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弦冷之扆城兼旬 37
37
不知是藥丸的神通廣大，還是少年的手法得當，抑或自身的頑強不息，總之百里滄瀾在少年走開十步遠就可以走動了，雖然沒有平常那麽靈活。他看著少年的背影，一邊思量著用什麽方法才能讓少年親口說出自己的名，一邊先動嘴皮子把人留下。
“這樣就走了？”
少年的腳步沒有停。
“現場不收拾一下嗎？”
少年的腳步沒有停，卻暗地放慢了。
“至少，作為別人的叔叔，他的後事……”
少年的腳步還是沒有停，但他轉了身，向著百里滄瀾走來。
剛才百里滄瀾想到一句話：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情，交情，用交情去打動人，可惜他們之間沒有什麽好交情。在這場無言的合作中，你予我所需我予你所求，你以我為盾我以你為矛，互惠互利。然而，隱瞞是真的坦誠卻也是真的；算計是真的關懷卻也是真的；利用是真的呵護卻也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這裏所發生的一切不會被外人所知；天道剩下的人不會多嘴說一句；而他，我會將骨灰交給秋翁安葬。”思前想後，百里滄瀾開出這樣的條件，最有把握的條件。
少年低頭看看手中的頭顱，隨即走到百里滄瀾跟前，仰臉，平靜得像深山清潭。
“名字，”百里滄瀾直視少年的雙眼，淡定地說，“告訴我，你的名字。”
少年略為思量後，俯身取來就近案臺上的酒壺，搖了一把，尚有大半。在百里滄瀾眼前伸出一根手指示意，隨即以壺為筆以酒為墨以空氣為紙，即席揮毫！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橫折撇鉤竟然分毫不差！可惜，這歎為觀止的兩個字只在空中停留了須臾便無形無蹤。壺，還是裝酒的壺；酒，還是摻毒的酒；空氣，依舊飄渺無常難以捉摸。奇景曇花一現，似乎是一場錯覺，誰都沒有逾越了什麽，地上只有一灘沈默的濕潤。如此奇人巧技，饒是百里滄瀾再鎮靜過人也忍不住張口驚歎。
少年似乎得了些樂趣，笑著再伸出一根手指。意思好像是，說好了一眼就是一眼，看不清與我無關！過後，他捧著侄子的頭顱怎樣進來就怎樣離去，慢條斯理地走。
許久，殘月西昃，庭院死寂。
百里滄瀾獨自站著，不禁地抱了抱肩，哆嗦了幾聲，好冷啊！
天才麻麻亮，小二栓子從街角的井口挑了兩桶水，就著扁擔的吱呀聲往客棧走去。眼見前面有個人走來，一身淺灰，臉容清麗。他驚得腰身一直，扁擔從肩上滑下，兩桶水打翻在地上，驚喜大叫道：“蘇小公子！”
“栓子哥，這麽早就來挑水了？”
“你、你真的沒有事！”
“我能有什麽事？我現在要去跟我哥回合。”
“啊，蘇大公子也沒有事！”
“我們能有什麽事？”
“沒事沒事，反正沒事就好，嘿嘿，兩位公子都是有福氣的人！”
幾句寒暄後，栓子擰著水桶扁重新打水，蘇昳則繼續往城門走去。
城門一出，蘇昳就看有人站在不遠處，單手叉腰，腰掛長劍，似乎等了很久很久。就著晨曦依稀能看到那人的輪廓，不是不俊秀，只是被吊兒郎當的懶散遮蓋了。
“哥！”蘇昳飛快跑到蘇徊身邊，有很多話想說卻一句都說不出，樂呼呼地笑。
“小昳……”蘇徊摸了摸蘇昳的頭，拍了拍他的肩，“走吧，去陳府。”
路過十裏長亭旁的茶寮，王大嘴正在著急地走來走去，似乎在等什麽。
蘇徊示意蘇昳停下來，向王大嘴問道：“老闆，你是不是找一個矮矮胖胖，臉腮鼓得像松鼠塞滿果仁，自稱阿鼠的外來人？”
“對呀！小兄弟你怎麽知道？”
“我剛才見過他，他身邊還有個中年人。他說他二叔來找他了，急著趕回去，所以托我向老闆道別，日後有機會再報答老闆的大恩大德。”
“什麽大恩大德，人在江湖，互相幫助！”王大嘴一拍胸膛，頗有義薄雲天的意味，接下話鋒一轉擔心不已。“阿鼠說他是南國人，本來要去看望江亭的親戚。可是不知怎麽搞的居然丟到了北國扆城，我想這小子准是個路癡！要是他二叔不是收到他的信來找他的，而是因為同樣是路癡才丟到扆城……天啊，兩個路癡湊一塊該怎麽著？”
蘇徊整個人都垮了，嘴角死勁地抽，咳了幾聲掩飾。“我想他們就算真的是路癡，就算再丟也能遇上像老闆你這樣的貴人。”
“小兄弟說得對，傻人有傻福，傻人有傻福，沒准這一回能丟回家去！”王大嘴大力拍了蘇徊的背一下，哈哈大笑。
昨天的熱鬧，今朝的冷清，陳府大門上懸著的大紅燈籠早已熄滅。
蘇家兄弟推門而進，繞過大院，穿過長廊，途中沒有半個人影，冷清得恐怖。還沒踏進庭院，透過拱門就看到地上早已乾涸的鮮血，飛濺的形態，可想當時的慘烈。蘇徊覺得左袖有些牽扯，低頭，原來是蘇昳的手作怪，緊緊拽著，一如兒時走過那些陰森小巷。蘇徊會心一笑，沒有點破，只是先走一步擋在弟弟面前。
入目是滿地鮮血遍地死屍，少說也有八九十人，層層疊層層。中央有放著三大兩小五面鼓的木壇，以之為界，木壇上潔淨無塵，木壇之下血色沈沈。屍體仿佛心存畏懼，特地跟木壇保持近尺的距離。席中僅餘最後一個賓客，枕著椅背閉目休眠，或者說，他已經是這裏的主人──百里滄瀾。
聽到聲響，百里滄瀾睜開眼，看到蘇家兄弟後笑了，他說：“莫瞻。”
“嗯？”蘇家兄弟對望了一眼，似懂非懂，視線重新落到百里滄瀾身上。
“他的名字，”百里滄瀾站了起來，望著那漫天的紅霞，新的一天。“莫瞻，非我莫屬的莫，馬首是瞻的瞻。”
趁早送走了毫不知情的巧聆子；匆匆告別了徐文孝和海秋伊；三天才埋葬了所有的屍體；花了半個時辰找到了墨子壇所說的謝禮，同時借由被他安排好下下策執行人，洪亮，順利收編了天道所有舊部。最後，按照諾言火化了他的殘軀，將骨灰甕送到了秋翁手上。本以為老人會發問，但他只是默默地接過，也許他什麽都知道，也許他什麽都不知道。
是日，北王大壽。
三王子送上的景松寓意雖好，但很快就被其他的珠寶玉石掩蓋了，宴席上沒有多少人讚頌。就算在壽宴後，三王子因正式冊封長子百里桫欏為太子而成為三王爺。然而，自這一盆景松送出後，一家名為“誠珺”的商號悄悄崛起，以其謹慎的經營，雄厚的財力，良好的口碑，獨特的眼光，慢慢侵入各行各業，其中以糧食、藥材、運輸為主。
遠在另一邊，少年提筆拆開“誠珺”二字，正好是：
君王成言。
酒水寫名，看的是小瀾，寫的是小瞻，所以別問我行不行得通~
七弦冷之扆城兼旬 38
38
黃土之上，方圓百里寸草不生，儘是各式兵器，或斜插或直躺，或伶仃或交纏。由歷年前來求鑄兵器的江湖俠士遭拒絕後遺留，自祖宗起已有百年。外頭人因其陰森可怖，稱之為墓，劍墓；自家人因其鐵器林立，稱之為林，鐵林。鐵林之鐵，但有所需盡可自取，不問因由。
此時明明是炎夏，鐵林裏卻陰風陣陣，一人站立其中宛如孤魂。他怔怔地看著手中的最後希望，斷成兩截的鐵棍，無聲滑落，滾了兩下歸於平靜。不知過了多久，他撲通跪在地上，指屈成抓，黃土留痕。
“難道說……”他仰望蒼天含恨道：“我命犯天煞孤星，無伴終老，孤獨一生！”
“常叔叔！”黑黑實實的小女孩捂著耳朵大聲喊道，“師父說你再鬼哭狼嚎就把你扔到冶鐵爐裏脫胎換骨！”
“……”
“鐵穀好歹是天下兵器之家，怎麽連根像樣的鐵棍都沒有。”常崇禮才剛坐下就向十三抱怨，見他依舊端坐在石凳上，紋絲不動，不由地刺激道：“十三啊十三，你太失敗了！”
“是的，我太失敗了。”
常崇禮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良久，他喃喃自問：“今天太陽從西邊升起？”
“我當初不應該心軟放了一頭黃鼠狼進最好的雞窩。他把每一隻雞都嘗了一口，咬死了，挑了最美味的一隻去填肚，拍拍屁股就繼續惹是生非。後來那只雞消化了，他竟然又轉回來，私自鑽進僅次最好的雞窩裏，又把每一隻雞都嘗了一口，咬死了。之後他居然說，不比先前的給雞好，實在吃不下，還罵養雞人不會養雞，太失敗了！”十三盯著常崇禮，溫度之低堪比寒冬臘月，幾乎把人凍成雪人！
“哎呀，”常崇禮拍案而起，“八婆的四叔的表妹的小侄的幹女兒的兒子明天滿月，我得去賀喜！”說完便想逃跑，沒想到被十三一腳絆倒，滿面灰塵。
“想溜？”十三居高臨下地看著可憐巴巴的常大少爺，惡狠狠地要脅，“你好歹讓養雞人知道他的雞的殘骸在哪里！”
“好吧，事情從個半月前的夜裏說起，當時我在水潭裏洗澡，雖然是有點涼，可頭上都快長蝨子了哪能不洗。洗著洗著，那個女人就來了！”提起那個女人，浣紗女阮小茹，常崇禮莫名地氣憤。“她不僅來了，還跟一群人打著來，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不過最後都被她打跑了。她休息時發現了在水潭裏的我，她問‘你是聾子？’。我沒有理，她倒是繼續問‘你是瞎子？’。我當然不理，她竟然還問，‘你是啞巴？’。我實在忍不住了，還了句‘你才是聾子瞎子啞巴！’。她呆了一下，同情地說‘可憐的，原來是個傻子！’。‘誰是傻子！’。她說‘我跟那群登徒浪子打了那麽久你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不是傻子是啥！’。我說‘老子是泰山崩於前而不亂！’！”
“嘿嘿，這回她說不下去了。當瞧見我一身光裸，她臉紅了一下，然後挑起我的下巴說，‘你都被我看光光了，只要乖乖的，我就把你娶回家當老婆’。哼，誰要她娶，我當場抓起衣服就開溜。”
“聽起來沒什麽問題，你是怎麽跟她杠上的？”
“唉，俗話說人倒楣的時候喝涼水都會塞牙。我的倒楣就是跟別人在客棧頂上打架掉進客房裏，更倒楣的是剛好有人在洗澡，最最最倒楣的是洗澡的是那個女人！”說到這裏常崇禮有些局促不安，“其實我沒有看到多少，她反應很快，一站起來就拿裏衣遮住了。”
“常家大少爺，聽說你的眼力不錯。”十三不懷好意地狐疑。
“好！我是看到一點兒又怎樣，天色那麽暗房裏面又熄了燈，我哪能看到什麽，也不過是輪廓而已，她還看過我全身呢！”常家大少爺自暴自棄地揭醜，“然後，我就對她說了一句話……”
“一句話，什麽啊？”十三拿起茶杯，淺呷一口。
“呃，我說，‘你果然是母的！’。”話一落地，“噗”的一聲，常家大少爺滿臉是水。
“抱歉，哈哈，一時忍不住，哈哈哈……”十三笑得眼淚花都流出來了，“我說，阮小茹好歹是個姑娘家，你這麽說她，搶槍你的鐵筆胎、毛筆算什麽，沒敲彎你的腰杆已經相當不錯了。”
“哼，哪里不錯！我……”常崇禮的目光突然被什麽吸引住了，目瞪口呆，好久都說不出話。“你看！她就是那副模樣，笑得那個奸詐！誰沒事在山峰上放這個東東，不知是你哪個先祖這麽愛開玩笑！”
沿著常崇禮所指，十三看到東邊山峰的一個石雕，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
小院裏，黑黑實實的小女孩一邊踱步一邊背誦著什麽，嘴裏念念有詞。突然，眼前出現了一個精緻的藤球，系著小銅鈴，綁著紅綠緞帶。小女孩想都沒有想就直接拿手去抓，奇怪地，小藤球升高了一點，跳起抓，又升高了，再挑起抓，又再升高了。如此反復後，小女孩生氣了。
“小徊哥哥欺負人家！”十四兒轉過身來，對身後的青年撅著嘴巴。
“誰欺負你！”蘇徊把藤球塞到十四兒手裏，粗大的手掌放到十四兒頭上，按了按。“是不是沒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怎麽不見長高？”
“誰說！都長到手臂去了！”十四兒握拳揮了揮，接著又感慨道，“看我這副模樣肯定沒有男人敢要，所以我鑄造的第一把兵器要賣個好價錢，用來養老。”
“不能賣的。”十三從屋裏走出來。
“啊，不能賣的？”十四兒吃驚，“難道平白送人？”
“是的。”
“師父也是嗎？”
“是啊。”
“你沒有收小徊哥哥的錢？”
“沒有，不信你問問小徊。”
“那不是很虧嗎？”
“也許會很虧也許不會，就看你遇上怎麽樣的人，打造出怎麽樣的兵器。”十三看著十四兒扳著指頭算來算去，還是算不出個結果。“出去玩吧，我跟你小徊哥哥聊聊天。”
“十三叔……”蘇徊說得有點苦澀，牽強地笑了一個，提起手中的兩埕酒。“這是今年的酒，照樣是受上年那人所托。”
蘇徊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到十三的闊袖處，掩映之下的殘肢……
──“好漂亮！”少年拿著新鑄的劍左看右看，雖然沈重得幾乎拿不穩，但仍舊喜愛。
──“它不僅漂亮，而且……不過還沒做好？”
──“啊？”少年將劍遞給它的鑄造者，有點急不及待，“那你趕快做好啊！”
──青年微笑著接過劍來，用盡全身的力氣往上拋！在少年疑惑的目光中，厚重的劍從天空墜落，青年伸出雙手迎接鋒利的刀刃。“咻”，劍插入土中，“啪啦”兩聲，血跡斑斑的殘掌躺在地上。青年伸出齊腕砍斷的殘臂作了一個請的動作。“好了，終於完成了，炎魔斬，我，第十三代鑄劍師的最後作品！”
“我啊，不過是少了八跟手指，可比海老爺的厲害多！”
“十三叔，你……”
“嗯。現在才說有點晚，不過還是得說……”第十三代鑄劍師臉上的舊傷被飛濺的鐵水所灼，在白天如此明顯，卻因他的溫潤氣質讓人覺得這是樹下的光斑一樣。“歡迎你來鐵穀，小徊。”
眾所周知，第十三代鑄劍師有一本很寶貝的書，擱在床上瓷枕的旁邊，裹上了厚厚的油紙。莫說外人，就是本人也不輕易翻閱。然而，某一天卻被人隨意挪到茶几上，床上多了好幾卷美人圖，附書一句：
十三，你什麽時候給我找個嫂嫂？
“哦，這麽關心我的人生大事？”十三笑得很和藹很和藹，立即修書一份托蘇徊親自送去。完畢，珍而重之地摟著那一本書，吟唱道，“春日遲遲，采蘩祁祁。”
命犯天煞孤星，摘自電影《中華英雄》主題曲《天煞孤星》，開頭獨白。
“春日遲遲，采蘩祁祁”，摘自《詩經 豳風 七月》。
海老爺斷指，十三斷掌，小瞻以軀為盾……
我筆下的人物怎麽這麽自虐？
囧啊~
番外 美食 上（搞笑番外賀新春~）
“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文武百官的唱誦下，身穿玄墨繡銀龍長袍的男子緩步走進朝堂。明目曈曈，每一步都是那麽自信，從容鎮靜而不失凜凜威儀，王者風度表露無遺。
蘇昳如同眾人一樣低頭朝拜，奇怪的是右眼皮一直在跳，隱隱有些不妥。當一襲玄墨經過眼前不禁多留一個心眼。哪知道這一個心眼讓他大吃一驚，象笏差點墜地。
這個人不是公子！
“……再不吃就會老了，老了就──”
“蘇大俠還好意思說我，你家裏那個怎麽了，嗯？”
“咳咳，前幾天吃了。”
“真的，那個味道──”
“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哦，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呃，那個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家幫阿楚打下手，最後提醒一句，早吃早安樂。”
午睡剛醒的百里滄瀾聽到這一段對話。雖然意識未完全清明，但明顯前一個是阿徊後一個是他的瞻。聽了這段關於吃與不吃的對話，他模糊地想，阿徊把范南楚吃了，兩人磕磕撞撞終於修成正果？要是真的，不僅可喜可賀而且可口可樂！
百里滄瀾剛琢磨著怎樣取笑蘇徊和范南楚，誰料這種損人的想法馬上招來報應，一句不得了的話鑽入耳中。
“……其實我並不想吃啊。”
說話的是誰？
阿徊早就走了，剩下的……是瞻！
他說不想吃，先前阿徊說吃了范南楚，然後勸他早點吃，不然會老……
弄明白後，百里滄瀾嚇得幾乎從軟榻上跳起來。
瞻居然對我不感“性”趣！
窗外，莫瞻端著一碟看上去很對勁其實很不對勁的辣椒炒筍子，瞄一下那張極具恐嚇力度的字條──驪兒傾情新作──後提起筷子，嘴邊喃喃地說：“既然蘇徊他倆都吃了，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百里滄瀾在水榭長廊來回踱步，不定時停下來長籲短歎一會兒，然後接著踱步，跟著長籲短歎，整整一個下午就這樣周而復始直到日落西山。不知情的宮奴們還以為他們強大聰穎且無所畏懼的北王有什麽煩心政事，而事實上，這個北王在位期間唯一重大貢獻就是：培育了下一代北王。
百里滄瀾望著西邊橘紅的落日遙想從前。
第一次見面，他十八，瞻十五；第二次見面，他二十一，瞻十八；登基後再見面，他二十三，瞻二十，同年，一對兒子誕生。追溯起來，家長在他們出生前就見過面，兩位師父更加是八拜之交。較起真來，瞻十歲不到的時候就是他的“未婚夫”！略略一數，這麽多年過去了──兩隻小狐狸從讓侍衛看著他們別被外人欺負到了看著他們別欺負外人──兩人算得上是老伴了。可現在，年近而立之時，竟然面臨著有史以來最重大的危機！
當年，兩人為了第一次誰在上爭議不斷，瞻讓他“愛幼”，他要瞻“尊老”，最終，他靠抓鬮中耍了個障眼法取得主導。之後，關於床上主導權的問題，瞻一直非常“尊老”。他以為就這樣下去，但莫瞻是男人，就算身為南方人體格上略為瘦削也難以掩蓋那種與生俱來對伴侶佔有的渴望。
一年前，被小微算計──讓他們演活春宮充當范南楚的教材──的時候，瞻跟他聯手反計算兩人。顛倒事實，嚇得范南楚臉色蒼白，小微更是每次見他都充滿敬佩與同情地喊一聲：表嫂！
──“什麽時候給他們解釋一下，可憐的，我看他們嚇得不輕。”
──“為什麽要解釋，讓它成為事實不就好了。”
還記得，瞻當時邪笑著挑起他的下頷，讚歎道，你臉紅的樣子真可愛！
他應該反過去調戲一番，可他居然……很不爭氣很小姑娘很羞答答地低下頭，每每想起都想拿塊豆腐來砸死自己！
實在是，太丟人了！
可回頭一想，他們兩個都是男人，憑什麽瞻非要在下方？論騎射禮弈樂，似乎除了年紀以外什麽都比不過瞻。其實只要瞻開口他絕對不抵抗，但瞻往往只是開玩笑，逗逗他，看他手足無措的窘態就算了。不然，憑瞻的武功誰奈何得了？
百里滄瀾在景湖前蹲下來，孩子氣地托著腮，拿起腳邊的小石頭往湖裏扔。
現在，瞻居然對他沒“性”趣了！難道歲月把那些曾經都磨光了，已經不稀奇了，瞻至今還在他身邊，是不是就像當年那樣僅為南國安危？
或許，是他不夠主動？
呃，這個……
要是他主動誘惑瞻，只怕換來一句，你發燒了？
……
…………
………………
蹲太久了，百里滄瀾雙腳發麻，站起來的時候趔趄一下，倒了。
看著頭頂昏黃的天空，暮鳥飛翔而過，呼吸著綠草的清新，乾脆攤開手腳躺下來。
這一天就要過去了，明天或許有幸擁有，或許無緣。與其一個人在鬱悶，還不如三口六面說個清楚。瞻要是真的生厭了，就隨他吧，反正從來沒有奢望過能困住這只鳳凰。
這麽一想，百里滄瀾就下定決心跟莫瞻攤牌了！
本來想更正文，但是正文有點那個啥，大家記得小壇的人頭被那個了吧，所以在新春佳節還是送上甜甜的番外，之後會繼續更新正文的~
祝大家新年快樂，情人節快樂~
有情人的，甜甜蜜蜜；沒有情人的，希望你珍惜最後一個沒有情人的情人節~
總之，大家高高興興吧~ >_<
番外 美食 下
可事實告訴我們：說的容易做的難。
入夜後，百里滄瀾看著臉色發黑的莫瞻，也不知道什麽招惹了他，真的要說出口麽？
設想甲：佯作嬌羞狀，含情脈脈地依偎在瞻的懷中，嬌滴滴地說：“瞻，人家想要！”
百里滄瀾頓時打了個冷戰，會被拍飛的！
設想乙：扯開衣服，腳踏凳子，大義凜然地說：“老子就說一次，愛上不上！”
百里滄瀾又打了個冷戰，天啊，會不會被秒殺？
設想丙：惡狠狠地責問，“你究竟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上我！”
百里滄瀾又再打了個冷戰。這……當然不可以否認瞻非常吃激將法這一套，先不論這種語氣像極了欲求不滿的閨中怨婦，而且就算成功了，那個……怒火混合著欲火的男人，只怕讓人吃不消吧！他這副老骨頭啊，明天的早朝怎麽辦？他雖然不是一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君主，但至少，該做的半分不少！
設想丁：……
百里滄瀾一直沈迷在自己的設想中，天干地支輪回了一圈還沒有醒過來，直到莫瞻把手擋在他眼前一直晃，問道：“那麽入神，想什麽去了？”
“不要，求你放過我！”百里滄瀾也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清醒後馬上抓緊衣襟往後一縮，莫名地對莫瞻吼了一句，眼角隱約有……淚光？
“什麽叫‘不要，求你放過我’？”莫瞻湊近打量著枕邊人哪里不對勁，手也自覺地貼到額頭上去了。
兩人湊得好近好近，明明是老伴了，可是回想從前──莫瞻的身高終於趕上他，甚至稍微高出一點的時候，笑著跟他咬耳朵：要是把你吃幹抹淨，痛得起不了床，我可以代替你上早朝！──再聯繫一下那些見得不光的設想，百里滄瀾不由地臉紅了。
“瞻，那個……”百里滄瀾低下頭，有些艱澀地問道：“你餓不餓？”
“半個時辰吃了晚膳，但這麽一說，確實有點餓。”
“餓了就吃我吧。”
“你說什麽？”莫瞻以為自己聽錯了，可百里滄瀾眼裏沒有絲毫的嬉笑，反而無比地誠懇。呵笑了一聲，他的手落到留著牙印舊傷的左肩上，拍了拍。
“吃過了，不好吃！”
百里滄瀾立即石化。
天啊，他說的不是這種煎炒煮燉的吃，而是床笫上……
直說算了，老子豁出去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你想不想上我！”
過於直白的話讓莫瞻石化了一回。他木然地，再次把手放到百里滄瀾的額頭上，不解地說：“明明沒發燒……”
沈默了半晌，莫瞻把手收回去，問道：“怎麽突然說這種話？”
百里滄瀾倒是長起膽子了，反詰道：“你應該先回答我。”
“原來，你說的‘吃’是這種意思。”莫瞻微微一笑，誠實地說：“想！”
這樣的回答也很直白，百里滄瀾錯愕了一陣，疑問道：“那今晚……”
“今晚？”莫瞻長眉一挑，痞子地挑起百里滄瀾的下頷，“既然你這麽說，呵，恭敬不如從命！”
“這種時候你怎麽這麽聽話！”百里滄瀾撇開臉不滿道。
“瀾，有誠意就表示一下。”見枕邊人報以呆呆目光，莫瞻突然玩性大發，哄道：“乖乖脫光衣服，在床上躺好。”
百里滄瀾聽後臉紅得發紫，自暴自棄地脫光衣服，大字型躺在床上。
“瀾，你這個樣子好像就義的烈士。”莫瞻見對方已經開始不耐煩了，馬上拉過薄衾蓋好，哄道：“我去準備一下，乖乖等著，不然我會懲罰你哦！”
百里滄瀾望著床頭的脂膏盒，明明還有剩，瞻怎麽出去準備……難不難他想玩那些亂七八糟的遊戲！？
一刻過後，莫瞻回來了，拿著一個不知何用的白玉瓶。
“瀾，翻過去吧。”
百里滄瀾順從地翻過身，還不忘提醒他明天要上早朝。
“好，我知道，我有分寸。”
一雙手，沾了海外進貢的橄欖油，先從脖子開始，輕輕地按揉，然後來到了兩肩，接著是胛骨，隨後滑到後腰……不知何時，百里滄瀾在莫瞻的細緻按摩下睡著了，全身繃緊的肌肉自然地，一點一點地分開，放鬆，舒適得如歸母體。
吃嗎？
莫瞻笑得無奈，用溫水將百里滄瀾身上殘留的橄欖油輕輕抹掉……
退朝後，蘇昳來到禦書房請求晉見。
不一會兒，宮奴都退下了，雕花的門扉緩緩閉上。
此時此刻，諾大的殿堂就只剩下兩人，一個在門口，一個在椅上。
“殿下，公子他還好吧？”蘇昳開門見山地問。
“很好，應該還在睡。”莫瞻笑意盎然，側身倚在桌子上，支頷疑問道：“小昳，你是怎麽發現的，我以為天衣無縫。”
“本來是看不出來的，畢竟現在的殿下跟公子一樣高，至於神態什麽的也沒有出半分差錯。我之所以看出來是因為衣服不合身。公子的朝服從來都是貼身的，如今卻略有餘，先前說過了，神態什麽的沒有絲毫差錯，有這能耐的人不多，所以我猜是殿下。”
“下次，我會記得穿一件棉襖墊著的。”莫瞻淡然一笑，語調詼諧。
蘇昳會心地笑了一個。猶記得莫瞻從前的戲言，於是試探地問道：“那個，公子有沒有受傷？”
“沒有，我很溫柔的……”
事後，經過傳窗邊的某侍衛說，他看到蘇大人緊緊握著北王的手，如同岳父將女兒託付給女婿般盛情淚下，懇切地請求道：“殿下，請你好好對待公子！”
莫瞻退下人皮面具，靜靜坐在床邊，看著百里滄瀾幾番掙扎，終於打開眼皮。
“早。”百里滄瀾瞄瞄那一襲玄墨，“你代我上早朝了？”
“嗯，先前說好的！”
“咳咳，昨夜，怎麽不覺得痛……”反而通體舒暢？
“那是我溫柔。”莫瞻得意地說。
“哦。”百里滄瀾沒說幾句，眼又閉上了。
“睡個回籠覺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嗯……”
百里滄瀾確認莫瞻並沒有厭倦兩人的關係後就安心了，但經此一事，時常覺得背脊發涼，回頭，總能看到莫瞻人畜無害的笑容。
難道不成我昨天蹬被子了？
不是不想吃，只是時候未到。
我承認我沒有你的能耐，事事兼顧妥當，所以要好好地忍耐。
美食該有美食的吃法，慢慢等，時機一到一口吃掉！
其實這篇文交代的是小瞻為什麽暫時不反攻，哈哈~
七弦冷之扆城兼旬 39
39
書房前，老僕敲敲門，得到允許後推開門。“姑爺，有人遞帖求見。”徐文孝一邊接過拜帖，一邊禁不住表達意見。“鍾叔，你還是叫我少爺吧，畢竟跟我棠兒還沒有……”
“可這是小姐的意思啊！”老僕鍾叔搶道，“連老爺都拗不過她，要是姑爺能拗過老奴就改口。要不姑爺趕緊跟小姐完婚，那麽就名正言順了！”
徐文孝笑得無奈，當他打開拜帖看了一眼後整個人都僵直了！
客廳中，來客負手看著主座上的掛畫，猛虎怒吼圖，依背影來看不過是個少年。他的身側放著好幾個大木箱，有一個打開了一點，露出燦燦金光。
“閣下可是拜帖‘千金求字’的誠珺管事李博問？”徐文孝看到那背影已經開始懷疑了，當聽到那一聲“別來無恙，徐少爺”，再看到那一張清麗的臉，心下疑慮全無。
“蘇二公子，好久不見了！”談了幾句後徐文孝直接開口。“我們不要千金，或者說我們想用你的‘千金一諾’換另一樣東西。”
“願聞其詳，只要是能力範圍。”
“這個對蘇二公子來說不是什麽難題，我們要換另一個字！”徐文孝打開蘇昳昔日留下的宣紙，那一個字確實是屈居一側，似乎在等待著什麽。“恐怕當初蘇二公子也是這般心思吧，只給其一隱藏其二，當兌諾時便可以用另一個價值千金的字替代千金。”
蘇昳笑而不語，提筆，閉目凝神，眼睛張開的一刹那，筆走龍蛇！雪白的宣紙上只有兩個字，一個是左中右結構，左為土，中為車，右為乞；另一個是左右結構，左為水字邊，右為‘上冗下孚’。
筆法蒼勁，氣勢磅礴！
明明只有兩個字卻讀出四個音，乾坤沈浮；會出八字意思，扭轉乾坤我主沈浮！
“當年，當年的真相其實是……”海殘八借對弈為由把蘇昳帶到偏院，想到那天海秋伊在他面前扔下裝兵器的匣子，大罵自己和淩少紅因遲到而自責是多麽愚蠢，他知道，蘇昳隱瞞了真正的真相。
當年他因斷指作契千里緝凶，追回被盜貨物，挽回鏢局聲譽，名滿天下！某次押鏢途中遇到匪寇，他年少氣盛殺了不少人，後來才知道所謂匪寇大部分都是被捉來的良民，悔恨不已。不久，聽縣官說有婦人狀告他害死自己的丈夫，大笑無知婦孺侮辱俠士。他沒有出聲，他默認，他不敢承認錯殺！而後報應來了，六月飛霜了！
“海老爺，”靜靜聽過前因後果，蘇昳說，“我聽過很多人說故事，要不要也聽我說一個故事？”
“這樣真的好嗎？”蘇昳受淩少紅所托解開海殘八的心結，事成後她執意離開。
“有何不好？人盡皆知，海家老爺海殘八以大刀為妻，以鏢局為子，以行俠仗義為己任。當中可沒有我淩少紅的位置，也高攀不起……這麽多年過去了，我累了……”淩少紅愧疚地望著蘇昳，“蘇二公子，昔日的事得罪了……”
“哪里得罪，我不是爹娘親生的是事實。”蘇昳不以為然地笑笑。
當日淩少紅策馬離開海家，之後，海殘八揚鞭趕追淩少紅；之後，蘇昳收到兩封海家的喜帖；之後，蘇昳在宣紙上題字：
多勞多得。
一路走來，熟悉的景物，不熟悉的素白。
一片咽嗚聲中，常崇禮一步一步走來，看似急不及待卻又猶豫萬分。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棺木前，兩腿不支，倒下，攀著邊緣跪著。裏面躺著的老婦人雍容華貴，看得出是名門之後，也曾經老而彌堅但卻……
常崇禮渾身發抖，緩緩地握著老婦人的手，明知道她不會再有任何感覺卻還是小心翼翼。“奶奶……我一直、一直以為……你不會……”
悲痛重創之時，一隻蒼老的手搭上來，一對灰濛濛的眼睛睜開了……
“哇啊啊啊──詐屍啊──”
“哈哈哈，老大上當了！”兩個容貌甚似的少年，常行義和常廉潔捧腹大笑。一邊笑一邊結案陳詞。“幸好沒有讓小妹參與，否則一定穿幫！”
當日，常崇禮穿齊鳳冠霞披，五花大綁，被高冠博帶的阮小茹拖著去拜堂。賓客歡聚一堂，笑的笑鬧的鬧，完全沒有理會一對新人的異樣。實際上，常崇禮沒有跟頭公豬拜堂成親已經很顧及大眾的承受能力了，區區男穿女裝、女穿男裝又算得了什麽？再怎麽樣，生娃娃這事兒的總不是他幹得了的事。於是乎，大家很高興很高興，常家大少爺很可憐很可憐。禮成的那一刻，他在心裏泣血而吼：
十三，你這小氣鬼！
“哈哈，”常老夫人一身絳紅，精神抖擻。她拍手喚來兩男兩女，對客座上的錦衣青年介紹道。“這是玄、青、灰、白，老身兒子一手訓練出來，準備助那不成材的孫子的，如今依老身之見應贈與王爺才對。”
“人非貨物，如何能贈送？況且我此次獻計不過受人所托，也想成就一段姻緣，非為報酬。常老夫人請我喝過這一頓便是酬謝了。”百里滄瀾笑了笑，飲盡眼前一杯清茶，接著便動身離去。經過常家四名侍衛時，他說，“四位皆是能人，若能助我一臂之力，我百里滄瀾定當以士之禮相待！”
不難看出，那四個人眼中寫著驚愕，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期待！
長廊之上，早有人明目張膽地埋伏，見目標走來便一下子跳出來！
“百，裏，滄，瀾，你口口聲聲說一年之內不會帶小昳外出的！”
“哥，你誤會了！”蘇昳拉了拉蘇徊的衣袖，兩肩垮了下來，“不是公子把我帶出來，而是我把公子帶出來。”
蘇徊傻眼了，看兩眼蘇昳，看兩眼百里滄瀾，最後得出一個結論：
“百、裏、狐、狸！”
“要看就多看幾眼吧。”常老夫人慈愛地摸摸小孫女常知恥的頭。這小丫頭剛剛一直在簾子後偷看，人要走了，才怯生生走出來。
“奶奶說什麽呢，人家才沒有！”嘴上否認，紅撲撲的小臉卻還是抬起來張望，站起來了，甚至走到扇門邊踮腳張望，那個語出豪邁的英俊青年。
“看看就算了，像他那頭狐狸肯定是要把人啃幹啃淨的，你這小妮子怎麽消受得起，連狗也沒有這能耐，恐怕要找頭狼來才行。”
“哈哈，狐狸，老虎，把自己當狗的小白兔，奇怪，怎麽就湊到一塊呢？”常家老夫人笑眯眯地打量那三個人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她跺了跺龍頭銅拐，緩緩抬頭望向天空，意味深長地說：“不出五年，北國要更天換地了……”
一行三人才走到了大門就被截下來了，跪著四個人，兩男兩女。
“我，常玄！”一個穩重的男子。
“我，常青！”一個淡雅的女子。
“我，常灰！”一個閒散的少年。
“我，常白！”一個甜美的少女。
“甘為百里滄瀾驅使，誓死追隨，天涯海角，碧落黃泉！”
百里滄瀾微微一笑，他看著那四個對他起誓的人，心裏不知想什麽。無論如何，當蘇徊扶額，痛心疾首感歎又有人被騙的時候，常家堡少了四名侍衛，三王府多了四名高手，慣稱“四仕”。
乾坤沈浮，源自谷文達谷氏簡詞碑《乾坤沈浮》。
今天看望外婆了，山環水繞的小村，久違的清新田野啊~
很舒服，很放鬆，很高興很高興~
然後精神回來了，明天，拼死把第二部的05填完！
七弦冷之扆城兼旬 40 (完結!)
40
深夜，蘇昳正埋頭批改店鋪傳上來的公文，幾乎絞盡了腦汁。就在此時，窗外傳來一聲高亢的鳴叫，手中的筆頓了頓，滑落的墨水打濕紙面，綻開一朵花。
該不會是……
蘇昳急急打開窗戶，這裏是二樓，對面是屋簷。屋簷之上坐著一個年紀相仿的黑衣少年，容貌平平。他身旁是一隻七尺多高的大雕，拍打著翅膀，棕色的羽毛如利箭一般。
他的名字，呼之欲出。
蘇昳怔了怔，說出口的卻是，“我們，有一天會再見吧？”
少年沒有說話，嘴角微揚，淺淺一笑。他站起來，任由身軀順著琉璃瓦下滑。就是掉下去了，他也沒有驚慌，手臂一伸，被大雕的爪子扣住。一人一雕就這樣飛到半空上，一眨眼就不見了。
蘇昳仍站在窗框邊上，突然，一朵白蓮準確無誤地落到手中。
“為什麽送白蓮？”看著手中的潔白無暇蘇昳輕聲說。“徐少爺說，那天傍晚有個女子潛入靈隱寺取走一套新娘喜服。飛花摘葉乃後患，公子已承諾放過他們，況且一旦洩露風聲，天道舊部必然反撲。我想過要利用你，借刀殺人啊……”
九重高塔，沈寂如死，只有少數時候有些人聲。
“王爺，請用膳！”守塔的門衛送來的飯食，嘴上說得恭敬，但託盤裏的不過是青菜饅頭，連點肉末都沒有，那饅頭還不知被誰咬了一口。
“你這家夥就這樣捉弄人嗎！”另一個門衛實在看不下去了，搶過託盤將食物從窄小的鐵窗送進去。
“有啥關係！反正這老東西早就瘋了，你就是喊他老祖宗也不見得高興！難道他這副摸樣還能咬下老子的鳥來？哈哈……”
不久，兩個門衛漸行漸遠，厚重的鐵門關上後什麽聲音都沒有了。
本王才不會動你那髒玩意，本王要你受盡折辱，千刀萬剮，生不如死！
墨重雲嘻嘻直笑，手腳並用地離開牆角，緩慢轉身，掃開遮掩的稻草，一個方方正正的暗紅漆盒。
幸虧當初沒有殺掉那個小雜種，雖說是賤婢所處，賤生賤養，到底有點用處。等我成為萬人至尊的時候，這個污點也該成為過去了，本王不必受到非議！
慢慢打開漆盒，最初看到的是一團漆黑，接著是一方並不白皙卻在暗處十分顯眼的淺土黃，然後，是兩道墨色的飛揚，跟著是兩個對等的下弦月，最後……
這一晚，天上的圓月帶著詭異的赤紅，仿佛要滴下血來，月下的高塔分外寧靜。
第二天清晨，一聲驚恐劃破寧靜！當另一個名門衛趕到，看到的是同伴驚慌失措的模樣，他蹬著腿不斷往後縮，知道背貼著牆壁，但腿卻停不下來。
“發生了什麽事！”
“你、你……”倒地門衛顫巍巍地指著鐵籠之內。
看罷，站著的門衛也跌倒了，張大了嘴，慌瑟發抖。
籠子裏，墨重雲蓬頭垢面，流著口水，呵呵直笑。他懷裏摟著的是一枚頭顱，一個頗為英挺的青年，輕閉雙眼，嘴角帶笑。
同樣的清晨，輝煌大殿裏文武百官整齊站立。王座之上是一個老成小少年，身側，他的母後林氏垂簾聽政，斟酌損益。
“本宮昨夜收到一封密函，裏面儘是我朝官員姓名，附信說這是二王爺密謀造反的黨羽。”墨子庭站起來踱步，每一步都仿佛是尖刀，狠狠紮入那些心虛的人的五臟。當走到油燈旁邊，他將書信點燃，火焰吞噬了一些官員的惶恐。
“眾所周知，二王爺早已癲狂，如何能暗中密謀造反？此乃無稽之談。況且，本宮相信我朝大臣儘是忠良之輩，愛國之士！”
一把尚嫌稚嫩的聲音飽含威儀，撼動了那些自稱老臣的人。一個跪下，兩個跪下，三個跪下，四個、五個、六個……骨牌傾倒一般，所有官員都跪下了，不斷高呼：“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南轅太墨子庭即日登基，繼任王位，年方九歲。
北軒，瑞都，三王府。
百里滄瀾和蘇家兄弟在庭院圍著石桌，東一句西一句地聊天。明明是四個位置，三個人，空出來的位置卻也有一杯酒。
“百里狐狸，你怎麽知道那個人不妥？”
“其實石馬頭之前，我已經感到有人在暗處，但是不知道他所為何事。後來到了石馬頭一案，除了小昳說的線索外，我還發現了三點。第一，屍首傷口走勢偏下，如無意外兇手的身高跟小昳差不多；第二，傷口由左到右，由淺到深，顯然是左手作案的，這一來兇手不是左撇子就是故意掩人耳目；第三，那些腳印，凶案發生那天根本沒有下雨，但那些腳印卻清晰留下了，不是故意留下提示是什麽。”百里滄瀾頓了頓，總結道，“石馬頭一案，莫瞻取回他想要的，藏在景松裏的東西，並且特地留下痕跡，故弄玄虛。”
百里滄瀾以桌為紙，以茶為墨，以指為筆，寫道：
側聽旭日升
“我倆進城後被一個街童撞著了，還被罵了句走路不帶眼，之後手裏就多了這樣的一張字條。”百里滄瀾敲敲桌面，“這是一個字謎。聽，該用‘耳’來聽，而且是‘側耳’；旭日升，旭日東昇，漏了一個‘東’字；‘側耳’加‘東’就是一個‘陳’字。”
“因此，從進城開始，沒有十成也有七成肯定了陳府就是天道的老巢。”
“不錯！”百里滄瀾向蘇徊投以讚賞的眼神。“接著，在人販子那兒遇到他，當時我並不確定，直到……所以他倒地的時候我故意當肉墊，為的就是順理成章把人帶走。我想他的本意是混進陳府吧，好找他想要的東西。計畫被打亂了，真不知道他有沒有氣瘋……”
“呃，難道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順道’救我？”
“你嘀嘀咕咕說什麽了，百里狐狸？”
“沒說什麽……”百里滄瀾心虛了，把燙手芋扔給了蘇昳。“小昳，說說你的。”
“關於那一棵櫸樹，除了旺財外還有其他功效。”蘇昳托著腮，嘴角彎彎。“只要把葉子捏碎，將汁液塗在皮膚上就會呈現瘀傷一般的紫紅。我是畫師，所以可以用眼看出瘀傷色澤分佈不均。再有嘛，用手按壓一下，因為沒有淤血，所以假傷比真傷柔軟得多。”
百里滄瀾又接著寫，一字一劃：
禾火 公羽 木白
一木 日失 王裏
木辛 一業 舟倉
口又 木婁 門柬
凝視了一樣，似乎又回到了初見之時，心裏那一種驚恐。百里滄瀾無知無覺地摸了摸自己胸口，心臟的位置。抬手，又在字與字的空隙寫出組合的字。
秋 翁 柏
末 昳 理
梓 亞 艙
歎 樓 闌
“我在錢來的時候就說過了，決不信一個不知內幕的人能寫出‘柏理艙闌’四字，也就是說裏面寫的全是名字。近音字，我猜是因為我自稱‘李瀾’，那麽‘亞’也因為他的真名不是‘啞兒’而少了‘口’。除了這幾個，真名還有‘秋翁’和‘昳’，剩下的是‘樓、末、子、歎，’。‘樓’，既然有北軒三王子‘百里滄瀾’在，那麽就可以往兩國王族方面想。‘梓樓’可以湊成一對，前南王墨重光的遺腹子便是墨子樓。最後，‘末、歎’二字，既然裏面有‘墨子樓’，那麽有‘墨子壇’何足為奇？”百里滄瀾想起那個死得其所的青年，語帶憂傷。“雖然說知道這個名字的人並不多……”
“離開扆城那一天，他不僅給我備了果腹的食，療傷的藥，擋雨的蓑衣斗笠，還有一張紙條，須過三鬼，而後潛。好生厲害的孩子，他好像什麽都知道……”
“說起來，我是第一次坐大雕！那時候大雕銜著一張紙條，君欲何至？”蘇昳比劃著那只大雕的個頭，“所以我能在一天之內來回天下無鏢城和扆城。”
“哼，差別對待，我倒被他折騰得夠嗆的！”
“怎麽個折騰法，剝了你的狐狸皮？”
“……”
幾番閒扯下來，百里滄瀾伸手拿起空位上的那杯酒，默默注視。
“總有一天我們會再見，然後，我要他來這裏……”拿著屬於莫瞻的一杯酒，百里滄瀾環視四周，仰頭一飲而盡。小巧的青玉杯捏在手裏，接著重重地敲在桌面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喝下這一杯！”
這一年，百里滄瀾十八，莫瞻十五。
他們自然無法料及日後的種種事宜。不過，多年以後有人這樣評論：無論百里滄瀾遇上莫瞻，抑或莫瞻遇上百里滄瀾，都不是一個故事，而是，一場事故。
──完──
撒花ING~
愛死最後一段！“無論百里滄瀾遇上莫瞻，抑或莫瞻遇上百里滄瀾，都不是一個故事，而是，一場事故”，哈哈，禍國殃民的兩隻禍害~
結尾在很早以前就寫好了，填到30多的時候，一直在怨啥時到結尾啥時到結尾，結果真的到了結尾~
另外，有沒有一直關注七弦的同學？
有的話，可以不可以留個言？啊，順手給我兩三句讀後感當然最好~
因為某雪即將閉關了，手頭上有一篇名為《侯爺醉酒》的番外，有河蟹情節的番外……
完結
☆夜玥論壇ק已經設了輕小說館和歷史閒談區，大家去看一下~
輕小說館
版主-小s(s021084)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