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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媒婆喜帕.全 (出版日期:2010年1月29日) 作者:寄秋

第十章

  「你說什麼,他不肯進房?」一嫁入大富人家,姚霏霏穿金戴銀的將自己打扮得華麗嬌貴,她頭簪金步搖,發插碧玉釵,手戴青玉鐲子和琉璃珠,玉頸掛著鐫刻「金玉滿堂」的金牡丹項鏈,連腰上都不可少的配戴羊脂白玉珮。

  她可是一夕翻紅了,由出身不高的農家女,一躍高門,成了身價不凡的富家少奶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神氣的很。

  但她可不滿足現況,有了夢想中的地位後,她還想要金山銀山,兩手堆滿金銀珠寶,讓她一輩子不愁吃穿,富裕一生。

  雖然她的冤家塞給她不少銀兩和首飾,可是和李家的家產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她每個月拿到手的月銀比他給的還多。不過一個有錢的傻瓜,怎麼比得過夜夜造訪她香閨的情人,她當然要為自己多著想一些,自個兒的後半輩子可不能就在冰冷的閨房中度過。

  姚霏霏其實是不願和她拜過堂的夫婿共處一室,要不是李承恩一再要她找機會接近丈夫,伺機下手,她才不想見他,他不來找她,她還樂得開懷呢!

  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以她堂堂少夫人的身份,居然見不到丈夫的面,還被他拒於門外,不得其門而入。

  「少爺說了,他公事繁忙,一刻不得閒,請少夫人先行休息,不用等他。」葉妍平鋪直敘、公事化的說,真是,這種事也要她傳話,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膽敢阻止我,你不想要這份差事了嗎?」一個貼身侍女也敢管到她頭上。

  「少夫人嘍!我剛不是喊了你一聲嗎?你貴人多忘事,忙著紅杏出牆……」葉妍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你說什麼!」姚霏霏聲音一低,怒目相向。

  「哎呀!瞧我這口快的,說錯了,是在牆邊種紅杏。」怪了,這女人被這樣拒絕還不死心啊,要吃幾次閉門羹才肯放棄。「還有呀!新房那張床躺三個人太擠了,少爺就不打擾你了,讓你睡得舒服。」

  「什麼三個人,你敢信口胡調,不怕我撕了你的嘴。」心口微驚的姚霏霏擔心姦情敗露,東窗事發,心虛地先聲奪人。

  葉妍心裡嘟嚷著,真要胡詔她也不用待在李府,大可走人,繼續當她的媒婆。

  「少夫人息怒,就當小的不會說話,得罪了你,你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那我什麼時候才能見二少爺?」他不回房,她就沒有辦法完成新婚夜未完成的事。

  姚霏霏有點急了,她想快點和她的男人雙宿雙飛,共結連理。

  圓亮大眼往內室一瞟,葉妍意興闌珊的笑笑。「我是拿人薪餉的,哪曉得主子幾時忙完,過些時日再通知你吧。」

  「你……」悴了一句刁奴,她放下手中的湯盅。「這是我為相公燉的雞湯,你讓他趁熱喝了,別給灑了。」

  「嗯,少夫人慢走。」她做出送客的姿態,明顯的敷衍。

  沒能見到人,反而受了一肚子氣的姚霏霏哼了一聲,氣呼呼的撩高衣擺,面帶怒容地轉身離去。

  她一走,葉妍將雞湯倒向窗台邊的菊花,空盅一擱,神態閒適地走向內室。

  「滿意了吧!二少爺,每次都推我當擋箭牌。」她埋怨了兩句。

  從簾子後探出頭的李承澤好聲好氣的陪笑說:「好妍兒,你別惱了,我一聞到她滿身的脂粉味就猛打噴嚏,你是我的救命神仙,就多幫幫我吧。」

  「什麼神仙,我還瘟神呢!等可歆和她相公找回治你病的藥引後,你看我還擋不擋。」人家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她算什麼。

  一想到這兒,葉妍心裡發澀,微微痛著。

  聞言,李承澤的笑意淡了,他從簾後走出,眼中含情地看著她。

  可惜她正拿起趙燕雙托人送來的喜布,低頭繡起鴛鴦戲水,沒瞧見他情意深長的眼波。

  而另一頭,在這兒受了氣的姚霏霏並沒有回到競閣字猶新的新房,而是拐了個彎,避開眾人耳目,溜進李承恩的睡房。

  「怎麼,辦妥了嗎?」急切走來的男子衣衫大敞,結實的身材一目瞭然。

  「還說呢!你不曉得那個姓葉的侍女多刁,居然給我吃閉門羹。」不過是個下人,氣焰比主子還高。

  「受氣了?」假裝心疼的李承恩走了過去,一把抱住她的纖細柳腰。

  姚霏霏嬌瞋一哼。「你不是說傻子很好擺平,不必花太多心力就能讓他從這世上消失嗎?這會兒可是踢到鐵板了,自個兒腳疼不說,還自找羞辱。」

  「那是你不夠盡心吧!一個變傻的男人,以你的姿色還掌控不了他嗎?」沒人捨得推開自送上門的軟玉溫香,這對銷魂的椒房多帶勁,李承恩色心不減,趁勢在她腰上一格,大掌撫向豐腴胸脯。

  「那也要我近得了他身呀!他根本不肯跟我同房。」她苦無機會。

  李承澤自從回府以後,一步也沒踏入喜房,甚至搬出原本的院落,改住離新房最遠的房舍,一次也不願與她同房。

  好笑的是,他遠遠一見到她走近的身影,就像老鼠看到貓似的,慌忙走避,不願與她正面接觸。有一回閃得太急,還不慎掉入池子裡,他在池裡憋氣,等她走遠了才趕緊衝出水面,大口地喘氣,笑煞了一干下人。

  而從那次後,府裡的奴僕們開始傳開,二少爺變傻後,顯得有趣、好親近多了,也不再讓人畏懼他的白髮和異色瞳眸。

  更甚者,知道他避著姚霏霏,有時還會幫著他,出聲提醒或是假意有事拖住她,讓他趁機溜走。

  所以姚霏霏生得再美也無用,無論她如何使美人計相誘,他仍然不為所動,避她如蛇蠍,他的眼底只有葉妍一人。

  「霏霏,你不想嫁我為妻嗎?」李承恩才不信一個傻子有多難對付。

  「都已經是你的人了,你要敢不娶我,我非跟你沒完沒了。」她語帶威脅的說道,不許他出爾反爾,讓她當不成富家少奶奶。

  李承恩眼露冷意,嘴上卻說著讓人心口一甜的愛語。「你不嫁我,我還饒不了你呢!真想看你為我披上嫁裳的嬌羞模樣。」

  「承恩……」她笑著偎入他懷中,纖指如蝶拍翅,輕撫他的胸。他按住她的手,神情略帶憂傷。

  「可是李承澤一日不死,我就一日無法名正言順的擁有你,我好妒恨他才是你的丈夫。」

  「我也想成為你的妻子,我的身體、我的心早就認定你是我的夫君。」可恨的李承澤怎麼不乾脆死在外頭,還跑回來壞了她的好事。

  姚霏霏只看得見眼前的利益,她不懂庶出與嫡生有何不同,在一般平民百姓家,長兄如父,長子才是執大權的人,底下的兄弟都該讓賢,不與長子爭權。

  因此她選擇了先出生的李承恩,她認為財產若不留給大兒子,未免太沒道理了,次子奪嗣有違她的認知。

  不過她要的是財,並非愛的非得是他不可,若有一天李承恩不再是李家的大少爺,她絕對會一腳踢開他,不讓他阻擋她的財路。

  這便是她的本性,眼中只有「利」字。

  「你是不是該使點力,改變目前的處境,我們美好的未來就指望你了。」李承澤,你非死不可!陰狠的黑瞳中透出肅殺之色。

  「我會盡力,可是……」她嬌笑地送上香唇。「先讓我們做對真夫妻吧!」情慾被開啟後的姚霏霏需索無度,十分熱中床第之事,總會主動索歡討愛,將發熱的身子貼上他,投入汗水淋漓的男女情事,勾纏出一聲聲呻吟。

  而在這一方面,李承恩亦不遑多讓,他們就像一對渴血的水蛭,互相交纏,也互相廝磨,從對方身上獲得極大的滿足。

  「樂於從命。」他淫笑地抱起她,走向床鋪。

  「那個女人還沒解決他嗎?」

  幽暗的竹林深處,有兩個男人面對面的交談,一輪彎月照出他們猥瑣臉孔,同時也照出污濁的心,在風的呼嘯中發腐發臭。

  青衣藍衫的游鎮德一臉冷靜,眼角還帶著笑波,看起來像是個不會害人的老好人,揚起的嘴角是那麼和善可親,讓人失了防心。

  可是那笑意沒到眼,本該清澈的眸色灰濁不明,帶了點血絲,眼尾上勾,儘是算計。

  而一身墨綠色衣衫的李承恩則藏不住情緒,眉橫目豎,面色張揚,眼底的恨意表露無遺,彷彿某人未除,他難消此恨。

  「李承澤身邊跟了一個女人,難應付。」葉妍雖無武功底子,那張嘴卻比刀劍還利,叫人招架不住。

  「一個女人罷了,不足為懼,你把她調開不就得了。」石頭擋路就搬開。

  「她很聰明,不輕易上當,有好幾回我還被她擺了一道。」

  有時她含沙射影的暗諷,似乎知道了什麼,讓人心驚膽顫。李承恩懊惱地想著,有一回他試著放火,想用調虎離山之計引她走遠,可她確實是逃了,卻是拉著李承澤一起逃。

  又有一次,他送了厚禮試圖攏絡她,但是她收了禮,隔天的回禮是一隻烏龜,龜殼上還用油釉水墨寫著:忠、孝、仁、愛、禮、義、廉七個字,少個恥,暗指他是無恥的王八烏龜。

  那該死的臭丫頭!

  「百密必有一疏,她再聰明也有疏於防備的時候,我們先做好準備,殺他個措手不及。」無毒不丈夫,人不心狠是無法成大事的。

  「那批貨呢?你脫手了沒,我急著用錢。」沒錢辦不了事,李承恩急急的問。

  游鎮德眼中一閃狡色,故做苦惱的皺起眉。「你給的貨太高檔了,不好銷,我還在找門路,看能不能便宜地賣出,商人們很精,怕惹上麻煩。」

  「還要再壓低價錢?你知不知道那些布多值錢,多少貴夫人搶著要!」要是放在布行賣,早就被搶購一空,哪用得著傷神。

  「富貴險中求,你又不是不曉得那是燙手的黑貨,不能明目張膽地擺上架,總要找些口風緊的買家才不會走漏風聲。」想要賺錢,還得看準風頭。

  「算了,算了!有多少就拿多少,我最近手頭很緊,缺銀子。」

  只懂得揮霍的李承恩根本不會做生意,伸手就是要錢,渾然不知老奸巨猾的游鎮德已將他們口中的貨銷往關外,海削一票。

  「堂堂的李府大少爺也會缺錢?」游鎮德取笑。

  面子掛不住的李承恩低聲一悴,「他把月銀扣得很緊,多一兩也不給,就算我跟他鬧,他只回我一句,你拿錢做什麼?」他總不能反唇一嗆,說要買首飾送他妻子,好讓她盡早下手弒夫吧?而且姓葉的女人也在一旁,不斷地用捉賊的眼神睨他,偶爾放幾枝冷箭,說兩句看似毫無關聯,卻句句暗藏玄機的話,讓他在氣個半死的同時,又不由自主心虛地怕起她那張利嘴,唯恐她真看出他一肚子心機。

  他懷疑她早有所覺,知道李承澤會變傻是他害的,因此她才處處防著他,語多鋒利。

  李承恩沒向人提起此事,自認風流惆儻的他居然栽在女人和傻子手中,這要讓旁人知曉了,豈不是更加看不起他,嘲笑他是沒用的廢物?

  「看來你被盯上了。」游鎮德沉吟道,一個傻子竟然還有能耐牽制所有人,這情勢不大對勁,得多留心。

  「你不也是,我聽說他吩咐商號,減少對你遊記的出貨量。」沒有貨,客人就不上門,這道理李承恩還懂。

  想到幾乎慘遭斷貨,游鎮德平靜無波的表情起了些許變化。「所以他不能活。」

  「沒錯。」他贊成。「為了我們長遠的利益著想,要快點除掉他。」以免夜長夢多。

  「你是說靠姚霏霏?」說到害人,李承恩腦子動得比誰都快。

  游鎮德臉上的笑容變得冷酷。「沒有比她更適合的人選,她是我們手中的利器。」

  借刀殺人,乾淨俐落。

  「我瞭解。」他會和她談談,務必要達成目的。

  「我帶了酒,我們先乾一杯,預祝一切順利,早日得償宿願。」游鎮德取出一小醴酒,兩人以竹製酒杯盛酒,互敬。

  「干了。」

  哼,等他當上李府主事,就沒人敢給他臉色看了!李承恩陰笑說:「呵呵……別忘了好處一人一半,不能獨吞……」忽然,他轉過頭,頻頻看向被風吹動的竹子。

  「怎麼了,一副見鬼的模樣。」游鎮德睨了他一眼,心裡不屑他的膽小,果真是沒法做大事的傢伙。

  「你有沒有感覺到好像有人在盯著我們?」他最近老覺得身後有人,一直跟著他,冷冽的眼神刺向他的背後,讓他頭皮發麻。

  「少疑神疑鬼了,誰會注意到你,快把酒喝了,待會我們合計合計,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移出另一批貨……」

  夜風微涼,月色暗淡,竹林的不遠處多出一條人影,颯颯冷意吹拂過李喜的臉龐,深冽的眸映出殘月星空。

  【上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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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她說:「你這條命是我護下的,要宰要剮也要經過我點頭,
  沒有我的同意,你哪裡也別想去。」
  不料她一語成讖,不僅再次救了他,也的確讓他哪都不去,
  他就守在府邸,等著落崖而生死不明的她,回家……
  李家要替李二少辦喪事?乖乖,見鬼了!李二少不就在她家!
  這下,就算李府是龍潭虎穴,她也得送人回去,
  還得買一送一,把自己也賠進去當他的貼身女侍──
  在外幫他顧著家產,防他又傻又心軟,當了冤大頭,
  在內幫他躲著新妻,防他又笨又被騙,當了冤死鬼,
  在心裡還得警告自己:葉妍,他是依賴你,不是喜歡你!
  可看看她才是個傻子,難怪他老是時好時壞、傻得不徹底,
  因為他根本是個心思深沉、鬼計謀一堆的狡猾大騙子,
  一邊在她這當娃,一邊撒網捕那些要害他的人,
  可惜,她想跟他算總帳的機會還沒來,就一腳滑下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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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反了,反了,這世道是怎麼了,奴才都比主子大,順著桿子往上爬,爬到主人頭上撒潑,我到自家商行拿點東西還得先打通關節,奉銀送兩,才夠闊氣嗎?他們眼睛長到哪裡去……」

  不知在哪受氣的李承恩怒氣沖沖、橫眉豎目的走進大廳,一副別人偷了他房裡人,采光他田里的菜似的,模樣猙獰地像要吃人。

  他也不管廳堂上的古玩、玉瓷有多麼昂貴,價值不斐,雷霆大發地看到什麼砸什麼,絲毫不在乎自己高高舉起、重重一摔的物品,足夠一般百姓舒舒服服地過一輩子。

  「大哥,你怎麼發這麼大的火,誰惹你生氣了?」從書房趕至的李承澤只瞧見一地碎片,負責打掃大廳的下人個個渾身顫抖,臉色蒼白,兩手抱著身子躲在石柱後。他並不曉得前廳出了什麼事,是看不下去的老管家來報,他才放下寫了一半的書信,特地前來一瞧,排解紛亂。

  「你,就是你!你到底想打壓我到什麼時候?看我過得好就眼紅是不是,非要我淒慘落魄才稱心如意?」李承恩忿忿不平地衝過去,兩眼充血地伸手就要抓住他的衣領。都是他,才害他過得如此窩囊!

  「你幹什麼!」忠心護主的李怒一個箭步撥開他的手,往前一擋,也不管是否犯上,在他眼中,他的主人只有二少爺一個。

  「李怒,別傷到大哥。」溫醇的嗓音響起,阻止了滿臉凶氣的大漢的動作。

  「是。」確定李承恩無法傷及自家主子後,李怒才退後一步,以防備的眼神盯牢狂性大作的瘋子。

  「大哥,有什麼話坐下來好好說,不要嘶叫狂吼,嚇壞下人。」

  這些話在以前是絕對不會從他口中說出的,但中毒後的他性格變得溫和,對於週遭的人多了分寬容,現在的他不是嚴厲冷峻的二少爺,每件事都要求到完美標準,不許底下懈怠,輕忽職守,而是性情溫和儒雅,有商有量的明理主子,明快的解決事情前會先問明原因,給人申辯的機會,不像以前直接斷人生路,不給對方改過的機會。

  對待下人如此,面對自己同父異母的兄長自然也是。

  「還有什麼好說的,那些勢利眼的下人我見一個打一個,打死了就給他們銀兩,拖回老家安葬。」這等賤命早死早超生,省得活著受罪。

  一聽他話中對人命的輕賤,李承澤眉頭微顰。「上天有好生之德,勿動殺念,你受了氣找我談開就好,不要遷怒其它人。」他使了個眼神,讓廳上的僕從全部退下,包含看著他長大的老管家,只剩下草莽味重的忠衛李怒。

  「好呀,我就找你談,看你怎麼對我交代!」大腳再一踹已裂成兩半的人高仿古花瓶,他怒不可遏地坐上主事者大位。

  他有點要宣告自己才是主子的意味,神態囂張且目中無人,兩手一攤放在椅子兩側,一副我是大爺的樣子,不許別人多說一句不是。

  「大哥,請說。」兄弟和睦才能興家旺業,李承澤是這般想著,不去計較他此時的張狂。

  李承恩嘴角一勾,冷笑。「我是李家大少,為什麼我到自家商行拿布還得要你同意,沒你的簽章蓋印就得像死老百姓一樣自掏腰包,拿銀子來買?!」

  因為從小不受重視所養成的扭曲性格,他看什麼都不順眼,養成「搶」的壞習性,只要他看上眼的,不計代價也要得到手,最恨凡事不如人的感覺。

  他是李家長子,李家布行、李家繡坊,只要是李家的,就應該全是他的,他才是李家當家,誰敢阻斕?

  「大哥看上哪塊布,我馬上讓人給你送來,不需為了這點小事大動肝火。」在李承澤眼裡沒什麼大事,只有小事,而小事等於沒事,用不著掛懷。

  「你讓人給我送來?!」他一聽,火氣又上揚,眉如橫樑,豎得直挺。「你是誰呀!不過是李府的二少爺而已,我是長子,你的大哥,李家的一切應該都是我的,憑什麼由你發落!」

  這是借題發揮,無的鬧事。以為李承澤變傻了,就算沒死成,大權也該旁落,由他這個大哥順理成章的接手,順利把李家家業攬在手中,一人獨佔。可是今日他走了一趟布行,想像李承澤不在府裡那段時間,以大少爺身份提領最新的花布和上品繡件,與游鎮德合作趁機轉手,不花本錢就能淨賺一票。

  誰知這一回完全行不通,顧店的夥計指著牆上新貼的行文,其中一條似乎是特別針對他而定- 超過一定數量的布匹要先簽下買賣契約,預付訂金,方可完成交易。

  而所謂的一定數量指的是一般送到下游商家的數目,訂單量相當大,足以一個月份的買賣,並非零星散賣。

  若只是一匹、兩匹,甚至是十匹布,布行的掌櫃絕對連眉頭也不皺一下,立刻讓跑腿的小廝送到他面前,恭敬地讓他有作威作福的感覺。不過一口氣要調出五百匹,而且是時下最熱門,姑娘們愛不釋手的新布,別說小夥計不敢做主了,就算是掌櫃也搖頭,不肯通融。

  「爹的遺言……」

  李承恩火大的怒拍桌子。「不要老拿死人來搪塞!一堆白骨能做什麼主,分明是你狼子野心,霸佔所有財產,讓我一毛錢也拿不到,你良心何在!」妄想弒弟的人居然大談良心,何其可笑。

  一旁的李怒見他如此囂張,忍不住上前一步,但被主人揮揮手擋了下來。

  「大哥不該辱及先人,你的不平我能體會,但祖訓難違。」並非不給他機會,而是他並未爭取。

  肯做的人,機會永遠是有的,但若是只想投機取巧,不勞而獲,那給再多機會也沒用,依舊一事無成。

  「好個祖訓,又想拿祖先牌位壓我是吧!讓我出不了頭你才好得意大笑!」嘲笑他的失敗,一無所有。

  暗自歎息的李承澤一揚苦笑,憨直的問:「那大哥認為我該怎麼做才是還你一個公道?」只要不是過份要求,他自然量力而為。

  「真的我說什麼你都照辦?」哼!果然是傻子一個,他隨便鬧個兩回就能得償所願。

  「看情況。」他不是沒看見大哥眼底發亮的貪婪,不過既然說出口,他會盡量滿足他。

  「看情況?」李承恩挑了挑眉,心裡忖算著,他明白自己不能一下子要太多,太過了就什麼也得不到。「這樣吧,別說我這做大哥的欺負你,你讓我三分,我也不為難你,李家家業大,你一個人也扛不起來,就一人一半吧!誰也不吃虧。」

  「是滿有理的……」

  一見他下顎輕頷,說了句「有理」,李承恩欣喜地差點跳起來,一臉喜揚眉梢的驚喜樣。

  「但是……」

  多了個但書,他揚起的眉往下沉。「但是什麼?」話已出口,這傻子想耍賴不成。

  「大哥沒有做生意的經驗,最好從頭學起,胡掌櫃是入行三十多年的老歷練,不如你先跟著他……」學其所長,補其所短。

  沒等他說完,李承恩發怒地大聲吼叫。「你還是看不起我,想讓我像戲台上的丑角,跑跑龍套,串串場,不給挑大樑?」

  「大哥誤解了,小弟並無此意,爹以前常說基礎扎得穩才能做大事,成大業,你不想人家笑你是扶不起的阿斗吧?」李承澤笑得溫和,好言相勸。

  最怕人家看輕他的李承恩一聽到「扶不起的阿斗」,那打結的眉頭擰了一下。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是大少爺,不做下人的工作。」

  其實他內心在掙扎,既想得到李家的財產,又希望看到別人眼中的讚揚,不認為他是沒出息的敗家子。

  「那……這樣吧,大哥,我先給你幾間鋪子,讓你試著管管看,胡掌櫃就在一旁輔佐你,適時的提醒你商場的應對進退,這樣好不好?」如果大哥能成器,也許就能消除累積多年的怨氣。

  雖然懷疑兄長是下毒的人,想殺了他好謀奪家產,但還沒查出證據時,他仍願意給他機會,如果能讓大哥重新站起、及時懸崖勒馬,也許就不會再鑄下大錯。

  「幾間鋪子?」李承恩的表情不甚滿意,眉心皺折又多了幾層,才幾間?

  「不過大哥得答應我,在你點頭做主前,要先讓胡掌櫃看過買賣簽約的合同,他覺得可行的話再正式談價議貨……」李承澤苦口婆心的交代,做生意不可能一開始就上手,得由老手來帶。

  「幹麼綁手綁腳的,你不相信我?」他皺眉,不快的打斷他的話。

  「不是不相信,而是謹慎為上,凡事多一分小心,日後也少一分紛擾,經商之道不在急,要看後續的發展和長遠的規劃,生意要長長久久的經營,不貪一時的短利……」

  李承澤雖然不再使出昔日冷酷的經商手腕,但經營生意的概念未變,他不厭其煩的解說同行間的競爭,以自身的遭遇說明並無穩賺不賠的生意,每一行有每一行的風險,絕非貨到賣錢那般簡單。

  此時的他滿口生意經,一點也看不出傻頭愣腦的樣子,條理分明傾其所能的傳授兄長,一雙瞳眸藍得透徹,彷彿昨夜的星辰都飛到他眼眸。

  可惜他的善意,身為兄長的李承恩完全感受不到,他仍有私吞家業的野心,現在只是先以退為進的拿下幾間鋪子,以填補他阮囊羞澀的荷包。

  「好了,好了,別像個愛唸經的和尚,念得我頭都疼了,東城那幾間鋪子和繡坊就先給我,其它你看著辦。」最賺錢的店舖他要了,每天等著它下金雞蛋就好。

  即使面對兄長的不耐煩,李承澤也有他的堅持。「不,西灣的鋪子由大哥接管,三個月內我要看到你努力的成果,否則我會悉數收回。」

  是激勵,也是警惕。

  「什麼,給了我又要收回?」他一躍而起,又想拍桌子大吼。

  但見李怒神色一惡地往前一站,揚起的氣焰立消一半。

  「因為我希望你是真用了心,而非瞎摸打混,馬虎敷衍,李家只有你、我兩個兄弟,我不想看它在我們手中沒落,甚至是消失。」他的用意兄長明白嗎?

  在這兄弟情義方面,他是傻了點,給李承恩糖吃,而非鐵鏈,要是以前,他可能會將李承恩逐出家門,就算沿街行乞也不收留。

  「哼!算你狠,西灣就西灣,它們是我的了,你不能插手。」聊勝於無。

  他從沒打算經營那幾間鋪子,心裡想著是如何從那裡拿銀子,就算倒了也不關他的事,他照樣過他的日子。反正李家什麼沒有,錢最多,大不了再另起爐灶,重開幾間新鋪子,他拿的本來就是他應得的那一份,他還嫌少呢!

  鬧了鬧,李承恩終於得了便宜的離開,李承澤沒說什麼,反倒是從頭到尾站在一旁的李怒為主子抱不平。「二少爺,要是妍姑娘曉得你給了大少爺好處,她肯定會給你不少排頭吃。」

  他提醒主子。

  「啊-這個……呃,你千萬要保密,不能告訴妍兒……」一提到葉妍,先前說得頭頭是道的李承澤忽地肩膀一縮,表情顯得有些驚色。

  「跟我說什麼呀?」

  一陣嬌柔的嗓音突至,就見身長六尺的大男人驚跳起來,一雙眼無助得很,眨呀眨地迎向一雙繡著雙燕戲蝶的嫩粉繡鞋……

  李怒說得一點也沒錯,快氣炸的葉大姑娘不僅給「傻過頭」的李承澤一頓排頭吃,還指著他鼻頭大罵一個時辰,最後還擰起他耳肉,罰他抄寫「我以後再也不敢自做主張了」三百遍。

  以一個微不足道的貼身侍女來說,她的氣勢根本是大過主子,沒有一點卑微恭敬。可「受害者」沒說話,甘於受罰,樂在其中,旁人哪有置喙的餘地,只好裝做無視地任由葉妍坐大,管起自家的二少爺。

  而葉妍也氣惱自己,那是人家李府的家務事,她一個外人憑什麼插手,就算真讓人敗光了家產,那也是李承澤活該,誰叫他傻得割肉喂鷹!可想是這麼想,她又無法撒手不管,天生愛管閒事的個性害慘了她,讓她氣悶在心。

  「妍兒,你的氣還沒消嗎?」

  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的李承澤涎著笑,十足討好的模樣,為了讓她消氣,甘為孺子牛。

  「不要跟著我,我不認識你。」一開口,聲音沙沙地。

  罵太久了,傷了喉嚨。

  「妍兒,前頭有座茶樓,我們去喝杯茶潤潤喉。」沙啞的嗓音令人聽了好心疼。葉妍回過頭,狠狠瞪了一眼。

  「真是抱歉,委屈你的富貴耳,忍受我沙子磨過的粗音。」

  「是有點難聽……」太過老實的下場是腰上一疼。

  「難聽?」他有膽再說一遍。

  曾經找過葉妍麻煩的李怒拚命擠眉弄眼,外加做了個上吊自殺的吊頸手勢,明示、暗示全來,要主子別太誠實,自找死路。

  葉妍瞪了他一眼,要他別多管閒事。

  雖然李怒曾做了不少狗仗人勢的惡行,得罪過她,不過在護主這件事上,他確實是盡了心,這些日子她更知道他只是魯莽個性害了他。

  「不管妍兒的聲音變成什麼樣,我都喜歡,現在沙沙啞啞的有春茶回甘的餘韻。」李承澤很直接的說出自己的想法,他喜歡她,她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美好的,再怎麼沙啞的聲音,在他耳朵聽來全是天籟。

  過關了,沒砸鍋。李怒暗自吁了口氣。

  「誰要你喜歡了,臉皮真厚。」她悴了一聲,紅著臉走開。

  這李二少變傻之後,說的話常常直接的讓人難為情,害她不敢抬頭看人。沒追求過女孩子的李承澤沒聽出她話中的羞意,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惹惱了她,心急如焚地追上去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喜歡是指你的聲音不是喜歡你……呃!不對,我怎麼會不喜歡你……我的喜歡是這個喜歡……那個不是,我……喜歡……你……」

  哎!他怎麼說不清楚,越急越無法完整表達,明明是喜歡,又不能說喜歡,舌架蓮花真的好難,他真的笨得連自己都要唾棄自己,難怪他人都說他傻了。

  「夠了,夠了,誰叫你在大街上說這些,你不要做人,我還得留點好名聲。」

  羞紅臉的葉妍趕緊伸手一拉,就怕丟人現眼。

  「妍兒,我不是不喜歡你,你千萬不要誤會,我嘴巴笨,不會說話,常說出奇怪的話,你別往心裡擱。」李承澤有點懊惱。

  他明白自己早已愛上她,只要看見她,他就很開心,快樂滿滿的彷彿要溢出,讓他忍不住嘴角總是掛著笑。

  「奇怪的話……」原來他不是出自真心,她想多了。一陣失落湧上心口,她酸澀的揚起一抹淡淡的惆悵。「以後別在外人面前說些不得體的話,你是李家二少爺,要有當家的威儀,不可鬧出笑話。」對他動心是自個兒的事,不能叫人看出端倪,因為……他們是沒有未來可言的,千萬不能讓人看笑話。

  「妍兒,你怎麼了,看起來好難過。」她為何突然這麼難過?明明在笑,可盈盈水眸像是在傷心。他說錯什麼了嗎?

  驚訝他敏銳的觀察力,竟一眼看透她此時的心緒,葉妍佯怒地低吼,轉移話題,「我是非常難過,有人樂得當傻子,把財產送給不仁不義的人,我能說什麼呢!祝福你早日被他一刀桶死,陰曹地府再去聽他得意的狂笑。」不提不氣,她越講越生氣。

  說他傻嘛!看帳的本事一流,她只不過陪他看了半天就看得眼花,滿腦子都是化身為蛇的數字,拚命鑽咬,頭痛極了,而他不用一個時辰,就將帳目看完。

  可要不傻,誰會在明知對方存心不良的情況下,親手送上能讓自己喪命的大禮,養大野心者的胃口,讓他變得更貪婪?那個敗家子沒錢都能使壞了,使盡一切手段欲致人於死,如今手頭寬裕了,還能不靜極思動,想盡辦法除去絆腳石嗎?人心不足蛇吞象,人的本性不會變,李承澤以為自己的舉動是救贖,她卻認為是陷害,害人越陷越深,無法自拔,終至走向大家最不樂見的結果。

  「妍兒,我知道你關心我,不想我再出事,可是他終究是我兄長,身體裡流著和我相同的血,我能幫的就是讓他有回頭的一天。」雖然希望渺茫,但不去試試,他愧對自己的良心。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既然他因禍得福,因中毒而改變心性、寬以待人,又為何不能給親手足一個自新的機會,讓他明白只要虛心改過,旁人自生敬重。

  「哼!誰在乎你死活,傻子一個。」她瞋視。

  「對,我是傻子,所以你不能不理我,要不,我會迷路,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用信任的眼光直直盯著她瞧,那澄澈的眼直達人心。

  葉妍心跳漏了一拍,沉溺在他那寫滿情感的藍眸之中,久久之後,她輕輕地歎息。「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今生得來還債,你呀根本是用傻氣來騙我的同情心嘛。」驀地,她話鋒一轉,口氣凶悍。「下次別再做爛好人了,拿大米喂老鼠,我不過一盞茶時間沒盯著你,你就給我找麻煩,要是再有一回,信不信我先毒死你,省得被你氣死!」什麼斕性情嘛!

  竟然還有把黑布染白的妄想。如果能將他之前的不講情面跟現在的斕好人個性調和一下該有多好。

  知道她氣消了,李承澤笑顏一展。「我就曉得妍兒人最好,不會惱我太久,我……」

  話說到一半,一塊秋香色的絹布突地從茶樓二樓飄落,好巧不巧正好落在他頭上,蓋住他半個身子。

  葉妍見狀,先是一驚,繼而忍俊不住的爆出大笑,拉下十尺長的布帛在他身上比劃,作勢要為他做一件外袍。

  「啊!對不住,對不住,小老兒滑了手,讓你受驚……啊,你……你是李府的二少爺?!」少年白加上異色瞳眸,這城裡除了他還有誰。

  掉了布的老叟面露驚恐,驚駭地連連抽氣,眼含羞愧地低下頭,有些慌急地想立即消失。

  「這是你的布?」李承澤摸了手上的布匹問,小有瑕疵,但不失為好布。

  一聽他提到布,老叟面無血色,兩眼突然含淚的跪倒在地。「是我錯了,二少爺,我不該貪小便宜買你李府的私貨,你原諒我,不要把我送官嚴辦,我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

  咦!這是怎麼回事?

  葉妍狐疑地看向同樣嚇一跳的李承澤,但他很快了悟發生什麼事,上前扶起老叟。

  「老丈別慌,我不會怪罪你,請起來說話。」他有那麼嚇人嗎?老叟居然嚇到腿軟。

  「二少爺……」他訝異的瞠大眼,不敢相信傳說中嚴峻冷情的二少爺竟會如此和善。

  他是驚到雙腿無力,而非畏懼他與眾不同的外貌。

  「不用怕我,我不會傷害你,你好生地說來,究竟何事讓你驚慌失措?」李承澤和顏悅色的問,毫無富家少爺的驕氣。

  「我……我……」一想到白白損失的銀子,老叟悲從中來,掩著面竟號啕大哭起來。

  「老丈莫要傷心,有什麼委屈說出來,咱們合計合計,能幫你的,我絕不推辭。」既然他提到了布,大抵與李家布行有關。

  見他真誠的神態,語氣又和煦,老叟一抹淚,哽咽地說:「我本是陳縣的布商,想向李家布行下訂單,買批上好絹布,沒想到……」

  不知是誰曉得他要買布,便在傍晚時分上門,兜售李家流出的布,價錢是原來的一半。

  他看了看布,確實是出自李家,於是一時豬油蒙了心,起了貪念。

  「……以二少的眼力應該看得出這塊布摻了粗紗,我當初以一匹十兩銀子買下,三百匹共三千兩,以為轉手一賣至少賺進萬把兩,誰知……」

  「誰知對方交貨前掉了包,把好絹換成劣布,讓你由大賺反倒貼幾千兩。」摻了粗紗的絹布只適合做喪服,但一般喪家哪需要用到大量的布,頂多三、五匹已是望族出殯的排場。有貨無市,做生意的最大忌諱。

  「是呀!我就是這麼上當的,可我去和對方理論,他反口咬定不認識我,還說我假借李家名義賣布,壞了行規,要拖我去見官……」他說著說著,老淚縱橫。

  「你可記得那人是誰?」如此惡劣,真是同行之恥。

  老叟偏著頭,想了一下。「我聽到他身旁的夥計好像喊他……呃,游掌櫃。」

  異色瞳眸微瞇,藍影暗閃。「嗯!我明白了,老丈若不嫌我唐突,可否成為李家布行在陳縣的商號,你所需的一切布料,我將悉數供給。」

  「什麼?你……你為什麼……」他驚訝地瞠大了眼,難以置信。

  「那三百匹布就賣給我吧!我可以交由名下商行販賣,不過價格恐怕無法讓你滿意,僅能以一匹五兩收購。」他算是賠本了。

  但是,他贏得人心,老叟感激的一再致謝。

  李承澤高明的經商手腕沒變,只是做事的手段放軟,與人和善,以關懷代替嚴厲,笑容取代了冷峻,讓人感受到他的真誠。他處理這件事的方式在同行中傳開,死忠為他做事的人更多了。不過,李承澤仍有隱憂。老叟口中的游掌櫃,他幾乎可以判定是死性不改的游鎖德,他和李承恩合謀偷運布行的布,偷龍換鳳的一布二賣,盡做些見不得人、偷雞摸狗的事。

  他真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無人察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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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娘,我知道這麼說有點失禮,不過你既然請了媒人說媒,娶進了秀外慧中的媳婦兒,盼的不就是早日抱個孫子,讓李府開枝散葉,延續香火?」

  「這……」白白胖胖的小孫子呀!肥嫩的小手小腳,瞧得都歡喜。

  「是呀!夫人,哪有娘子娶了卻不理的道理,二少爺不急著當爹,難道你不急嗎?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要是不催催他,這輩子可就抱孫無望了。」

  廳堂裡,游鎮德跟李承恩正你一言我一語像在說相聲似的,說服著大夫人。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們的財路又被李承澤給斷了。

  不用三個月,一個月不到,西灣的三間布行,兩座繡坊,已經被無心做事的李承恩搞得烏煙瘴氣,哀號聲四起,只差迭根稻草上去就垮了。他不管事也就罷了,底下的人還算規矩,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會橫著心偷斤減兩,妄起貪念。偏偏他大少爺威風得很,日上竿頭才去店舖逛個兩圈,假意對布內行,做了不少令人頭痛的決策,然後拿走一天營收的銀兩。

  他忘了買布要錢,只出不進,拿什麼批貨?

  收購蠶絲也要錢,工人、夥計、繡娘的工錢,這些他一概不理,無賴地要他們上李府,找當家二少爺討。

  這事鬧得不小,迫於無奈,李承澤只好收回經營權,重新整頓,這才平息了一場紛亂。

  不過銀子又花光的大少爺沒地方拿錢,所以故技重施,想大鬧一場。

  只是這一回沒那麼順利了。

  葉妍就像一尊守著錢財的大佛,惡狠狠地盯著伸手索財的李承恩,他每揚高聲音一分,她便冷笑地在他面前數銅板,邊數還念著,「乞丐來要錢嘍!乞丐來要錢嘍!乞丐來要錢……」

  這話任誰聽了都會不舒服,更何況是心高氣傲的李承恩,他不但一毛錢也拿不到,還遭到刻薄至極的羞辱,顏面丟盡的他,氣得想殺人。為此,他找來游鎮德大吐苦水,兩人並協議該怎麼解決這個麻煩。於是,他們想到了大夫人,決定從她身上下手。

  「我的孫子……」不、不行,她不能再順其自然,兒子傻了,她可不傻,一定要有個孫子才行。

  「妍姑娘是個不錯的好女孩,也是李家的大恩人,讓她當二少爺的侍女真是虧待了她,但二少爺實在太依賴她,反而冷落了正牌妻,這樣下去,夫人何時才能抱到金孫?而且,這樣久了也會引起旁人的流言輩語,夫人應該將他們分開才是。」

  游鎖德極力鼓吹,利用大夫人抱孫心切的心情,一再進言。

  「可她救了澤兒,我不好開口……」這麼做好像有點過河拆橋,忘恩負義。

  「救命大恩是一回事,娶妻生子又是另一回事,兩者不能相提並論,人生有幾年可以虛擲,夫人不想留下遺憾吧!」只要把那礙事的女人趕走,讓姚霏霏接近李承澤,他們的大計就成功了一半。

  心思單純的大夫人頻頻點頭,她擔心自己時日無多,沒法見到孫兒出世。「游掌櫃這話說到我心坎裡了,我真怕等不了,抱不到孫子。」她這幾年常這裡酸,那裡疼的,身子骨不若往常健壯,老感到沒力氣,天氣一冷就手腳冰冷,直打哆嗦,上床要睡久久才入眠。

  人老了,不中用嘍!她也沒別的指望,就盼著闔上眼見她家老爺前,能親手抱抱吐著奶泡的小娃兒。

  「人嘛!誰無私心,好歹為自己著想一下,那個姓葉的丫頭老是礙著澤弟的好事,哪天大娘要不在了,我那可憐的弟媳就要獨守空房,下半輩子全葬送在咱們李家了。」

  敲邊鼓的李承恩不忘危言聳聽,口氣中帶著深痛的惋惜,用著女人一生的幸福來吊大夫人的愧疚感,讓她轉而憐憫備受冷落的新婦。

  潛心向佛的人總有佛心吧,哪受得了內心的苛責,為了徹底解決葉妍這顆大石頭,他和游鎮德不遺餘力的下足了功夫,雙管齊下向大夫人勸說。

  「大少爺說得一點也沒錯,夫人當初急著找媒婆說親,不就是想傳宗接代,延續李家血脈嗎?如今夫人還猶豫什麼,真要當李家的大罪人嗎?」游鎮德一句「李家的大罪人」往頭上一扣,少有心機的大夫人頓時心口一驚,兩手微微顫抖了下。雖然李家有兩個男丁可以傳承香火,可為人母者誰不偏心,心總是向著親生兒,不希望他傻傻地過完這一世。

  她在未出嫁前,便是一位心地善良,品性良好的大家閨秀,從小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識世道險惡,原以為就這麼跟心愛的男人共度一生,後來丈夫因她無所出而納妾時,她著實傷心了好一陣子,老想著和人共夫的委屈。

  要不是丈夫的心仍在她身上,深情不悔的愛著她,恐怕她會因妒而狂,做出令人心痛的傻事。

  不過也因為這原因,她無法對妾生的兒子付出關心,每每瞧見了就會想起丈夫曾與他的娘同床共眠,內心那份煎熬讓人難受。

  直到這些年接近佛祖她才慢慢釋懷,試著放開過去,心裡才有了平靜。

  可是這會兒又得為她那個傻兒子操心。

  耳根軟的大夫人禁不起兩人左一句李府絕後,右一句斷嗣,一顆心慌得很,連忙喚來丫鬟,請葉妍過來商量。

  「什麼,你要我勸二少爺與少夫人同房?!」乍聞請求,如同五雷轟頂,葉妍一陣暈眩,心口絞痛,差點站不住而癱軟。她不是沒想過李承澤終究要與別的女人共度一生,她的陪伴不過是暫時的,總有一天,她還是得離開他,過自己的生活。

  只是這些時日的相處,他的傻氣、他的率直、他每一個可愛逗趣的舉動,都深深烙印在她不曾為他人進駐的心底深處,糾結出一團密不可分的情意。

  她對他動了心,喜愛兩人在一起的時光。

  也許是他太依賴她,她也太享受他的依賴,於是讓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是有妻室的人,而她只是他生命中的過客,等段名和可故找到藥引歸來,也就是兩人分離的日子。

  「妍姑娘,我都這把年紀了,還能等多久呢!原本指望澤兒給我送終,可你看看他現在這樣子……唉!自個兒想想都心酸。」她忍不住難過了起來。

  「夫人別盡往壞處想嘛!你是菩薩的弟子,吃齋念佛的,老天爺會保佑你長命百歲,活到你自己嫌膩了為止。」她才心酸好不好,為人作嫁好些年,卻連自己都嫁不出去,該哭的人是她。

  第一次覺得沮喪的葉妍欲哭無淚,心裡明明擱著一個人,卻不能讓對方知道,還得打起精神強顏歡笑,安慰好命到無病呻吟的老人家。

  深居簡出的大夫人哪曉得她口中可憐的媳婦兒,其實是包藏禍心的紅顏禍水,不僅心向著別人,還想害死她的獨子。

  可是口說無憑,她拿不出證據證明少夫人確有異心,除非她真再一次有舉動想毒死自個兒的丈夫,否則任她說破嘴也難以取信於人,反而落個污蔑人的惡名。

  「你就別逗我開心了,我還能不知道自個的身子骨嗎?哪天佛祖來招我,不也去了。」人的生死不就那麼一回事,兩腿一伸,氣沒了,也就上了天當神仙。

  「夫人,瞧你說的呢!真要把妍兒給嚇著了,你放一百二十個心,二少爺傻歸傻,可是添不了亂子,有我看著他,你不用擔心。」他敢在她眼皮底下出事,那才該千刀萬剮。

  聞言,李夫人露出苦笑。「說句不怕得罪你的話,有你在我才抱不到孫子,澤兒他事事依著你,一步也不肯離開你,那他什麼時候才能跟他媳婦圓房?」沒在一起怎麼生孩子,難不成要新媳婦抱顆蛋,假裝有喜。

  「呃!這個……不急嘛,等二少爺的病好了,你要幾個孫子都成。」一說到床第事,未經人事的葉妍尷尬地紅了臉蛋。

  雖說她是為人作嫁的媒婆,也送過不少新人入洞房,可一提到閨房內的事,還是難掩羞色,沒法大剌刺地談論。

  「你不急我急呀!瞧我這頭髮都白了大半,還有多少時問等澤兒回復以前的樣子,也許他這輩子就這樣了,再也好不了。」她可憐的兒,生了個病就傻了。

  因為有心人的隱瞞,大夫人一直到今日此時,仍不知道親兒是遭人下毒,還以為他是得了風寒,連日高燒不退,這才傷了腦子。

  「不會好不了,名醫段大夫已為他尋藥去,不假時日,他便會帶著藥回來醫治二少爺。」葉妍有些惱意,稍微揚高了音。

  老和她針鋒相對的李二少不可能一輩子當個傻子,而且他也不傻,只要找對大夫用對藥,他一定能康復,不再受毒害。只是,她心裡也很矛盾。以前的李承澤和現今的李承澤是同一個人,但是前者令她痛恨,厭惡地巴不得離他越遠越好,老死不相往來,省得心煩。

  而後者也一樣令人心煩意亂,只不過她的心煩是出自在意,對他越來越深的依戀,討厭的感受不見了,只剩下身不由己的愛意。

  她怎麼比她激動?大夫人被情緒波動的葉妍嚇了一跳,手心按著胸口。「醫得好是最好,可我總得做最壞的打算。」

  「夫人……」

  李夫人舉起手一阻,要葉妍聽她說下去。「我也沒什麼放不下的,就是想抱抱孫子,我兒子這門親事是你牽成的,你也想看他們有個美滿的未來吧!」

  「我……」她語滯了一下,內心掙扎萬分,小小的酸氣由胃袋裡冒出。「看來夫人很中意少夫人這位媳婦。」

  引狼入室,她識人不清,是她的錯呀!

  「無關中不中意,只要能生下我李家的孫子,我都會好好的疼她。」李家有了後,她才能了無遺憾。

  「那你與少夫人相處過了嗎?你覺得她的為人如何,是不是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她語帶暗示,想提醒大夫人多注意一下媳婦的言行舉止。

  「你媒合的對象我還有什麼不放心,我信得過你,何況咱們也不好挑剔人家,她肯委身下嫁我那傻兒子,我感激都來不及,還計較什麼。」

  以前是兒子眼界高,他挑人,沒一個看得上眼,終身大事一拖再拖,拖到虛長了二十六歲,還是孤家寡人一個,沒個伴在身側。

  而今是人挑他,他沒得拿喬了,只要對方不嫌他,是個清清白白的女孩家,她就謝天謝地了,不敢有太多奢望。

  心細的葉妍從她感傷的話語中聽出一絲憾意。「我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不是每個人都相得准,二少爺這親事趕得急,難免有些疏失,趕著為你送媳婦卻沒來得及看她人品……」

  她故意留個話尾,讓大夫人接下文。

  「哎!說起來也沒什麼不好,是我看她老是氣血不足,一副沒睡飽的樣子,於是就叫她不用刻意起早問安,多睡一會兒……」只是沒想到她日日睡到過午才起床,晨昏定省也免了,整天沒見到人是常事,偶爾遇到了也愛理不理的扭過頭,當做沒瞧見她這個婆婆。

  這些話她不好向外人明說,家醜不可外揚。

  「……哎呀!別提這些小事了,我這就拜託妍姑娘,拉我那傻兒子一把,讓他早點為我李家添個娃兒,夫妻和樂。」

  「呃!這個……」她一徑乾笑,心裡亂不舒服。

  「你可別推辭,讓我抱憾終身,至少先讓他們住在一起,培養感情,夫妻分房而居,甚至住在不同院落,這像話嗎?」妍姑娘若不出面說一聲,這小兩口何時才能傳出好消息。

  「好吧!夫人,我試試看,但你別抱太高的期望,我還不曉得二少爺會不會被我說動。」望著李夫人殷切的眼神,葉妍狠不下心拒絕。

  「你一定行的,妍姑娘,我相信你。」憑她的口才,豈有不成之理。

  一句「我相信你」,頓時壓得葉妍喘不過氣來,她神色一窒,笑不出來,抽痛的心窩一陣一陣泛出酸澀。

  「相公!」

  一聲嬌滴滴,媚到酥人筋骨的軟音一喚,渾身一僵的李承澤像掉入結冰的湖中,頓時冷得牙關打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很想大聲喝斥將她推開,但現下的情況,偏又無法移動半寸,怕露出馬腳讓一旁看好戲的聰慧女人看穿,只好正襟危坐地將目光放遠,不敢輕舉妄動,規規矩矩地恍若課堂上的學子,怕夫子責罵。

  天曉得他為何得像塊砧板上的肥豬肉,任人放肆地上下其手,還不能表現出厭惡的神情將人推開,喝令她離遠些。

  正襟危坐的李承澤偷偷看向一旁的女子,見她旁若無人的喝著熱茶,吃著徐老爹的蒸藕糕,原本抿緊的唇扁成一直線,惱她的無動於衷。

  「我說相公,你別一直閃呀閃的,人家長得不美嗎?你怎麼一直往邊上移,看也不看我一眼。」真是傻子,美人兒投懷送抱還不知把握,一副她是要吃了他的妖怪似。

  故意穿得清涼的姚霏霏衣襟微敞,露出誘人的雪嫩酥胸,纖指有意無意地扯著上衣,讓若隱若現的春光盡入人眼。

  誰知她越靠近,李承澤反而避得越遠,原本是坐同張長椅的,他足下一動,換了另一張椅子,緊貼到一副事不關己的葉妍身旁,讓她瞧了大感不悅。

  「你……你別靠得太近,我聽得見你說話,用不著一直往我身上蹭。」她美不美與他無關,他又不喜歡她。

  「相公,人家好渴,你幫人家倒杯水嘛。」姚霏霏打的如意算盤是要假裝茶杯沒拿穩,潑了自個兒一身,看她身材畢露哪個男人不上鉤呢。

  可李承澤根本沒聽進她的話,看向葉妍的眼神特別柔和,他沒替妻子倒茶,手一抬先替心儀的姑娘拭去嘴邊的糕屑。

  他這舉動是出自對葉妍的喜愛,很自然的,也沒想過有何不妥,平常他們就這樣相處,她雖常常念他兩句,可他依舊故我,不以為意。但是此情此景落在姚霏霏眼中,那可就很不是滋味了,放她一個大美人不理不睬,卻在討好姿色明顯不如她的貼身侍女,將她置於何地。

  何況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夫妻間親近親近是天經地義的事,他避個什麼勁,她肯委屈跟他在一起,可是他天大的福份。

  「咱們夫妻倆總要說點體己話,不坐近點不就讓外人聽去了羞人的私密話。」她纖纖細指往他手背上一搭,撩撥地爬上他手臂。

  仗勢著美貌過人的她不相信有男人能抗拒得了她的美色,她故做嬌羞的頻送秋波,媚眼眨呀眨的要勾得他心蕩神迷,魂不守舍。

  可是他連一眼也沒看她,要怎麼把他的魂勾出來。

  「這裡沒有外人,而且我們也沒有什麼私密話好談,你不要靠過來,我會受不了。」太濃、太嗆鼻。

  咯!我不是外人嗎?假裝自己不存在,對他們你前進我後退的舉動置若未聞的葉妍一肚子酸,暗地裡為自己叫屈。她為什麼盡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將喜歡的男子推向別的女人,還不能有一絲吃味的表情,非得裝聾作啞地看他們卿卿我我。嘔呀!銀牙都快嚼爛了,她幹麼當個斕好人成全別人。

  如果對方是好女人也罷,偏偏是心懷鬼胎的蛇蠍女,她讓得心酸,也很不願。

  怪就怪在她當初太急著丟掉燙手山芋,才會導致今日進退兩難的局面,她還能去怨誰,不就自個兒承受了。

  「受不了?」姚霏霏嬌媚的掩唇輕笑,咯咯咯的俯低前胸。「咱們是夫妻,沒什麼難以啟齒的話,你若想回房,我也依你,誰叫你是我夫婿呢!」

  呵……終於忍耐不住了吧!她這美麗的容貌、妖嬈的身段,有哪個男人不心猿意馬,忍得住不撲倒她?

  傻了又怎樣,只要是男人,她輕輕勾勾小指,施展讓人心癢難耐的嬌媚,他不也手到擒來,乖乖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姚霏霏得意的一揚柳眉,在心裡嘲弄李承澤的好擺弄,三、兩下就釣上手。

  「你不要再碰我了,我快受不了你一身濃烈的香氣,你到底倒了幾瓶香粉,嗆得我鼻子沒法通氣。」再也忍受不住,一把推開差點令人窒息的無骨嬌胴,李承澤跳離她三步遠,大口地呼著氣。

  「你說受不了的是我身上的香味?!」她驀地一怔,以為一時耳鳴,聽錯了。

  他攏起眉,神色儘是不滿。「是你要我有話直說,我才把憋了好久的話說出來,全身抹香不一定香,聞久了香也變臭,你沒瞧見我憋著氣,就怕被嗆昏了。」

  沒事抹什麼香粉,又不是賣胭脂的小販,畫張大花臉招攬客人。

  刻意精心打扮的姚霏霏描眉繪唇,將原本精緻的美顏裝扮得更為嬌艷動人,光采奪目,展現出她自負的艷容。

  可是她的濃妝艷抹,艷色無雙,在李承澤眼中一點也比不上脂粉未施的小家碧玉,葉妍的清雅脫俗像一朵生長在懸崖邊的小白花,讓人更想伸手擷取。

  他不喜歡娶進門的妻子,她太艷、太媚,美得很不真切,讓他無法打心裡接納,直想把她推得越遠越好。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愛上葉妍了,根本沒法再對其他女子動心,因此不管姚霏霏有多美,他眼中只有葉妍。

  人家是新娘娶過門,媒人拋過牆,而他剛好相反。不愛美妻,只要媒婆。

  「你說我臭?」姚霏霏臉色一變,瞪大了一雙美目。

  「是很臭呀!你沒聞到嗎?啊,我知道了!」他好像忽地想到什麼,擊手一拍。「久入鮑魚之肆,不知其臭。」

  撲哧,在一旁看戲的葉妍忍不住笑出聲,趕緊搗住嘴。

  「你……你……」姚霏霏瞪著他,氣得嘴角顫抖,一個你字拖上老半天。

  誰願意被人形容成魚腥味重的鮑魚,她用的可是李承恩送她的上等香膏,米粒大小的凝膏輕輕一抹,遍體生香,濃郁一室。

  而他居然不識貨,把她下重本勻滿全身的香氣當成臭魚味,還粗野地推開她,讓她差點丟臉地跌下地,傷了她的花容月貌。

  「二少爺沒有惡意,少夫人不要放在心裡,他傻了嘛!哪分辨得出香和臭有何不同,就算端了盤臭豆腐給他,他也說香。」忍笑的葉妍連忙打圓場,清了清喉嚨,害怕又失禮的笑出聲。

  看美人變臉著實好笑,瞧她那圓瞠雙眸的震怒樣,還真讓人笑翻了。

  「是很香呀!」李承澤指的是臭豆腐,還一副回味無窮的模樣,讓自恃美貌過人的姚霏霏更是怒上加怒。他說的是實話,可一點也沒裝傻。「好了,好了,別興亂了,我在幫你搓熄娘子的怒氣呢!」真要命,又想笑了。

  「我又不喜歡她當我娘子。」他小聲地抱怨著,故意整個人緊靠著葉妍身後。

  「二少爺……」教過他多少回了,有些話不能隨便說出口,要有所保留才不會被人捉到把柄。

  葉妍心底的酸意淡了些,那一句直率的「不喜歡」讓她的心情舒坦了不少。

  「妍兒,我也要吃蒸藕糕,你不可以一個人獨享。」一說完,李承澤伸手搶了塊糕點,大口咬了一口。

  真好,他的妍兒看起來心情變好了。

  「嘿!你土匪呀-還是惡鬼投胎,這是我買的,沒你的份。」故意鬧他,葉妍整盤端走。

  「我給你銀子嘛!要不,我把金陽繡坊送給你,你分我一點糕。」他像個沒長大的孩子,耍賴地和她搶食起來。

  送她一座繡坊?兩眼發紅的姚霏霏瞪著嘻笑如孩童的兩人,心中有說不出的妒意,她咬著艷紅下唇,忍住張口欲言的怒斥,任由不甘在腹中翻攪。

  身為李府少奶奶的她沒從丈夫手中接過一根髮釵,或是珠煉,甚至是自家產的美布、華服,該擁有的寵愛她一樣也沒得到。而她,葉妍,不過是為人說媒的媒婆,居然得到這傻子的全盤信任,不僅時時將她帶在身邊,還大手筆地說要送座繡坊給她,簡直是太欺人了!他眼中還有她這位正牌妻嗎?

  姚霏霏輕撫微隆的小腹,眼中的妒恨更深濃。

  一直到前幾日,她才得知她原以為足以托付終生的良人並不可靠,在說愛她的同時還有其它的女人,甚至曾狠心地休離數名跟了他好些年的小妾。

  更讓她難以接受的是,他並非像他所言的愛慕她很久,他早就有婚配對象了,是金泉酒莊的三千金,明年開春便要迎娶入門。

  那她算什麼,他玩弄的對象嗎?

  他不仁,就別怪她不義,人要懂得為自己著想。為了鞏固她在李府少夫人的位置,她決定不依照李承恩的指示下毒謀害親夫,而是……她臉上浮起一抹令人不安的詭譎笑意。

  「相公,別為了一塊糕點而和下人鬧成一團,你要吃什麼,我弄給你。」就算是傻子,她也要捉牢他,兩邊不落空。

  姚霏霏伸手拉過他的手,「哎呀,瞧我笨手笨腳的!」她看似無意,其實是有心的一撥,把盤子打翻,還心機深沉的話中有話,將奪走丈夫注意力的葉妍打入下人,劃分階級。

  「妍兒不是下人,而且我也不吃你做的東西,你還我蒸藕糕!」他才吃一塊而已,嘴還饞得很呢。

  「相公……」這是最後一次了,她絕不允許他再推開她。

  「妍兒,你陪我上街,我們到徐老爹鋪子,把所有蒸藕糕買下來,你到我房裡吃。」李承澤滿臉不快的拍開姚霏霏亂碰他的手,拉起葉妍柔黃便往外走,完全不在乎是否會傷了新婚妻子,他只想遠離她。雖然少了先前的凌厲,他仍保有精準的看人眼光,一個人的好與壞他一眼就能看出- 姚霏霏很美,但美得不真實、太過膚淺,她游移不定的眼神,和過於做作的嬌態,讓人心生反感,和她待久了,他會胸悶氣凝,渾身不暢快。

  有些事未說破是時機未到,想把他當成棋盤上的棋子也得有點本事,光憑美色誘人是自取其辱,她遲早會自食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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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股皆不毒,最毒婦人心!女人為了自身的利益,攀權附貴,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就算手段下流卑劣,只要能達到想要的目的,絕對不惜任何代價。

  例如:下藥。

  嫌貧愛富的姚霏霏和一肚子壞水的李承恩勾搭上後,因一時的貪歡縱慾而有了身孕。但她還沒機會和孩子的爹提起此事,因為目前這情況,兩人暫時不宜過從甚密,以免遭人識破姦情。

  不過現在她也不信已有婚約在身的李承恩會守諾娶她,因此她必須為自己的未來盤算,不能等著別人為她安排無法預測的將來。何況腹中的這塊肉會一天天長大,她得在他大到?人疑竇之前,想辦法和傻子夫君同房,讓眾人以為孩子是他的。

  「不要怪我讓你戴綠帽,幫別人養孩子,誰叫你發傻呢。要是你不碰我,我就沒法向人解釋,一個不曾和丈夫圓房的女人怎會挺個大肚……」

  手執燈籠,姚霏霏掩著面,披了件暗色外袍,偷偷摸摸地走向李承澤落榻的院落,腳尖輕躡得像是賊兒。

  明月當空,星辰稀落,一陣微涼的夜風吹來,她打了個冷顫。

  心有城府的她知道要在李承澤的飯菜中下藥並不容易,因此她刻意去向婆婆噓寒問暖,送了暖身的襲荷薑湯討好大夫人。

  而後她故做長吁短歎的大談閨怨,引起大夫人的關心,再借口說夫妻不睦,她親手做了銀耳百合湯想讓丈夫嘗嘗,看能不能讓他多在意她一些。

  不疑有他的大夫人自是樂見小兩口合好,於是遣了小婢將媳婦做好的銀耳百合湯送到兒子房裡,還特意囑咐他一定要喝光,那是娘親的心意。

  沒人曉得那碗湯多了料- 不擇手段的姚霏霏在湯裡下了春藥。

  「相公,你睡了嗎?」素手輕輕一推……門果然未上閂!姚霏霏竊喜的想著,肯撒銀子,果然沒有收買不了的人,李府的下人可不是個個忠心耿耿,總有人看在銀子的份上賣命。

  「哎呀!這屋子裡怎麼這麼熱,沒個人來搖扇編涼,瞧我這衣服還真是穿多了。」

  一件飄著女子香氣的外袍當頭兜下,睡得不安穩的李承澤忽地驚醒,發覺全身異常的發熱,好似火蛇爬上身,燒著皮肉。

  他拉下袍子,扯開衣襟,那莫名的熱不但不退反而節節逼高,體內湧起一股渴望什麼的熱潮,灼得他連四肢都發燙。

  口很乾,喉頭像在噴火似的。

  是受了寒嗎?為什麼會這麼難受,李承澤的腦袋昏沉模糊,感覺自己不像自己,有種控制不住的慾望直由下腹升起,兩腿間產生異樣的腫痛。

  「相公,你不舒服嗎?讓我來瞧瞧。」呵呵……藥性發作了,看你怎麼忍。

  一隻冰冰涼涼的手往胸口一覆,他頓感熱意消除了一些。「妍兒……」

  「妍兒?」他居然喊著別人的名字,他可真對得起她。「相公,我是霏霏,你最愛的女人。」姚霏霏故意混淆他的思緒,以為他會在神智不清的情況下,把她當成他心愛的女子,輕憐疼愛一番,弄假成真當了夫妻。

  「霏霏?」那是誰,他不認識。

  「對,霏霏,你的妻子,你心裡最在意的人……」她忽地抽了口氣,一雙藍得駭人的眼眸直直看著她,讓她怯懼了一下,差點要打退堂鼓。

  最在意的人……最在意的人……妍兒!

  一道疾光驟然打進李承澤腦中,他雙目一瞠,捉住了那只撫向胸口的纖手,將帶著濃香的女子拉近,仔細盯著那過於冶艷的臉龐。「你不是妍兒!」

  又是妍兒,他眼中沒有其它人的存在嗎?

  「是霏霏娘子,你摸摸看我的心窩,正為你熱著呢!」惱羞成怒的大美人也不管他是不是真傻,反手拉著他的大掌貼近胸口,整個軟嫩身軀偎了上去,在他身上磨呀蹭的。很明顯地,他起了反應,氣息忽然變得粗濃,急促地喘著氣,那不聽使喚的手捧起了豐腴軟玉,不自覺搓揉了起來。

  但是,入鼻的陌生香氣讓他隱隱地察覺到不對勁,他的手動作一頓。

  「我要妍兒,你不是她,走開,不要碰我……」妍兒呢,她在哪裡?

  李承澤踉蹌的滾下床,即使他熱得快冒煙了,熾身的慾火幾乎將他燒得失去理智,身體高喊著:想要,想要,好想要一個女人,可是屋外的月光一透進屋內,照出姚霏霏濃艷的臉孔,那股難以抑制的慾念硬生生的打住,他猛地推走身前柔軟的身軀。

  「嘖!你還能逞強到什麼時候,你這一身的火只有我可以幫你滅掉,還不過來抱住我。」姚霏霏半帶嬌嗔半帶命令的說,解開長衫,露出香艷誘人的桃紅色肚兜。

  看你能忍多久。

  「……出……出去,馬上給我出去,我……我不要你滅火……」為什麼這麼熱,熱得胸口快要爆開了。

  她掩唇輕笑,神態嬌媚。「別說得太無情,待會你可要求我了。」

  「不……不可能,你不准待在我……房裡……滾出去……」他撫著胸口喘氣,想瞪人卻力不從心。

  春藥是讓男人變成野獸的催情素,只要把它飲下肚,就算聖人也會失去理智,對著任何靠近的人,做出人神共憤的行為。

  李承澤其實忍得很辛苦,好幾次都想放棄,獸性大發地對眼前的女人為所欲為,將他火熱的身體壓在她身上,馳騁雄風。

  可是腦子裡浮現的是葉妍嗔視怒罵的身影,她雙手插著腰,指著他鼻頭大罵畜生。

  那一瞬間,他又忍住了,雙手握成拳,提醒自己不要因一時衝動而做錯事。

  如果他要了這個女人,妍兒一定不會原諒他,甚至會離他遠去,他不能讓慾望掌控他,做出令自己後悔,痛苦一生的齷齪事。

  「你怎麼會不想要我呢!看看我這纖細如柳的小蠻腰,豐挺盈潤的巫峰

  嘗我的小口兒,包你銷魂地樂不思蜀。」朱唇輕鱖,姚霏霏輕佻地扯掉唯物,全身不著寸縷。

  「蕩婦。」這是他中毒後,罵過最重的話。

  李承澤對她放浪的舉動是厭惡,甚至有作嘔感,可是繃得死緊的雄偉身軀受藥性所制,他朝前走了一步。

  那是一種非人的煎熬,極其殘忍,身與心無法連在一起,叫囂著要各自脫離。

  姚霏霏已經不在乎他怎麼看她了,她肚子裡的孩子一定要有個名正言順的爹,不管他願不願意,李府當家主母的位置她坐定了。

  「是蕩婦又如何,在這屋子裡只有我一個人能紆解你的痛苦,除非你想活活爆精而亡,否則你只能要了我。」她就不信他抵抗得了春藥的藥性。

  李承恩也好,李承澤也罷,總有一個是李府主事者,將來孩子一出世也不吃虧,兩個都得承擔起為人父的責任,就看她挑哪一個能讓她富貴加身的人為夫。

  想到金光閃閃的金條銀塊,玲瓏有致的嬌軀便亢奮不已,她一絲不掛地走向滿臉通紅的男人,柔若無骨的雙臂如蛇般纏上他的頸背。

  「……就算我死,我也不會碰你,你……你這個淫婦,給我滾!」佈滿血絲的異色瞳眸宛若夜裡最狂猛的獸,發出撕扯咽喉的咆哮,那震撼天地的可怕吼聲由身體五臟六腑狂嘯而出,加上他長年練武的內力,盛裝銀耳百合湯的空碗甚至應聲而破。

  飄揚的銀白髮絲在暗淡的月光中更顯妖異,似紅非紅,似藍非藍的瞳仁發著異光,他整個人此刻哪有半點欲傻,駭人得好似嗜血夜叉。

  別說是姚霏霏了,即使是他的親娘瞧見了,恐怕也會驚叫地認不出親兒吧。

  姚霏霏邊逃邊喊,「妖怪,你是妖怪,你……你別想吃我……我請道士來收你……」她連滾帶爬,顧不得自己衣衫不整,驚恐萬分地逃往屋外。

  妖怪嗎?

  李承澤狂笑著,清朗的俊顏漲紅得好似快滴出血,賁張的手臂撐開白綱單衣,他一步重過一步的接近她,一手將想獻身於他,卻又驚恐萬分的女人拎起,丟出門外。

  沒人知道那一句「妖怪」有多傷人,徹底擊垮他好不容易建立的自信,他以為他不在意,但是沒想到會這麼痛,像是從他心口硬扯下一塊肉,痛入椎骨。既是妖,就讓他沉淪到不見底的深淵之中,讓他自此腐爛,不再重生……

  「誰呀!入了夜還吵個不停,存心不讓人有個好眠是不是。」

  被一陣辱罵聲吵醒的葉妍揉揉發澀的眼,披衣下床,推開雕有鳥獸騰舞的格子窗,睡眼惺忪地往外一瞧,想看看是誰興亂擾人。

  驀地,只見一名女子狼狽的從對門李承澤的屋裡跌出,身上不著一物,神色驚慌地邊跑邊尖叫,慌亂而無措地迅速逃離。

  咦,那個人是誰,看來有些眼熟……啊!是居心不良的姚霏霏!

  她又想幹什麼?

  擔心李承澤受害的她連外衣也來不及披,急忙地奔至同院落的廂房,沒細想姚霏霏為何身無寸縷,赤身裸體地抱著一堆衣物匆匆離開,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要怎麼保護令她方寸大亂的男人。

  「……我叫你滾,你還敢來,你不怕我這個異瞳妖魔吃了你?滾,快滾……」

  一隻茶杯飛了過來,葉妍機伶地頭一低,差點害她破相的杯子從頭頂掠過。「妖什麼妖呀!你大半夜不睡覺吵什麼,你要是砸得我頭破血流,看我饒不饒你!」

  這嗓音!這嗓音是……「妍兒?」

  不確定地低喚,血紅的眸子掠過一抹藍光。

  「姓李的,你要是看我不順眼就說一聲,何必擾我清夢,我也不是不識相的人……」葉妍邊嘮叨,邊點起屋內油燈,一轉身又想繼續埋怨,入目的情景卻讓她訝然一驚。「你、你怎麼了?!」

  突來的亮光,讓李承澤低下頭並抬起雙手遮擋光線,遮住自己叫人恐懼的外貌。「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你走,走開,我是可怕的怪物……」好難受,他整個人好像在地獄之火中,又熱又痛。

  「怪你的頭啦!我不是告訴你番邦的人都長這樣,你哪裡怪了……啊!你的身體好燙……」好像會灼人似的。

  不讓他閃躲的葉妍一把抓下他擋臉的手,卻在碰到他臂膀時乍然一驚,由他體內散發出的熱氣幾乎要蒸熟她的手。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好熱,熱得快受不了……」他忍不住抓著葉妍涼涼的手貼上自己面頰,抿緊的唇瓣發出近乎愉悅的咕噥聲。「你今天有吃什麼……」看著他面紅如火,身體無端發熱,她靈光乍現,柳眉微揚。「你不會著了道,中了春藥吧啊」

  她是聽過青樓女子若要留住恩客的心,通常會以春藥助興,讓男人雄風不滅恣意快活,金槍不倒的快意床第間,縱歡終宵。

  「妍兒……我好熱……你幫我……水……我要水……我好像快要燒起來……給我水……」他的下腹發脹,陣陣熱源往下身去。

  「給你水是沒用的,除非……」一咬唇,她猶豫了一下,杏色眼眸多了一抹清亮。

  「……妍兒,你在幹什麼,為何脫我衣服……不行,不可以……你不能用自己幫我……我不可以害了你……妍兒,住手……」他掙扎著,想推開,卻又不由自主地撫上她纖細誘人的腰肢。

  「閉嘴,我已經很難堪了,你不要再給我像大閨女一樣扭來扭去,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葉妍面紅耳赤的將一個大男人推倒在床上,隨即腰帶一鬆,卸下衣物,手腳不靈活的爬上床,壓住不想毀她清白的李承澤……

  一夜荒唐,嚶呢粗喘,那夜的清冷染上春色,無限綺麗。

  

  「妍兒,我……」

  日頭高掛天空,今天李家二少與貼身侍女玩起了你追我跑的遊戲。

  李承澤好不容易見到葉妍,急切的喊住她,他有滿腹的千言萬語欲訴,但那個顯然比他更忙碌的人兒卻匆忙走避。

  「我有事,你別跟著我,去去去,去巡個鋪子,看看繡坊的絲線夠不夠用,一個當家主事者不能成天游手好閒,快去把你的份內事做好,不要當個無所事事的二世祖。」

  別看她,別看她,此時的她像蒸籠裡的螃蟹,圓臉紅咚咚又心慌慌,手腳打結似地施展不開,走起路來手足無措,極不自在。想起昨夜放浪的行徑,她羞到沒法抬頭見人,老覺得自己變得不一樣,別人好像都用著異樣眼神看她,讓她更加羞赧地想挖個洞把自個兒埋起來,省得受人嘲笑。

  雖然沒人知曉昨兒夜裡發生什麼事,在這院落裡只有她和他兩人,並無奴僕伺候,可是天知,地知,他知,她也知,她怎麼也無法裝做沒事。

  如果他再窮追不捨,用著含意深濃的雙瞳看著她,難保這件說不得的事不會如野火燎原般,傳遍整座情勢不安的李府。

  她是不怕流言輩語,人家愛說就由他說去,反正她已打算不嫁人了,再難聽的話也承受得住,這些年為人媒合的媒婆日子磨出她一身銅筋鐵骨,大火來燒她也能一把擋回去。

  可是她不能不為聲譽漸佳的李承澤設想,他好不容易獲得眾人的愛戴和接納,絕不能因一時的迷亂而再度受到排擠,留下令人詬病的話柄。

  「妍兒,你走慢一點,等等我,我有話要跟你說。」他像鬼嗎?為什麼她走得比飛得還快?在後頭苦苦追趕的李承澤雖是大男人,腳程快又練過武,但是奇怪的很,他就是追不上前頭七拐八彎的葉大姑娘。

  「等我有空再說,沒瞧見我急著幫廚房李大娘的閨女做媒嗎?」當他的貼身侍女也不能荒廢正業,天底下還有眾多有情人等她撮合。

  一想到「有情人」,她的臉又紅艷如火,轉頭悄悄從眼角一覦,偷瞄眼那個越逼越近的男人。

  「李大娘的女兒還能等,她才剛滿十六而已,我們的事比較重要。」他追上她,堅持要先談論發生在兩人身上的事,不許她再提借口逃避。

  「我、我們哪有什麼事?」她羞惱地差點咬到舌頭,一雙杏眼游移不定地飄來飄去。

  「妍兒,關於昨晚我和你……」想起昨晚的纏綿,李承澤臉上露出心蕩神馳的滿足。

  「不許再提起昨晚,不然我跟你翻臉!」葉妍又羞又氣地摀住他的嘴,不許他口無遮攔,說得人盡皆知。女孩子家臉皮薄,由不得他掛在嘴皮上招搖。猶如雨後晴空的藍色瞳眸飽含情意地凝望著她,「妍兒,我們成親吧!我喜歡你。」他直截了當的說。

  「成親?」她被嚇了一大跳,慌忙地跳離三步。

  李承澤不讓她躲開,順勢攬住她掙扎的身子。「我們都已有夫妻之實,是該把名份定下來,我不要你受委屈。」

  「哪有什麼委屈,是我心甘情願……幫你,你用不著放在心上……」她忸怩地說道,一臉羞怯。

  「可是我想要你一輩子待在我身邊,當我的妻子,永遠都不要離開我。」他真的好喜歡她,好想把她揉入骨血之中,融為一體。

  一般女子聽到這樣的話語,除非真厭惡此人到極點,否則通常的響應是含情脈脈的點頭,將終身幸福交託給值得信任的男人。

  在這一刻,心中忐忑的葉妍也想一口應允,但是她遲疑地想著:他是真的喜歡她嗎?還是依賴成性,不能沒有她在一旁幫襯。還有,她若答應了,豈不是和姚霏霏那種為一己之私而陷害人的女人沒兩樣?她怎麼能因為此事逼得他不得不負起責任呢!

  「我要再想一想……」她不能只考慮到自己,還得顧及其它人,她得多方設想周全才是。

  「妍兒,萬一有了身孕……」他低垂的視線落在她仍平坦的腹部。

  才過了一夜,根本看不出一絲端倪,連是不是有孕仍是未知數。

  但是對渴望與葉妍相守一生的李承澤而言,他是巴不得一舉中的,順理成章的迎娶她為妻,雙喜臨門,既為人夫又為人父。

  她一聽,驚得頓失血色。「你、你不要嚇我,哪有那麼巧的事。」

  「妍兒,你不想嫁給我嗎?」他問得很輕,怕聽到她斬釘截鐵的拒絕。

  「我……呃!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有我的難處。」她表情複雜的看著他,有口難言。

  「你是不是討厭我,認為我是個傻子,配不上你?」他神色黯然,心中有說不出的苦澀。以前的他都不得她意了,何況是現在事事溫吞如水的自己,她肯定是多有為難,怕傷了他的心而不願直言告知。

  「誰說你傻了,我找他拚命去,要是你不是變成這憨直的模樣,我才懶得理你!」從前的他是不折不扣的大混蛋,處處惹人嫌,她討厭那時的他。

  「那你還在猶豫什麼,如果肚子大了起來,人家會對你指指點點……」那種萬人所指的感受他最深刻了,這二十幾年他就是這樣走過來的。

  垂肩的白髮是那麼引人注目,他那雙異色瞳眸怎麼也遮掩不了,像是妖魅纏身,別人看他的眼神總是多一分畏懼和驚恐,不敢靠近他。

  因為他們刻意疏遠的態度傷了他,因此他也不願假裝自己和常人沒什麼不同,他封閉起心房獨自一人,讓孤單的淒冷磨出他拒人於外的冷漠。

  在他二十六年的歲月中,唯一無懼於他的冷顏厲色,直接和他面對面叫囂的,普天之下,也只有他心愛的妍兒一人了。

  是她讓他知道他是有血有淚的人,七情六欲俱在,會與人鬥嘴和爭論,而非他人口中的妖怪。

  葉妍惱火地指著他鼻頭大叫。「你還說,你還說,存心讓我不能見人是不是!」

  「妍兒……」他是真心喜愛她,才想迎娶她,她為何暴跳如雷?

  李承澤不懂她為什麼生氣,一心只想娶她,給她永生難忘的婚禮,讓她當他唯一的摯愛。

  「不要再叫我妍兒,難道你忘了你已是有婦之夫,是有妻室的人,你這樣……要把我往哪兒擱?」要她當個小妾,與人共夫,她死也不肯。

  「……」往心裡擱呀!

  一提到名份上的少夫人,兩人都沉默了,臉上帶了一抹黯淡的悵然。

  雖然姚霏霏是個居心叵測的女人,可在沒有捉到她危害親夫的證據前,她還是名正言順的李府二少奶奶,李承澤八人花轎抬進門的妻子。

  也許不用顧及她的立場,坦坦蕩蕩地再迎新婦也沒有人反對,只是悠悠眾口難堵,徒留喜新厭舊,棄妻另娶的罵名。

  「這件事我要再想想,不能草率行事,你口風給我緊一點,不要到處亂說,聽見了沒?」葉妍惡狠狠地搖下狠話,用意是掩飾內心的慌亂,她不若表面的平靜,泰然地看待兩人之間的逾禮行徑,在她心裡,這仍是羞於啟齒的荒唐事。

  女子以名節為重,她卻為了救人而失去清白,雖是自願也是驚世駭俗之舉,難以對外人所道。

  但事實上,她是過不了自己那一關,總覺得李承澤若未變傻,他們不可能有出乎意表的發展,以致牽扯不清,落入困城的境界。

  所以她慌了,也舉棋不定,選擇先逃再說,以後的事以後再決定。

  「二少爺,妍姑娘怎麼了,為何走得匆匆忙忙,連繡盒和針線都忘了帶走。」

  她幾時變得這麼迷糊?

  葉妍前腳剛走,拎著燒鵝腿過來的李怒正好瞧見她奔離的背影,有些不解她究竟在趕什麼,為何今天總是來去匆忙,好像很忙似的。

  雖然他個性粗枝大葉,大而化之,可不表示他是瞎子,多多少少看得出二少爺對她有意思,甚至是動了情,對她言聽計從,若非他們之間多了個二少奶奶,恐怕早就有譜了。李承澤看著她的背影許久,才慢慢地應了一句,「你說她為什麼不願嫁給我?」

  「咦?!」他錯愕。

  主子他……

  不是反對,而是太過訝異,李怒沒想過他突然有此一問,一時間怔住了,不知該幫他還是勸他,怎麼丟下嬌艷美麗的正室夫人不理不睬,卻鍾情珠圓玉潤的媒人?

  這……實在太叫人難以置信,即使他也覺得心直口快,熱心過頭的葉妍比貌美如花卻心胸狹窄的姚霏霏更適合二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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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心亂如麻的葉妍也不知該如何解決眼前的難題,平時靈巧、蕙質蘭心,但一碰到感情事,卻也六神無主,心慌意亂,患得患失地想著自己的所做所為是否是對的。

  一直到荒唐的一夜過後,她才赫然驚覺對他的同情、憐憫,竟然在自己無所覺的情況下變了質,對這個不該愛上的男子有了重於生命的愛戀。

  這是不對的,她比誰都清楚。但是她無法抑制住心頭湧上的愛意,心裡想的是那個人,眼睛看的也是那個人,終日懸懸唸唸的都是那個人,沒法將他從腦中逐出。

  做媒的媒婆愛上新郎官,這話若傳了出去,她在這行業還有立足之地嗎?肯定滑天下之大稽,嘲笑她錯拿了月老的姻緣線……可是,感情這碼事不是她所能控制的,她也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心裡頭擱的人竟會是那個冤家。如果她愛的人不是李家二少就簡單多了,偏偏……唉,她是滿腹辛酸無人訴,暗自神傷啊。

  心口揪疼的葉妍苦著一張粉嫩小臉,眼中有著無奈和酸澀,以及不曉得該如何排解的苦闊。

  愛與不愛,在在地為難著她。

  「妍兒,你瞧我為你帶來什麼?」

  耳邊乍起的男音,讓她身子驀地一僵,只想遠遠的逃開,免得兩人都尷尬。

  可是她還來不及跨出一步,一道順長的身影已立於面前,雪白如霜的長髮隨風飄揚,蕩呀蕩地讓她心湖頓起波濤,無法走開。

  「你怎麼又來了,沒有旁事令你分神嗎?」別老在她眼前晃來晃去,擾得她心緒不寧啊。

  「知人善用呀,你一再在我耳邊告誡的話,我全聽進去了。」她說不要累死自己,卻成全了狼子野心,權力下放也能分擔風險,避免危險找上門,他覺得很有道理,自己以前就是因為不信任人,才會讓自己累得半死。

  她揚起一抹苦笑,暗地呻吟一聲。「但你也不能太放心,多少要巡視一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不是每個人都忠心耿耿,拿你當主子看待。」

  鋪子裡總有幾個李承恩的人馬,偷雞摸狗的幹些見不得人的醜事,說合搓媒的本事她是一流,但是談起生意可是一竅不通,別指望她能使得上勁兒。

  她現在最苦惱的事不是沒法子四處做媒,而是李府兩位明著無波無浪,私底下卻鬥得你死我活的兩位少爺,他們才是她眉頭不展的主因。

  一個呢,老是找她麻煩,巴不得將她掃地出門,省得處處阻礙他的好事。另一個則像形影不離的影子,她走到哪跟到哪,即使她閃了又閃,躲了又躲,他還是有辦法找到她,然後用著不能沒有她,否則就會死的無助眸光啾著她,讓她心生愧疚。

  那一夜真的是出自她的心甘情願,並非受人脅迫,而且失去貞操的明明是她,這男人卻反倒表現出被人拋棄,而她是始亂終棄的罪魁禍首的哀怨模樣。

  「可是你曾說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覺得很有道理。」

  聞言,她微惱的板起臉,那是對純樸的西崗鎮民而言,但在這複雜的李家大宅是不適用的。「不要用我說過的話回敬我,人心隔肚皮,你還是得小心,如果別人要捅你一刀,難道你也乖乖地任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嗎?」

  瞧她激動地為他的安危操心,李承澤心暖的輕揚嘴角。「我會為你保重自己,不讓身上有任何傷口的。」

  「誰、誰要你為我……你別老說些令人誤解的蠢話……」嫩頰倏地飛紅,她水眸不自在的東瞟西瞄,就是不看令她心頭狂跳的男子。

  「在這世上,除了我娘外,你是唯一會在意我的人,不會因為畏懼我異於常人的外貌而疏遠我,甚至出口傷人,讓我自慚形穢。」在她面前,他與一般人無異,並無駭人之處。

  他曾想過,若非遭此事故,他也盲目地看不見深埋已久的心意,發覺自己對她的強橫手段,並非只為了她的精湛繡工,而是她對誰都熱心的笑顏,毫不吝嗇地為每個人展顏,卻只除了他……他也想要見到她對他笑……

  「就說你的長相一點也不稀奇,我看多了,番邦的人……」葉妍神色微慍,不高興他老為容貌自卑,這一點都不像他。

  「都長這樣。」他接道,長指似有若無地撩著她柔軟烏絲。

  她沒好氣地一瞪,完全沒察覺看似傻氣的他正在做什麼。「知道就好,不要一天到晚惹我生氣,自個兒也要精明點,別讓人牽著鼻頭走,你宅心仁厚,不見得能得到回報,這年頭壞、心眼的人特別多,一個個不安好心……」

  一想起仍妄想圖謀李家產業的李承恩,葉妍的嘮叨就停不下來,不厭其煩地一再提點,告訴李承澤人心難測,先顧好自己,不是身邊的人都是好人,總有兩、三個害群之馬。

  她越說越氣憤,為他抱不平,也擔心他因此遭遇不測,小粉拳朝天揮舞著,渾然忘卻要離他越遠越好的決定。

  那雙盈滿暖意的異色瞳眸中,閃爍著微不可察的笑意,他寵溺的看著滔滔不絕的小女人,為她的一個表情、一個舉動而感到滿心的愉悅。

  「……我告訴你,別太放縱你大哥,有時得讓他吃點苦頭,養尊處優的日子過多了會不思長進,他只會得寸進尺……啊,這……這是什麼……」話說到一半,一道刺目的閃光紮了美瞳一下,訝異不已的葉妍盯著不知何時套入皓腕的鐲子,表情怔愕地忘了要說什麼。

  「寒冰紫玉鐲。」千年難求一隻。

  「……」她發了好久的呆,最後才吶吶地找回聲音。「為什麼它會在我手腕上?」

  「我送你的,喜不喜歡?」他第一眼瞧見這只罕見玉鐲,腦海中浮起的是她含笑面容。

  於是他毫不考慮地買下,連價錢也不問,隨心而行。

  「你送我的……」她驀地咋舌,喜愛至極地撫著冰潤玉身。

  「它很襯你的柔嫩雪膚,玉質難寒卻透著澄澈,一如你秋水般雙眸,明亮而透澈,讓人一見就動心。」見到她眼中的欣喜,李承澤讚美的話就這麼行雲流水的說出,誰叫美玉般的女子,叫人求之若渴。

  「動心……」她先是嬌紅了臉蛋,驀地又因這兩字而驚慌。「你在胡說什麼,這手鐲一定很貴吧!你怎麼可以隨便買來送人,錢太多也不能亂花。」葉妍心很慌,急著想退回愛不釋手的玉鐲,深恐自己越陷越深,讓他發現她的情意。

  李承澤搖搖頭,順勢執起柔白小手,不讓她取出鐲子。「不貴,才十兩銀子。」

  「十兩?」怎麼可能?

  連她這個不懂玉的人都看得出它質地澄透,這起碼要千兩以上,而且整個玉鐲毫無瑕疵,一般市井小販也肯定不會有這貨色,而店舖中就更別說有這個價。

  葉妍估算得沒錯,李承澤花了三千五百兩銀子討佳人歡心,但他眉頭連皺一下都不曾,讓賣家笑得嘴都闔不攏。

  「那是一位經商的朋友從玉石之鄉帶回的,在當地的價格原就不高,他見我看得中意,便半買半送的給我。」他說得煞有其事,面不改色。

  「半買半送呀,」一聽價錢不算太高,她臉上的慌亂之色漸緩。「那我跟你買好了,不可以白佔你便宜- 」

  「妍兒,我們都在一起了,還分你、我嗎?」壓住她欲掏銀袋的手,他目光輕柔地低視她。被他柔似春水的眼神盯著,頓感羞意的她兩頰發熱,他清俊儒雅的模樣讓她忍不住心頭坪坪跳。「不是說好了不提那件事……」

  長指點住她嫣紅小口。「那是你說的,我沒同意。」

  「可是……」他怎麼可以用這麼火熱的眼神看她,叫她跟著全身發燙。

  那個夜晚的情景歷歷在目,他用厚實的雙掌撫摸她羞得發顫的身子,從頭到腳,沒一寸放過,之後激狂放浪地吻遍她敏感的肌膚,令她呻吟不已。

  瞬間結合的痛早已不復記憶,她只記得他像永不知饜足的野獸,一次又一次吞食生澀的她,讓嚶嚀不斷的她發出近乎淫蕩的低泣聲。

  她求他放過她。但是他不肯停止,兇猛而放肆地掠奪她身心,以絕對的強勢凌虐嬌弱花蕊,讓整夜春光不虛擲,直到日出東方,天色大白。

  數不清他要了幾回,只知她幾乎是渾身酸軟的滾下床,趁他沉睡時逃離令人面紅耳赤的大床,不敢看向他滿是抓痕的強壯身軀。說不在意是騙人的,每每想起兩人的一時貪歡,她的身子莫名起了顫慄,當時欲死欲生的衝撞仍留在體內,讓她頓時躁熱不已。

  「我沒忘記你嬌嫩的身子有多敏感,嬌羞地為我展開,彷彿寒夜裡最艷美的花朵,只為我一人綻放。」她無力的嬌喘和嚶嚀猶在耳際,令他心狂如獸。

  臉紅到快滴出血的葉妍捂著躁紅小臉,似瞪似嗔地嬌斥著,「叫你別說還說個不停,想來添亂是不是。」

  她已經夠心煩了,他還來撩撥她難以平靜的心湖,存心讓她不好過。

  「妍兒,別太快否定我,給我一個能陪在你身邊的機會,我能信任的人不多。」而她,他可以把命放到她手中,毫不遲疑。

  李承澤聰明地以「信任」兩字套住她,令她掙扎在情愛與道義之間,掙脫不了。

  「你根本是吃定我了,我看你一點也不傻……」她驀地一頓,微帶狐疑地看向那雙湛藍瞳眸。

  她忽然發現他最近的言行越來越清明,不似一開始時的憨傻,話說得條理分明,連善於口舌的她都說不過他,略居下風。他不傻了嗎?還是她把他教得太好了,之前的傻氣幾乎快看不見了。面對她的懷疑,李承澤自有一套應對方法。

  「當然不傻了,我要當鳳陽城最有智慧的人,你才不會嫌我傻,不跟我在一起。」她是他今生唯一想要的女人,他死也不放手。

  傻子才說自己不傻,看來他還是傻呼呼的。「好好好,你不傻,快放開我,我的腰快被你勒斷了。」

  眼含笑意的李承澤依舊在她頸間磨蹭著,唇畔故意拂過她的紅艷臉龐。「妍兒答應成為我的妻子我就放。」

  「你已經有一名妻子了。」她說得滿口酸味,用力戳捏他環在自己腰上的粗臂。

  聞言,他眼底閃過一絲銳光。「我只承認妍兒是我的妻子。」

  那件事該處理了,他不能讓妍兒受到委屈。

  姚霏霏與人私通一事,她自以為瞞天過海,天衣無縫,其實他早就心中有數,他不只一次瞧見她與兄長私會,做出有違人倫的敗德事。他沒點破是因為他身上的毒未解,雖說未有不便之處,可是他不確定是否會再度毒發,為免他們將毒手轉向心愛之人,他只有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那是你的想法,不代表其它人認同……」她驟地睜大眼,巨大黑影朝她覆下,她艷紅唇瓣硬是被軟舌頂開,長驅直入的侵吞口中芳津。

  他怎麼可以又咬她的唇,他明明沒有喝下春藥啊。

  被吻得有些虛軟的葉妍無力的推開他,雙腿幾乎快站不住,要不是柳腰上托著一隻大掌,穩實地護著她,只怕她早已癱軟在地。

  這一刻,她什麼也不能想,只感覺到他身上的熱氣不斷升高,源源不斷地傳向她,讓她忍不住發出媚人的嬌吟……

  「二少爺,二少爺,繡坊的主事有事找你……啊!我什麼都沒看到,沒看到,你們繼續……」魯莽行事的李怒乾笑,表情微僵的連連後退。

  雖然無意壞人好事,可是他的出現確實打擾了一對愛情鳥,羞不自勝的葉妍忽地生惱,用力的伸手將李承澤推開,哪知他就這麼沒有防備的被她推進池塘裡……噗通一聲,好大的水花濺了她一身。

  「……冷……好冷…呼……我……冷……」

  「你別再抖了,多蓋幾件被子就不冷了,大夫很快就來……」

  「妍……妍兒,我好冷……我是不是快……快死了,牛頭馬面要來拘拿我……」李承澤全身打著顫,口齒不清的睜著迷濛雙眼,語氣中帶著孩子氣的撒嬌。

  「你少胡說,有我在,沒人帶得走你,你給我撐著點。」葉妍心很亂,眼眶微紅。

  他虛弱的露齒一笑。「有妍兒在,真好,我的妍兒……好喜歡……好喜歡你……」

  葉妍懊惱極了,她沒想到他身後是一座深約十尺的人造池塘,看似不深卻佈滿水草青苔,以及會把人咬住的污泥,一旦掉落就會被纏住無法脫身。

  其實李承澤有能力自救,習武之人豈會躲不過弱質女流的一推。他是故意落水的,因為他不想再被她逃開,想以此引出她的愧疚心,不離不棄地守著他,不再心有遲疑。誰知春暖乍寒,池水仍寒澈如冰,加上李怒的救援過遲,一陣冷風吹過,他哆嗦一打便知不妙。

  「二少爺是受了風寒,不打緊,我開幾帖砝風寒的藥就沒事了。」

  大夫還是原先那位診斷李承澤中毒的大夫,不過為免李夫人憂心,李承澤又犯了病的事特意隱瞞她,無人告知。

  但是在府裡暗布眼線的姚霏霏一得知有大夫進出,她忙不迭的趕來獻慇勤,做做樣子,想把上回沒做完的事給完成。

  沒辦法,她肚子越來越大了,也越來越瞞不住,要不早點和丈夫圓房,李府二少奶奶的位置怕是不保,連帶著穿金戴銀的富貴也跟著飛了。

  趁著他發寒、神智不清時與他同處一室,即使兩人未有肌膚之親,只要她一口咬定他碰了她,誰敢說他們不是夫妻,她的目的也就達成了。

  可惜的是,她和李承澤之中,永遠多出一個好管閒事的葉妍。

  「你斕著我幹什麼,夫君有恙,為人妻子者本該親侍湯藥,陪伴左右,哪由著你在這兒給我臉色看!」沒人可以阻礙她的榮華富貴。

  「好呀,你真想當個好妻子,就先把他的尿壺拿出去清洗清洗,還有大夫說了,這藥得三碗水熬成一碗,你顧著炭火,頂多兩個時辰就能熬好了。」葉妍才不信她真肯委屈去做這些事,只為了她始終看不上眼的傻子。

  果然如她所料。

  「這種下等事哪需要我自個兒動手,找個下人去做不就得了。」姚霏霏一臉嫌惡,用著帕子捂鼻。

  「你是二少爺的妻子不是嗎?這事當然得由你去做,表現你的賢慧怎麼好假手他人。」哼,要是這女人真點頭了,她還得擔心她會不會在湯藥裡下毒呢。

  葉妍臉上堆滿笑,但看得出滿是誚色,擺明了拿故做賢慧的姚霏霏當笑話看。

  「你……你給我滾開,不過是個小小的侍女,也敢給我臉色看。」她非下下馬威,讓她知道誰是主子不可。

  葉妍搖搖蔥指,嘖嘖出聲。「是貼身侍女,貼身之意你懂不懂,就是寸步不離的服侍著,除非二少爺開口讓我走,否則我一步也不會離開他。」「你……」姚霏霏氣得牙癢癢的,一口難嚥的怨氣讓她轉頭找人發洩。「你這要死不活的傻子還不為我說兩句話嗎?我才是你的妻子,別病奄奄地裝死,讓人瞧不起我!」

  「喂!他是病人,你別吵他。」葉妍眉頭一皺,不太高興地擋在床鋪前。

  姚霏霏高傲地揚起頭,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病人又怎樣,我跟夫君說話輪得到你插嘴嗎?記得自己的身份,別以為夫君只聽你的話就拿喬,哼,說到底還不是想攀龍附鳳。」

  她把自己嫌貧愛富的心態投射到葉妍身上,認為她也是一名投機取巧、貪戀權貴的女子。

  「我才不是你……」她頓住了,她一向行得正,絕不做違背良心的事,但此時面對李承澤明媒正娶的正室,曾與他有過一夜歡愉的自己總是有些站不住腳,雖然別人並不知道此事,但她難免感到心虛。

  畢竟那是人家的夫婿,即使為了救人也有失禮數,在某些方面,她確實搶了別人的丈夫。

  「妍兒,你在哪兒,陪我……」李承澤適時的出聲,阻止心愛女子受辱。一聽到他有氣無力的低喚,葉妍趕緊握住他伸出被褥的大掌。「阿澤,你還會冷嗎?再忍一忍,待會兒我熬藥給你喝。」

  「不要喝藥,只要妍兒。」他像是個孩子耍賴著,緊緊捉住她的手貼放在頰頰。

  「不可以不喝藥,不然你的病不會好。」她又是哄,又是端出怒容的不許他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渾然沒察覺那雙清朗的異色瞳眸異常銳利。

  「我喝藥會吐,吐光肚子裡的東西,你會髒……」話才說完,他撐起上半身,吐得淅瀝嘩啦。

  不過,沾上一身穢物的人不是離他最近的葉妍,而是……

  「天呀!髒死了,你怎麼敢朝我吐!你、你一定是故意的!」姚霏霏氣急敗壞的大聲嚷嚷,臉色十分難看。

  「什麼故不故意……」李承澤放開壓在肚腹上催吐的手,一臉迷糊樣。

  「你這傻子,你……」姚霏霏氣極了,作勢要揮打不肯順遂她心意的男人。

  「夠了吧!別太過份,你要敢動手,信不信我馬上抓花你引以為傲的花容月貌!」當她死了不成,敢當她的面打她的人……呃!她護著的人。

  葉妍比姚霏霏更凶的揮開她的手,氣勢凌人的斜眸一瞪。

  「你……你……好,你給我記住,我看你還能得意到幾時!」看來她還得找她那冤家商量商量,看要怎麼做才能扳回一城。

  心高氣傲的姚霏霏氣呼呼的走了,容貌對她來說比生命還重要,她不會冒著被毀容的危險和人纏鬥,有了美色她才能無往不利。

  不過她還是很不甘心自己的美貌在一個傻子面前絲毫起不了作用,還多次無功而返,重創她最自負的驕傲,叫她顏面無光。

  所以她氣呼呼的走去李承恩的居所,找他共商大計。

  「妍兒,我好像好了……」李承澤說得小聲,彷彿一口氣吊在喉嚨口。

  熬好藥的葉妍橫娣一眼。「真要好了,再跳下池裡捉兩條大魚加菜吧。」

  「妍兒……」

  「少囉唆,快喝。」她口氣兇惡,一副惡婆娘的模樣,但是動作十分溫柔地先吹涼湯藥,再一口一口往他嘴邊送。

  「妍兒,我要是沒有你該怎麼辦?」他說的是真心話,眼中承滿對她的依戀。

  「立個長生牌位給我,早晚三灶香求神明保佑我長命百歲。」她沒好氣的說道。

  他忍住笑意,含情脈脈地凝視著她。「答應我,一輩子都不要離開我。」

  他在勒索她的承諾,利用她失手推他下池的愧疚感。

  「一輩子很長……」她先是失神地喃喃自語,繼而像想到什麼,目光黯然。

  「快點把藥給喝了,別作不切實際的夢。」

  他們兩人之間有如雲泥之別,她哪敢高攀,葉妍酸澀地在心裡想著。

  不切實際嗎?他一定會讓它變成真。「妍兒,這藥好苦……」

  「良藥苦口,藥不苦就救不了你……唔,唔……」他、他在做什麼……好苦!

  李承澤憨笑的一舔唇瓣,「很苦對吧!妍兒不要再逼我喝藥了。」

  「你……你吻我是……」撫著硬被偷香的小嘴兒,她面酷如霞。

  「有苦同享嘛,不然你怎麼知道藥有多苦。」他在心底悶笑,貪看她含羞帶怯的嬌媚樣。

  「你……」圓睜著水瞳,她氣也不是,罵也不是地暗躁在心。

  「妍兒,這苦藥是不是沒效,我還是覺得有點冷。」他裝做很冷的直縮脖子,牙關猛打顫。

  「大夫開的藥哪會……啊!你的手好冰……」奇怪,受了風寒的人應該渾身發燙,為何他反倒手腳冰冷?

  葉妍不知道李承澤練的是偏寒的武功,落水時雖受了些寒氣,不過在大夫來之前,他已悄悄的運氣逼寒,將風邪逼出體外。

  大夫把脈只是多此一舉,他只要調亂氣息,便能造成受了風寒的假象。

  「妍兒,我真的好冷好冷,你上來陪我好不好……」他抖得更厲害了,一副快凍僵的樣子。

  「什麼,上去陪你?」瞠目以對的葉妍咬著下唇,看著近在眼前的床鋪。

  「妍兒,你討厭我嗎?因為我是一個傻呼呼的傻子,冷死了也沒關係……」

  一咬牙,葉妍沒讓他自怨自艾下去,她臉蛋發熱的掀開被褥,沒多話的往裡一鑽,僵直的身子貼著他微涼的胸膛,並羞澀地抱住曾令她尖聲抽氣的腰身。

  如果她沒羞赧的閉上眼,定會瞧見李承澤眼底那抹得逞的狡光,他憐惜且深情地吻著她柔軟如絲的黑瀑秀髮。

  「妍兒,我的妍兒,我永遠不放開你……」他輕聲低語,慢慢地以身體溫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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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你是怎麼辦事的,為什麼李承澤還好好的活在人世,一點『意外』也沒發生,你知不知道事情拖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手頭越來越緊的李承恩開始不耐煩了,人也越來越煩躁,對手中這枚美艷的棋子不再有耐心,不時露出厭煩神色,溫柔不再。

  然而姚霏霏還有些利用價值,因此他嗓音雖是略高了些,但還不到喝斥的地步,盡可能維持著眷戀有加的假象,好讓她更盡心地為己所用。

  只是肉中刺一日不除,他便一日無法快意暢心,手腳被綁住似的,離不開龍困淺灘的窘境。

  當然,他不是龍,而是一條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小草蛇,只是妄想稱龍飛上天,左手翻雲、右手覆雨,攪得天地大亂。

  「不能把責任全往我身上推,我已經盡力了,他沒死成是他運氣好,絕非我手慈心軟。」哼,要殺人不會自己動手,幹麼拖她下水。

  撫著小腹的姚霏霏忍著不舒服的反胃感,輕偎在他懷中,神色佻然地帶著媚態,美目盼兮地看著她心浮氣躁的情人,心頭藏著對他不滿的怨懟。

  她比任何人都曉得拖得越久,他們事跡敗露的可能性就越大,尤其當她的肚子一天天的隆起,誰能不追問她孩子的爹是誰?

  可是想的簡單,做的困難,她原以為在湯裡下春藥就能得償所願,在敷衍情人的同時也能穩固自身的身份,兩相得利。

  沒想到那個傻子居然能抗拒藥性的發作,無視她投懷送抱的美色而推開她,還口口聲聲喊著別的女人名字,讓她顏面盡失。

  多少男人甘願做她的裙下臣,風流一度,偏偏她的丈夫視她如毒蠍,急切地要與她劃清界線。

  都是葉妍那個女人害的,要不是她從中做梗,她怎會處處受阻,狼狽不堪,連點好處也討不著!

  「你真的依照我的指示下毒了嗎?沒瞞著我什麼吧?」李承恩懷疑的問。容易到手的女人通常不可信任,她們的意志並不堅定。

  面對他有所覺的質疑,姚霏霏心虛地攬住他的腰。「我哪能瞞得了你,我都已經是你的人了,不幫著你還能幫誰,你可別冤了我!」

  他目前是她唯一的靠山,她要不巴著他不放,哪天真要出了事,她的後半輩子可就沒著落了。

  「我不是不相信你,你也該看得出來,我在這個家中一點份量也沒有,就算買個胭脂水粉給你添添妝也是捉襟見肘,那點月銀真少得欺人吶!」他佯裝苦惱,拿出手的耳墜子明顯比先前寒酸。

  心貪的姚霏霏不管他給了什麼,一併收下。「你是李府的大少爺,難道沒辦法從別處弄到銀子?」

  若他沒錢,她還跟著他幹什麼,早早擇枝別棲,預做打算。

  貪求富貴的她遲遲不告訴他她已有身孕一事,為的就是給自己找條後路,她對李承澤並未斷了心,仍意欲藉由他保住腹中胎兒。畢竟她是李府正式迎娶入門的少夫人,若哪一日產下了兒子,那麼李家的財產將由他繼承,到時不論李承澤是活是死,誰也搶不走她的生母身份。

  就算李承恩也休想分一杯羹,全是她的,她才是最後的贏家。

  一說到他心中的痛,李承恩語氣顯得憤怒,「不過玩垮了幾間鋪子,那傻子竟三申五令地不許我再插手李家的生意,也下令給各分號,未經他的同意,掌櫃不能應我的要求而私下撥款子給我。」

  拿不到銀子,他退而求其次,想拿幾塊布通通荷包,用老法子和游鎮德合作,賣布求現。

  沒想到連這也落空,李承澤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似的,要求他若想裁製幾套衣服,可在鋪子裡選布量身,等做完了再送回李府給他。

  這是李承澤想出的釜底抽薪的方法,徹底斷了他使壞的機會,少了挖牆角的老鼠,生意還能不興旺嗎?於是李家布行的營運漸漸走向穩定。

  「那你手頭沒銀沒兩的,如何使喚人,你答應我的事什麼時候才能實現?」姚霏霏有意無意的施壓,逼他早日娶了她,別中途變卦。

  聞言,李承恩淫笑地揉著她日漸豐滿的雙峰。「那就要看你何時拔掉我們的眼中釘嘍!我日思夜想地盼著能擁你入眠,一覺到天明。」

  兩人的偷情總是偷偷摸摸,怕人瞧見,在大事未成前,總要先掩人耳目。

  所以在入夜後,李承恩才潛入她房裡溫存,婢僕盡遣,被窩速翻滾,雞啼天未明前又得匆忙起身著衣,趕在有人走動前離開。

  每一次都匆匆忙忙,做賊似的不能盡興,雖說他也挺滿意現狀,偷人妻比撒銀子買來得有趣,但是他得時時刻刻提心吊膽,防著房門被人撞開。

  那種感覺很窩囊,不能光明正大,縱使得意也少了一絲快意。

  「死相,盡指望我一個人,你就不想辦法另尋他途嗎?我覺得那傻子好像很防我,怕我要害他似的。」她故意說得小聲,彷彿慎防隔牆有耳。

  其實姚霏霏一點也不把李承澤放在眼裡,始終當他是個傻乎乎、好擺弄的傻子,根本沒那個心機看透她一肚子壞水。

  李承恩一聽,眉頭微皺。「你做了什麼讓他懷疑到你頭上?」

  「哪有呀-還不是照你的話接近他,趁其不備再下手。」只是她下的並非毒藥罷了。

  「你真是沒用,虧我費盡了口舌從大娘那邊著手,讓她叫姓葉的丫頭勸傻子給你一個在一起的機會,你卻給我搞砸了!」看來這顆棋子也不怎麼管用,沒一次做得令人順心。

  聽他帶著不屑的斥責,姚霏霏也不高興地板起臉。「你還說呢!說是讓我和他獨處,可是他身邊總跟著一個女人,你該把她也拉開才是。」

  一想到那傻子對葉妍的百般討好,百依百順,隨口就贈金送銀的,她心裡很不是滋味,他該眷寵的人兒應該是她,為何殺出個惹人心煩的程咬金。

  如果沒有葉妍,李承澤早是她囊中物,任由她擺佈和使喚,當她是天上仙女般捧在手心。

  人傻沒關係,有錢有勢就是大爺,不像空有大少爺名號的李承恩只是個空殼子,表面上跟她說得天花亂墜、立下山盟海誓。但背地裡卻和金泉酒莊的三小姐金絲絲,也就是他的未婚妻,書信往來密切,信中辭句極盡煽情。她可精得很,才沒這麼輕易受騙,收買個下人去他房裡轉個一圈,什麼秘密也藏不住。這也是姚霏霏為何沒聽他的話下毒的原因之一,因為他太不可靠,為防他事成後一腳踢開她,她得多儲存些籌碼,以備不時之需。

  他惱羞成怒地吼道:「你當我不想嗎?但那女人的嘴比刀子還利,我說上一百句也抵不上她一句冷諷,偏偏那傻子只聽她的話,想要搬開這顆大石頭比登天還難。」

  他挑撥離間,她回馬槍一擋,他出言怒罵,她笑罵由人,還反過來嘲笑他只有這點功力,一點都不夠看。

  要不是不願多生是非,打草驚蛇,他一定第一個先毒死她,看看一個死人還能不能嘴硬,舌利如刀。

  「你……你對我大呼小叫……」姚霏霏忽地紅了眼眶,一副深受委屈的可憐樣。

  男人就吃這一套,美人垂淚多銷魂,雨打露花兩生憐。

  「哎呀!別哭別哭,我也曉得我急了,難免口氣橫了點,你別往心裡擱,讓我心口疼吶!」他不捨的吻住她紅嫩小口,舌尖頂開編貝白牙,與她粉色的丁香小舌捲著。

  色慾一衝了腦,煩惱皆可拋。

  「就我讓你心疼,沒別的女人?」姚霏霏故意套話,想給他坦白的機會。

  但是這世上有哪個男人會笨得老實招供,就算蓋個美人宮供自己取樂也要抵死不認,否認到底。

  李承恩睜眼說瞎話。「光你一個就佔滿我整顆心了,哪擠得下別人。」

  她在心裡輕哼了一聲,臉上卻裝做被他的話感動。「只要你心頭有我,我什麼都願意為你做,就算殺人也成,你可不能辜負我。」

  這男人還想騙她,真是不老實。

  「我向天發誓,絕不負於你,否則就罰我遭五雷轟頂。」他故做真心地捂胸起誓,順勢將她帶入內室。

  因為李夫人的要求,姚霏霏就近搬到離李承澤最近的院落,兩院只隔一道五尺高的花牆而已,方便兩人朝夕相處地培養感情。也因為如此,她和李承恩的私情便不能在自己的居所進行,太容易被人撞見了,所以他們相約在李承恩的煙樓,以紅絹系窗當做暗號。

  今日一如往常,天一暗便偷來暗去,趁著旁人沒注意時兩人又溜來幽會。

  「你說的,我等著看你報應……」他最好別負她,否則……哼!女人一狠起來,六親不認。

  「什麼?」她說報什麼。

  忙著脫她衣物的李承恩沒得空細聽,發亮的雙眼緊盯著兜衣包覆下的盈嫩椒房,大掌急色鬼似地捏搓揉,捧握沉甸甸的重量。

  「我是說你弄得我好舒服,讓我像個淫蕩的蕩婦,恨不得把你整個吃下肚。」

  她放浪地搔首弄姿,挺起胸,迎了上去。

  「呵呵……小蕩婦,我喜歡,看我怎麼讓你更春水蕩漾……咦!你胸前這兩團軟肉好像變大了。」感覺不一樣。

  姚霏霏一怔,乾笑。「因為你愛死它們了嘛!所以它們要回報你的鍾愛。」她不說是懷孕的緣故,胸房脹大,反而盡挑男人愛聽的話,哄得他心花怒放。

  「看樣子我今晚得好好愛它們,你這一夜別想睡了……啊!你怎麼推我……」差點掉下床的李承恩臉色鐵青,滿心不悅地瞪著趴在床尾乾嘔的女人。

  「我、我吃壞了肚子……」她吶吶地說道,面色蒼白。

  「真掃興,早不吐,晚不吐,偏在我興頭上嘔個不停,存心要我憋得難受是吧!」箭在弦上還要他打住,豈不是要他的命,被壞了興致的李承恩沉著一張臉,下床著衣。

  「別走,再等我一會,馬上就沒事了。」不讓他離開的姚霏霏強拉他手臂,意欲留人。

  即使有了身孕,她仍貪戀床第恩愛,需索無度,不知該適可而止。

  「你那鬼樣子誰還吞得下去,去照照鏡子吧!別給一臉灰白嚇著了。」真讓人倒足了胃口。

  李承恩扳開她的手,心裡想著,走一趟別院找他狐媚的小妾艷娘吧,不然這一把燒得正旺的火找誰滅。

  「李承恩!」她惱怒地連名帶姓直喚,慍意揚上了眼。姚霏霏的呼喚沒能留住慾火攻心的男人,他飛快的腳步迅速遠離煙樓,準備從後門溜出府,和他的小妾共度花月良宵。

  只是他才剛踏出私人院落,一道人影便擋住他的去路,飛快地將他拉往暗處。

  「咦!是你,這麼晚了找我什麼事?」真是掃興,早不早、晚不晚,卻在他打算尋歡作樂的時候出現。

  「噓!小聲點,有件事咱們得合計合計。」不能再拖了。

  黑暗中,兩道鬼鬼祟祟的影子走向少人走動的假山後頭,交頭接耳的商量起喪盡天良的害人詭計,絲毫不覺有何不妥,龐大的財富早已蒙蔽了他們的良心。

  不遠處,疏影點點,月光下多了道拉長的人影。

  「他們決定再一次行動了?」

  「是的。」

  「打算在何處動手?」終於忍耐不住了吧!不枉他一番佈局。

  「燕家蠶坊。」燕七是游鎮德的妻舅,和他同流合污已久。

  「燕家蠶坊……」李承澤低頭思忖,考慮要不要做一次徹底解決。

  雖然此時的他面帶銳色,但仍有三分仁善,實在不想做出手足相殘的事,令先人谷豕羞。

  但是又顧及如果自己太過放縱,反而是縱虎歸山,讓不知悔改的兄長一錯再錯,最後就算他想救也救不了。

  他不懂這兩人為何如此貪得無饜,雖非大富之人,但也不愁吃穿,為什麼不將心思用在正途上,非得行旁門走道,賺取不義之財。

  他自認做得夠寬容了,沒立即斷其生路,讓他們尚能溫飽過日,不因此而落魄無依。

  「主子,切勿有以身涉險之意,來者不善,慎防。」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不。」

  「主子?」李喜一怔。

  「要把毒蛇引出洞必須有好餌,我不能再任其坐大。」該給他們一個教訓,誘捕蛇鼠。

  「主子,這- 」太危險了。

  李承澤舉手制止。「我心意已決,不必多言。」

  「可是妍姑娘若知曉此事,肯定會大力阻斕。」她不會坐視不理,眼看他往險境闖。

  「這……」一提到他最在意的人兒,李承澤臉上多了一層顧慮。「瞞著她吧,我不想她出事。」

  只要他一舉成功,擒住欲加害他的一兀凶,她縱有天大的怨惱也會煙消雲散才是,這點「小事」她不會記懷在心,多有責怪的。

  「這不是小事,而且府中人多口雜,難有不透氣的牆。」口風再緊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防不勝防。

  「我會吩咐你兄弟盯緊點,在出發前不許任何人走漏風聲。」能堵則堵。

  「主子指的是李怒?」他面露不以為然。相似的面容出現不一樣的神色,這對個性天差地別的孿生兄弟實在很難叫人錯認,稍一相處便能分辨出兩人的不同。

  「你有意見?」他失笑。

  「不敢,不過……」他不無質疑。

  「不過什麼?」李喜對他的兄弟似乎頗有微詞。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一言以蔽之。

  李承澤微愕,繼而莞爾一笑。「他也有他專精的事情,別小看了他。」

  「成天鬧事,狐假虎威,空有蠻力卻無大腦。」比起不學無術,他算是長進了些。

  那個莽夫只會使出武力恫嚇人,暗揣上意自做主張,多次私下找妍姑娘麻煩,自以為替主子出氣還洋洋得意,因此造成兩人長期的不和。

  要不是主子這回出了事,這個誤會還不一定解得開,彼此對立的兩個人將鄙視對方一輩子,難有和解的一天。

  李承澤垂目低笑。「看來你對他真有諸多不滿,才會瞞著他你未死一事。」

  李喜一聽,臉色微變。多年前他們兄弟倆曾為了一名女子起了爭執,雖未大打出手,但也鬧得不歡而散,好長一段時間都互不交談,漠視對方的存在。

  有一次李喜隨著尚在人世的李老爺出外經商,在回家的途中遇到盜賊,他為護主而被砍成重傷,奄奄一息地跌落山谷。

  所幸他大難不死,被附近農家所救。

  不過也因為嘔氣,他沒死一事並未告知焦急萬分的手足,就這麼隱藏身份的跟在李承澤身邊,成為他得力的暗衛。

  此事只有李府父子倆知情,外人都當李喜已死,還為他築了座衣冠塚。

  「這事結束後就和他見見面吧,不要讓他一直陷在沒來得及和你談和的後悔中。」這些年來,也夠李怒受的了。

  李喜眼中暗影浮動,沒有多說什麼。「主子才該想一想,要怎麼安撫妍姑娘的怒氣才是。」將自己置身於險地,她若不發怒,主子的下場堪慮。

  「這……」李承澤苦笑,頭皮開始發麻。表面對他裝做不在意的葉妍比任何人都還要關心他,明知他是名有妻室的「傻子」,仍不顧一切為他犧牲,即使失去女子最寶貴的貞節也在所不惜。他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她的深濃情意。

  換成是以前的他,她肯定不會委身於己,任由他受情慾折磨。

  這也是他目前最苦惱的事,他不知該如何歐齒,坦白告知她自己後來是裝傻以求自保……

  在她未坦承心意前,他實在苦無機會表明,只能一日拖過一日,甚至自嘲自己的演技精湛,竟能瞞過聰慧的她,讓她不疑有他,始終以保護者的姿態守護在他左右。

  要是有一天被揭穿的話……李承澤嘴邊的苦笑一斂,輕聲歎息。

  「有人來了,我先走一步。」聽到腳步聲走近的李喜飛身一閃,頓時失去蹤影。

  在夜半時分會尋來的,除了懷有目的的姚霏霏外,只有一人了。

  「誰在你房裡,我聽見交談聲。」葉妍不放心的推門而入,手裡端著進補的人參雞湯。

  「是李怒,他剛問我明日要不要巡視鋪子。」他回得流暢,毫無破綻。

  李怒?「他這麼晚還來找你,他不知道你需要休息嗎?」

  正想開罵的葉妍眨了眨眼,沒瞧見李承澤外的第三人啊,李怒的功夫幾時好到來無影,去無蹤,像是沒有影子的鬼魂?

  「你也曉得他向來莽撞,老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哪還記得現在是什麼時辰。」他想要牽她小手,卻被她避開。

  「你給我安份點,別亂髮春。」她橫眉一瞪,卻難掩飛紅的羞色。

  「妍兒……」唉!他何時才能光明正大的擁她入懷啊。

  李承澤越來越不能滿足現在綁手綁腳的僵局,他想每日一醒來,睜眼所見是她恬柔的睡顏,而不是倉皇而逃的背影。

  即使他再一次假藉風寒之故而與她同榻而眠,恣意歡愛,但她總是不安地想逃,連回頭多看他一眼也不肯,彷彿他是她偷情的漢子,怕人撞見。

  雖說他們的行徑確實是偷來暗去,但是他心裡真將她當成是妻子看待,否則他不會食髓知味,沉溺著迷於她的陪伴。她一定不曉得他愛慘她了,無時無刻想著和她共效于飛,不論有無名份,在他心中唯一認定的人兒也只有她了。

  偏偏他什麼也不能說,滿腹愛意盡往肚裡藏,怕她因此逃得更遠,只因他是別人的夫婿。

  「我先警告你,不准再拐我上床,不然……不然我一輩子都不理你。」她要離床遠一點,免得又被吃了。

  葉妍怎麼也猜不透,怎麼一個受了風寒的病人還有力氣做那檔子事,一個翻身她就被壓得動彈不得,身上衣物在他封住她的嘴時就這麼不翼而飛。

  兩個裸裡相對的男女還能不出事嗎?

  她只覺得他好熱,全身像火爐一樣的燙人,熨得她也跟著著火,在他不斷落下的吻之中,神智慢慢地飛昇,迷迷糊糊地又和他有了肌膚之親。

  這一次沒有了春藥的作祟,總不能怪到他頭上,傻子哪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他不過順應本能,和她好上一夜,她真能要他負責嗎?

  葉妍的心裡十分矛盾,一方面想順了自己的心意,坦蕩蕩的愛這個令她芳心大亂的男人,就算無法長久,愛過也好過錯過。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厭惡自己的卑鄙想法,李承澤傻歸傻,總有復原的一天,她怎能利用他此時的「不懂事」佔他便宜,要是他解了毒,回到他原本的性情,那她有何顏面見他。

  這是她躊躇不前的原因之一,想愛又不敢愛,苦在心中。

  聞言,李承澤很想笑,但他識相地忍住,「我有拐你嗎?妍兒。」

  「你還敢說,我……」她忽地洩氣地垂下雙肩,有些沮喪。「算了,算了,說再多也無濟於事,你肯定聽不懂啦!」她該約束的是自己。

  葉妍毫無遮掩的心事全寫在臉上,讓李承澤看得好笑,一時興起逗弄之意。

  「只要妍兒說的話我一定懂,你教了我很多事。」

  「教?」她聽岔了,臉色微變的看向一旁的床鋪。

  「妍兒對我真好,看我風寒初癒,燉了雞湯要為我補身。」他轉了話題,盯著她手捧的瓷盅,一副垂涎甚久的傻樣。

  她面上一紅,笑得不自然。「本來是燉給我自己喝的,但是份量沒拿捏好,多燉了一些,所以就……呃,分你一點。」

  「妍兒餵我。」他悄然靠近,自然得沒讓她發覺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

  「什麼,我餵你……」她為難的顰起眉,思索著該不該寵壞他。

  人一旦動了心,容易盲目,聰穎如葉妍也有為情所困的一天,完全看不出他眼中的捉弄。

  「妍兒……」他可憐兮兮的低喚。

  「好啦!好啦!我餵你……」她才走了一步,足下卻不知勾著了何物,整個人往前飛撲。

  「啊!」

  等候已久的李承澤笑著伸出手,將人摟進懷裡,左手一翻,瓷盅完好如初的擱在桌上,右手一拉,桃紅色繡柳腰帶翩然落地。

  他吻住她,在她半是掙扎,半是惱怒的嚶嚀聲中,他們再度合為一體,在她以為不會再接近的暖床上,翻浪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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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什麼,他要去燕家蠶坊,不日啟程?」葉妍難掩驚訝的說。

  「你不知道?看來他也沒把你當一回事嘛!男人啊,即使是個傻子,也都是閒來無事玩玩女人罷了,你可別當了真,忘了自己的身份,以為能一步登天,飛上枝頭當鳳凰。」

  得不到李承恩的專寵,又無法勾引李承澤成就好事,兩邊沒得依靠的姚霏霏猶如棄婦一般,看誰都不順眼,她一瞧見葉妍迎面走來,那口氣正好找到出口。

  日漸隆起的肚子怕是藏不住了,她更加害怕的是手中的富貴即將流失……不甘心吶!貌美如她竟然被個傻子棄如敝屜,置之不理,而一個姿色不如她的貼身侍女憑什麼獨獲寵愛,讓李家二少疼寵有加?這一切一切的憐惜疼愛都應該是她的!

  葉妍翻了翻白眼,這女人是在說她自己嗎?「少夫人別學三姑六婆愛嚼舌,做好你為人妻子的本份不要橫生是非才是,老天有眼,小心天理報應。」她真該謹慎點,別老往大少爺房裡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她這些時日的作為,已經引起不少側目眼光,大家嘴上不說,可心裡清楚得很,她和李承恩勾搭上的傳聞早在下人口中傳開了。

  只是礙於這兩人的身份,大夥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不想自找麻煩,這事才沒傳進夫人耳中,讓她得以繼續作威作福。

  「你才該認份點,不要死皮賴臉的等人趕,我那傻子夫君傻了,分不清好人壞人,你別想趁機撈好處!」只要把葉妍趕走,李府就由她當家做主了。

  庶出的李承恩一點地位也沒有,只會用甜言蜜語欺騙她的感情,日後一旦她掌權,准讓他沒好日子過。

  而李承澤更不足為懼了,傻呼呼的,能成什麼大事,少了愛管閒事的葉妍在一旁幫襯,她要將他搓圓捏扁任憑她高興,誰敢管她。

  自顧自作著美夢的姚霏霏一臉得意,以為三、兩句的煽動言語就能順利地拔除眼中釘,得償所願。

  「我又不是你,吃著碗裡,看著鍋裡,貪心不足地想整鍋端走,連個渣渣也不留。」她葉妍可不是好欺負的,要比尖酸刻薄她不會輸她。

  「你說什麼?」姚霏霏惱羞成怒,素手一舉欲摑向她面容。

  「你敢在我臉上留下掌印,不怕我跟二少爺告狀?如果他知道了,會怎麼對付你呢?」哼,作賊心虛,被人說中醜事便想動手動腳。

  「你……」姚霏霏氣得手一放,美顏微獰。「別得意太早,你和我夫婿走得再近還是一名無足輕重的下人,我才是他的正室夫人!」這位置她佔了,別人別想搶走。

  葉妍牙一咬,她知道,這才是叫人氣悶的地方,她冷著音說:「既然這樣,就請你移駕去找你的夫君,少用拈酸吃味的口吻找我麻煩。」

  和李二少有夫妻之實的人是她,可是她不是他的妻,只是一段露水姻緣下的過客,叫她好不氣惱。

  這世道真是太沒公理了,居心叵測的蛇蠍女嫁給她心愛的男子,而且還是她一手撮合的;而努力為人說媒、結善緣的她,卻只是不斷為人作嫁,什麼人也捉不住。

  「你真的以為我奈何不了你,無法無天地爬到我頭上撒野嗎?真要整死你不需要費太多氣力。」姚霏霏不信她連一個奴才也管不住。

  拂去衣袖上的灰塵,葉妍正了正臉色。「那就請少夫人多費神,別老是說大話,恕我不奉陪了。」

  去燕家蠶坊?李承澤那傻子活膩了是吧!居然由著欲置他於死地的大少爺慫恿,一去十日路程的桑園,讓人有機會對他下手。她非阻止不可,絕不允許他平白去送死。

  「你要去哪裡?」見她掉頭就走,覺得遭到輕慢的姚霏霏伸出手,尖細的手指狠狠抓住她的臂膀。

  葉妍一吃痛,望向被她抓出五條指痕的手臂。「找你丈夫,培養感情,避免失寵。」她惱怒地甩開她的手,故意丟下一句氣死人的話,提裙便往前走去,對身後氣急敗壞的饅罵聲聽若罔聞,只想找某個該死的傢伙算帳。

  人要找死不怕沒鬼當,可是不能在她愛上他後,他才決定慨然赴義,是存心讓她心痛死嗎?葉妍從沒這麼氣憤過,她蠻橫的踹開書房半掩的門扉,怒氣沖沖地走向坐在書桌後頭的男人,不知痛似地往桌面重重一拍。

  「妍兒……」她怎麼了,好像很生氣。

  「不許開口,不許反駁,不許有意見!有人說你打算出趟遠門,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李承澤彷彿被她粗野的舉止驚嚇住似的,不言不語地直盯著她瞧,其實心裡正盤算著該如何安撫她。

  等到不耐煩的葉妍,見他裝聾作啞地不發一言,心裡的火氣直往腦門沖,忘了自己曾信誓旦旦說絕不靠近他十尺內,以免又被吃了。

  「你以為你不說話我就會善罷罷休嗎?你這條命是我護下的,要宰要殺也要經過我點頭,沒有我的同意,你哪裡也別想去。」她跟他耗上了,絕不讓他做傻事。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是再愚蠢不過的事了。太過生氣的葉妍沒發覺他深邃的藍色瞳眸中閃著興味,似笑非笑地比著嘴巴,又眉心輕擰的指向她。

  「你比來比去在比什麼?當我有賽諸葛的智慧,看得懂你無聲的比劃啊!」氣死她了,葉妍橫眉一豎,火大的快要噴出火焰了。

  「……」李承澤睜大瞳眸,以筆頭搔著耳後,一副無辜樣。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真要比手劃腳,要我和你玩猜一猜的遊戲……」肩上傳來輕點,她回眸一瞪。「拍什麼拍,本姑娘的香肩是你能碰的嗎?」

  在和李府沒有任何牽扯前,葉妍是人見人愛的可人兒,以好脾氣出名,輕言細語,逢人便笑咪咪的慇勤問好,很少見過她對人惡言惡語。可是一遇到李家人後,她雖依舊笑臉迎人,但個性越來越像她死去的娘,嗓門越來越大,溫和脾性也越來越差,活似蝦子遇到滾水,不跳不行。

  這讓向來冷寂像座死城的李府越來越熱鬧了,不時有幾句咆哮聲響起,接著便是二少爺的求饒聲,而過去總是戰戰兢兢的下人漸有笑容,不再害怕白髮藍眼的主子。這一切的改變來自「變傻」的李承澤。

  「二、二少爺說你沒叫他開口,他不能回應,還有你說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絕非故意不回答。」當頭一陣臭罵,李怒趕緊縮回手,吶吶地代為解釋。

  咻……一片落葉飄落。

  呼……葉大姑娘忍耐中。

  嗯……她再忍。

  ……天哪!她為什麼要忍,這個殺千刀的傻子根本是要害她得內傷,暴斃而亡嘛。

  再也忍不下去的葉妍放聲一吼- 「李承澤,你腦子擱在姥姥家呀!拿著雞毛當令箭,我要是一輩子不許你開口,你真打算當啞巴到死嗎?」傻也傻得有分寸,別傻到氣死人啊。

  相較她難掩的怒容,渾身散發拔山倒海的氣勢,低眉斂笑的李承澤倒是一臉平和,神情平靜地像沒什麼事發生,對耳邊的怒吼早已習以為常。

  他知道她對他不同,只有他才能激起她的情緒、旁若無人的展現自我,若換成他人,她頂多回以兩句冷嘲熱諷,用鋒利如刃的口舌砍殺對方。「好,我准你開口,現在我問你,你要老老實實的告訴我,不可有一絲隱瞞。」她忍著氣,試著用溫和的口氣與他交談。

  李承澤俊眸一抬,笑得如和煦春風。「妍兒要問我什麼?」

  其實他瞭然於心,知曉她所為何來,深藍眸光無聲的瞟了眼口風不緊的李怒,李怒隨即汗顏地垂下頭,不敢多言。

  不想讓她知道是為了她的安危著想,這一路上的風險難以預料,他不願意她因此受到傷害,這是他所擔憂的。

  為此,他特別叮囑底下的人不得說漏嘴,能瞞且瞞,待他離府後她察覺不對勁時已經來不及了,他早在百里之外,等待狐狸現身。

  可是他一片苦心全白費了,多嘴長舌之人走漏風聲,害他無法依之前周詳的計畫而行。

  「你要到燕家蠶坊巡視蠶兒吐絲情況和桑樹栽種一事是不是?」

  他假意低頭思索了一下,繼而揚眉一笑。「是呀,大哥說今年的蠶絲量多而且滑軟,他建議我去走一趟,除了巡視他們如何養蠶取絲,也可以觀察是否有其它商機。」

  「你不怕這又是他害人的把戲,將你引出李府再趁機殺害?」只要有點腦子的人都猜得出,成天游手好閒的大少爺肯定不安什麼好心。

  無非是想斬草除根,一勞永逸。

  「妍兒,你想太多了,我看大哥是真的有心改過,他和游掌櫃會與我同行,應該不會有事。」要是不出事他才會大感失望呢。

  「游掌櫃……」那是誰呀?她想了想,恍然大悟地露出嫌惡神色。「那個人的風評也很糟,老愛在斤兩上做手腳,你幹麼和他合作:」

  媒人的差事便是與人說合做媒,小有名氣的葉妍算是人面廣,認識不少三教九流的人,其中以布行和絹坊走得最勤,三天兩頭就得上商號和人套套交情。

  原因無他,不就是她得幫著新嫁娘採購嫁裳、布料,讓人家閨女風風光光地嫁出門。

  因此認識的人多了,難免會聽到一些商家的抱怨,個個苦不堪言的吃了游掌櫃的暗虧,卻不敢上門討個公道,只因他背後有李府當靠山,沒人敢為了被坑了點小錢而開罪商行龍頭- 李家。

  「游掌櫃算起來是李府遠親,爹在世前便與他往來密切,我看他幹得還不錯,沒想過要換人。」其實如果他不貪得無厭,枉顧李家商譽誠信,他會容許他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動作。

  蛾眉一攏,葉妍輕哼了一聲。「他不可靠,快把他換掉。」

  「妍兒……」他失笑,為她專斷的語氣。

  「還有,這趟巡視之行不能去,我信不過大少爺。」他肯定居心不良,不知又設了什麼詭計要讓人死得無聲無息,屍骨無存。

  李承澤在心裡歎了口氣,苦笑著,他待會說出口的話肯定會引起她勃然大怒。

  「爹說,人不可言而無信,我已修書一封告訴他們抵達日期了,若是失約會有違誠信。」

  「……」她瞪著他,圓亮大眼佈滿一簇簇火光。

  「妍兒,請你體諒,這件事我不能聽你的,我知道你是關心我……」他努力想著該如何說服她,希望她能諒解。

  「好。」

  「好?」他詫異,心中微浮不安。

  「我跟著你去。」

  沒她在一旁盯著,他准讓人騙得團團轉,怎麼死的都不曉得。

  李承澤微怔,隨即有些急切地想勸她留下。「妍兒,你別跟著去湊熱鬧,這一路上又是山路,又是野道,十分辛苦,我不想你太累……」

  葉妍執拗地抽過他手中毫筆,沾上墨,朝他眉心畫上兩筆。「你以為要我在你靈堂上香比較好過嗎?」她氣得口不擇言。

  「我不會有事,我向你保證。」他苦笑地撫著她的發,任由她耍起小脾氣,在他臉上作畫。

  「一是讓我跟,二是我回我家,從此你是你,我是我,各不相干。」她祭出最後的威脅王牌,不肯退讓。

  「你……唉,何必呢!待在府裡等我回來……」他忽地壓低聲音,用著兩人才聽得見的耳語低喃,「等我把事情解決了我們就成親,我不會讓你受到委屈。」

  性子拗起來的葉妍一把推開他,這傻子想用這樣的話安撫她嗎?「別忘了我是鳳陽城出名的媒婆,要把自己嫁掉輕而易舉,也許你趕得及喝我的喜酒。」

  「……」面對如此強悍的恫嚇,頭疼的李承澤只好低頭答應。

  因為他擔心她言出必行,在他為兩人的將來努力時,賭氣的拋下他另尋良人。

  她這一著棋下得狠,正中他最擔憂的弱點,她在他心中是無可取代的。

  

  燕海山莊

  為了讓心愛的女人能有個舒適的旅程,李承澤捨棄了日行千里的快馬,改搭軟呢鋪成的寬大馬車,裡頭足以容納五六名大漢橫躺著比酒。

  李怒在前頭駕著車,李承澤和葉妍坐在車內,寬敞的座椅底下放置著保暖的毛毯,和幾籃糕餅甜點,以防她餓時可以取用,設想的相當周到。

  下過雨的地面非常泥濘,挽挽車輪快速駛過,濺起一道道泥水,細雨綿綿中遠山顯得特別青翠,彷彿水洗過的世外桃源。少有舟車勞頓經驗的葉大姑娘出城不到三日,便飽受暈車之苦,一路上昏昏沉沉的,吃得少,吐得多,全身虛軟地躺在李承澤懷中,讓他既心疼又不捨,很想取消計劃,打道回府。

  但是只差臨門一腳了,要是中途而廢,這樣的機會可能要等上一段時日。

  為了早日解決迫在眉梢的危機,他只好先委屈她,只要他順利的引蛇出洞,他們便可安枕無憂,不用時時擔心有人欲加害於他。

  相對他的運籌帷喔,另一輛馬車內的李承恩和游鎮德也有他倆的算計,兩人笑得眉飛色舞,說著日後該如何花用李府財富。

  燕家蠶坊就在前方,排行老七的燕海是一手建立起莊園的苗族子弟,他光是養蠶、賣蠶絲便日進斗金,於是蓋了規模不下李府的「燕海山莊」,大夥兒都直接喊他燕七。

  葉妍乍見到山林之中,朱漆大門的豪奢,頓時咋舌的睜大眼,不敢相信養篡取絲也能賺大錢,成為當地的大戶人家。進了山莊,稍事休憩後,她才真正見識到蠶量的驚人,大開眼界。

  「請請請……請往這邊走,這邊便是養蠶的地方,一隻隻肥碩的蠶兒將吐出你要的生絲,瞧瞧牠們養得多肥呀-今年的絲量一定令你滿意。」

  代為解說的游鎖德臉上堆滿笑,一副深感榮幸能為東家效力的模樣,一張臉笑呵呵的,好似有多歡迎他的蒞臨。

  而原本不想來,硬被逼著來的李承恩則滿臉不耐煩,意興闌珊地坐在煮蛹的檯子上,一步也不肯移動地左顧右盼,想看看有什麼好玩事能讓他提振精神。

  「生絲?」

  「生絲是指未煮過的寞絲,較易斷裂,經滾水燙過後的熟絲韌性夠,也較為柔軟。」由於一萬隻蠶才抽得出約一匹布的絲量,因此價格昂貴。

  「那些蠶絲是否經過漂洗,我看它們細白如雪。」李承澤看著庫房堆放的蠶絲間,若織裁成衣必是極品。

  「二少爺好眼力,一眼就看出箇中竅門,燕家的人不辭辛勞從深山挖了道渠溝,引進春融後的山泉水,才能洗出潔白無垢的真絲。」連他都覺得與有榮焉,不枉他費盡心思攀上這門親。游鎮德是有目的地接近燕家,並以謙恭有禮的假象獲得燕老爺子的賞識,因此將愛女下嫁於他,達成他以較低廉的價格收購燕家蠶絲的目的。

  而他也擅用這層關係,積極的融入這兒的養蠶人家,以燕家為首的十來戶蠶農,幾乎都是經由他的手與鳳陽城李家牽上線,其中的利潤可想而知,因此他不想斷了和李府合作的這條財路。

  剝削蠶農,買進好絲卻佯稱劣品,硬是壓低買價,然後以少報多訛詐買家銀兩,這便是他做生意的手段,從中牟取可觀的暴利。

  欺上瞞下,賺取差價,豈能不富。

  「嗯!這絲的質量真是不錯,今年上貢朝廷的貢品就用它。」軟韌質輕,絲澤透光,似美玉濯於飛瀑,光采耀目。

  游鎮德喜出望外的直道謝。「二少爺是行家,手指一摸便知好壞,我代小舅子燕七感謝你的照顧,年年都藉由你發大財。」

  「不必言謝,互惠罷了,他養出好蠶,我才賣得出好貨,我們都是受益人。」。李承澤不藏私地說著讚揚,歡喜之色溢於表面。

  「二少爺說得極是,我們互蒙其利,大家發財,呵……呵……」他笑得極為開懷,一臉能為妻舅家的蠶絲找到好買家而高興。

  但若仔細一瞧,會由他盈滿笑意的雙眼中找到一抹陰狠的冷芒。

  「我想看看紡娘如何將絲紡成……咦!妍兒,你怎麼了,身子不舒服嗎?」臉色怎麼這麼白,額頭還微沁薄汗。

  「……好多的蛆……」一條條蠕動的白蛆,叫人見了作嘔。

  「什麼蛆?」哪來的蛆,放眼望去是可愛白胖的蠶兒,牠們努力地進食,養肥身軀好吐絲。

  葉妍搖著頭,捂唇,壓下反胃的感覺。

  「我想葉姑娘怕蠶吧,蛆和蠶十分相似,一向不受姑娘家喜愛。」通常嬌滴滴的姑娘們都怕蠶,少有見到它而不放聲尖叫的。

  經他一說,李承澤了悟地驚呼出聲。「妍兒怎麼不早說,瞧你嚇得嘴唇都發白了,我還當你天不怕,地不怕,膽大的連男人都汗顏呢。」原來她也有怕的東西。

  「少說風涼話,我……」一開口,她又想吐了,趕緊摀住嘴巴,別開眼睛不看肥滋滋的蠕蟲。

  如果她穿的衣裳全是由這些蟲吐的絲所製,那她寧可改穿質料較差的麻布,也不願有萬條蟲在身上鑽動的錯覺。

  葉妍被數不盡的蠶兒嚇著了,因噎廢食地嫌棄起上等絲綢。

  「我看先讓葉姑娘到外頭歇著吧,不用急著看完養蠶的過程。」假做好人的游鎮德正愁沒借口將人請出蠶房,好進行下一步計劃。

  「好呀,好呀,裡面悶得很,我待得都快昏頭了。」李承恩朝游鎮德一使眼神,便率先走出。

  養蠶的地方其實離燕家主宅有段相當的距離,它位處半山腰,平時山嵐繚繞,有些霧氣但不濃厚,嵐色常漾著七彩光芒。

  通常蠶一碰到沾水的桑葉便會立即翻黑死亡,但吸飽了水霧的桑葉一經擦淨後,表面不存一絲火氣,蠶兒吃了反而長得又快又肥,一個月內便可吐絲結繭,帶來驚人的豐厚利潤。

  「大哥,你什麼也沒見著,應該多待一會,學些見識日後才用得上。」李承澤好聲的跟大哥說,人因學習而學識豐富,增長見聞。

  「少囉唆,我還輪不到你來說教,你們愛瞧就瞧個過癮,我到附近兜兩圈,沒事不用找我。」哼,這傻子的死期到了,小鬼索魂的鐵鏈正等著他呢。

  其實越走越遠的李承恩是去安排殺手待命,他和游鎮德收買了一批有案在身的亡命之徒,他們只認銀子不認人,只要出得起價錢,誰都可以成為刺下亡魂。

  「大哥……」唉,朽木不可雕也,他在心中為兄長的不知悔改而惋惜。

  「理那敗家子幹什麼,你能離他多遠就多遠,最好別碰頭。」一離開蠶房,葉妍的氣色整個便好了許多,說話聲音也朝氣十足。

  李承澤失笑地撫了撫她仍有些蒼白的面頰。「妍兒,他終究是我兄長。」

  「會要你命的小人哪配得你稱兄道弟……」她小聲咕噥,大為不滿。

  他苦笑。「妍兒,喝口茶,別比我先累倒了。」

  她是為了他好,他全知曉,一心護他周全,可是他反而為她憂心,時時提心吊膽,唯恐她有個萬一遠遠望去,比人高一點的桑樹植滿半座山,依山壁而上,遇嵐氣而下探,滿滿一谷,叫人看了賞心悅目,不覺有何危險。

  結實暈暈的桑果有紅有黑,成串地垂掛在桑葉間,鮮艷欲滴地引人垂涎,尤其是入口的酸甜更是難以形容的滋味,齒間唾液泛流。

  游鎮德別有用心地將兩人帶往山勢較高的坡地,陡峭的路面滿是坑洞,靠近懸崖的桑園地形險峻萬分,他謊稱此處的風景幽美,登高遠眺,美不勝收,故意引他們走入險境。

  「對面那條河叫塔塔木河,在本地的意思是通往仙居天河,每年有不少人溯河而上,為一探古老的仙人傳說。」

  這是事實,但他沒說的是,有些人卻自此失蹤了,去而不返。

  傳說,此河直通另一個世界,那是神仙住的地方,什麼都有,也什麼都不虞匱乏,說著奇怪的話,住在奇怪的屋子,連穿的衣服也很奇怪。

  但這只是傳說,沒人能證實。

  「天河?」李承澤看著這兒地勢奇險,峭壁光滑陡直毫無攀附之處,直覺的伸手將葉妍拉近身旁一些。

  「哎呀!瞧我糊塗的,竟然忘了拿只竹籃來裝桑果,那果實的汁液一沾手不易洗淨,你們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回來。」回來替你們收屍。

  游鎮德臉上的笑顏一轉身,換成了近乎得意的狡詐陰笑,他走得急,沒回頭,好像趕著要為貴客拿幾隻竹籃。

  他走後,呼嘯的山風吹向桑林,發出詭異的沙沙聲,偌大的桑園中只有早有防範的李承澤,以及毫不知情采著桑果的葉妍兩人,她正開心地偷食著將手指染成紫色的果實。

  「阿澤,你吃吃看,這果子很甜喔。」她故意挑了顆半紅半紫的桑果,放在他嘴邊要他一嘗味道。

  知道她的頑皮,李承澤張口一含,連同蔥白纖指一道含入口中。「嗯!果然美味。」

  「你……可惡,你一天不欺負人很難受嗎?」她臉漲紅,輕悴地抽回玉指。

  「我是在疼我的妍兒,只有你才是我心中所繫。」他眼底心裡只容得下她一人。

  聽著動人情話,葉妍未喜,反而先蹙起秀眉。「這話誰教你說的,李怒嗎?」

  她以為這番話是經人指點,以一個傻子而言,哪說得出這些纏綿話語。

  「我不能是心有所感的說出心底話嗎?其實……」他倏地目光一利,射向東方。

  他本想趁此時說出他非真傻,好讓他明白他對她的感情不是出自依賴,而是真心的喜愛,他愛她的心可昭日月。

  可是驟起的殺氣從四面八方湧來,他神色一凜,將心愛之人護於身後,清澈朗目浮起一抹沉肅,看著一群來意不善的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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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多條人影在樹影中晃動,冷冽的劍芒反映在青綠葉片上,黑衣人疾行於鬆軟的泥土,踐踏出一個又一個的鞋印。

  「李承澤,納命來- 」

  一名手持七環彎刀的黑衣人率先從濃密的樹後跳出,橫眉豎目、模樣凶狠,橫生的肥肉讓他看起來更為駭人。

  又是一動,一個個黑色人影陸續從林子間竄出,和先前的男子一般裝扮,全身黑如烏鴉,手中或刀或劍地將葉妍和李承澤緊緊包圍,兩人毫無脫逃的空隙。

  看來,這群來勢洶洶的殺手沒打算留他們活命。

  「是誰指使你們殺人的,至少讓我當個明白鬼。」李承澤虛以委蛇的拖延時間,暗送信號。一陣非常細微的梅香暗飄,除了身為女子的葉妍隱約聞到一股沁鼻香氣,刀口舔血的黑衣人一身血腥味,毫無感覺。

  「哼,少廢話,到地府問閻羅王吧!」

  殺氣驟起,凌厲招式毫不留情的齊發,數十把刀刃幾乎是同時出手,寒氣森森地直往他們揮下,不見猶豫。

  就在刀刺齊落的那一剎那,空中傳來蒼鷹曳長的尖嘯聲,好似點點流星劃過天際,數名紫袍青衣的男子由天而降,手中長劍鋒利懾人。

  「主子。」

  聲音宏亮一致,劍尖向外。

  「他們是……」被這陣仗嚇到的葉妍指著先後到來的黑衣人及紫袍青衣人,面上有著慌亂和疑惑。「前者是來殺我們的,後者是奉命保護我們。」李承澤不疾不徐的說,神態自若。

  「奉誰的命?」太古怪了,好像有什麼環節被她遺漏了。

  「我。」話語一落,面無表情的李喜驟然現身,手中沾了血的三尺青鋒可見已殺過人。

  「李怒?」他幾時也有這麼威風的一面,冷靜沉著,跟之前判若兩人。

  「他是李喜,李怒的孿生兄弟。」同一個娘胎出生的親手足。

  「嘎!孿生……兄弟……」難怪他們兩個……長得一模一樣。

  由於李怒的個性較為衝動,沉不住氣,怕他壞事的李承澤便將他安排在山莊中,沒讓他同行,以免毛毛躁躁的他在未得到指令前就先動手。

  小不忍則亂大謀,而李怒最大的缺點便是忍不住,凡事帶頭沖,不去想後果,有勇無謀。

  驀地,葉妍像想通某事的睜大眼,「等等,你早知道有埋伏?」

  李承澤僵了一下,輕轉過頭看她。「是的,我早已知道會有突襲行動。」

  「那你還來……」靈光忽地一現,盈亮水眸透出一絲愕然和驚怒,「你……你根本沒事是不是,你騙了我?!」

  「不,妍兒,我中毒一事並不假,至今身上仍餘毒未清,但是……」思緒是後來慢慢回復,不說是為了欺瞞有心人。

  刀光刺影已然開戰,兩方人馬在百畝桑園中打了起來,黑衣人招式狠厲,招招見血封喉,刀起劍落都帶著致人於死的狠勁,彷彿不把死當一回事的豁出去。

  亡命之徒沒有明天,刀下亡魂不知有多少,他們原本就心狠手辣,在沒有顧忌的情況下,更是殺紅了眼,全無留命的仁善。

  但青衣人也非省油的燈,看得出訓練有素,每一招式、每一動作都有如行雲流水,劍氣凜冽地一一還擊,身形快如雷電。

  對立的兩方人馬互有傷亡,黑衣人的數量雖多,但佔上風的卻是青衣人,以少擊眾毫不費力。

  尤其是劍法精湛的李喜,以一擋十還游刃有餘,雖然手臂上被劃了道口子,可是死在他劍下的人更多,很快地,屍橫遍野。

  眼看自己的人逐漸減少,一個個倒下,又急又慌的為首頭兒目光一沉,刀身一轉,銅環叮噹作響,攻向這次要殺的主要目標- 白髮藍瞳的斯文男子。

  被數名黑衣人纏住的李喜無法分身救主,而其它青衣人也各有對手,難以在第一時間趕至,巨大危險一步步逼近。就在千鈞一髮之際,看似文弱書生的李承澤反手一抽,一把寒鐵打造的青玉軟劍赫然在手,與葉妍腕間的寒玉紫玉鐲相互輝映。

  「該死,你會使劍!」為什麼沒人提起此事。

  為首的光頭大漢沒料到眼前的斯文男子會武,回身七環金刀用力一劈而下,剛硬的刀身竟出現裂痕,一分為二地被青玉軟劍截成兩段。

  他又氣又驚駭,心中的殺意更盛,面對如此難纏的敵手,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兩人之間只有一個人能活著。為了生存,他的出招更為毒辣,甚至卑劣地使出下流招式,在暗器淬毒。

  「妍兒,小心- 」

  一隻手掌大小的流星鏢原本是射向傲然而立的李承澤,他是閃過了,但莫名刮起一陣狂風,鏢身偏離了幾寸,直直飛向站在一旁的葉妍眉心。

  李承澤見狀,奮不顧身的飛身一撲,將毫無武功的人兒護在身下,以身一擋,護她周全,流星鏢就這麼射入他的腰腹。

  「主子……」

  「二少爺……」李喜與其手下驚駭地一喊。

  「我沒事,顧好自己。」咬著牙,他忍痛地先穩定軍心。

  「沒事就別壓著我,你很重……咦!這是什麼,為何是黑色的……」濕稠黏手,味道像……血?

  飛快地解決擋路的黑衣人,李喜一見主子腰腹沁出黑血,迅速伸指點住他幾個大穴,避免毒行全身。

  是他的血,她的手上滿是他流出的血!「你……你不要嚇我,阿澤,這鏢上有毒對不對,你怎麼可以……可以……」

  「別擔心,一點小傷,我……我撐得住……」

  一隻流星鏢沒入他的腰際,他額頭沁著冷汗,咬著牙將它拔出。

  血量不多,但墨黑一片,沁得他腰間衣物也染成暗黑色,看來怵目驚心。

  他摸索著想拿腰袋裡的解毒藥瓶,卻在乍見她清淚雙流時停住,頓時心口一緊。

  「……誰要你救我,你要我怎麼還……明明不是傻子卻老是做傻事,你想要我心疼死嗎?」她的心好痛,痛得快要撕裂開了。

  「妍兒……」他笑了,神色溫柔地撫著她蒼白臉龐。「怕還不了就用你一輩子來抵,我吃虧一點,娶你讓你管一輩子。」

  「那也要你能活得下來,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風涼話。」葉妍一邊抹淚,一邊氣呼呼的數落,心中比誰都焦急他的傷勢。

  「只要我能活著,你願意嫁我為妻嗎?」他承認自己卑鄙,在危險之際強索她的承諾。

  「阿澤,你先止血好不好,我好怕……」葉妍淚流不止,很怕他忽然沒了氣息。

  在這生死關頭,她才赫然明白她有多愛他,即使他已有妻室,她仍然無法克制愛他的人,一心只希望陪在他身邊,與他共度難關。

  「先回答我,不要讓我最後一個願望變成遺憾。」他說著說著,口中突然吐出一口黑血。其實吐出這口血是好的,表示他的功力足以將毒逼出,不需用到解毒丸,被點住的穴道已成功的阻止了毒素運行,黑血慢慢地變淡了,呈現暗紅。

  但是葉妍只是尋常老百姓,並非江湖中人,哪曉得吐血是好事,她一看見腥黑的污血,心慌地嚇掉了三魂七魄,抱著他的身子直落淚。

  「不許亂說話,你以前做太多壞事,一定會……一定會禍害遺千年……」她不停地哭,以為他快要死了。

  「妍兒……」李承澤也想哭了,看著她淚如斷線珍珠,紛紛滑落,他的心裡比誰都難受,「如果你答應嫁給我,我就算死了也會從閻羅寶殿衝回陽間,與你做一對白髮夫妻。」

  「真的?」她淚眼婆娑。

  真的真的,快點頭吧!不要耽誤主子療傷。神情嚴肅的李喜差點要替未來的少夫人回話,突然,眼角餘光發現右後方銀光一閃,他迅速舉手擋下光頭黑衣人的另一把長爐,以十成十的力道將他逼退三步。

  「絕無虛言。」娶她為妻是他這一生唯一的渴望。

  含著淚,葉妍扶著他白髮披散的頭。「想娶我就得活下來,我不接受冥婚。」

  「冥婚……」他眼角抽措了一下,哭笑不得,也只有她想得出來,不過終於從她的口中得到允諾,他的內心滿是震撼和狂喜。

  終於……

  「主子,快運功吧。」李喜提醒著。

  正想情意纏綿的李承澤顧不得一訴情衷,立即盤腿運氣,將氣導向被封的奇經八脈,將流星鏢的毒逼出體外。

  運行一周天後,毒消氣散,他緩緩呼出一口氣,雙掌平放收勢。

  「本來就沒什麼事是吧!」眼眶裡還有殘存的淚珠,她問得很平靜。

  「我早說過不用擔心……」李承澤霍地一頓,察覺到她語氣的異樣。

  「你又騙我,這是第二回,你還有什麼瞞著我,一次說清楚,不要拿我當傻瓜耍。」他知道她有多害怕嗎?深恐他遭遇不測,就這麼離她而去。

  陽光灑在葉妍黑夜般的烏黑髮絲,灑出點點金光,山谷中呼嘯的風抖動了桑葉片片,吹起她的衣衫,勾勒出她的絕美身形,玲瓏有致的柳腰纖細得彷彿一手即可盈握。若與姚霏霏相比,她絕非令人驚艷的絕世美女,但是此刻的她卻是美得不可方物,圓潤臉蛋透著粉色光澤,又圓又亮的眼眸宛若兩泓湖水,清澈地映照出她的純淨妍麗。

  「你不傻,我也不傻,這陣子你知道的事,我也瞭如指掌,一開始,我利用你的善良和熱心,避開了一樁陰謀,但是……」他目光如炬,清亮無惑。「我唯一的失算是愛上你,讓你成為我割捨不掉的弱點。」

  因此到後來他不得不瞞著她,因為以她的個性若知道真相,不是絕然而去,互不干涉,便是過於積極的插手,置身於他所不願樂見的狂風暴雨中。

  欺瞞也是一種保護,她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李承恩和游鎮德才不會將目標指向她。

  「我不喜歡別人騙我……」她哽咽地說道,鼻頭抽動著,既高興他沒變傻卻又覺得生氣,因為自己被他耍得團團轉。

  李承澤輕柔地擁著她的雙肩。「我瞭解,我保證以後絕不瞞你任何事。」

  她只是淚眼盈眶的點頭,那抹真相大白的刺痛感仍留存在心間。

  「主子,人差不多被我們制伏了,該做何處理?」李喜身上帶著傷,但臉上並無表情。

  放眼一瞧,滿地是屍骸和哀號不斷的男人,鮮血染紅了泥土,翠綠桑葉上儘是一點一點飛濺開來的鮮紅,血味刺鼻。

  「死者就地掩埋,生者送交衙門,由縣太爺治罪……」以追查出幕後指使人。

  李承澤話說到一半,忽聽聞急杳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他和其它手下面上一凜,同時舉刺相向。

  「怎麼有股腥臭的血腥味,誰出了事……咦!你……鬼?」來者驚恐的往後退了一步。

  李喜不屑的一撇嘴,收劍入鞘。「大白天見鬼,你果然光長個兒不長腦。」

  「李喜……」他不是死了嗎?

  來的人是李怒,他在山莊久候不著自家主子和葉妍,心裡很不踏實,老是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眼皮子跳個不停。於是他四下問人,四處找尋兩人的蹤影,就怕護主不周。找了一個多時辰仍找不到人,心急地想要拆房子時,剛好游鎮德從外頭返回,他一個箭步衝上前,拎起他的衣領逼問。

  從他口中得知主子和葉妍正在桑園裡採果時,他雖鬆了一口氣,但也有種說不上來的心慌,於是匆匆忙忙地趕往園中與他們會合。

  哪知人尚未見到卻先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他當下不安的撥開樹叢,揚聲一喝,沒想到竟會瞧見應該早已入土為安的孿生兄弟。

  「你為什麼沒死?」李怒震驚的大吼。

  「你沒死我怎麼能死?」李喜一臉悠哉地說著惡言。

  「你詛咒我早死,算什麼兄弟!」可惡,害他這幾年內疚得要死,以為他的死是他害的。

  「我沒當你是兄弟。」笨蠢如牛,認了有失顏面。

  「你……李喜,你去死吧!」他用力一推,巴不得李喜滾回墳墓裡。

  「李怒,你還是一樣的毛躁,沒點長進。」他身形一閃,快速繞到李怒身後,足尖一點朝他臀部一踢。兩個多年未見的雙生兄弟竟像仇人一般,互相看彼此不順眼,你一句熱嘲,我一句冷言,吵得不可開交,彷彿既生瑜,何生亮,最好少掉一個人。

  其它受過精良訓練的青衣人早已將屍體掩埋,並將活著的亡命之徒悉數綁往衙門候審,偌大的桑園中只剩下爭吵不休的李怒、李喜兄弟,以及生著悶氣的葉妍和猛陪不是,輕哄心上人的李承澤。

  「回府之後,我馬上登門提親,用八人大轎迎娶你入門。」她披著嫁裳的模樣一定楚楚動人,美若天仙。

  「不要。」她賭氣地一撇頭,還沒打算原諒他欺瞞她一事。

  「妍兒,你別和我嘔氣了,我知道全是我的錯,你是善良又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不要和我這小人一般計較。」心高氣傲的李承澤自貶為小人,以博佳人開懷。

  「我為什麼要嫁你,你騙我耶!」葉妍越想越不是滋味,心裡的悶火也越燒越大。

  「人以信為重,不可食言而肥!我騙你是因為你是我心底最重要的人,我要保護你,不讓你受一絲傷害。」身為男人的責任,就是要讓心愛的女人無憂無慮的過日子。

  嘟著小嘴兒,她仍有些埋怨。「我也想保護你呀!雖然有點不自量力,可是也是一股力量,像這樣被人蒙在鼓裡非常不好受。」她說得惱火,粉拳一握朝他臂上捶去。

  「妍兒……」他動容的緊摟著她,那一句「我也想保護你」沁入心窩,他心頭一暖,對她的愛意又加深了幾分。

  「你……你不要又想偷吻我,有人在……」雙腮緋紅的葉妍推著他,就怕別人瞧見了會取笑。

  「他們沒瞧見。」一說完,他低下頭,吻住那殷紅小口。

  是啦!是啦!他們什麼也沒看見,他們是瞎子。李怒兄弟相視一眼,心意相通的背過身,假意沒看到身後兩人的濃情蜜意。

  但是這一轉身,卻給了別人一個下手的機會,一道細微的聲響破空而來。「咦!那是什麼,有閃光……」

  是鳥嗎?「妍兒,專心點,不許分心。」沒嘗夠滋味的李承澤再度俯首,想一掬芳香甘津。

  但是他的頭才一靠近,葉妍忽然臉色大變地將他推開,「小心- 」

  一枝長箭射插在土中搖晃了數下,他詫異地瞇起藍色瞳眸,髮絲飄然地遮去他眼底的怒焰。

  是誰?是誰差點傷了他的妍兒!

  李承澤只在乎葉妍的安危,見到她沒事時,他鬆了一口氣。

  「阿澤,你沒事吧!」

  葉妍正要走近他,哪知這時候,又有十幾枝箭飛來,箭箭射向兩人,她本能地往後連退好幾步,背靠著一棵百年老樹。

  亂箭齊發,分開了兩人,一個拚命地閃躲,一個奮力地劈空斬箭,不讓它們落於地面。

  「李怒、李喜,擒下放箭人。」他高喝。

  「是。」兩道飛起又落下的身影一前一後飛向對面山頭,利落的擒住數名在暗處放箭之人。

  原本事情到此,應該不會有意外發生,誰知做困獸之鬥的黑衣人竟欲引燃火藥,李喜及時奪下火藥往崖下一丟,轟然一聲,大地震動,烈焰沖天。

  「嘩!好大的火,真是可怕……」被這麼突然一震,葉妍差點站不住腳,連忙扶住山壁。

  「妍……妍兒,放輕腳步走過來,我會拉著你。」李承澤看向她,臉色忽地一白。

  「瞧你緊張的,沒事啦!」她不解他為何緊張成這樣。

  「小心點,你後面是斷崖……」他屏住氣息,朝她伸出長臂。

  「喔!斷崖……什麼,是斷崖啊」她驚訝地回過頭,差點嚇破膽。

  「不要往後看,妍兒,快到我身邊來……」湍急的水流聲滂沱入耳,像是怒吼的山獸。

  「……呃!好,我走……阿澤,你有沒有聽到一個怪聲音……」才走一步,葉妍驚慌的雙眸突地放大,是土石滑落,地裂聲清晰可聞。下了場雨的泥土特別容易鬆動,再加上適才的爆炸,負荷不了老樹重量的巖壁開始崩落,突出懸崖的一角筆直滑下。

  那抹藕白色衣衫原猶在眼前,一眨眼,竟伴隨老樹往下掉……

  「不,妍兒!」

  不敢置信的悲痛呼喊聲震動天地,面容驚恐的李承澤趴伏在崖邊,拚命伸長手臂卻只抓到從葉妍身上滑落的喜帕。

  他難以置信自己竟然遲了一步,眼睜睜看她由高處跌落,底下的塔塔木河波濤洶湧,他的妍兒在哪裡,沉入河底了嗎?

  不!她不能有事,他絕不允許她出事,她已經承諾一輩子不離開他,他還要看看她披上喜氣洋洋的嫁裳,一臉歡喜地嫁他為妻。

  雙手握成拳,李承澤如喪偶的灰狼,仰天悲號,他的心彷彿被切成兩半,一邊流的是血,一邊流的是淚。

  「妍兒,別怕,我來陪你,你等我。」既然不能同生,但求同死。他的心死了,全身冷如三月寒霜,雙臂打直,正欲縱身一跳……

  「主子,別想不開,你要為妍姑娘保重身體。」李喜驚慌的拉住他左臂。

  「是呀!少爺,妍姑娘做了很多好事,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會沒事,會平安地回到你身邊的。」臉色蒼白的李怒抱住他家少爺右臂,心駭不已。

  從這麼高的懸崖掉下去,怎麼可能會沒事,忠心耿耿的兩兄弟只能用不著邊際的話安慰主子,使盡氣力地將他拖離崖邊。

  山高水急,落崖之人豈有生還的可能性。

  從古至今,葬身天河的鬼魂不知凡幾,幾乎沒有人能毫髮無傷地脫離險境,他們為葉妍的意外感到難過,忍不住鼻頭發酸。

  但是活著的人更重要,他們慶幸來得及阻止主子的為愛輕生,沒讓他真的隨伊人而去,讓痛心的遺憾再多添一起。

  「妍兒她……她是為了救我……」若非她用力推開他,此時的他早一箭穿心,魂歸西天。她用她的命換他的命啊!

  「妍姑娘她……她愛你,主子要節哀順變,別辜負她的用心……」蒼天太愛作弄有情人,不願見他們情系一生。

  「妍兒穿得少,她一定很冷,我不能放她一個人在河裡……」一想到心愛女子遍體鱗傷地躺在冰冷河水裡浮沉,李承澤紅了眼,發狂地甩掉兩人。

  「少爺,人死不能復生,你千萬別衝動……」好大的力氣,他快捉不住了。李喜一使眼色,跌出十尺外的李怒連忙爬起,擋在李承澤面前。

  「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少爺不能輕言放棄,妍姑娘還等著你去救她。」希望渺茫,但總比絕望好。

  「妍兒等我去救她……」失去神采的眼眸驀地一揚,藍眸中多了一絲堅決。

  「李怒,立刻調派人手,全力搜尋妍兒的下落!」他會找到她,即使窮盡一生。

  「是。」

  「李喜,和我一同下崖尋人。」誰敢和他搶人,就算是閻王他也不讓。

  「是。」

  詭異難測的塔塔木河一如神秘的傳說,河水湍急、河道佈滿尖石礫岩,危險重重,讓人幾乎無立足點,他們幾度差點跌落河中。

  日復一日,夜連著夜,李承澤動員了燕海山莊將近百人沿岸搜找,那河水依然流得飛快,半點影子也沒瞧見。

  葉妍就像平空消失一般,一隻繡鞋也沒找到,日日夜夜不眠不休的李承澤變得憔悴,身形削瘦,萬念俱灰地失去了求生意志。

  雖然他還活著,卻宛如行屍走肉,神色黯然地盯著手上的喜帕……無心再處置游鎮德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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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你、你說我家小姐失蹤了是什麼意思,你們把她怎麼了,快把小姐還給我、把小姐還給我,她不能有事,我們葉家只剩小姐一人了……」連續搜索了十數日,人乏了,體力也用盡了,綿延三餘裡的塔塔木河,除了魚蝦外,沒見到任何比魚蝦還大的漂流物。

  凶多吉少,這是大夥兒心裡不敢說出口的話。

  李怒與李喜兩兄弟勸著主子回到了鳳陽城,免得主子終日坐在河邊,觸景傷情。

  人不見了,總要通知她家裡人一聲,讓人心裡有個數,不要再空等再也回不來的人。

  葉家人丁向來不旺,葉妍是碩果僅存的主人,一些常有往來的三叔公、七嬸婆等這些親戚雖是長輩,不過向來各家管各家的事,也不太管她家的事,所以一接到。消息也不知該做什麼才好。

  最後是服侍小姐的春草自告奮勇,代替葉家的人前來問個分明。

  「呃!那個……你不要哭啦!又不是家裡死了人,哭得像在奔喪……」

  說錯話的李怒臂上一疼,抬頭就見一隻淚眼婆掌的小母貓狠狠瞪他。

  「你這個惡人,你家才死人,我家小姐福大命大……可憐的小姐,你在哪兒,有沒有聽見春草在喊你……」

  哭得淅瀝嘩啦的春草,雙肩一上一下抽動著,眼睛因哭太久而腫成核桃大。

  「嗟!你怎麼咒人了,舌頭跟你家小姐一樣利,毒死人不償命。」他只是喜歡擺擺威風,嚇嚇人而已,哪算十惡不赦的大壞人。

  「小姐……」一提到葉妍,春草又淚眼汪汪。「一定是你們害死我家小姐的,因為她不肯屈從當李府繡娘。」

  「天哪- 這都八百年前的事了,你還提起,我們二少爺早就打消聘她為繡娘的念頭,他們這陣子可要好得很。」除了少個名份外,兩人感情好得就像對夫妻一樣。直腸子的李怒雖然不知他們已有肌膚之親,做了夫妻間該做的事,但是看到兩人相處的情景,他猜也猜得到發生什麼事。

  姚霏霏名義上是李府的少夫人,但他心中反而認為葉妍才是當家主母,李承澤的態度明顯的連瞎子都看得見,他的心全懸在她一人身上。

  「騙人,你少胡說了,我家小姐明明厭惡你家二少爺,哪有可能跟他好……」

  突然一隻細如白玉的柔芙搭放到她肩頭,她不以為意的揮開。「我告訴你,你今天要是不把我家小姐交出來,我馬上到官府告你們謀財害命。」

  謀財害命?小家小戶的葉家哪及得上富甲一方的李府,光聽她那句可笑的話就覺得荒謬,真要謀財也要挑對人,起碼得像主子才有資格。

  「春草。」

  肩上又是一拍。

  「別煩啦!沒瞧見我在和人理論嗎?你……姓李的,不要把我家小姐藏起來,等官差大人來搜查,你們一個也跑不掉。」對啦!他姓李,但李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有一半都姓李,她喊哪一位呀!李怒不耐煩地挖挖耳朵,決定等她念到嘴酸再說。

  「春草,你嘴巴不累嗎?」她的口才快追上她家小姐了,滔滔不絕地狂噴涎沬。

  「都說別吵了聽不懂人話呀!你信不信我咬你……」她說到一半轉過身,頓時驚愕地睜大眼。

  「嘖!你這根春草膽子不小呀,連我也敢咬。」鼠膽養大了是吧,不把她放在眼裡。

  「可……可歆小姐?」她沒眼花吧!真是小姐的好友- 喬可歆?

  「請喊她一聲段夫人。」冷冷的讓人打了個哆嗦的沉音一落,修長的黑影出現喬可歆身側。

  「段……段公子?」真的是他。

  「春草,你是嚇呆了還是裝做不認識我們,剛剛不是口才還好得很,怎麼現在舌頭給貓叼走了?」這丫頭還是傻里傻氣的,沒半點長進。素腕一抬,輕撩雲絲,說話的女子面容姣好,清麗妍人,一襲嫩紫色衣裳襯出她出塵的靈氣,恍若那乘風而來的瑤池仙子,翩然落至人間。

  而她身邊的男子更是讓人驚為天人,面如冠玉,清揚朗秀,削瘦的身形不見槁色,反而更顯俊美,猶似濁世中一朵清蓮。

  若不是他的眼神過於冰冷,渾身充滿拒人於外的陰沉,讓人宛如置身冰窟般,仙人之名非他莫屬。

  春草看到來者怔仲了好一會兒,突然嘴一扁,對著兩人號啕大哭起來。

  「可歆小姐,段公子,你們要為我家小姐討回公道,他們殺了小姐還硬指稱她失蹤了,根本是天大的謊言,你們要幫春草……」不能讓她家小姐死得不明不白。

  「段夫人。」段名凝著臉糾正。

  但是哭得專心的春草哪理會他說什麼,她認識兩人時他們尚未成親,她也喊習慣了,改不了口。

  「可歆小姐,快叫他們把小姐交出來,不然你用毒針戳瞎他們雙眼!」見到熟人,她以為幫手到了,學自家主子搖起狠話。

  「我沒有毒針。」喬可歆好笑的回道。

  「呃,毒粉、啞巴粉總有吧!我們把他們全毒死、毒啞了,替小姐報仇。」

  喬可歆秀眉輕揚,撲哧笑出聲。「好個春草,你幾時變得這麼狠毒了,我都快認不出你了。」

  小小年紀頗有大將之風,培養當個毒娘子也不錯。

  「可歆小姐……」她都快急死了,她還有閒情逸致開她玩笑。

  喬可歆清眸一轉,看向一臉戒備盯著他們瞧的李怒。「請你家主子出來一趟,就說名醫段名來訪。」

  段名輕哼一聲,不喜妻子拿他的名諱大做文章。

  「名醫段名?」好像在哪聽過。

  天下聞名的段名,他醫術高明到只有他不救的人,沒有他救不了的人,即使人死了半日,他也有辦法和閻王搶人。

  可他這人生性怪僻,不論誰上門求醫一律視若無睹,只醫皇室中人。她輕歎,搖搖蜂首,主子癡了,下人也跟著腦子不靈光,「我們有阿妍的消息,特來轉告。」

  「什麼,你知道妍姑娘的下落?」

  震驚極了的李怒哪敢多做逗留,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向內堂,拉出正拿著葉妍繡了一半的喜帕,睹物思人的李二少。

  只是當李承澤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大家都嚇了一大跳,原本清俊儒雅的他竟瘦了一大圈,好像披著一塊布的假人,兩隻空蕩蕩的袖子變得寬大、身形也單薄的駭人,面目憔悴,不過短短數日卻好像蒼老了十幾歲。

  「嘖嘖嘖!怎麼這麼邋遢,李府沒銀子了嗎?總要穿像樣點才好見客嘛。」喬可歆不改本色,直率的說。

  「李怒說你有事找我。」語氣低落的李承澤兩眼無神,有氣無力的敷衍來客。

  「要不是看在你和阿妍還有點緣份上,我才懶得插手管這件閒事。」交友不慎呀!她竟染上阿妍愛管閒事的毛病。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之言不假,喬可歆在內心感慨著。

  「妍兒?!」一聽到葉妍的閨名,李承澤黯然的異色瞳眸突然迸出光亮。

  「看你為她傷心難過成這副模樣,她也值得了。」姻緣門一開,紅鸞星一動,誰也跑不了。

  三世情緣,天生早已注定。

  「妍兒在哪裡?」他急迫地衝上前,欲抓住她的雙肩間。她身為妍兒的好友,得知她失蹤,臉上卻毫無傷痛之色,談笑自若的,她必定知道他心愛女子的去處。

  「不許碰我妻子。」.段名臉色難看,聲冷如霜,身形一移擋在妻子面前。

  「吃什麼飛醋,他那樣子傷得了我嗎?不就是被愛砸到頭的傻子。」她是誰呀!需要他當成易碎的花瓶保護著嗎?

  我沒吃醋。段名滿臉惱意地橫娣妻子一眼,抵死不認自己醋勁大。

  喬可歆推開擋路的丈夫,笑盈盈說:「李少爺,用不著為阿妍憂心,她目前沒事,只受了點輕傷,過些時日自會出現。」

  「什麼時候?」他追問。沒見到毫髮無傷的人兒,他怎麼也難以安心。

  「時間到了就會回來。」不是她故弄玄虛,只是天機本來就不該由她口中洩露。

  「時間……」李承澤哽著音,喉頭發澀。他不知道該不該聽信喬可歆的話,但至少她給了他一線希望。

  妍兒落崖的那一幕始終在他腦海裡徘徊不去,他伸手想捉,就是捉不住逐漸遠去的身影,他每天輾轉難眠,睜眼到天明,無法諒解自己連心愛的女人也救不了。

  無論是睜眼或是閉眼,如在眼前的含笑倩影是那麼清晰,他彷彿聽見她笑著說:「我沒事,我沒事,你不要擔心。」

  但是,笑影猶在,人卻不在了。

  他每每以為人就在他身邊,她的笑語不斷的在耳邊繚繞,他轉過身想捕捉,卻只看到蕭瑟的落花,一片片飄落在地。

  妍兒,妍兒……他的妍兒,為什麼要救他呢!她不知道她比他的命還重要嗎?

  是的,她不知道,因為他來不及告訴她。

  「李公子,我家相公是一名醫者,讓他為你把把脈吧!」他的事也拖滿久了。

  好似知悉天下所有事的喬可歆神秘難測,笑容中帶著一絲保留,不冷不熱地和人閒話家常,其實,當初她在信中留言說會幫葉妍的事,並非醫治李承澤的傻病,而是在此時通知他葉妍尚在人世。因為用情至深的人難免想不開,雖非一心求死,但是若在為情所苦的折磨中,日漸消瘦,等葉妍回來時,說不定這人只剩一息尚存,等著嚥下最後一口氣,這樣可就不好玩了。

  「你們就是妍兒為我尋訪的名醫?」李承澤不在乎自己的身體能不能治好,他心裡只惦著葉妍是否能平安回來。

  「伸出左手。」段名沉著臉,像是不情不願,被逼著為人看病。

  李承澤依言伸出手,但他並不是很在意結果,中毒至今,除了一剛開始頭腦混沌犯傻,以及後來性子變得溫和,臉上的表情藏不住心裡的想法外,他身子並無任何不適,一如常人。

  他不心急,倒有人緊張地為他發問。

  「怎麼樣,我家二少得了什麼病?」怎會在昏迷醒來後就變傻,任誰也找不出徵兆。

  「沒病。」收回手的段名冷冷說道。

  「咦!」沒病?

  「他是中了南疆蠱毒。」

  「什麼,蠱……蠱毒?」那不是一種蟲子嗎?二少爺好端端的,怎會被人下了蠱?

  「能治嗎?」這答案出乎李承澤意料,他也想知道有幾成治癒的機會。

  「當然能治,」他是段名耶,只要一出手,萬病皆除。「不過……」

  「不過什麼?」他問。

  「此蠱不傷身,取出不難,但是……」為了一勞永逸除掉那蠱蟲,必須投以一味藥引,然而那藥引具有劇毒,可能引發他失去所有記憶的後遺症,他雖是名醫,但也有他難以預料的意外,人的腦子比治病解毒還難控制。

  聞言,李承澤眉頭微微一擰,略微思忖了一下。「如果不傷身,不治也罷,我覺得現在這樣子沒什麼不好。」

  「二少爺……」他真想將蠱毒留在身體一輩子嗎?李怒急了,想勸他改變心意。

  「你不後悔?」段名冷然的眸中多了一絲興味,欣賞起他的癡情。

  「絕不。」若是治好蠱毒卻忘了妍兒,他寧可以身喂蠱。

  果然是真性情男子,值得他費心。「既然你不肯醫治,那我們夫婦倆就此告辭。」

  咦!要走了嗎?愣在當場的春草不知該離開,還是繼續討人,她豆大的淚珠掛在眼眶,要掉不掉地讓人看了好笑。

  「還不走,想賴在人家家裡吃糧呀!」這笨丫頭,一點也不開竅。

  「可歆小姐,等等我,不要走得太快……」

  春草急呼呼的跟著喬可歆走了,原本烘鬧的嘈雜聲也平靜了許多。

  面容憔悴消瘦的李承澤目光深沉,眉宇問浮起果決的冷意,乾裂失了光澤的唇一掀。

  「李怒,傳令下去,各商行從今日起停止營運,不准再有買賣。」

  「咦?」妍姑娘沒死,最高興的莫過於二少爺,他怎麼沒力圖振作,反而還結束營運啊?

  「就說我無心經營,準備變賣家產,全家移居塞外。」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他不能再姑息養奸,任由他人傷害他最重要的人。

  誰傷了他的妍兒,誰就該付出慘痛的代價,他們圖謀李家財產,他就偏讓他們一毛都得不到。

  「什麼們」他們要搬到黃沙漫漫的塞外?

  

  此時,葉妍昏昏沉沉地像從一場很長很長的夢中醒來,她猶記得身子往下墜落的驚駭感,刺耳刮人的風從耳邊呼嘯而過。

  她死了嗎?

  呵,應該是死了吧!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哪有不死的道理,就算她仍眷戀著人世間的某個人,但她也回不去了。

  只是,死了也會痛嗎?

  為什麼她的心還是一樣痛,因想起那個人而難忍心酸,想陪在他身邊,聽他說傻氣的話,看他聚精會神審閱賬本的模樣。

  可是她死了,再也看不到她愛的人,遠遠地離開了他,人鬼各一方。

  她還來不及跟他說,她好愛好愛他……

  好痛,好痛,她的心快要裂開了,要是能再活一回,她想

  咦!迎面而來的是牛頭馬面拘魂使者嗎?怎麼有男有女,還長得那麼奇怪,金頭髮綠眼睛的好嚇人……而且地府的服裝怎麼這麼傷風敗俗呃,奇裝異服,不但露出手臂還有長長的兩條腿……

  突然,一個方方黑黑的大框亮了起來,裡頭有人影,還傳出駭人的嘶吼聲,葉妍驚駭地跳了起來,抱住身子,神色惶恐的盯著,難道那是……閻王的審判鏡?

  她忍不住尖叫出聲,她來的地府怎麼跟說書人講的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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