弗卡羅迅速記起之前幾乎被自己忽略的事,「昨天時費邇卡叫你『公主』,傑林特,也許你該解釋一下。」  
    傑林特在危險人物的逼視下臉色有些蒼白,弗克爾斯想了一下,做恍然大悟狀丟下一個重型炸彈,「我上次和舅母聊天時,有侍者來匯報你……懷孕了?!」  
    傑林特瞪著他,費邇卡低聲說:「是凱洛斯的孩子嗎?」  
    場面一時靜了下來,雖然外面呼聲震天,可是精靈覺得掉根針都能聽見,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也知道自己的話肯定引發了某個大事件,決定還是悄悄溜走,去研究他的魔法書好了。  
    傑林特呻吟一聲,捂著額頭,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牆上,擺擺手,「我現在什麼也不想說,請當我不存在,被時空裂縫吞了或是被用任意門轉移走了,你們繼續討論。」  
    「什麼時候的事!」弗卡羅叫道,「是和凱洛斯還是--」  
    「凱洛斯!」弗克爾斯咒罵,「那混蛋死了還不消停,居然勾搭上--真是見鬼,是什麼時候的事,傑林特!」  
    「這可不能怪我,」傑林特呻吟,「都是因為你讓他去服侍什麼該死的死靈法師,對不起,我不是說你,那個……費邇卡?」她說,發生這麼多事後她還猜不出他的身份才是傻瓜。「誰被派去幹這種事都會不滿,他只是……」  
    她做了個手勢,「解除一下壓力。」  
    弗卡羅的手下意識地放在腰間,注意到那裡沒有劍時只是攥緊拳頭,死死盯著這個欺騙了他數年的女人。  
    「你是白癡嗎!」弗克爾斯叫道,「你是法斯廷的王儲,你怎麼能--」  
    「我怎麼知道他是你的國王!他媽的聖凱提卡蘭的國王為什麼會在弗卡羅下面跑腿!」傑林特怒氣沖沖地叫回去,「你們管不好自己的王子不要怪到我頭上,我只是找找樂子罷了!」  
    弗卡羅冷森森地開口,「很好,不知道法斯廷的人民知道他們根本沒有王子,而只有一位公主時會是什麼表情,傑林特,也許你有幸嘗嘗被自己國家背叛的滋味了!」他恨恨地說。  
    --法斯廷雖然毫無擴張野心,可他們實在太有錢了,放在那裡讓人不放心,更何況他們和聖凱提卡蘭的王室關係相當不錯,出點亂子對迪庫爾有利無害。  
    「不,不,什麼也不會發生,」弗克爾斯突然說,像是想起了什麼,「傑林特,你可以成為聖凱提卡蘭的王后,你和我們的陛下將是神所指定的姻緣,並有了神賜的孩子。這類的傳說並不少,像傳說中的神聖王與蒂斯皇后,而你也將成為傳說,公主殿下。」  
    「我不要和一個死靈法師結婚……」傑林特說,瞟了一眼費邇卡,這個人的世界雖然很吸引人,可是明顯和她的世界不處於同一位置。  
    「他也不想和你結。」弗克爾斯說,「你可以繼續回去統治你的法斯廷,神意如此,它可以幫助你的國家很快通過關於女王的憲法。」他緊盯著他的表弟……確切地說是表妹才對,想不到亂七八糟的聖凱提卡蘭竟然突然冒出這麼件好事來。  
    弗卡羅危險地看著他,「顯然,弗克爾斯,你擁有相當敏銳的政治嗅覺。」  
    傑林特腦中快速盤算著這樁婚姻的利益,她一點也不覺得費邇卡有什麼入主聖凱提卡蘭當國王的意思,也就是說這個王位將會懸空。佔領它的是光明勇者,任誰也不能忽視的盛名,也是為戰亂所苦的人民的信仰所在,若是尋常人絕對拿不下這個王座。  
    如果她能借用梅莎柔斯的神旨入主聖凱提卡蘭的話。法斯廷的貴族們必然不會與她作對--他們恨不得多沾上點兒「光明之神」的容光呢,她甚至有可能因此成為民族英雌!至於民眾,她可不覺得他們聰明到能看清真相的地步。  
    「很好,成交。」她嚴肅地看著弗克爾斯,沒有意外的話,那個金髮美人當不了幾天國王就要走人了,去研究他那堆魔法卷軸什麼的,聖凱提卡蘭早晚是她的囊中之物。當然,在此之前她親愛的表哥還是個大阻礙。  
    「聽上去真是很不錯,」弗卡羅冷森森地說,「也許你們忘了問我的意思?」  
    「也許你忘了,現在你還沒有表達意願的權力,聖獸。」費邇卡說。  
    弗卡羅惡狠狠地看著他,法師擺了下手,「現在你暫時自由了,直到你和我一起離開。」  
    「我不能和你--」弗卡羅說,法師冰冷的眼神讓他安靜下來。  
    「哦,那麼就祈禱我改主意吧。」費邇卡說,轉身向前走去。  
    果然,還是要離開的吧……弗克爾斯想,看著他的背影,他的步子仍是一貫的輕柔,他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棕髮男子怔怔看著走廊前方的一線光明,好一會兒,然後,他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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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即使再留戀,弗克爾斯也得回到他所屬的世界裡去。這裡不是那片虛幻的大地,一大堆問題堆在眼前,那裡有他熱愛和發誓保護的人們。  
    「好吧,現在那些法師們顯然只肯待在書本裡不出來了,」他坐在會議桌邊,對面是另外兩個人,「我們該商量一下該怎麼辦,戰鬥一觸即發,那邊說,要是我們不在三天之內交出那個精靈,他們就不客氣了。」  
    「可是我們偉大的國王陛下不肯放人,我看他對那本古籍還挺有興趣的。」傑林特哼了一聲,昨晚的時候,費邇卡去看迪安的進度如何,兩人互相冷嘲熱諷了一番後,另一個法師終於忍不住留下來幫他進行古語的解密活動。「精靈們咄咄逼人,那是因為你們聖凱提卡蘭現在好欺負。」她申明重點。  
    「是我們的聖凱提卡蘭,別忘了我們坐在一條船上。」弗克爾斯說,「現在唯一能幹的事,傑林特,去找個梳妝台,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雖然我不太能想像那樣子--然後和我們的陛下手拉走到廣場走一圈,皆大歡喜。精靈也許會為此退兵,他們已經在猶豫了,光明之神的聖光沒有比在他們的國度貫徹得更徹底了。」  
    「如果沒記錯,法斯廷的貴族會議是三個月後,」弗卡羅說,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把自己這個「內定藥材」找來,「而你們的國家裡還不承認女王的存在。」  
    「正好有三個月給他們『慎重考慮』承認我,」傑林特毫不緊張地說,「這是天降良機。好啦,現在開始叫我傑林娜。」  
    「現在主要的問題是,不能讓你們的議會以為你欺騙了他們……」弗克爾斯說。  
    傑林娜笑出來,「親愛的表哥,不要把我們的國民想像得像那些迪庫爾殭屍一樣一本正經,他們是聽著獵奇小說長大的。你看,首先,讓他們相信我們有什麼苦衷,我們可以找個流行小說家來編個故事,我善良又苦命的母親因為被人陷害,為了保護全族的性命,只好把她美麗的小女兒化妝成一個王子,她歷經苦難,苦苦支撐,終於熬到她長大。這時她的女兒遇到了英俊偉大的救世主,他們彼此相愛,她成為他的伴侶,經過神的認可,終於成為傳說中的女王……我們的國民會樂瘋的,他們從不追求真實性。不是嗎,事實是娛樂的大敵。」  
    她把玩著腰間鑲著寶石的匕首,一副悠閒的貴族架式。「知道一天之內謠言傳成什麼樣子了嗎,自從你向外宣佈我是個女人,而且是你們未來的王后時,他們居然都看見我穿著長裙,長得像天使,和他們英俊的國王手牽著手從銀龍上走下來了。」她指指對面的兩個男人,「你們兩個則隱形了。」  
    「沒人關心事實。」弗卡羅翹起唇角,「民眾的崇拜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像天災一樣不可制止。」--真是可笑,一個邪惡的死靈法師!他皺起眉,費邇卡之前說的話仍讓他心煩意亂,他可不想丟下所有的一切,陪他到某個深山老林裡去做備用藥材!  
    「因為還沒有別的娛樂讓他們分散注意力嘛!」傑林娜笑嘻嘻地說,絲毫不理解他的痛苦,「好啦,你最好明天能讓你們的國王陛下陪我到廣場上兜一圈,這樣如果真要打仗,我才有把握調動法斯廷的兵力。至於你,我親愛的團長,你有全大陸最好的軍隊,告訴外界你被光明勇者的個人魅力所折服--勇者跟前總需要有跟班的--現在迪庫爾和聖凱提卡蘭是聯盟,這樣一來和幾乎整個人類種族對抗,精靈們會退兵,他們又不是白癡。」  
    她湊近表情不以為然的弗卡羅,「行啦,別裝了弗卡羅,你調用溫塔的力量時用的,根本沒有一個是戰羽的人,你用的是迪庫爾軍,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說服你們的國王的。現在你失敗了,老兄,你將失去你父親大人的信任!但是,我可以讓你再次把你的國家握在手裡!想清楚,命運之神可從不給人兩次機會。」  
    「相信你還不如相信一隻狐狸,傑林特。」弗卡羅哼了一聲,他還是習慣以前那個名字,主要是要把對這個人的印象扭轉到一個女人身上實在太困難了。「還有,別跟我說那些,因為沒有用處,我當然可以動用戰羽的兵力,但現在恐怕我沒有『表達意願的權利』了!」  
    「費邇卡老盯著你到底想幹嘛?」弗克爾斯說。  
    「幹嘛?!」弗卡羅叫道,「拿我去煉藥!」  
    弗克爾斯閉上嘴巴,弗卡羅猶在怒氣沖沖,他覺得自己以前為他們的關係吃醋愚蠢透頂,拿去煉藥……的確是費邇卡會幹的事。  
    「那個,也許我可以去找他談談。」他乾巴巴地說,弗卡羅冷哼一聲,一點也不相信他會取得什麼成效。  
    「打個比方,弗卡羅,如果費邇卡不抓你去煉藥了,你會考慮加入這個聯盟嗎?得到聖凱提卡蘭和法斯廷的支持,迪庫爾國王的寶座早晚是你的。」  
    「我憑什麼要相信你,又憑什麼要相信這個該死的比方?」  
    傑林娜歎了口氣,「第一個問題,因為我雖然不是慈善家,但也沒精力去做損人不利已的事,而我偶爾會做些於己於人都有利的事。你有軍隊,利益決定一切,團長,別跟我扯你曾想殺了我的鬼話,我是個王儲,於國家無利的事我忘得很快。至於第二個問題,我只是隨便問問。」她聳肩,一副事不關已的樣子。  
    弗卡羅惡狠狠地看著她,這裡並沒有人真正關心他的死活,倒是有一群幸災樂禍的傢伙,唯一讓他們幫助他的辦法就是利益。利益,他一直致力的目標,他不該為此覺得不快。  
    「如果你們能讓我留下來的。」他說,異色的雙眼掃視他們,撇開這一點,傑林特的提議相當可行,這次聖凱提卡蘭光明之神騎龍歸來,並且帶回了他的王妃,甚至繼承了王者血脈的孩子,再加上溫塔的力量,他的名望和王位像被焊在了那裡一樣不可動搖。  
    迪庫爾不同,因為死靈法術的事民心大損,戰敗更讓它的經濟遭到了致命打擊。沒錯,法斯廷一直在算計著呢,雖然現在被她反利用,只是因為某種意料外的原因自己成了受益者。  
    「我們可以試試。」弗克爾斯不確定地說,「如果,我是說如果,你順利留下來……」  
    「你不用加那麼多如果!」弗卡羅怒氣沖沖地說,弗克爾斯聳肩,「我們會公開你的身世--當然這裡同樣需要添油加醋--打著代光明之神清理迪庫爾黑暗勢力的名聲,奪取王位,反正你有迪庫爾家的血統,而我們兩國會表示支持你。」--他相當擅長這些。  
    「洗清迪庫爾的污名,坐上王位,你們的人民也會很高興的,至少不用在大陸各地遭人白眼。」傑林娜放柔聲音,「而且,你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我說了我沒得選擇。」弗卡羅喃喃地說,「只要別讓我被那個死靈法師……該死的!」他用力一腳踹在桌腳上,發出巨大的聲音,他的盟友們同情地看著他。  
    去把費邇卡從書本裡叫出來實在是一件相當不人道的事,早些時候,當他有能力強迫他的時候,他把他從圖書館裡拉出來,那個人的臉上的表情總讓他覺得自己在做一件十分殘忍、以及危險的事。  
    現在他並不大願意回憶以前的事,弗克爾斯站在圖書館的門前看著費邇卡,那個人正在專注地盯著那本書,把全部的靈魂投入到另一個世界裡,沒有哪怕一個指頭停留在現實世界。  
    那時他翻書的動作,每一絲髮絲的拂動,總會讓弗克爾斯呆看了好一會兒,他不明白一個人怎麼可以有如此的魅力,彷彿從他的每個毛孔裡鑽出來的東西,像個耀眼的發光體,能緊緊吸住人的視線不放。  
    他……一點也不想把他從書本裡叫出來,他其實一點也不想放開他,一點也不想。可他的執念只會讓他感到厭煩甚至傷害到他而已。  
    迪安艱難地抱著一摞書從後面走出來,一邊說著,「聖凱提卡蘭不愧是大陸最古老的國家,到處是古董……啊,司令大人,您是來這裡叫早飯還是晚飯?」他往窗外看看,做出結論,「哦,是午飯。」  
    「把那個《古咒語詞根》遞給我好嗎,迪安。」費邇卡頭也不抬,「那裡應該有些古咒語的簡化版……天哪,那些白癡把這些句子簡化得亂七八糟,活像被一隻瘋老鼠攪過的麵團!」  
    迪安利落地翻出一本黑皮書丟到他面前,費邇卡隨手接過來翻開,查找著自己想要的東西。弗克爾斯艱難地開口,「我想和你談一談,費邇卡。」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先在這時候聊天。」迪安說,在費邇卡對面坐下來,翻開一本夾著書籤的《風系古咒語原理》,「如果你是叫我們吃飯那把餐盤端過來就行了。」  
    「不是吃飯,」弗克爾斯乾巴巴地說,「我得和你談談,費邇卡。」  
    迪安露出失望的表情,「可現在已經是吃飯時間了,你該順便把餐盤端進來。」他理所當然地說,一邊翻動書頁。  
    弗克爾斯走過去,本來想把手放在費邇卡的書上,但考慮了一下還是放棄,只是用指頭敲了敲木桌,「費邇卡,這件事很重要,你至少得聽一聽。」  
    費邇卡吸了口氣,顯然他在試圖控制情緒,弗克爾斯不知道他努力壓抑的,是不是叫一道雷把自己這個噪聲源轟成焦碳的衝動。  
    「走開!」法師煩躁地說。  
    「你明天得和傑林娜結婚。」他快速說,這句話倒是把精靈從書本里拉了出來,張大眼睛看著他。  
    「只是一起去婚姻女神的神殿走一圈兒,」弗克爾斯不自在地說,「確認一下她王后的身份就可以了。」  
    「結婚,費邇卡,我都不知道你有一天會結婚!」精靈唯恐天下不亂地嚷嚷,「這太有趣了,不過你最好先出去把餐盤端進來,弗克爾斯,晚上再和他說這件事。」闇精靈建議。  
    弗克爾斯歎了口氣,這裡每個人都看得出費邇卡的怒氣正在爆發的邊緣,他垂頭喪氣地走出去,他必須學會等待。  
    剛走到圖書館門頭,就撞到一個快速奔跑的人身上,對方的重心一個不穩,整個人跌到了地上,然後手忙腳亂地站直身體,叫道,「午安,長官。」  
    「卡菲爾。」弗克爾斯從腦中找到這個隨侍在凱洛斯身邊年輕人的記憶,「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是隨王都的援軍來的。聽說陛下回來了!現在每天泡在圖書館查閱古魔法的數據,據說是為了對抗精靈軍--」年輕的男子神采飛揚地說。弗克爾斯羨慕地看了他一眼,恐怕全聖凱提卡蘭的民眾都是這樣興奮而驕傲的心情吧,而那個驕傲的法師卻不肯分神看一眼於他無關的物事,連要他幫點小忙都要冒生命危險才行。  
    「陛下現在在做非常重要的事,你最好不要打擾他。」他說,「最近都不要給他添麻煩,他很忙。」  
    「可是,司令大人,他的生活上還習慣吧?提拉城的天氣有些多雨……」  
    「只要有書,他在哪裡都會習慣的。」弗克爾斯說,費邇卡就是這樣一個人,他不懷疑作為法師他可能和大部分的同業者一樣,身體柔弱、厭惡體力運動,或對氣候敏感。他用漠然的眼神看著人命消亡,那些痛苦在他心裡引不起半點漣漪,他只看得到自己。  
    可那樣的他卻會毫不猶豫讓一支箭刺穿自己的胸膛,流盡自己的鮮血和魔力,那一刻他眼中的厭惡和憤怒……更多是那對於自由渴望時的狂喜吧……至今回憶起那場面仍讓他心寒,當時心中的痛楚幾乎讓他無法承受。  
    他決心絕不再重複這樣的錯誤,他學習著付出而不是索取。可是……  
    年輕的侍衛離去,弗克爾斯站在那裡,他哪裡也不想去,只是靠在圖書館潔白的大理石柱上,感到被卸光了所有的力氣。陽光溫柔地落在身上,可是他只覺得寒冷。   
    他不該太在意這些,他已經決定了……  
    「費邇卡……」他喃喃地說,也許是陽光太刺目了,他什麼也沒辦法思考。「費邇卡,費邇卡……」他不停重複著那個名字,近乎自虐地站在圖書館的門前,無法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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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月之女神最後一次揚起輕紗,接著,那片魔性的皎潔慢慢黯淡了下去,弗克爾斯坐在圖書館的石階上,托著下巴發呆。  
    提拉雖然是邊境大城,圖書館的規模卻也遠不及王都,但費邇卡的腦袋裡也許真有一個圖書館,解讀對他大概構不成什麼問題。他想起他面前成堆的書本和稿紙,他對於知識的飢渴有時真讓他覺得恐怖。  
    怎麼才能說服這個人,再一次披上他厭惡的救世主外衣,站到陽光下完成他最不屑的戲碼……他默默地想,強迫把這件實際上他並不感興趣的事塞到腦袋裡,並讓它運行。  
    他知道這樣不對,但他就是提不起精神思考,他滿腦子都是另外一件事。  
    「他媽的,為什麼精靈的未知之書裡會放著那種沒用的東西!」迪安破口大罵,激越高昂的聲音打斷的他的思維,他回過頭,兩個法師甚至還沒走到門邊--他們的腳步十分輕柔,以至於他根本沒有聽到,知道精靈法師的大喊大叫遠遠傳來,破壞了這樣的寂靜。  
    弗克爾斯坐著沒動,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動不了。  
    從某一個角度來說,他嫉妒迪安,至少他比他更接近那個人,雖然他從不知道他們說的具體是什麼意思,但他知道那種氛圍,知道那種共同的激烈與渴望,他們同樣狂熱地崇拜某種甚至不是神祇的東西。  
    他聽到另一個法師不屑地冷哼,「肯定是因為他們以為法師裡沒有劍士屬性的,所以才以為你會高興。」  
    「你不該人身攻擊。」精靈回答,「我承認這東西很難得,可是它對我沒什麼用處,我還沒有對人生失望到希望毀滅世界,該死的,一個滅世咒,難道他們一直在打這種主意嗎!」  
    「我只覺得你的語氣更像個鐵匠、殺手什麼的,總在不停強調實用。」費邇卡說。  
    「難道知識不是為了用嗎,難不成學來當嫁妝。」精靈嘲諷。  
    「我不是為了達到什麼東西才學習它們的,我只想要它本身。」費邇卡說,「我既不想征服世界,也不想被一群傻瓜抓住大叫國王陛下萬歲。」  
    「征服世界?」迪安笑起來,「哦,那只是說說罷了,因為沒人能做到,誰知道呢。」  
    「那並不困難,」另一個法師說,「諸神已經在逐漸遠去,不再干涉人界的事物,但太古時期的魔法相當奇妙,被遺忘並不代表不存在。」  
    迪安迅速站住。「你得到了什麼?」  
    「溫塔。」費邇卡說,「不知道你是否會賞臉知道一點。」  
    「見鬼,我當然知道……雖然知道的不多,」迪安揉揉眉心,兩人繼續往前走,「那個被我神背叛的可憐蟲,你說的殘餘記憶就是它的?天哪,你竟做到這一步--」  
    他再次停下來,紫色的眼睛盯著某個角落,弗克爾斯第一次看到這個驕傲的法師如此激動。  
    「那你見鬼的還查什麼書本,知識全在你腦子裡了!」  
    「你是白癡嗎。」費邇卡喃喃地說。迪安意外地沒有反駁,他摀住額頭,「我太激動了,你需要時間消化,才能使用它,那肯定是個龐大的體系!」  
    「我準備到大法師之塔去。」費邇卡說。  
    「等,等一下,你該不會是說那個……」精靈瞪大眼睛,「那個『真知者的墓碑』?」  
    不知道費邇卡做了什麼表情,精靈激動地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你在開玩笑?!」他叫道,「如果你說你是去接受大法師之塔的主人我倒更能相信一點,但你肯定不是!該死的,你在這方面沒有野心的讓人不能理解!」  
    「知識已經逸散了很多,那裡可以提供最大量的書籍和試驗用品,我所有的想法和知識都可以找到對應的東西,進行補充和解釋。」費邇卡說,「把你的手拿開,迪安,我們還沒淪落到要動手打架的地步吧。」  
    迪安忿忿地放開手,不甘心地叫道,「可你犯不著去受那份罪,你完全可以舒舒服服地讓所有的人敬你為最強者,無數屈服於力量的奴隸為你提供一切你想要的東西……在這一點上我們從來達不成共識,我渴望力量,那可以讓你渺視所有人,洗清輕蔑眼神最好的方式是讓它變成恐懼!可是你呢,你……」  
    他放輕聲音,「你不可能離開,即使你有多少種自以為可以成功的方案!天知道有多少人永遠留在那裡,他們每一個都是最優秀的法師,並肯定用盡方法嘗試出來,但一個也沒有!你永遠不會知道它可怕的禁錮體系--」  
    「我知道。」費邇卡簡短地說。  
    「一切為了魔法!」迪安恨恨地說,「什麼險都值得冒!該死的,你還真敢去,有時候……你真讓人忌妒……」  
    費邇卡整理了一下衣領,他的聲音輕柔而平淡。「行啦,迪安,好好睡一覺,我明天就要起程了。」  
    明天這個詞讓弗克爾斯感到心臟像被劃了一刀,看到兩個法師談完了,他連忙站起來,把那些心煩事揮開,他還有別的事待辦。  
    法師們停下腳步,費邇卡看到了他,暗夜中那雙眼睛藍得不可思議。「我必須和你談談,費邇卡。」弗克爾斯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中午好像來過一趟?好像還說了什麼特別有趣的事……呃,我忘了,」迪安說,用一個他能做到的最嘲弄的表情看著他的同學,攤攤手,「好吧,我要回去睡覺了,先在這裡向你道別,費邇卡,我沒有一大早爬起來給死對頭送行的好節操。」  
    「如果你不想我一大早就複習攻擊魔法的話。」費邇卡說,精靈笑起來,「和你道別總讓我想起畢業典禮,之後很多年我總問自己為什麼要和一個瘋子動手差點弄得畢不了業。但有些事並非那樣難以理解,繼續去找你要的東西吧,你永遠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他施了一個法師禮,轉身離去。  
    那精靈纖細的身形迅速消失在黑暗中,那樣的種族從來都是光明陣營最忠實的臣民,而這個人卻走入黑暗,毫不猶豫,弗克爾斯想,但現在他意識到那並非不可理解。他轉過頭,那雙藍眸看著他,這個人一樣是黑暗的一員,卻沒法讓他不去歎服。  
    他做了個手勢,「裡面談。」  
    費邇卡沉默地點點頭,弗克爾斯走在前面,尋找話題。「你們的研究有結果了嗎?」  
    「是的,那並不困難,」法師柔聲說,「也許你可以把拆了封的書還回去,但我猜精靈們可能會不高興。」  
    弗克爾斯苦笑,「你……要去大法師之塔?」他試探著問,「你去那裡做研究嗎?我以為你很討厭和那些法師待在一起。」  
    費邇卡沉默一下。「大法師之塔至今仍保留著一個真知者的席位,那是遠古時魔法無分界時留下的傳統。為了保證知識的神聖性,總會有一個也許危險但天資很高的法師,被允許參修塔內所有的魔法典籍,我身上已經沒有屬性,很適合那樣選擇,因為我不光可以學習,還可以使用完全不同系別的禁門法術……」  
    他停下來,弗克爾斯愣了一下,作為劍士他並不了解法師的事,但很意外大陸還有這樣奇特的制度,當然法師們一向很奇特。  
    「也許我以後會有機會到那裡去。」他微笑,「到時我會去找你,也許你能和他們和解,到時……」他有些驚訝於他這樣的選擇,但未來他也許會有更多的機會見到他……  
    「你永遠無法再見到我了,弗克爾斯。」費邇卡輕聲說,「因為如果我做了那樣的選擇,我今生將再不能離開塔門,為了消除我的危險性,我將終生被禁錮在那裡。說得通俗一點,你可以當我死了。」  
    弗克爾斯猛地停住腳步,費邇卡也停下來,藍寶石一樣的雙瞳冷冰冰地看著他。  
    「你在……開玩笑?」弗克爾斯說,他的聲音抖得很難說出句子,這個可能性太可怕,他不停告訴他這是這個瘋狂法師的一個玩笑,可是意識卻在大叫著告訴他那是真的。  
    法師平靜地開口:「不然你以為他們憑什麼讓我參修所有的典籍呢,弗克爾斯?我會被關在由最堅固的鐵門和最複雜的咒語把守的地下室裡,禁錮我的法陣是以我的血作引,我今生不再被允許見到陽光。」  
    「你瘋了!」弗克爾斯叫道,「如果你今生只能待在一個該死的地下室裡,取得那些力量又有什麼用!」  
    「我的自由從不在地域上,」費邇卡轉身往前走,「知識學習不盡,弗克爾斯,那是值得讓我放棄一切的存在。」  
    他們走進書房,他反手把門關上。  
    「而且那裡再不會有人打擾我,所有凡俗的人或事,都將徹底被摒離我的視線。」他繼續說,甚至是期待的,「除非有一天大法師之塔毀了,不然沒人能讓我離開那裡。」  
    弗克爾斯瞪著他,心裡想著最好那個該死的塔立刻毀掉,龍焰也好神罰也好,他怎麼能容忍這個傢伙一輩子把自己關在塔裡面,再不見天日?!  
    但是那不可能,所以他只能用力搖頭。「不,不!這太瘋狂了,你已經擁有了這麼強大的力量,犯不著用這麼極端的方式--」  
    「你不知道塔裡有什麼,」費邇卡不屑地看著他,「那裡保留著最完整的古代典籍,最鉅細靡遺的的魔法知識,最威力通天的禁咒……沒有分界,沒有戰爭,那裡有一切讓法師們夢寐以求的東西,那些東西只有真知者可以修習,連首席法師都不能觀看它們……」  
    「不!」弗克爾斯大叫道。費邇卡還沒弄清發生了什麼,他被重重抓住,後腦磕在牆上有些疼,一個溫暖的軀體死死擁住了他,下一秒,那個人的唇封住了他的。  
    他感到因為噬咬唇角留下的疼痛,以及淡淡的血腥味,這個人的動作像想把他整個人吞到肚子裡,而且用的是最粗暴野蠻的方式。  
    他沒有動,一隻有力的手用力扯著他的頭髮,讓他揚起頸項,另一隻手則像鐵鉗一樣緊箍在他的腰身上,這樣的力道讓他覺得全身都很痛。可是口腔中的感覺更糟糕,他厭惡這樣的親密,可那個人的舌席捲了每一個角落,像野獸般狂暴,他只是垂下眼睛,任那個人親吻。  
    他熟悉這個人的味道,他好笑地想,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熟悉的關於人類的味道了。  
    「不行,不行,你不能那麼做!」弗克爾斯無措地叫道。離開了他的唇,他的吻不斷落在他的臉上,發上,耳邊,他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身體不知道是驚慌還是激動的顫抖。  
    「我當然能,弗克爾斯。」他冷冷地說。他突然想起畢業時老師的評語,簡潔而且頗具他一直以來的刻薄風範--「這傢伙顯然已經瘋了」,他在結業證書上這麼寫,這想法讓他忍不住笑起來。  
    「沒人能阻止我,所以你最好閉嘴。」他有些煩躁地說,雖然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利用和背叛這個人,甚至殺死他,但他意識到他並不怎麼喜歡面對面地看他傷心。  
    「我不理解,我不理解!」弗克爾斯說,「我知道我不該干涉你,我也已經下定決心,可是……可是你竟然要讓自己被關上一輩子,一輩子!」他大叫。  
    費邇卡皺眉,「哦,是的,我瘋了,我從不指望你理解,弗克爾斯,也不指望任何人理解,這是我自己的事。好了,現在我們來討論一下另一個問題。」他把話題岔開,一邊詛咒著自己的軟弱,他可不該為另一個人的痛苦而不忍。  
    他直視劍士六神無主的眼睛,「也許你忘了,我們有一個約定,你幫我取得溫塔的記憶,我承諾會給你一些東西。」  
    弗克爾斯張大眼睛,完全做不出反應。他當然記得那個約定,他一直沒說是因為他以為事後費邇卡會完全不認帳。  
    「現在,你還有另一個選擇,」死靈法師說,他抬起手,他的指間纖細柔軟,可是毫無感情,他指向外面。「你看到了嗎,外面的精靈大軍,你肯定知道若是打起來會死多少人,又會對這國家帶來什麼樣的災難,但這些,我毫無興趣。」  
    藍色的眼睛毫無感情地看著他,弗克爾斯突然想起不久以前,他在另一個世界裡看到的那個男人,漆黑的眼睛。那是一種極度濃厚的黑暗,溢不出哪怕一絲的光芒,沉默卻又咄咄逼人。  
    「我並不想違背我的承諾,但也不想兌現它,你可以用它來換取另一個承諾,關於保護你國家的承諾。」法師用平穩地聲調說,「做個選擇,弗克爾斯,你要你的國家,還是……另一個約定。」  
    弗克爾斯微微有些發抖,那個人毫不留情地把問題拋給了他,用譏諷又冰冷的眼神看著他的反應,他知道一切,卻沒一點憐憫。  
    他怔怔看著他,想要他,好想要他,想擁抱他,親吻他,讓他眼中的冰冷被慾望所融化,再看到他在自己手中一瞬間的破碎與空白,看到那雙藍得驚人的眼睛。  
    慢慢把手放在他腕上,沒用什麼力量,因為他並不準備強迫什麼。他湊近他,吻住他的唇。費邇卡一怔,下意識地想收回手,可是那隻手突然握緊了,另一隻手緊緊抓住他的長髮,一個溫熱的觸感緊貼在他的唇上,接著,那個人溫潤的舌探了進來。  
    他感到他扯開他的衣服,劍士有些粗糙的手從衣服的下面探了進去,那觸感讓他升起一陣戰慄,渾身僵硬。他下意識地想把他推開,可是那人根本不容許他的拒絕,他用一種不可抗拒的強勢和熱情親吻著他,下身被猛地握住,耳畔沒有了他喜歡的靜謐,他滿腦子都是另一個人充滿肉慾的喘息,弗克爾斯咬住他的耳垂,在唇齒間廝磨,讓他完全無法思考。  
    「等一下!」他叫道。那個人緊貼著他的耳畔,用無比溫柔甜蜜的聲線呢喃,「費邇卡,費邇卡……我喜歡你,我愛你……你知道嗎,我想要你……」  
    他可以感覺到弗克爾斯的身體已經興奮起來了……  
    不應該這樣的,他有些慌亂地想,無論從哪個角度想,也許這個人足夠瘋狂,但是他熱愛他的國家,他不可能用那去換取這種毫無實際意義的事,他不應該……  
    身上手指的動作色情又急切,一想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麼,費邇卡覺得頭皮發麻,腦袋一片空白!然後,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他念了一個麻痺咒。  
    完全是一種反射動作,他甚至沒想過為什麼,實際上,即使討厭,但他是準備兌現他的承諾的。  
    弗克爾斯感到半邊身子都麻了起來,再也無法移動半步,他瞪著旁邊呼吸急促的法師,他襯衫的扣子幾乎都被解開了,他可以隱隱看到裡面的部分,這又讓他呼吸急促起來,他那副衣衫不整的樣子天生就在引人犯罪。  
    「我以為--」他慢慢說,控制發僵的舌頭,「你準備兌現你的承諾。」  
    費邇卡壓抑著呼吸,迅速找回他引以為傲的自制力,謝天謝地它很快就回來了。  
    做愛,可以說是他最深惡痛絕的事之一,那該死的浪費精力又讓人喪失控制力的東西,而他一秒的自制力都不願失去!他會屈服於自己靈魂的渴望,卻絕不能屈服於肉體的!  
    實際上當初付給弗克爾斯的訂金,可以算是他人生最慘痛的回憶之一了。  
    喪失了自制力,在另一個人的控制下達到那個可怕的高潮,大腦變得一片空白……他連想都不願意再想!  
    「我覺得你有欠考慮。」他快速說,「如果,你真的想要這個……該死的愚蠢行為,我會同意的,但你真的確定嗎?」  
    「你在怕什麼?」弗克爾斯問,「我知道你討厭,但你眼中……有恐懼。」  
    費邇卡吸了口氣,忍住把火球丟到他腦袋上的衝動。「不管那是什麼,證明它,你也得不到任何東西。」他冷冷地說,「我還是會走。」  
    他轉身離開,把那個人獨自丟在這裡,弗克爾斯還有一夜時間好好考慮,在他的身後,費邇卡緩緩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這次卻是針對自己。  
    是的,弗克爾斯的觸碰讓他格外容易喪失控制力,但那又怎麼樣。一些東西存在於否對他沒有任何意義,他早就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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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在就提拉的服裝和化妝技巧進行了大半天的挑剔之後,傑林娜終於決定自己搞定外觀設計。法斯廷人似乎從血統裡對八卦和流行有著敏銳的觸覺,這當然也包括他們的王儲。她用所有能利用的東西自個兒動手搞定了她的長裙、髮型、髮冠……等等。  
    「你看,身為貴族你不光要治理國家,還要帶動流行。」--她如是說。  
    當她得意地從化妝間裡出來時,幾個男人--即使不願如弗卡羅--都表示出了對她化妝技巧的驚歎--「這叫天生麗質」,傑林娜這麼說,「但這束腰真可怕,我連把劍都拿不出來,女人真是為了美麗什麼都做得出來。」  
    她的黑髮散下來,打著卷,披在白皙纖瘦的肩膀上,髮冠用銀鑽做成了一個簡潔優雅的獨角獸圖騰,襯著她漆黑的長髮像夜空中純淨的星星。  
    --弗克爾斯終於還是做出另一個選擇,這也是最為理智的選擇,對此費邇卡並不意外。當激動時不要做出任何決定,他把冷靜的權利留給了弗克爾斯,雖然當他第二天要求他去和傑林娜結婚時,他的表情看上去不要那麼理智冷靜他會更快活些。  
    這樣很好,他終於會知道他人生真正要守護的東西是什麼,他不再是個小孩子了,雖然費邇卡覺得他一直是。但他終於也要長大的。  
    傑林娜轉過頭,正看到著裝完畢的國王陛下,立刻毫不矜持地吹了聲口哨,在那一瞬間,她眼中閃過的一絲熟悉的輕佻讓弗卡羅找到了那曾經俊秀又無賴的副官的影子,不知為何,這總讓他有一種他在男扮女裝的錯覺,只好生硬地把臉轉過去。  
    如果大陸上有一個最英俊的男人,肯定是聖凱提卡蘭的國王陛下,如果大陸上有一對最般配的壁人,一定是眼前這對兒。凱洛斯一頭像王冠般純粹的金髮整齊地落在肩上,聖凱提卡蘭的國民總會說「陛下的頭髮是用聖地的黃金融成的」,裁剪合宜的禮服長袍恰倒好處地襯托著他挺拔的身形,每一寸軀體都寫著堪稱完美的線條。  
    他的禮服以白色為主,這是光明之神的顏色,附有藍色的寶石鈕扣點綴,襯得他湛藍的眼睛像晴空般純淨和讓人迷醉,他腰間配著一支造型優雅的長劍--實際上那是他送給弗克爾斯的,但非常時期只好借來一用--上面的紅寶石在一片淡色裡增添了一種讓人心悸的昂揚、與激情的色調。修長雙腿上的皮靴像第二層皮膚一樣妥帖,和他袖口純淨的水晶鈕扣搭配,渾身散發著高貴得讓人難以直視的光芒。  
    他伸出手,手指修長卻有些纖細,像象牙雕刻的藝術品,傑林娜伸出手,在這裡才能看出她的手指十分纖細柔軟,緊握在那個男人手上,站在一起即使不用宣傳,任何人都會以為是天生一對,光明之神的恩賜。  
    「啊,親愛的,」傑林娜柔聲說,「真讓人高興,你知道能找到個漂亮男人結婚是件多困難的事,我一直以為我這輩子注定要娶個女人回去呢。」  
    「這不能算婚姻,」費邇卡冷淡地說,「我不隸屬光明陣營,在其之下的誓言不能做數。」  
    「老兄,這宗婚姻只是為了明天我有個和精靈談判的籌碼,我談判課總是拿滿分。」傑林娜笑嘻嘻地說。對她來說誓言無非是某種可以取得利益的口頭合同,而婚姻在她的教育中,也僅僅是為取得更大利益的手段。  
    「不過從你的那個角度說得倒也沒錯--我雖然隸屬光明,可是梅莎柔斯教導我們要誠實,如果我撒了謊,基於沒有對自己內心誠實的原則,豈不是完全沒有遵守婚姻成立的基本義務?」  
    「承諾不依附於任何神靈,它只依存於你的靈魂。」英俊的王子說,不耐煩地拉著他的手走出去,傑林娜換了個莊嚴的表情,外面是等待他們的是萬民的歡呼,以及神聖的儀式。  
    雖然在房間裡面已經夠吵了,可是踏進一片陽光中後,那巨大的歡呼聲像海嘯一樣瘋狂地將他們淹沒,傑林娜覺得現在就算自己大罵髒話,也沒有一個人能聽懂她在說什麼,這讓她有衝動試一試。  
    「這就是神的感覺嗎……」她說,所有看向她的目光……當然那確實是她所需要的信任與激動,可更多的竟是一種讓人戰慄的瘋狂氣息,與其說是神聖,傑林娜簡直覺得有些野蠻了--文明人總該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而這會兒他們更像回到了太古時期神祇仍全面干預人界的時代。  
    人們尖叫著,釋放自己所有的狂熱,眼中滿溢著喜悅與崇拜,就是毫無理智。  
    而她現在變成了他們的神,降臨於人間,可以解決一切、控制一切、帶來一切的神!  
    她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他的眉宇間有一絲厭惡,但絲毫不為所動,她這才發現那雙藍眸如此高傲,是一種能全然不理會其它任何人施於的影響--即使是這樣瘋狂的場面--的傲慢。她吸了一口氣,挺直背脊。  
    你可不能被自己弄出的把戲迷惑,她告訴自己,自信過度從不是好事,理智才是你的好朋友。  
    無數的花瓣從上空灑下來--住在樓上的居民自發擔任了這項任務,彷彿自己採集的花瓣能被他們俊美的國王踩在腳下也是無上的榮幸,費邇卡伸出手,他的指間落下了一朵小小的白色雛菊,他百無聊賴地擺弄著它,表情彷彿另一手牽的新娘和這柔弱的花朵毫無二致。  
    對他來說,今天無非是走個過場,然後他就可以離開這個國家,回到他的世界去。  
    「她就是王的新娘,天哪,她真美!」他們聽到身邊國民激動的感歎。  
    「她就是法斯廷的公主!那個愛神出生的國度,天哪,她簡直是愛神的化身!」  
    「這是神賜予的婚姻,他們將協手統治大陸,成為後世的傳說!」那聲音聽上去激動得快哭了,「能看到他們成婚的場面我們會被後代嫉妒的!」  
    「啊,我該去當游吟詩人,傳播王的榮光,才能不浪費神讓我看到這美妙場面的心意!」  
    傑林娜很想笑,但還是努力擺出溫柔的表情,現在的情況和預想中很一致。她需要扮演一個端莊美麗的女人。可如果她曾真正信仰過什麼神,那也是戰神賽斯,拿著開天裂地的長劍,生於戰鬥,死於戰鬥的神祇。  
    婚姻女神蒂婭溫多的神殿建在提拉城的正中央,這是大陸最古老的婚姻神殿,托聖凱提卡蘭「大陸最古老國家」的福,這裡不缺少任何古董。這種地方無疑是勇者大人成婚的好地方,傑林娜想,精靈選這個城市進攻可算是幫了大忙。  
    她抬起頭,看著眼前高聳的建築,它的設計因為太過落後而顯得極富有歷史感,那些纖細的長廊和優雅的雕花儘管保養得非常好,可仍能夠清楚看到漫長歲月在它們身上刻下的痕跡,以及沉厚的底蘊。  
    九百九十九級台階,傑林娜歎了口氣,光是用看的就很累眼睛,她一路都在提醒自己別忘了提裙子,即使那些民眾的崇拜再瘋狂,因為踩到長裙跌倒在通往幸福婚姻的路上,也不是件什麼值得驕傲的事跡。  
    「真見鬼!」她聽到身邊的人小聲咒罵,「黑暗之神在上,結個婚弄那麼長樓梯幹什麼。」  
    「那是為了考驗新人的誠意,」傑林娜做出解釋,「他們可以在這長長的路程上考慮清楚他們的愛,是否經受得起神的祝福。」  
    「啊哈,」身邊人嘲諷地說,「給情侶以足夠的時間反悔嗎,蒂婭溫多果然深諳愛情真諦。」  
    「我們可沒立場反悔,全大陸的人都在趕鴨子上架似的看著呢,」傑林娜歎了口氣,「你晚上會去我房間裡嗎?」  
    費邇卡愣了一下,「什麼?」他說,明白了她的意思後他搖搖頭,「不,我今晚就走。」  
    「該死,你不能這麼快就走!」傑林娜咒罵,手指緊抓著他,「明天我要去和精靈軍談判,你不能把你的妻子一個人丟在那種地方!」  
    「傑林特,」法師毫無興趣地說,「我承諾的事只包括這個愚蠢的婚禮,也就是說從提拉的大街上走一圈。至於你們的戰爭半點興趣都沒有。」  
    「可是也許會有戰爭,那些精靈沒那麼容易善罷甘休--」  
    「戰爭。」費邇卡揚起唇角,「傑林特,如果我想要,那些軍隊如同玩具,轉眼便可化為灰燼,但我沒興趣,就是這樣。」  
    傑林娜沉默想了一下,這個人在說真的嗎?固然那些救世主的神跡應該只是弗克爾斯的一種手段,但他確實已經得到了另一種可怕的力量,而且她的直覺告訴她,他一個字也沒有撒謊!  
    她默不作聲地拉著他的手繼續前形,神殿已近在眼前,可是他們誰也沒有心情管它。  
    好吧,她歎了口氣,人類的事總歸要自己解決,如果出現了例外,自然有另一件同樣的例外來抵消,比如弗卡羅的鬼屍骷髏和凱洛斯的銀龍,現在,如果這個男人擁有改變一切的能力,他就將不再屬於她的地界。  
    費邇卡抬起頭,蒂婭溫多的石像聳立在那裡,帶著甜蜜溫柔的笑意。據說神祇們是結在宇宙之樹上的果子,婚姻之神是次神,大約決定與出生的先後。  
    他獲得了大量太古時期的知識,這些天的思考已經讓他知道自己得到了一個多麼巨大的寶庫,大法師之塔是個不錯的地方,擁有大量的魔法卷軸和絕對無人騷擾的環境,他正滿心期待著。  
    可現在,他滿臉陰沉地任眼前一副喜出望外狀的神官念著喋喋不休的祈禱詞,謝天謝地羅西安沒有來,他猜那個人一定在另一個城市百思不得其解,也許他會自以為相通了,然後露出讓他起雞皮疙瘩的溫柔笑容。  
    他揉揉眉心,雖然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可最近這些無意義的浪費越發不能容忍。「快一點。」他不耐煩地說,不出意外地看到對面神官目瞪口呆的神色,頗像他更年輕時沖那些身為長輩的大魔法師們叫「閉嘴」時,他們的表情。  
    他吸了口氣,放柔聲音。「我覺得沒必要理這些繁文縟節,婚姻只有一件事是最重要,就是彼此真實的心意,哦,或者加上神的認可。」他說,對於一個生活在光明主宰大陸的黑暗信徒來說,他的謊話一向張口就來,只是大部分時間他懶得說罷了。  
    「如果我是光明之神的使者,神官大人,我可犯不著讓一個次神來祝福我,我自己就能祝福我自己了。」他快速在身邊的女子的頰上吻了一下,「好了,這就結束吧。」然後轉身往外走,傑林娜眼捷手快一把抓住他!  
    神官從沒見過這架式--一個來結婚的凡人--雖然他來頭不小,但竟然在這裡公然蔑視蒂婭溫多的權威,拒絕她的祝福,而糟糕的是自己竟找不出一個詞來反駁。  
    費邇卡不耐煩地回過頭,「還有什麼事?」他說,傑林娜挑釁地揚揚眉,「應該吻嘴唇,你沒結過婚總看過人家結婚吧!」  
    「哦,」法師淡淡地說:「那是蒂婭溫多定下的規矩,和我有什麼關係。」一邊收回自己的手,傑林娜看著他高挑挺拔的身影毫無常識地消失在神殿後面--而且她和神官同樣,也找不到話語來指責,因為彷彿這個人做出的事總能讓那些民眾認可,因為他長的帥?這是多麼不公平……  
    「等一下,你還沒有完成結婚的程序……」神官終於找回了語言,作為一個聖職者他還太年輕,而且前來參拜者大都謙卑誠摯,從沒見過這副高高在上架式的傢伙。  
    「他可真是太傲慢了,是嗎?」傑林娜哼了一聲,「連點豆腐都不讓我吃。」她看著一臉不知所措的神官,不耐煩地擺擺手,「照國王陛下的話做就行了,他不是光明之神的轉世嗎?再說你以為是誰在管你吃飯。」  
    「可我是蒂婭溫多的信徒,他怎麼能這樣蔑視……」  
    「啊哈!」聖凱提卡蘭的新皇后嘲諷地挑起眉,「我打賭,如果你把這件表現他強烈魅力的事說出去,軍隊肯定會誤會了什麼把你抓起來殺掉的,說不定你的女神一定會顯神跡救你出苦海,是嗎?」  
    神官怔在那裡,對她居然如此明目張膽威脅神職人員、褻瀆神祇的行為一個字也做不出反應,而且他也沒有勇氣反抗她!  
    然後他看到那個不像女人的女人姿態優雅地提起裙擺,和她的丈夫一樣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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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婚禮畢竟是神聖的儀式,所以理論上宣誓的過程不允許太多人像看熱鬧一樣圍觀,但少數的親友是可以的,所以弗克爾斯遠遠就看到那位法師毫無規矩--當然這個人腦子中大概從不知規矩為何物--拂袖而去,心中暗叫不妙,連忙跑向後殿,希望在他採取行動前阻止他。  
    是的,行動,他毫不懷疑這個人的下一個動作是大搖大擺地走向廣場,喚醒那頭寧靜趴伏著的巨大銀龍,乘著它向天空而去,讓高空和速度吹拂他染上俗世塵埃的身體,再不回頭看上一眼。  
    還好神殿的結構都差不多,弗克爾斯成功地抄近路跑到了前面,當看到不遠處那個走過來金髮男子的身影時,他說不上來是鬆了口氣還是更加緊張。  
    他向他迎上去,對方看到他倒沒怎麼吃驚,也許他那雙眼睛根本沒有在看他,他看到的只有他的終點,那無數的魔法典籍,和近乎永恆的沉寂。對於這個人,生命真的只在於思考與解讀,其它真的什麼也不代表了嗎?自由或禁錮,人類或幽靈,對他真的毫無意義嗎?  
    法師看了他一眼:「我答應你的事已經做完了,我要走了。」  
    弗克爾斯連忙拉住他的手臂,他知道那個人不喜歡這樣,可是他也知道如果他不這麼做出一秒他就會錯身離去,理所當然。  
    法師不耐煩地看著他。這是和他在一起時,他最常看到的表情--他突然想起昨晚他的表情,那雙藍眸中薄薄的情慾和之下更深層的冷冽,他渴望向他證明什麼,可那一刻他絕望地意識到,即使證明了,也僅會得到感情在他的生命中不佔任何地位的結論。  
    「我說的走一圈不是字面意義上的走一圈,」他艱難地說,希望拖延他離開的時間,雖然這樣很蠢,「你至少演這個救世主到婚禮結束,而且你剛才竟然打斷了誓言,破壞了聖殿的規則……」  
    「我以為你知道你找的是一個死靈法師,而非你英俊的救世主。」法師不耐煩地說,「我可不覺得我需要完成包括遊街、談判、生孩子一堆的關於婚姻的問題--還好後者凱洛斯早就代勞了。」  
    弗克爾斯咬了下唇,「我知道這一切對你什麼也不是,費邇卡,這些俗世的名利,別人的死活,對你什麼也不是,魔法是你眼中唯一的東西,你能拒絕世界上最大的誘惑,即使那換來的是全大陸的懼怕與厭惡,我也許永遠弄不清楚你的神經是怎麼構造的,我只是請你……留下來……」  
    「你無權和我談論這個,讓開。」另一個人冷冷地說。  
    「見鬼!」弗克爾斯叫他,他以為他已經放棄了,可是這會兒所有的憤怒和懇求都大叫著湧了出來,「我不能放你去那裡,那太瘋狂了!這世界還有別的地方可以研究魔法,也許只是沒有那裡的書多,沒有那裡寂靜--可那卻是永生的寂靜!」  
    「你永遠不會理解,弗克爾斯。」法師柔聲說,「你想要什麼呢?這個國家的平安?精靈們退兵?甚至這個大陸?哦……那再簡單不過。」他湊近他,藍色的眼中卻是一片窒人的黑暗,「你看看外面,那些精靈軍容肅整,他們的魔法天下無敵雙,但那對我來什麼也不是。你恐怕並不容易想像出我從溫塔那裡得到了什麼,你看,你想要什麼,弗克爾斯?」  
    他柔聲低語,抓住他的衣襟,弗克爾斯被那眼中的邪惡弄得無意識後退兩步,但雙眼卻像被吸引般無法移開。「我可以幫你得到一切,我只要揮一揮手,這裡所有的一切,千萬大軍,古老的城市,全都將化為齏粉,閃電,火海,巨大的時空裂縫……我可以成為這個世界上絕對的王,所有的人匍伏在腳下……哦,你想。」他盯著他的眼睛,露出嘲弄的微笑,「沒有人不想。但是,我不感興趣……我就要走了。」  
    他放開那個目瞪口呆的男人,轉身,向外面走去。  
    弗克爾斯好一會兒才轉過頭,正看到他消失在門外的陽光中,他的身影在光線中被融化得越來越小,直至不見,好像變成了陽光的一部分。  
    他站在那裡一動也不能動。在那一瞬間,他被那雙眼睛牢牢攫住,他承認那一刻他的心為那誘惑怦然而動,沒有人不會心動,可……  
    他閉上眼睛,外面傳來巨大的歡呼,他知道那個人已經走向他的銀龍。  
    「他會回來的。」一個冷冷的聲音說。弗克爾斯回過頭,弗卡羅站在那裡,雙手抱在胸前,看著法師消失的走道。  
    「你說什麼?」  
    「我說他怎麼可能這麼乾脆消失,而在不為禍世間前不拉上我?」弗卡羅哼了一聲,「如果他肯,謝天謝地,弗克爾斯,你確定他不會回來嗎?」  
    「我……我不確定……」弗克爾斯喃喃地說,心中像升起了一小絲曙光,費邇卡身上發生過太多次不合常理的事了,現在他擁有了溫塔的力量,也許真的有什麼辦法……  
    「他和你說過什麼嗎?我是說,那個藥材的事……」弗克爾斯問,聲音變得越來越小,和他的喜悅相反,弗卡羅的臉色陰沉得像要下起雨來。  
    「他昨天晚上跑來找我,」聖獸惡狠狠地說,「像是希望我在外頭再待一陣子,說什麼……『希望你記清你的所有者』什麼的,他媽的!」他緊攥著劍柄,像想衝過去把那個人砍死,但考慮到實力差距終於沒有那麼做。  
    外面的歡呼聲猛地大起來,弗克爾斯順著那個人走過的走廊走出去,陽光燦爛的刺目,他瞇起眼睛,光線卻在一瞬間消失了,他張大眼睛,巨大的銀龍映入眼簾!整個天空只看到它不可一世的身影!它揚起的勁風掀起他的長髮和衣擺,他看不到那上面的人,但他知道他的表情,他將要向著另一個世界去了。  
    到那有著清寒空氣,俯視一切的世界裡去……  
    他真的會回來嗎?或是那只是他的妄想?只有一件事他是確定的,就是,他不屬於他。  
    弗克爾斯低下頭,陽光刺得眼睛很不舒服。  
    大法師之塔。  
    費邇卡從龍背上跳下來,大法師之塔和以前一樣沒有任何變化,可以想像以後的無數年仍將繼續佇立在那裡。  
    幾個年輕的法師驚訝地看著這邊,竊竊私語,他們的身後,一個白袍男子艱難的擠出來,一邊叫道:「光明之神在上,我看到了什麼!也許是一隻大過頭的風箏……」他揉揉眼睛,叫道,「真見鬼,我不該這麼年輕就開始老花!」  
    「人該對自己的年齡有自覺,艾瑞德。」費邇卡說,向他走過去。幾個年輕的學徒下意識的後退一步,一邊死死盯著那頭銀龍,只有艾瑞德站在那裡沒動。  
    「你認識我?」他皺眉,「該死的,金髮藍眼,英俊挺拔,騎在銀龍的背上……你不會是那個大陸最近流行的救世主吧!你那龍是怎麼弄到的?」他同樣好奇地盯著那個龐然大物。  
    「以你的光明正直,恐怕連自己是怎麼生出來的也弄不清楚。」費邇卡嘲諷地說,對這些人刻薄的語氣幾乎已成了條件反射。  
    艾瑞德皺起眉,「這挑戰人修養的語氣聽上去可真熟……不過我不記得我見過這麼英俊的男人,還好那無關緊要--」他說話間,一個黑袍紅髮的女子從後面走過來,聽到這話,插口道:「英俊的男人怎麼會無關緊要呢?」  
    「我是來打開真知之門的。」費邇卡說。  
    這回,所有的私語聲和爭吵聲都靜了下來,所有的人都像見鬼一樣瞪著他。  
    「你說什麼?」紅髮女子說,「能再重複一遍嗎?你剛才好像說真知之門,你是指準備來學習法術嗎?你說的該不是那個見鬼的真知之門對吧--」  
    「就是那個真知之門,」費邇卡面無表情地重複,「『死者才能進去的真知之門』。」  
    「顯然你瘋了,」艾瑞德做出結論,「年輕的救世主,你是不是日子過得太缺乏刺激呢?還是你覺得這樣很酷?也許規則上它是供法師學習的,但任何知識無法應用便是徒勞!別抱什麼幻想,小子,不管你的魔力再強,一入真知之門,絕不可再重見天日--」  
    「我以為你改掉碰到人就要賣弄一番新學課程的毛病了。」費邇卡冷冷地說,他身後的龐然大物突然扇動翅膀,弄得法師們緊張以待。金髮男子站著沒動,翅風揚起他的金髮和禮服,艾瑞德突然發現他的眼神有一種異樣的熟悉感,他說不上來在哪裡見過,但肯定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巨龍騰空而起,樹木的葉片被吹得嘩啦作響,掀起陣陣波濤,它轉眼消失在一片蔚藍的天空中,變成一個小點。艾瑞德叫道:「等一下,我還沒有看清楚……」  
    留下來的男子毫不猶豫地向裡頭走去,看架式對大法師之塔輕車熟路。法師們不知所措地看著他,畢竟他們不能像劍士那樣野蠻地進行肉搏,至於一隻龍足以破解法師之塔的大部分魔法防禦,而其它的部分對他好像也沒有效果。  
    「等一下,你是個劍士!」紅髮女子叫道,跟在他身後,「英俊的救世主,今天應該是你的新婚之喜,你娶了法斯廷美麗的公主,這身禮服很適合你。你該回去陪你的新娘。」  
    「聽我說,小子,我知道你是傳說中的勇者,也知道你很厲害,也許還懂一點別人不懂的東西,但是……」艾瑞德說道。費邇卡沒理他們,他逕自穿過那寬闊的大廳,走過迷宮般的走道。  
    他的樣貌和打扮引來一些法師的側目,但大部分專注於自己的工作,無暇他顧。他走向那他自少年起就無數次窺探的黑暗角落--在法師之塔無限深的地下,通過黑黑的長長甬道,數道鐵門緊鎖。  
    「那個……好吧,如果你一定要的話。」紅髮女子歎了口氣,看上去是阻止不了了,「我們會讓你進去,大法師之塔歡迎任何為魔法而來的客人。」  
    「當然,我會印上我的血印。」他邊走邊說。艾瑞德奇怪於這個男人怎麼對地形如此輕駕就熟,他確認他從未在這座塔中見過這個年輕人,雖然這個人的步伐和神情像極了曾在塔中待了頗長一段時間的人。  
    「等一下,我們需要開會確定……」艾瑞德跟在他後面解釋,因為這傢伙看上去是個劍士,他並不敢太靠近他,至於魔法,他的直覺告訴他那對救世主八成沒有效果。  
    「哦。」前面的人用譏誚的聲音說:「你們還沒改改塔裡死只螞蟻都要開會哀悼的習慣嗎?」  
    「你怎麼能這麼說--」艾瑞德分辨,他們已經走進了地道,兩側的魔法光球散發著青白的燈光,甬道像太古怪獸的腦子,彎彎曲曲延伸向無限的深處。  
    索婭應該去找其它人了,希望他們可以早點來阻止這個瘋子,這時金髮男子突然停下腳步,輕輕吸了口氣。  
    一道巨門橫在眼前,它深厚得像由最固執的黑暗所凝結,上面刻著古老的咒符,它們佔領了它的每一寸空間,守護著這古老的學識之殿。  
    「你必須得知道咒語,而且如果你的決心不足,它是不會讓你進去的……見鬼,你是在送死!一輩子都不能離開一間房子以外的地方,這不是死是什麼!」艾瑞德仍在試圖勸服這個一意孤行的年輕人。  
    「死,只是對你們來說。」費邇卡喃喃地說。我從不需要別人理解我的喜悅。  
    「我不能想像會有人做這種事,這太瘋狂了。」白袍說,心裡抱怨那些笨手笨腳的傢伙怎麼還不來--有時候你不得承認,比起行動力,法師永遠落後其它職業一大截。  
    年輕人這次沒有理會他,他眼中只看得到那扇門。  
    他伸出右手,五指牢牢貼在面前冰冷的咒符之上,艾瑞德突然感到一陣寒意--他手指放的地方剛好是門鎖!--這個人不是不懂事的鬧事者,他肯定是個上位的法師,並清楚知道大法師之塔的一切!他終於知道了為什麼之前總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他的動作!他雖然穿著騎士的裝束,可是他所有的小動作,無論是步伐還是手勢,甚至說話的習慣語,都是法師所慣有的!今天他很可能將進入那百年來沒有人涉足的聖殿!  
    「我為你而生,真知之殿,也將亡於你之中。請張開你的心靈,容許我的進入。從生至死,我的靈魂為你禁錮永恆。」  
    艾瑞德抽了一口冷氣,甬道開始震動,那種震動如此輕微而和諧,倒更像在打拍子。門要打開了……他從沒見過這扇門打開,上次也是好幾百年前的事了,他難以想像這個年輕人竟能打開真知之門(重要的是他居然有勇氣去打開它),也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麼。  
    「請容許一個法師靈魂的進入,我將放棄一切,姓名、財富、名譽、感情、以及我自己。只帶入我充滿渴望的靈魂--」  
    門開了。  
    實際上它並不是打開了,但艾瑞德就是知道它開了--封印開了。  
    費邇卡緩緩收回伸出的手,白袍的法師吸了口氣--血手印!原來這就是血手印!沒有任何動作,可是當他的手收回來時,一個血紅的手印赫然印在漆黑的鐵門上!  
    看上去很怵目驚心!  
    真知之門一次只能容許一人進入,而門前的血手印就是進入的記號。當上一個人死去時,血印會自然消失,接著,才能容許下一個人的進入。  
    他看到那個人唇上緩緩露出一個微笑,他的眼睛亮得可怕,裡面的光芒讓他打寒顫!  
    他突然想到一個人,他並不是他,但竟擁有一模一樣的眼神!  
    金髮男子昂起頭,他的髮色在黑暗的甬道中像一個小小的太陽,溫暖而柔軟。接著,他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艾瑞德感到心跳停了一下,他已經不再年輕,也見識過不少事情,可是他第一次有這種心悸的感覺。  
    那一簇燦爛的金髮就這樣消融在漆黑的門道中--門並沒有開啟,但它彷彿已經容許了那個靈魂的進入,因為他竟就這樣穿過它走了進去!  
    直到索婭幾個人過來,艾瑞德仍站在那裡發呆。也許是那片金色被黑暗吞噬的感覺太過強烈,那種感覺讓他的心臟一陣陣抽緊。也許是我的預言才能又冒出來的,比如大陸被黑暗吞噬什麼的……他給自己找了個理由,伸手摸摸那黑色的大門,仍像以前摸過的一樣,冰冷又厚重的實體。  
    「嘿,他哪兒去了?」索婭不可置信地左右看。  
    「他進去了。」艾瑞德說。索婭看到了上面的血手印,不可置信地張大眼睛!「真見鬼,竟然真的能--」她說,湊過去,「這就是傳說中的血手印,竟然真的有--可是--」  
    「真知之門認可他是一個真正的法師,不是嗎?」艾瑞德輕輕說,「知道嗎,我曾試圖進去過,可是它拒絕了我。」  
    「你幹過這種事?」索婭皺眉,「我沒想到你這麼瘋,雖然我也一直很想試試……你為什麼那麼幹?」  
    「因為我失戀了,覺得外界無可留戀。」艾瑞德長歎一口氣,轉身往外走,那一片黑暗壓迫得他很難受,他渴望清新的空氣和人群的喧鬧,這種渴望讓那個男人的行為顯得越發難以理解。  
    「年少輕狂,心懷怒意,所以我嘗試了一下,進不去。等我成了首席,也曾不甘心地試過一次……」他搖搖頭,「也許老師說的對,但凡心中有一絲遲疑便不可進入,真知之門只收取最純粹的靈魂。可是……我總想,怎麼會有人有那樣的靈魂--好吧,我承認我在找平衡,現在居然冒出一個小男孩來把一切打破!」  
    他推開門,爬到地面上,外面透出的光線讓人欣喜,他長長呼了口氣。  
    「我總覺得那很瘋狂,」他說,「但當真正擁有了可以進入的靈魂,便已不存在痛苦與遺憾了,因為那個靈魂眼裡只有求知。」  
    他結束了這段對話,他還有很多工作要做,畢竟他從不是擁有那樣瘋狂神經的法師。  
    索婭轉頭去看那黑色的甬道,它無聲地合了起來,封入了彷彿一整個世界的極度靜謐,拒絕任何人的打擾。  
    下午燦爛的陽光照在身上,打開的窗戶裡飄入春日那讓人微醺的氣息,天空一絲雲彩也沒有,只有一片蔚藍無邊無際地延伸開去,彷彿伸手可及。  
    為什麼有人願意放棄這些呢?  
    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喜歡的一個黑髮少年,她始終不明白他到底是被束縛,還是太過於自由了。她曾問過他這個問題,那人看也沒看她一眼,只是用一副專注的表情做著他的魔藥實驗。  
    她露出一個微笑,信步向實驗室走去,那些回憶讓她感到輕鬆了不少。她喃喃重複那個男子略帶不耐煩地回答。  
    「自由,就是你有真正想去的地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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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
以站在閱讀課外讀物的立場來說
內容是還不錯看
描述的劇情很多很讚

但是站在只想看BL小說時的心態
主角怎弄到出家去
我不喜歡結局阿= =
我只想要看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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