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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異推理] 《犀魂》作者：璿兒（出書版）(完結)

leungm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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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大中小發表於 2009-12-26 09:02 只看該作者

　　Chapter 10

　　柏嵐是開車來的。除了坐船走水路，還有陸路可以走。走陸路，遠比走水路快得多，但即使如此，當他的車停在將軍廟前的時候，也已經淩晨將至了。
　　這時候，將軍廟連一個看守的人都沒有。那些豔麗的彩飾輝煌，在這樣黑沉沉的地方，只讓人覺得可笑的淒涼和冷淡。
　　「那邊有聲音。」柏嵐壓低了聲音，對蘇清說。
　　那邊是文物陳列室的方向。
　　一個黑影正蹲在地上，用一支手電筒照亮，全神貫注地打開玻璃保險罩上的鎖。他的動作是熟練而又靈巧的，只是他整個人都藏在黑暗裏，只能大約地看到一個身體的輪廓，卻看不到臉。
　　柏嵐已經滿手心都是汗。他緊緊抓著蘇清的手，自己火熱的手接觸到蘇清冰冷的手，更是覺得像碰到了一塊冰塊似的。
　　是的，蘇清早已是個死人了。死人自然是沒有溫度的。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在接近自己的時候，好歹不是那麼冷得讓人顫抖，但現在，蘇清已經沒有再掩飾的必要了。或者，跟陽間的人接觸多了，自然會吸收一些陽氣？
　　「卡嗒」一聲，鎖開了。那個人輕輕地打開了玻璃罩，小心翼翼地把裏面的東西取了出來。
　　手電筒的光，照亮了那件東西。
　　犀角杯。
　　這並不令柏嵐驚訝，本來在這座將軍廟，唯一值錢的也就是這個犀角杯了。但是，那個人做了一件令他不解的事情。他拿起了那個犀角杯，一百八十度地翻轉了過來，在犀角杯的底部用力地拍了一下。
　　一件東西「叮」地一聲落在了地上。
　　那個黑影把犀角杯扔開了，更謹慎地把那件東西捧了起來。那是一尊極小的佛像，通體純金，單腳跪地，雙手高舉過頂，捧著一隻寶盒，那寶光甚至照亮了黑影的臉。
　　柏嵐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低呼。
　　金光照耀下，那是華明扭曲得不像他自己的臉。
　　剛才蘇清跟他的對話，又再次在他耳邊迴響。

　　「你難道忘了，是誰要你去那條遊船上臥底的？是誰對你說接到了線人的情報，交貨的人會跟收貨的人在船上接頭的？」
　　柏嵐當然沒忘。
　　華明。華明就是幕後主使。
　　他擁有一切的便利條件和可能性。除了金佛之外，失竊的文物都在華明手裏，華明早已跟買家接了頭，順利地把貨物賣了出去。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柏嵐身上，沒有人注意到華明的動作。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三十六計，華明用得得心應手。
　　「就算他要偷金佛，可他為什麼要殺你？」
　　蘇清又笑了。他的笑，清冷得像月光，但卻是投射在靛藍的牆的月光，隱隱地透出詭異的感覺。「別問那麼可笑的問題。你說呢？別告訴我你連基本的推理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
　　柏嵐極力地想從紛亂的腦子裏理出頭緒來。一道靈光一閃，他恍然了。
　　「你根本就沒有應什麼邀請出國，那都是華明編的！事實就是他把你殺了，然後把你的……把你給藏了起來！你沒有親戚，又是個孤僻的人，沒有人會關心你的行蹤的！」
　　蘇清點了點頭，他的表情很平靜，平靜得近於淡漠。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不幸。那天晚上我正好留在了博物館裏。如果我睡著了，或者我離開了，那我現在……就不會是個死人。」蘇清的聲音也非常平淡，似乎講的事與自己全然無關一樣。
　　「我聽到外面有輕微的響動，就走出來察看。我看到了華明……而且，更不幸的是，他也看到了我。你可以想見我的結果……」
　　蘇清停了一會。他的眼神有些飄忽，仿佛是在看著自己的記憶。
　　「我不怕死，人總是會死的。但是，我死得很不甘心。一個監守自盜，為了金錢已經喪失了良知和人性的人，難道還能讓他繼續活下去嗎？
　　「所以，柏嵐，我選上了你，我試圖讓你知道真相。你是個最合適的人選，你是華明的同事，由你來揭穿真相是最好不過的了。但我知道，你本來就對我的出現深深疑慮，我只能慢慢地讓你接近真相……」
　　柏嵐覺得嘴裏一陣陣地苦澀。「所以你就那樣子接近我，讓我不忍心去懷疑你？」
　　「我難道能一上來就告訴你，我是個鬼嗎？你會相信嗎？」蘇清苦笑，「我對你什麼樣子了？你覺得我對你的感情是假的嗎？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麼嗎？」
　　他的眼裏，驟然現出了一股冷漠而仇恨的光芒。
　　「我恨的就是這個人，是他剝奪了我活著的機會，是他讓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他伸出手，指著那件在華明手裏閃著寶光的東西，「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不顧一切要的就是那尊金佛，價值連城的接引金身！」
　　是的，也是如今華明仍然在瘋狂找尋的東西，為此不惜付出人命的代價。
　　柏嵐一瞬間明白了，那天在那家江邊的旅館裏，蘇清站在窗口究竟是在看什麼。
　　他不是在看江面。他想看的，是住在他樓下的華明。正因為如此，蘇清那時候才會如此憤怒而仇恨得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毫無人性的殺人兇手。

　　華明回過了頭。他的臉是猙獰而扭曲的，柏嵐從未見過他眼神裏有這樣貪婪的表情，像是一隻饑餓的鷹，見到了生肉和鮮血。在手電筒暗淡的光圈下，他就像是個獰惡的雕像，惡狠狠地怒視著柏嵐和蘇清的方向。
　　「你……你不是死了麼？你不是跟寧凡一起被殺了嗎？那具屍體……」柏嵐喃喃地說。他無法掩飾自己的驚愕。事實上，從晚上到鬼城開始，他的頭腦裏就是一片混亂。
　　在一旁的蘇清笑了。他的笑意裏帶著很明顯的嘲弄。
　　「你的腦子還真是停轉了。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個把戲了，沒錯，屍體很像華明，但沒有了頭，你們也認不出來。做DNA嗎？DNA是需要時間的，等你們發現了，他早已經帶著這尊金佛，逃到國外了。你們還能找到他嗎？那只能是徒勞了。
　　「不，柏嵐，雖然他殺甯凡是臨時起意，但他不愧是個經驗豐富的警官，他做得非常好，考慮得也非常周密。這不，他不是連你都給瞞過去了麼？
　　「那具屍體，不就是他們樓下失蹤的那個管理員？華明住在那裏，他早就發現那個管理員跟他年齡身材都相仿了，甚至還注意到他手腕上也跟自己一樣有相同的黑痣！」
　　「你……你殺了寧凡？」柏嵐的聲音在發抖，「你為什麼要殺他？你不是跟他……」
　　「他發現了我的秘密，想告訴你！他發現了藏在我家裏的白金指環，而且他以前就在我家裏見到過蘇清的照片，他猜到了蘇清是我殺的！」
　　華明獰惡地大吼了起來，嘴唇和臉都同時扭曲變形，柏嵐幾乎認不出是他的臉了。
　　「頭一天，我跟你還在這裏的時候，寧凡就打電話給我，說他要把一切告訴你！他難道不知道，出賣我，就等於要我的命嗎？
　　「第二天，我匆匆地趕過去，我想盡了辦法安撫他，要他隱瞞，可他依然不肯替我隱瞞。你知道他說什麼嗎？他說，他是個員警，他不能做違背良心的事，他要我自首！
　　「自首，哈哈，他居然要我自首！哈哈，哈哈，我一直以為他很笨，很傻，沒想到，他這一輩子唯一聰明的一次，卻是把他自己害死了！」
　　「……他確實很傻。他以為你會放過他嗎？就算你愛他，你也不會放過他的。他對你，太不瞭解了。」蘇清冷冷地說，「你扼死了他，然後把他的頭砍了下來，以掩飾你扼死他的勒痕，扮成跟前兩樁案件一樣的斷頭案，是嗎？」
　　華明的眼光落到了蘇清身上。他咯咯地笑了起來。
　　「沒錯，比殺你的時候，輕鬆多了，對吧？刀子一刀一刀地把肉割下來，一直刺到骨頭裏，那滋味不錯吧，蘇清？我知道你死得很痛苦，也很冤，可你那時候為什麼就不告訴我，你把金佛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蘇清淡淡一笑。「不管我是告訴你，還是不告訴你，我都是不能活的。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就算是死，也有死得輕鬆和死得痛苦的差別。」華明眯起眼睛，用佈滿血絲的眼睛注視著他。「算你聰明，你居然會把金佛藏在犀角杯裏！東西就在眼前，我居然一直都沒有發現！」
　　「那天晚上，我留在那裏，就是想仔細看看八重寶函的。你來的時候，我正在研究那尊金佛。」蘇清的聲音很淡漠，聽不出有什麼情感的波動。「但是，確實，我做夢也沒想到，來盜金佛的，就是那個道貌岸然不苟言笑的華警官。」
　　他嘴角終於泛起了一絲苦澀的笑意，「……我不想去回想之後發生的事，那是個噩夢。華明實在是讓我大開眼界。如果不是他擔心有人會進來撞見，他不會讓我死得這麼快的。」
　　柏嵐發出了一聲狂吼，蘇清卻擺了擺手，制止了他想朝華明沖過去的衝動。
　　「聽我說完，我的時間不多了。那天，那個犀角杯也在展覽的文物裏，正好也在我的手邊。我順手就把金佛塞進了犀角杯裏。
　　「最終，展覽結束後，犀角杯又被送回到了將軍廟，這不能不是說……天意。將軍廟這一帶的那些孤魂野鬼想要這尊金佛——不，準確地說，是這尊接引金身，和裏面藏著的線香，只有點燃了那束香，他們才能被解放……」
　　蘇清的眼神並沒有悲哀，但卻是虛浮空洞，臉上的表情，也接近空白。那股燃燒的冰冷的恨意也已經消失了，甚至連復仇的那種滿足和快感也不見了。
　　「有些事，真是無法解釋的。我如今總算是親身體驗到了……還有什麼方式比這種體驗更深刻？……我有時候，真的不相信自己已經死了，已經是個孤魂野鬼了。尤其是……跟你擁抱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我從來沒有這麼活過……」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而華明獰惡的眼神，就在柏嵐和蘇清的身上遊移。
　　「你就算是死了，也要來妨礙我？告訴你，你活著的時候我敢殺你，就算你死了，變成鬼了，我也不會怕你！這金佛是我的，我好不容易找回來了，絕不會再讓任何人帶走的！」
　　「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嗎？」柏嵐咬著牙，一步一步地朝華明走了過去。「你覺得我會嗎？你根本連最起碼的人性都失去了……你才該死！」
　　他跟華明同時拔槍，黑洞洞的槍口都對準了對方。華明扭著嘴角，嘿嘿地獰笑道：「這時候開槍，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我們兩個都死。你想死嗎，柏嵐？」
　　柏嵐笑了。「你這問題問得好。我就跟你說實話，我想死。」
　　不僅是華明，連蘇清都吃驚地睜大了眼睛。柏嵐的眼睛裏，卻掠過了一絲柔和的笑意，連他臉上繃緊的肌肉也放鬆了下來。一縷不由自主的微笑，浮現在他的唇角。
　　「我如果活著，跟蘇清就真會天各一方了。我死了，就可以跟他在一起了。這有什麼不好嗎？要我去自殺，我會覺得浪費生命，那不是我的作風。如果是跟你同歸於盡，那我真是覺得太好了，沒有比這更好的死法了。」
　　他微笑地看著華明，聲音平靜說：「開槍吧，我們一起死。」
　　華明瞪著他，兩眼似乎要噴出火來。他的手指，也慢慢地扣動了扳機。
　　他也無可選擇。
　　百忙之中，柏嵐還轉過頭，看了蘇清一眼。蘇清居然還在笑，他的笑容很甜蜜，很滿足，卻帶著一抹無可奈何的淒涼。

　　忽然，華明的眼睛瞪大了，而且瞪得越來越大，眼珠逐漸地向眼眶外突了出來。他的喉嚨間，發出了可怕的「格格格」的聲響。柏嵐就站在他對面，只看到一隻手自他的臉上慢慢地伸了出來，還把華明眼眶裏的兩顆眼珠給摳了出來。
　　一隻骨節粗大皺紋遍佈的手，這時候全部染成了一種詭異的黑紅色。
　　華明慢慢地倒了下去。在他身後，出現了山羊鬍子。他的另一隻手裏，仍然拎著那只玉石的煙斗，一團團的煙霧不斷地噴出來。
　　蘇清臉色漠然地走到了柏嵐身邊。他的聲音，平淡而沒有感情。
　　「你不配讓柏嵐跟你陪葬。你連那些鬼魂都不如，你連起碼的人性都失去了。」
　　山羊鬍子把那只滿是鮮血的手朝蘇清伸了出來。「金身給我，你跟我們的交易了結了，我們總算是可以走了。你……」
　　他有點猶豫地看了柏嵐一眼。蘇清搖了搖頭。山羊鬍子點了點頭，說：「你別忘了，這也是你唯一的也是最後的機會。」
　　蘇清轉過頭，對柏嵐說：「柏嵐，那是我承諾他們的事。把那尊接引金身交給將軍廟的那些孤魂野鬼，超度他們。他們已經在這裏待了上千年了，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山羊鬍子對著柏嵐嘿嘿地笑了一聲。「我跟老王是朋友，這傢伙殺了他，我為他報仇是應該的。」
　　「是華明殺了王修竹？」
　　蘇清說：「華明就是跟著你去的。王修竹找到了那張拓印，想出來追你，卻正好遇上了華明。他知道華明也是警官，自然不會對他有任何戒心，不僅把拓本給了華明，還絮絮叨叨地跟他說了很多事，包括燃燒犀角可以見到鬼……
　　「華明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他看到你手裏的將軍像，又聽你講了那些故事，他也聯想到了那個犀角杯。他大概想到了，他殺我那天，犀角杯也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所以才會再到將軍廟來找尋。至於王修善……」
　　山羊鬍子一挺胸膛，大聲地說：「是我殺的，怎麼樣？他想來偷犀角杯，我自然不能讓他偷！他被我嚇得發瘋，拔腿就跑，一直跑到了《幽蘭賦》的前面。哼哼，他難道還能跑過我這個惡鬼了？這種人，原本就是該死的人！」
　　柏嵐的腦中一片混亂，也沒法仔細地去想他說的話。
　　只聽蘇清又笑了笑，說：「你別看這山羊鬍子這副樣子，他當年可是個將軍，能夠舞起一把八十斤的大刀……不管怎麼說，這些人都是死人，都是鬼，你總不能去跟死人計較吧？就算他們是殺人兇手，你也拿他們沒辦法吧。」
　　「你總是替別人想。超度他們……那你自己呢？……你會怎麼樣？」柏嵐喃喃地說。
　　「你已經知道我會怎麼樣了。」蘇清微笑。他的笑容很淡，淡得像縹緲的霧，似乎隨時都會化在空氣裏一樣。「我可以不走，永遠跟你在一起。只要你活著一天，我就會在你身邊一天。你願意嗎？」
　　「那麼我死了後呢？你又會變成什麼樣？」
　　蘇清無所謂地笑了一下。「就跟他們一樣，孤魂野鬼，四處遊蕩。」他走到了柏嵐面前，伸出手去撫摸他的面頰，兩眼卻一瞬不瞬地停留在他的臉上。「那樣的話，你願意嗎？」
　　柏嵐怔怔地注視著蘇清，喃喃地說：「我碰得到你。你的身體，你的皮膚，你的頭髮……你叫我怎麼能夠相信，你已經死了？只是為了一些莫名的心願，才徘徊在這裏的？……」
　　「山羊鬍子那一夥人——不，是鬼——長年累月地待在將軍廟附近，他們很喜歡惡作劇。所以周圍的人，大都看到過奇奇怪怪的東西。
　　「我聽到他在那裏唉聲歎氣，說什麼時候能離開這鬼地方？我那時候才知道金佛居然有這個作用，以前誰要那麼告訴我，我准當成了怪力亂神的說法。
　　「那個山羊鬍子樂壞了，他說只要我把金佛給他找出來，他就能讓我出現在你的眼前。」蘇清發出了一聲笑，「我真是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事實！實在是很挑戰我的想像力和從前學到的一切一切！」
　　柏嵐自地上撿起了那個犀角杯。色澤潤膩的黑黃兩色的杯子，微微發亮，上面有一條純白色的細細的紋路，從頂一直貫穿到尾。
　　「我早該想到，就是因為這個我才能看到你的。不過，為什麼你會選中我？」
　　「你從來沒有注意過我，但是我卻早就注意到了你。你是跟華明一起執行任務的啊，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是個值得信任和託付的人——事實證明，我沒有看走眼。」
　　蘇清從他手裏，把那個犀角杯拿了過來。
　　柏嵐立即聞到一股淡淡的近於檀香的香氣。那香氣，他早已熟悉。如影隨形。
　　「你難道就沒發現，這犀角杯的杯壁比你上一次看到的時候，薄得多了？」
　　是的，把傳說中的通天犀一點一點地刮成粉末，灑在普通犀角雕成的將軍像上。一點燃，就能看到蘇清了。柏嵐帶上船的那個將軍像，就是這樣「消失」的。
　　可那效力能維持多久，誰也不知道，但柏嵐清楚，當手裏的這個犀角杯燃盡的時候，就是蘇清永遠消失在他眼前的時候了。山羊鬍子說的話，他並沒有忘記——這也是蘇清最後的機會。
　　這個念頭讓柏嵐只覺得一顆心都是空的，空得像浮在真空裏，想抓點東西支撐，卻什麼也抓不到。他一把抱住蘇清，緊得似乎想把兩個人緊緊地揉在一起。
　　他喃喃地說：「別走，別走，哪里都不要去。我不想你走……」
　　「別這樣，柏嵐。我已經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事了，你讓我開開心心地走，不行麼？你的人生還很長，你總會淡忘我的。你總會找到別人來代替我的，說不定，世上還有另一個我呢？」
　　蘇清輕輕地把柏嵐推開，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臉。他在笑，笑得幾乎是歡愉的，可這樣的笑容簡直要絞碎柏嵐的心臟。
　　「沒有什麼好傷感的，真的。我選中你來替我完成我放不下的事，我不僅要華明這個禽獸不如的畜牲死掉，我還要他幹下的那些勾當被你揭露出來。我要他在得到最想要的東西的時候，又同時失去他的一切，包括生命……我已經做到了，我沒有什麼放不下的事了。
　　「如果說我有什麼遺憾的話，那就是沒能再跟你多相處一段時間。那也是我不能決定的了……事情會怎麼發展，由不得你和我的。我說過，我本來以為我的一輩子，都會消磨在那些冷冰冰的碑刻裏，結果卻……呵，結束得那麼像一本最戲劇化的小說。」
　　他突然地笑了一下，「我只是想選個人來幫我完成我要做的事，可沒想到，你卻讓我……」
　　犀角在他手裏，漸漸燃盡。他的容顏，漸漸地在清晨的薄霧裏淡了去。柏嵐伸手想抓，卻只抓到虛空。
　　他大叫：「告訴我，華明殺了你後，把你藏在哪里？」
　　清晨淡淡的霧氣裏，他似乎聽到蘇清的聲音，和他輕輕的笑聲。
　　「那重要嗎？不，不必去找我，原本在哪里，就讓我在哪里吧。反正最後也是化土化灰，有什麼不同呢？……」
　　柏嵐揉了揉眼睛。他隱隱地看到，從江邊，那塊石碑的方向，有隱隱約約的亮光。
　　那種一種奇特的柔和的白光，伴著這光的，還有一陣陣若有若無的淡淡的香氣。有些像檀香，溫和而寧靜，足以讓人紛亂的心緒完全平靜下來。
　　柏嵐微笑了。他攤開手，看著手心裏殘留的幾粒赭色的粉末。
　　從此以後，將軍廟再也不會鬧鬼了。
　　沒有一個鬼魂會願意沒有止境地遊蕩在這個世界上。要麼，他們是沒有別的選擇，就像那個山羊鬍子。他們只能年復一年地徘徊在這小小的一塊地方。
　　要麼，就像是蘇清，或者是任何在望鄉臺上回首陽間的鬼魂，他們在陽間還有割捨不下的人，或者是沒有達成的強烈的願望。即使他們走過了奈何橋，走過了黃泉路，也不願意投胎輪回。
　　當他們終於頭也不回地走過黃泉路的時候，就是一切心願了結，再無遺憾的時候。就像蘇清一樣？……
　　柏嵐閉上了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臉已經被眼淚浸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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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尾聲

　　那塊石碑，仍然留在柏嵐的家裏。
　　柏嵐的手指，慢慢地劃過那已經被歲月的痕跡侵蝕嚴重的碑面。石跡已經模糊不清，但還能勉強看清「接引金身」、「線香」、「超度」這些字。
　　這一定是蘇清有意留下來給他的。這難道是蘇清留給他的唯一的紀念品嗎？柏嵐只覺得鼻間一陣陣地發酸，連眼睛都開始發熱。
　　一切都結束了。案子破了，金佛追回來了，元兇華明也死了。將軍廟也再也不會鬧鬼了，當然那裏住的人還是會在鬼節一如既往地燒紙錢的。
　　去鬼城旅遊的人，仍然是多如牛毛。
　　柏嵐的唇角，露出了一絲不知道是悲是喜的笑意。

　　「篤篤篤。」有人敲門。
　　雪妮探進了頭來，說：「老大，我們組新來的那個警員來報到了，就在外面呢。」然後，她露出了一副花癡的表情，壓低了聲音說，「是個長得好英俊的帥哥呢！」
　　「只怕這個好英俊的帥哥，你未必追得上手。」柏嵐笑著說。雪妮的感情問題，一向是他們取笑的對象。
　　雪妮鼓著嘴，說：「人家又沒說要追！」
　　柏嵐站起身，說：「我這就出去。」
　　一個年輕的男人坐在一張辦公桌前，正在隨手翻閱桌上的雜誌。聽到柏嵐出來，他轉過了頭。
　　那是蘇清的臉。
　　他看到柏嵐的時候，眼裏一瞬間閃過一絲茫然的錯愕。
　　柏嵐笑了。他朝對方伸出了手。「柏嵐。」
　　他握住的那只手，是溫暖而有力的，不再是蘇清肌膚的那種刺人的冰冷。一刹那，蘇清的聲音，又在柏嵐的耳邊迴響。
　　「也許，世上還有另一個我呢。」[溝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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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後記

　　在中國的神話傳說裏，幽冥地府是個常常被提及的地方。事實上，確實存在著那麼一座城，從古至今都被人們稱為幽都鬼城。
　　那麼，這裏真的是人間到地府的入口嗎？真的是陰陽兩界相交的一個處所嗎？奈何橋，望鄉台，黃泉路，孟婆湯，這些都確實存在而不僅僅是人們的想像嗎？
　　犀魂就是存在於這種想像之中的故事。其實從一開始就相當明顯——蘇清已經死了，他只是跟那些徘徊在望鄉臺上，黃泉路前不肯離去的人一樣，有未了的心願。
　　他的出現，和他所做的事，都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引導柏嵐去發掘真相，不讓喪盡天良的兇手逍遙法外。
　　只是在這個過程中，有些出乎他意料的事發生了。那就是他跟柏嵐的感情。
　　可以說，柏嵐是被動的，他迷醉于蘇清身上那股神秘和不可知，就被這樣子糾纏進了一個屬於黑夜和迷亂的漩渦裏，而他也無意掙脫。
　　至於蘇清，他活在無盡的黑暗和孤獨裏，一旦有溫暖的火源，哪怕是一點微光，他也會不顧一切撲上去的。
　　他們相處的時間很短暫，點燃相互的也是某種具有不可抗拒的誘惑力的激情，而這激情又止于蘇清最後近乎殘忍的離去。
　　我一直認為，蘇清只是柏嵐一個黑夜的綺夢。隨著長夜過去，黎明到來，夢也會醒了，只留下不可磨滅的回憶。
　　結局是個開放式的結局，但也是個傾向性非常明確的結局——某種意義上，那也是另一種幸福的開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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