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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小說] 龍槍編年史系列 作者:瑪格麗特.魏絲.崔西.西克曼

第九章 逃跑·白色的麋鹿
一行人全力快速奔跑著,很快地便抵達那條狩獵小徑。卡拉蒙一馬當先,手中拿著劍,注視著每個風吹草動。他的弟弟緊跟在後,一隻手放在他身上,雙唇則堅毅地抿著。其他人跟在後面,武器全都出鞘。

    但是他們再也沒有看到那些可怕的怪物。

    「他們為什麼不追殺我們呢?」佛林特在旅行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問道。

    坦尼斯摸著他的鬍子——他也在想同樣的問題。「他們不需要追殺我們,」他最後終於開口,「我們已經被困住了。他們一定封鎖了森林的每一個開口,除了暗黑森林之外……」

    「暗黑森林!」金月柔聲重複道。「難道沒有別的選擇了嗎?」

    「不一定,」坦尼斯說。「我們可以從禱者之眼峰上來觀察。」

    突然他們聽見前面的卡拉蒙大喊起來。坦尼斯跑向前去,看見雷斯林癱軟在地上。

    「我沒事,」法師低聲說,「只是我得休息一下。」

    「我們每個人都得休息一下,」坦尼斯說。

    沒有回答,每個人都力竭地坐了下來,不停地喘著氣。史東閉著眼睛,靠著一塊大石頭。他的臉色泛著灰白,血塊凝結在鬍子和頭髮上。傷口割得很深,邊緣開始慢慢地變成紫色,坦尼斯知道史東就是只剩一口氣也不會開口抱怨。

    「別擔心,」史東嘶啞地說,「讓我休息幾分鐘。」坦尼斯緊握了一下他的手,接著走去坐在河風身旁。

    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兩個人都不開口,最後坦尼斯問道,「你以前和這些怪物交過手吧?」

    「就在那座廢墟都市之中。」河風打了個冷顫。「當我看著拖車裡面的怪物時,那些恐怖的記憶突然湧上心頭,至少——」他搖搖頭,對坦尼斯露出了微笑。「至少現在我知道我沒瘋,這些怪物的確存在——之前我還不大相信。」

    「我可以想像,」坦尼斯喃喃道。「所以現在這些怪物已經散佈到克萊恩大陸了!除非你說的廢墟都市就在這附近。」

    「應該不是。我是從索拉斯東方的部落來的,而那座都市離這裡很遠,遠在我故鄉的大平原之外。」

    「你猜那些怪物說他們追蹤你,最後追到了我們的部落是什麼意思?」金月臉頰依偎著他的皮袖,手抓著河風的手臂,緩慢地開口問道。

    「別擔心。」河風握住她的手說,「族裡的戰士會料理他們的。」

    「河風,你還記得你本來要說什麼的嗎?」她追問道。

    「是的,我還記得。」河風撫著她金色的長髮回答道。他看著坦尼斯露出了笑容,坦尼斯在那一瞬間看穿了他毫無表情的面具,在他褐色的眼眸中深藏的暖意。「半精靈,我對你致上最深的謝意,還有你所有的朋友們。」他的眼光看向每一個人。「你們救了我不止一次,而我是那麼的不知好歹。但是,」——他停下來——「這些事情都這麼的讓人難以相信!」

    「我們會遇到更難以相信的事情。」雷斯林莫測高深的聲音說。

    這群冒險者越來越多地接近禱者之眼峰,他們已經可以從路上看到它從森林的頂端逐漸升起。它岔開的雙峰看起來好像一雙緊握著祈禱的手——這也就是它名稱的由來。雨已經停了,森林中萬籟俱寂。大家開始覺得整座森林的生物好像都已經逃開,只留下一座死寂的森林。每個人都感到不安——除了泰索何夫——大家都不停地回頭觀望,難以遏制那種風聲鶴唳的感覺。

    史東堅持擔任後衛,但是額頭上的疼痛讓他的腳步開始遲緩起來,並且開始覺得頭暈想吐。很快地他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在做什麼,只知道不斷地往前走,把一隻腳不停地放在另一隻腳的前面,就像泰斯說過的機器人一樣。

    泰斯的故事是怎麼說的?史東在一陣疼痛中試著回憶。三個機器人服侍一個巫師,巫師召喚來惡魔抓走這個坎德人。就像所有坎德人的故事一樣,這根本就是胡說八道。史東又把一隻腳放在另外一隻腳前面。胡說八道,就像是旅店裡的那個老人說的故事一樣。那些有關白色麋鹿和古老真神——帕拉丁的故事,以及那些有關修瑪的故事。史東雙手按住太陽穴,彷彿這樣可以讓他快要裂開的頭感覺好一些。修瑪……

    從小史東就常常聽到修瑪的故事。他的母親——一名索蘭尼亞騎士之女,嫁給一位騎士——只會說這個故事給小孩子聽。史東的思緒轉向他的母親,痛楚讓他回憶起當他生病時母親的溫柔撫慰。史東的父親將他們母子倆送上逃亡之路——因為他唯一的子嗣將被那群企圖使索蘭尼亞騎士從大陸上永遠消失的敵人視為目標。史東和母親在索蘭尼亞定居下來。史東很快地結交了些新朋友,特別是一個名為卡拉蒙的孩子,這兩個人都對武術感到興趣。史東驕傲的母親認為這些人都不夠資格高攀,所以當她死於高燒時,身旁只有十幾歲的兒子。她命令男孩回到父親身邊——如果他還活著——一件史東開始懷疑的事情。

    母親過世之後,史東在坦尼斯和佛林特的指導下成了一名經驗豐富的戰士;這兩個人正式收養了史東,就像他們同樣地收養了雷斯林和卡拉蒙一樣。他們和喜愛旅遊的坎德人——泰索何夫,偶爾還有雙胞胎同父異母的姐姐——渾身野性、美麗的奇蒂拉,一起護送佛林特在阿班尼西亞上經營鐵匠的營生。

    五年前,這些夥伴決定分開來調查關於邪惡逐漸滋生的傳聞。他們立誓要重聚在最後歸宿旅店。

    史東向北旅行到了索蘭尼亞,決定要找到他的父親,獲得繼承的權力。最後兩者都沒有找到,只勉強保住了他的小命——以及父親的劍與盔甲。他這趟尋根之旅是一次難過的經驗。史東知道索蘭尼亞騎士已經重新建立,但是一般的人對騎士的仇恨程度令他感到震驚。修瑪,光明的締造者,也是第一個索蘭尼亞騎士,在夢幻的年代中擊退了黑暗的力量,開始了力量之年代。接著一般人相信,諸神放棄了人類——大災變降臨。人們請求騎士幫助他們,就像過去他們請求修瑪幫助他們一樣。但騎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由天而降的夢魘,將克萊恩打成碎片。人們對著騎士哭喊,但騎士根本就幫不上忙;從此人們對騎士再也不能諒解。站在自家已經成了廢墟的城堡前,史東發誓要恢復索蘭尼亞騎士的名譽——即使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但是他要如何藉著和一群牧師作戰來恢復騎士的光榮呢?他憂鬱地想著,眼前的小徑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他絆倒了一跤,很快地重新站起來。修瑪曾經和龍作戰過,給我一隻龍,史東夢想著。他往上望去,眼前的景物開始朦朧起來,他知道自己快要昏過去了。他眨了一下眼睛,突然眼前的景物清晰了起來。

    眼前便是禱者之眼峰,他和他的夥伴已經抵達了這座古老、被冰河覆蓋的山腳下。他可以看到小徑蜿蜒著繞上參天的山峰,索拉斯的居民利用這條小徑來前往山脈東坡的野營地。小徑旁邊站著一隻白色的麋鹿。史東睜著眼睛呆呆地望著,這只麋鹿是騎士看到過的最美麗的生物。它巨大的身軀比騎士狩獵過的任何麋鹿都要雄壯。它驕傲地抬著頭,分岔的角像頂皇冠般地閃耀著。它褐色凝視著的雙眼比白色的毛皮顯得更有靈性,它直視著騎士,像是認得他一般。接著它輕搖了下頭,快步朝西南方而去。

   「停下來。」騎士嘶啞地吼著。

    其他人立刻回頭,武器出鞘。坦尼斯走到史東身邊。「史東,怎麼搞的?」

    騎士不由自主地把雙手放在疼痛欲裂的頭上。

    「史東,抱歉,」坦尼斯說,「我不知道你這麼難受。大家可以休息一下,我們已經在禱者之眼峰的山腳下了。我馬上就爬上山——」

    「不是!看那邊!」騎士抓住坦尼斯的肩膀,指著某個地方,「看到了嗎?白色的麋鹿!」

    「白色的麋鹿?」坦尼斯搜索著史東指的方向。「哪裡?我沒看見——」

    「就在那裡,」史東低聲地說。他向前走了幾步,接近看來停下腳步等著他的麋鹿。麋鹿點了點頭,又向前走了幾步,接著再度停下來看著騎士。「它要我們跟著它。」史東吸了一口氣。「就像修瑪一樣!」

    「我沒有看到任何顏色的麋鹿,」河風說,他褐色的眸子搜索著森林。

    「頭部外傷。」卡拉蒙像賣藥郎中般地點點頭。「別這樣,坐下來休息——」

    「你這個大白癡!」騎士對卡拉蒙大喊。「你的大腦掉到胃裡,所以你才會看不見那只麋鹿。你搞不好還想要把它給射來當晚飯吃!我告訴你——我們一定得跟著它!」

    「頭部外傷造成的神志不清。」河風低聲地對坦尼斯說。「這是很常見的。」

    「我可不確定。」坦尼斯說。他考慮了幾分鐘,當他再度開口的時候,話中有著明顯的遲疑。「雖然我自己看不見那只動物,但是我身邊有人看得見,所以我願意像那個老人故事中一樣地跟隨它。」他的手不經意地撫摸著那只雕有精細常青籐圖案的戒指,想起為他而哭泣的金髮精靈女子。

    「你是說我們要跟著一隻我們看不見的生物前進?」卡拉蒙問,嘴巴張得大大的。

    「這不是我們所作過的最奇特的事,」雷斯林語帶嘲諷地說,「但那是旅店裡老人說的故事,也是他害我們淪落到這般田地——」

    「是我們自己選擇要淌這趟渾水的,」坦尼斯插嘴道。「我們原本把水晶杖交給大神官就可以走人,以前我們也靠著一張嘴逃過更險惡的狀況。我建議我們跟著史東,很明顯的他是被挑選出來的,就像河風被選擇出來接收這只水晶杖一樣。」

    「但是這只麋鹿根本不朝著正確的方向!」卡拉蒙爭辯道。「你和我都知道森林西方沒有任何的道路。從來沒有人會到那邊去!」

    「這樣更好!」金月突然說,「坦尼斯說過這些怪物一定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也許這就是出去的路。我覺得我們應該跟著騎士。」說完她就轉過身跟著史東離開,甚至根本不回頭看其他人的反應——很明顯她真的是慣於命令他人。河風聳聳肩,慢慢地搖搖頭,但他和其他人還是跟著金月向前走。

    騎士離開了常有人跡的小徑,在密林裡向著西南方走著。一開始似乎卡拉蒙是對的——並沒有任何路。史東像個瘋子一樣披荊斬棘地前進。但突然之間,一條平坦的大路出現在他們眼前。坦尼斯驚訝地看著。

    「是誰或是什麼動物清出了這條路?」他疑惑地問河風,後者也在狐疑地檢查路面。

    「我也不知道。」平原人回答道。「但是這條路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那棵倒下的樹要經過一段很長的時間才會像這樣深陷入泥土中,樹幹上也蓋滿了青苔和籐蔓,但是上面沒有任何的足跡——除了史東的之外。上面沒有任何人或是動物走過的痕跡。為什麼它沒有被樹林掩蓋過去?」

    坦尼斯回答不出來,也沒有時間回答。史東拚命地往前衝;大家只能努力地跟上,不讓他離開視線之外。

    「地精、船、蜥蜴人、隱形的麋鹿——接下來會是什麼?」佛林特對坎德人抱怨道。

    「我希望也能看到麋鹿。」泰斯自作聰明地說。

    「你可以讓人用力地打你的頭。」矮人說,「雖然我們可能看不出最後會有什麼差別。」

    夥伴們跟著史東,他像是出神一般地爬著山坡,渾然不覺身上的創傷和痛楚。坦尼斯幾乎沒辦法跟上騎士。當他好不容易跟上時,看到史東眼中有著可怕的狂熱。但騎士顯然尾隨著某種東西。這條路把他們帶往禱者之眼峰的山坡上,坦尼斯看出這條路帶他們通往兩個山峰中間的山谷——一個就他所知從未有人到過的地方。

    「等一下,」他喘著氣試著要追上史東。時間幾近正午了,雖然太陽依舊被烏雲掩蓋。「我們休息一下,我要從這邊看看下面的狀況。」他指著山峰的一顆大石。

  「休息——」史東無神地複述。他呆呆地看著遠方,接著轉回頭看著坦尼斯。「是的,我們可以休息。」他的眼中閃著異彩。

  「你還好嗎?」

  「很好。」史東心不在焉地在草地上漫步著,手輕柔地撫摸著鬍鬚。坦尼斯不解地看著他,直到其他人都趕到這塊小平地上。

  「我們要在這裡休息。」半精靈說。雷斯林鬆了一口氣,虛脫地坐在地上。

  「我要看看北方那條通往海文的路上有什麼異樣。」坦尼斯加了一句。

  「我和你一起去。」河風說。

  坦尼斯點點頭,兩個人一起離開了大路,爬到路旁凸起的大石頭上。當他們走著的時候,坦尼斯看著這個高大的戰士,他開始覺得和這個嚴肅、剛毅的平原人共事原來是件十分自在的事。河風十分注重隱私,所以也特別尊重坦尼斯不願為人所知的一面。此刻的漫步對於坦尼斯來說,比起前晚不安的睡眠要舒服得多。他知道他的朋友們——因為彼此之間非常熟識——都在猜測他和奇蒂拉之間的關係。為什麼五年前他倉促決定離開?五年後當她無法回來團聚的時候,他又為何表現得如此失望?河風當然不知道有關奇蒂拉的事,但坦尼斯知道,即使河風認識奇蒂拉,這對那個平原人來說也毫無差別。這是坦尼斯的私事,不是他該管的事。

  當他們可以看到通往海文的道路之後,他們慢慢地走完最後的幾尺,直到走至濕漉漉的石頭邊緣為止。坦尼斯低頭向東望去,這個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見那條通往野營地的小路。河風指著那個方向,坦尼斯發覺那條小徑上有許多怪物移動著!這說明了之前森林裡為何會陷入一片不安的平靜中。坦尼斯緊抿著雙唇,那些怪物一定是準備埋伏在那條路上。史東和他看到的白色麋鹿也許救了他們一命。但那些怪物要不了多久也會發現這條新出現的小路。坦尼斯回頭看了一眼,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根本沒有任何新出現的小路!原先來的方向只有濃密的森林,其他什麼也看不見。那條小路在他們身後消失了!我一定看到海市蜃樓了,他想,他把眼光轉向通往海文的路,上面聚集了不少怪物,看來重整隊形沒有耗費他們多少時間。他的眼光又轉向水晶湖平靜的湖面,接著他的視線延伸到地平線那端。

  他皺起眉頭,有什麼事情不對勁。他沒辦法立刻看出來,所以便沒有馬上告訴河風,而是繼續看著天際。北方的烏雲前所未見的濃密,地面上不斷伸出了灰色的煙柱直上雲霄——就是這個!坦尼斯抓緊河風的手臂,指著北方。河風瞇著眼睛,一開始看不見任何東西,接著他看見了——黑煙直飄天際。他濃密的雙眉緊鎖著。

  「營火。」坦尼斯說。

  「數以百計的營火,」河風接著說。「戰爭的前兆。這是一整個部隊紮營才會有的景象。」

    「謠言終於證實了,」當他們回來的時候史東說,「北方確實有大軍集結。」

    「但那是誰的軍隊?為了什麼?他們攻擊的目標?」卡拉蒙不可置信地大笑。「沒有人會為了這支水晶杖派出一支部隊的。」戰士停了片刻。「應該不會吧?」

    「水晶杖只不過是整件事情的其中一部分,」雷斯林嘶啞道。「別忘了那些消失的星座。」

    「騙小孩的鬼話!」佛林特嗤之以鼻。他舉起空的酒囊,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我說的話不是騙小孩的,」雷斯林咬牙切齒地說,他像條蛇般地從遍地樹葉上站起。「你最好尊重我說的話,矮人!」

   「又出現了!那只麋鹿!」史東突然說,他的目光對著一塊大石頭——也許對他來說不是這樣。「我們該走了。」

    騎士開始邁步,其他人急急忙忙地收拾好東西跟著前進。他們沿著小徑越爬越高——道路似乎突然出現在他們的眼前——風向變了。南方吹來一陣微風,帶著秋天野花的香味。當他們來到兩座山峰中間的凹槽時,它趕走了烏雲,讓太陽露出雲端。

    時間已經到了下午。在他們開始攀爬史東堅持要走的兩座山峰之間的凹槽前,他們短暫地休息了一會兒。史東仍然堅持要麋鹿領路。

    「馬上就要到晚餐時間了。」卡拉蒙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我可以吃下我的靴子!」

    「我也覺得它們看起來很好吃。」佛林特貪婪地說,「希望那只麋鹿是有血有肉的,這樣也許除了讓我們迷路之外,它還可以有別的用途。」

    「閉嘴!」史東暴怒地轉向矮人,雙拳緊握著。坦尼斯很快地站起來,拉住史東的肩膀。

    史東瞪著佛林特,鬍子氣得發抖,接著他掙脫了坦尼斯,「該走了。」他低聲說。

    當他們走進兩峰之間時,可以清楚看見另一邊的蔚藍天空。南風呼呼地吹過頂上的山峰。他們小心地走著,腳下的小石頭讓他們絆倒了多次。幸運的是,這裡的空間十分的狹窄,他們可以輕易地靠住山壁保持平衡。

    大約走了三十分鐘才到達禱者之眼峰的另外一邊。他們看著底下的山谷,腳下的大草原上青綠色的波浪高低起伏,一直延伸到另一端的森林外。頭上的蔚藍天空陽光溫和,烏雲被拋在一邊。

    多日以來,他們第一次覺得身上穿的大衣太過厚重,只有雷斯林依然在他紅色的斗蓬底下發著抖。佛林特一整個早上在抱怨陰冷的天氣和大雨,現在轉而抱怨陽光——太過耀眼,讓眼睛睜不開;也太熱,讓他的頭盔跟著燙起來。

    「我建議我們把矮人丟下山去。」卡拉蒙對坦尼斯吼道。

    坦尼斯笑著說,「他會一路不停地抱怨,這樣會洩漏我們的行蹤。」

    「底下哪有人聽得見他說話。」卡拉蒙寬厚的手比劃著底下的森林。「我打賭我們一定是第一群俯瞰這個山谷的活人。」

   「第一群『活人』,」雷斯林喘息著說。「老哥,這次你可沒有說錯。因為你正指著暗黑森林。」

    沒有人開口。河風不安地變換著姿勢;金月走到他的身邊,張大眼睛看著底下的森林。佛林特清清嗓子,又閉上嘴摸著長長的鬍子。史東冷靜地看著這座森林,泰索何夫也同樣冷靜。

    「看起來一點都不邪惡嘛!」坎德人興奮地說。他盤腿坐在地上,拿著一支碳筆畫著他的地圖,試著要從底下畫出往禱者之眼峰的路來。

    「『外表』就像坎德人一樣,不可輕易相信。」雷斯林諷刺地說。

    泰索何夫皺起了眉頭,想要回嘴,但卻瞟見一旁的坦尼斯的眼神,便只好回頭專心畫畫。坦尼斯走向史東。騎士站在懸崖的一塊大石頭上,南風吹動著他的長髮和破爛的披風。

    「史東,那只麋鹿呢?你還看得到它嗎?」

    「還看得見。」史東回答。他指著下方。「它走進了那片草原;我還可以看見那條路,直直地走進那邊的森林中。」

    「走進了暗黑森林。」坦尼斯喃喃地說道。

    「誰說那裡是暗黑森林?」史東問坦尼斯。

    「雷斯林。」

    「呸!」

    「他是個法師,」坦尼斯說。

    「那麼他瘋了。」史東回答,他聳聳肩。「但如果你要待在這個山坡上就隨你的便吧!我要跟著麋鹿——就像修瑪一樣,即使它帶領我進入暗黑森林!」裹緊了披風,史東跳下大石,開始沿著一條小路走下山坡。

    坦尼斯對著其他人說,「麋鹿帶著他直接走進森林中。」他說。「雷斯林,你有多確定這座森林是暗黑森林?」

    「半精靈,你覺得一個人能對一件事情有多確定?」法師回答。「我不確定我下一秒是不是還活著。但是你儘管可以走進那座從來沒有人活著出來的森林裡。生命中最確定的就是死亡,坦尼斯。」

    半精靈突然覺得很想把雷斯林丟下山去。他看著已經走到半山腰的史東。

    「我決定跟著史東,」他突然說。「要不要去你們自己決定,我不負任何責任。」

    「我也要去!」泰索何夫把地圖收到卷軸盒裡掙扎著站起來,快步跑到半精靈身旁。

    「鬼話!」佛林特對著雷斯林皺眉,嘲笑地彈了彈手指,漫步到坦尼斯身旁。金月雖然臉色蒼白,但也毫不遲疑地跟了上去。河風更慢慢地走向他們,臉上帶著若有所思的神色。坦尼斯鬆了一口氣——他知道這個野蠻人知道許多有關暗黑森林的可怕傳說。最後,雷斯林快步地走向他們,把哥哥給嚇了一跳。

    坦尼斯微笑著打量法師。「你為什麼要跟來呢?」他忍不住要問。

    「因為你們會需要我的,半精靈。」法師嘶聲道。「還有,你認為我們還能到哪裡去呢?你帶領我們到了這麼遠的地方——已經沒有退路了。你給我們的選擇只有兩個——早死早超生或者被凌遲致死。」他走下山坡,「哥哥,你要來嗎?」

    這對兄弟經過時,其他人不安地看著坦尼斯。半精靈覺得自己像個笨蛋,雷斯林當然是對的。他讓大家跟著來到這麼遠的地方,卻又試著讓這一切看起來是自己的選擇,只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的良心好受一點罷了。他生氣地撿起一塊石頭,丟下山坡。為什麼一開始就是要他帶頭呢?為什麼正當他只想找到奇蒂拉,對她說決定與她廝守到老的節骨眼上,竟得被迫捲入這事件當中呢?他也許就可以接受她屬於人類的弱點,就像接受自己身上的一樣。

    但是奇蒂拉沒有回到他身邊。她有了一個『新主子』。這也許就是她為什麼——

    「嘿!坦尼斯!」坎德人的聲音傳了上來。

    「我來了!」他喃喃地說。

    當他們抵達森林邊緣的時候,太陽正好過了天頂。坦尼斯估計大概還有三到四個小時的日光可以利用。如果那只麋鹿繼續帶領他們在平坦的小徑上前進,也許在日落之前有機會走出這座森林。

    史東舒適地坐在林蔭間休息,等待著同伴們。他們慢慢地離開了草原,沒有人急著要進入這座森林。

    「麋鹿走進這邊。」史東站起身指著及腰的草叢說。

    坦尼斯沒有看到任何足跡。他從幾乎快喝乾的水壺裡面喝了一口水,看著這座森林。就像泰索何夫說的,這座森林看起來一點也不邪惡,相反的,在經過了秋日的朝陽後,它的林蔭看起來還十分的誘人。

    「也許這裡面會有一些獵物,」卡拉蒙搖晃著膝蓋說。「當然不是麋鹿,」他急忙加上了一句,「也許有兔子之類的。」

   「在暗黑森林裡不要射任何東西、不要吃任何東西、不要喝任何東西。」雷斯林低聲說。

    坦尼斯看著法師,他像沙漏一樣的眼睛十分明顯。在強烈的陽光下,金色的皮膚閃爍著妖異的光澤。雷斯林靠著他的手杖,彷彿怕冷似地發著抖。

    「小孩子的枕邊故事,」佛林特喃喃地說,但是矮人的口氣缺乏自信。雖然坦尼斯知道雷斯林對於這一類的事情有著特別敏感的感覺,但是他從沒看到他受到這麼大的影響。

    「雷斯林,你感覺到了什麼?」他小聲地問。

    「這片森林中有著無法比擬的強力魔法。」雷斯林喘息著說。

    「邪惡嗎?」坦尼斯問。

    「對那些心存邪惡的人來說,是的。」法師這樣回答。

    「那麼你是我們當中唯一需要害怕這座森林的人。」史東冷冷地告訴雷斯林。

    卡拉蒙的臉上因為憤怒而泛起紅暈;他的手伸向劍炳。史東的手也伸向長劍。坦尼斯抓住史東的手臂,雷斯林則抓住哥哥的手。法師瞪著騎士,金色的雙眼閃著異彩。

    「很快就會知道,」雷斯林說,聲音小得像從牙縫裡擠出來一樣。「我們很快就會知道的。」用力地倚著法杖,雷斯林轉向哥哥,「你要跟來嗎?」

    卡拉蒙憤怒地看著史東,接著跟在雙胞胎弟弟的旁邊進入林中。其他人跟著他們,只留下坦尼斯和佛林特留在高聳搖晃的草從中。

    「我老得沒辦法來這一套了,坦尼斯。」矮人突然說。

    「胡說八道,」半精靈帶著笑容回答道。「你動起手來還老當益壯呢!」

    「不,我不是指身體上的衰老。」矮人看著起皺的雙手——「雖然我的身體也夠老了。我是指心靈上的衰老。十幾年前,在其他人出生之前,你和我會想也不想地走進一片布有魔法的森林。但是現在……」

    「高興一點吧!」坦尼斯說。他試著要讓氣氛輕鬆點,雖然他也被矮人不尋常的憂愁給困擾。自從離開索拉斯之後,他第一次仔細打量佛林特。矮人看起來蒼老,但他一向看起來就是這麼老。埋藏在滿臉大鬍子和低垂的眉毛下的臉孔上佈滿了皺紋,像是塊舊皮革般。矮人也囉哩囉唆地抱怨著,但他總是這樣抱怨。不同的是眼神,裡面渴望冒險的火焰已經消失了。

    「別讓雷斯林嚇著你了,」坦尼斯說。「我們今天晚上有的是時間可以圍在營火旁嘲笑他的鬼故事。」

    「我想也試。」佛林特歎了口氣。他靜了片刻,開口道,「有一天我會拖累你的,坦尼斯。『我為什麼要和這個老矮人搞在一起呢?』我不希望你會這樣想。」

    「因為我們需要你呀!你這個愛嘮叨的老矮人!」坦尼斯說,把他的手放在彷彿背著重擔的老矮人肩上。他指著森林中其他人的身影。「我需要你,佛林特。他們都是這麼的……這麼的年輕。你像塊磐石般的穩固,讓我可以放心地依靠著你。」

    佛林特高興得漲紅了臉。他摸著鬍子,用力地清清喉嚨。「是呀是呀!不過,你總是這麼多愁善感。我們在浪費時間,我想要在日落之前走出這個鬼氣森森的樹林。」他喃喃道。「真高興現在是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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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暗黑森林·死物復活·雷斯林的魔法
坦尼斯進入這座森林唯一的感覺就是慶幸能夠躲過秋老虎的艷陽的威力。半精靈開始回想所有關於暗黑森林的傳說——晚上在營火邊流傳的鬼故事——同時也沒有忘記雷斯林的預警。但是坦尼斯還是覺得這座森林比他所去過的任何一座森林都要來得有活力。

    這裡沒有他們早先經歷過的死寂。小動物們快活地交談著,鳥兒在高枝上吱吱地叫著,有著多彩雙翼的昆蟲飛來飛去,樹葉搖晃著發出沙沙聲。沒有微風吹過,花兒卻搖曳生姿——好像植物也活了過來。

    隊伍中每個人進入森林的時候都如臨大敵,手放在武器上,隨時準備面對挑戰。經過一段時間小心翼翼地不讓樹葉發出碎裂聲之後,泰斯說這樣「有點白癡」。於是大家都放鬆下來——除了雷斯林。

    他們沿著一段平坦、明顯的路走了大概兩個小時。太陽慢慢西沉,影子也拖得越來越長。坦尼斯在森林中感到一陣祥和。他絲毫不怕那些有翼的怪物會跟到這裡。邪惡看起來與這座森林無緣,除非——像雷斯林說的一樣——每個人都會帶來自己心中的邪惡。坦尼斯看著法師,雷斯林低著頭獨自走著。森林中的陰影似乎聚集在這個年輕的法師身上。坦尼斯感到一陣寒意,才發現太陽即將落下,氣溫也快速地降低。現在已經是考慮紮營的好時機了。

    坦尼斯拿出泰索何夫的地圖,藉著最後的一絲光線來仔細觀看著。這張地圖是出自精靈之手,地圖在他們所在之處標記著暗黑森林四個字,但是這座森林沒有明顯的界限,坦尼斯也不肯定到底現在是就在它裡面還是在更南邊的森林之中。雷斯林一定錯了,這裡不可能是暗黑森林——坦尼斯這樣想,就算是,所謂的邪惡也只能是法師的幻想。他們繼續走著。

    很快地到了黃昏,此時的光線會讓每樣東西看起來都有了生命。隊伍開始慢下腳步,雷斯林拖著腿,呼吸越來越急促。史東的臉色灰白。半精靈正要叫大家停下來紮營——彷彿聽見了他的想法一樣——路的盡頭出現了一片綠油油的平坦草地。地面下咕嚕咕嚕地冒出清澈的水,沿著一條小溪涓涓地流著。草地上舖滿了柔軟、誘人的青草;四周環繞著彷彿守衛著草地的高大樹木。當他們看見這塊草地時,天色變成暗紅,接著陽光消失得無影無蹤,夜晚籠罩了整個大地。

    「不要離開這條路。」當隊伍中的夥伴開始走進這塊草地時,雷斯林說。

    坦尼斯歎氣道,「雷斯林,」他耐心地說。「我們不會有問題的。這條路就在旁邊,距離不是很遠。來嘛!你也需要休息——我們都很需要。看這邊——」坦尼斯舉起地圖——「我不認為這裡是暗黑森林,根據地圖——」

    雷斯林輕蔑而毫不理會那地圖。其他夥伴則不理法師,自顧自地離開小路,開始紮營。史東靠著一棵樹坐下來,痛苦地閉上眼睛。卡拉蒙看著樹林中四處奔跑的小小影子,不停地吞著口水。卡拉蒙比了個手勢,泰索何夫立刻跑進樹林去找柴火。

    看著他們,法師臉上浮起嘲諷的微笑。「你們這群笨蛋。這裡確實是暗黑森林,在今天晚上之前你們就會知道了。」他聳聳肩。「但就像你們說的,我需要休息。不過,我絕不會離開這條路的。」雷斯林坐在路上,身旁放著法杖。

    當其他人交換著有趣的眼神時,卡拉蒙不禁尷尬得臉紅起來。「啊!小弟,」大漢說,「來這邊啦!泰索何夫去找柴火了,也許我可以射隻兔子打打牙祭。」

    「別射任何東西!」雷斯林聲音陡然大了起來,讓每個人都嚇了一跳。「別在暗黑森林裡傷害任何東西!不管是植物、樹、鳥、或是任何動物!」

    「我同意雷斯林的話,」坦尼斯說。「我們今晚得待在這座森林裡,如果沒有必要我不想傷害人和動物。」

    「精靈從來不會想殺生,」佛林特嘟囔著。「法師把我們嚇個半死,你又想把我們餓個半死。好吧!如果今天晚上有什麼東西攻擊我們,希望我們可以吃掉它。」

    「你和我的想法一樣,矮人。」卡拉蒙歎口氣,走到小溪邊喝水,希望能夠用水澆息腹中的飢火。

    泰索何夫抱著柴火回來。「我沒有砍柴,」他向雷斯林保證。「只是把地上的木柴撿起來。」

    但即使是河風也沒辦法升起火來。「木柴都濕了。」他最終放棄,把火絨盒丟進背包。

    「我們需要一點光亮才行。」佛林特在四合的夜色中不安的說。白日聽起來十分悅耳的聲音,現在聽來卻帶著無比的威脅和邪惡。

    「你們不該為了我所說的騙小孩的故事而感到害怕吧!」雷斯林嘶聲道。

    「才不會!」矮人抗議道。「我只是不希望坎德人利用夜色亂動我的包包。」

    「很好。」雷斯林用不同尋常的輕柔聲音說。他念出命令的詞句「施拉克」。純淨的白光從法杖上的水晶球撒下。光芒中帶著很重的陰氣,事實上,這光芒反而讓周圍的環境看起來更可怕。

    「現在,你需要的光來了。」法師低聲說,他把法杖用力插入潮濕的地面。

    這時,坦尼斯突然發覺到,他的精靈視力消失了,他本來應該可以看到夥伴在黑暗中暗紅色的溫暖影像,但是他們現在成了隱沒在滿天星夜中的陰影。半精靈沒有向其他人提起,但是原本令人舒適的安詳已經被尖銳的恐懼所取代。

    「我第一個值夜。」史東沉重地說。「頭傷成這樣我不應該睡覺的。我知道有人這樣做過——而且他再也沒有醒過來。」

    「我們得兩個兩個地守夜。」坦尼斯說。「我和你一起守夜。」

    除了雷斯林之外,其他人打開背包,開始在柔軟的草地上打起地舖。雷斯林坐在小徑上,法杖的光芒照耀他低垂的頭。史東坐在另一棵樹下,坦尼斯走到小溪旁喝起水來。他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他閃電般地拔出劍,其他人也都飛快地拔出武器。雷斯林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絲毫不為所動。

    「放下你們的武器。」他說,「它們一點也幫不上忙的。只有附有強大魔力的武器才能傷害這些傢伙。」

    一隊戰士包圍了它們。單單這樣的狀況就足以讓一般人嚇破膽,但是這些冒險者能夠應付這單純的狀況,所不能應付的是無邊無際,讓他們幾乎窒息的恐懼感。每個人都想起卡拉蒙所說過的話:「我可以每天和活物作戰,但死的可不行。」

    這些戰士只不過是一具具會動的「屍體」。

    它們的外型只是散發著白色幽光的薄霧。彷彿生前的氣息在死後依舊流連著這一具具軀體。筋肉都已經腐爛殆盡,而靈魂卻依稀記得在世時的外表。這些靈體顯然保有著其他記憶。每位戰士穿戴著記憶中的古老盔甲,握著記憶中的致命武器。但不死生物不需要這些武器。它們靠著恐懼就可以殺敵,冰冷的雙手也是可怕的殺人武器。

    我們要怎麼和它們作戰呢?坦尼斯狂亂地想;不管是面對什麼樣活生生的敵人,他都沒有這樣害怕過。恐慌完全吞噬了理智,他考慮要對其他人大喊逃跑。

    半精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回到現實世界。現實世界!他幾乎無助地笑了起來。逃沒有任何用處:他們會迷路,會分散開來。他們得要留下來解決這個威脅——用某種還沒想到的辦法。他開始走向這些鬼卒,這些死氣沉沉的戰士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沒有任何威脅的動作。它們只是站著,擋住所有的退路。它們的數目難以估計,因為有些閃爍不定地消失,有些閃爍不定地出現。不過這也無關緊要,坦尼斯全身冷汗地對自己承認。一個不死生物伸出一根手指就可以毀掉我們全部。

    半精靈逼近這些戰士時,眼角看到了一陣光芒——雷斯林的法杖。法師倚著法杖,站在縮成一團的夥伴前面。坦尼斯走到他身邊。蒼白的光芒照在法師的臉上,讓他看起來和面前的士兵一樣陰氣逼人。

    「歡迎來到暗黑森林,坦尼斯。」法師說。

    「雷斯林——」坦尼斯咳嗽起來。他試著要讓乾澀的喉嚨發出聲來。「這些是——」

    「靈體生物。」法師目不轉睛地說道。「我們的運氣還算好。」

    「運氣好?」坦尼斯不可置信地重複著。「為什麼?」

    「這些是曾發誓完成某件任務,但卻失敗而死之人的靈魂。它們的懲罰便是不停地執行這些任務,直到找出解救自己的方法,得到真正的安息為止。」

    「該死!這樣我們怎麼算是幸運呢?」坦尼斯憤怒地低聲說,釋放出壓抑已久的怒氣。「搞不好它們發誓要殺死每一個侵犯這個森林的人!」

    「有可能,」——雷斯林瞟了半精靈一眼——「雖然我覺得可能性不高。我們馬上就會知道了。」

    在坦尼斯來得及反應之前,法師離開了夥伴們,面對著這群幽靈。

    「小雷!」卡拉蒙的聲音像是被人卡住了咽喉,他開始擠向前面,想要保護弟弟。

    「阻止他,坦尼斯。」雷斯林嘶啞地命令道。「我們的小命都靠我接下來要做的事了。」

    邊抓住戰士的手臂,坦尼斯邊問雷斯林,「你要怎麼做?」

    「我要施法讓我們可以和它們溝通。接著和它們心靈相通,它們可以透過我發言。」

    法師掀起兜帽,平伸雙手念道,「阿茲 拜拉克 帕比拉卡。穌 坦加斯 莫以巴?」他喃喃地重複這句子三次。當雷斯林念著咒語時,幽靈戰士向兩邊分開,讓出一條路給一個比其他幽靈都要壯碩、恐怖的形體。這個幽靈比其他的戰士都要高大,頭上戴著一頂若隱若現的皇冠,古老的盔甲上裝飾著許多晦暗的珠寶,它臉上帶著深深的遺憾與失落走向雷斯林。

    卡拉蒙哽咽著低下頭。坦尼斯不敢說話或是叫喊,擔心影響到雷斯林施法。靈體舉起沒有血肉的手,伸向年輕的法師。坦尼斯不由自主地發抖——單是幽靈的觸摸就足以致命。但是雷斯林彷彿靈魂出竅般地並沒有移動,坦尼斯甚至懷疑他到底有沒有看見那只伸向他心臟的手。接著雷斯林開口了。

    「汝等長眠於此,今可用吾活物之聲告知吾等汝之遺憾。使吾等通過此森林,汝可自吾心知吾等全無邪念。」

    幽靈的手突然停住,蒼白的眼光搜尋著雷斯林的臉。接著,幽靈的軀體在黑暗中隱隱發光,它向雷斯林躬身行禮。坦尼斯倒吸了一口冷氣;他覺得出雷斯林的力量,但這...!

    雷斯林也鞠躬回禮,接著站到幽靈旁邊。臉色幾乎和身邊的死靈一樣蒼白。活的死人和死的活人,坦尼斯想著,不禁發起抖來。

    當雷斯林再次開口時,聲音已不再是法師平日嘶啞喘息的聲音,代之以有著無比權威,而且響徹全森林的深沉語音。這聲音空洞而且冰冷,彷彿來自地下。「來者何人,膽敢侵犯暗黑森林!?」

    坦尼斯試著回答,但喉嚨乾澀得作不出聲。身旁的卡拉蒙甚至連頭都不敢抬起來。坦尼斯感覺到身邊有人在動,坎德人!他咒罵自己,一邊伸手想要抓住泰索何夫,但為時已晚。小傢伙的馬尾跳躍著,早已經跑進雷斯林的法杖照耀範圍之內,站在幽靈身邊。

    泰索何夫恭敬地行了個禮,「我叫泰索何夫·帕伏特」他說。「我的朋友們,」他比畫著身後的夥伴——「都叫我泰斯。你們是誰?」

    「這不重要。」幽靈的聲音回答。「你只需要知道我們是來自古老年代的戰士。」

    「據說你們因為違背了誓約才會落得這個下場,是真的嗎?」泰斯繞富興趣地問道。

    「的確是的。我們曾立誓守衛這片土地。接著燃燒的山脈由天而降,大地慘遭撕裂。地底冒出邪惡的生物,我們害怕得棄劍而逃,直到不幸地嚥下最後一口氣。當邪惡在此橫行時,我們被召喚來固守誓約。我們要待在這裡,直到邪惡被驅逐,大自然恢復平衡為止。」

    突然雷斯林尖聲叫著抬起頭,雙眼向上翻直到只露出眼白。他的聲音變成幾千個聲音叫喊著。這異狀連坎德人都被嚇倒,他退後了幾步,不安地看著坦尼斯。

    幽靈舉起手,比出一個命令的手勢。所有的聲音像是被黑暗吞沒般地消失無蹤。「我的手下要求知道你們進入暗黑森林的原因,如果你們有惡意,那麼你們將自取滅亡,因為你們再也看不見明天的太陽升起。」

    「不,當然沒有任何的惡意。」泰索何夫急著說。「我跟你說,這是個很長的故事,不過既然看來我們不是很急,你們好像也不趕時間,我就全盤告訴你。」

「一開始我們是在索拉斯的最終歸宿旅店。我猜你們沒聽過。對了我不確定它建成多久了,但是大災難的時候肯定不在,但你們看來是那個時期的人物。我們在那裡聽一個老人講修瑪的故事,然後他——那個老人,不是修瑪——叫金月唱她的歌她問是哪只歌然後她唱了,接著一個追隨者覺得歌唱得不好然後河風——站在那邊的高個子——把那個傢伙推進了壁爐裡。這是個意外——他不是故意的。但是那個追隨者像火把般地燒了起來!你應該看到的!之後那個老人把手杖交給我叫我打他然後我照作了手杖變成了藍色水晶後來火就熄滅了接著——」

    「藍色水晶杖!」幽靈的空洞聲音在雷斯林喉中回應,並且開始走向他們。坦尼斯和史東反應一致——一個健步跳向前把泰斯拉開。但是幽靈似乎只想要好好看看這群人。它閃爍的眼光落到金月身上。舉起一隻蒼白的手,它叫她上前。

    「不!」河風試著阻止她離開他,但她輕柔地推開他,並且走向前站在幽靈旁邊,手中拿著水晶杖。死靈大軍包圍著他們。

   突然幽靈從劍鞒裡抽出劍。他高舉著劍,白色的光芒和藍色的火焰從劍身上迸發出來。

    「這個水晶杖!」金月深吸了一口氣。

    水晶杖發著蒼白的藍光,彷彿回應那只劍。

    鬼王轉向雷斯林,並且伸出蒼白的手。卡拉蒙低吼一聲,掙脫坦尼斯的束縛舉劍刺向幽靈。劍身穿過忽隱忽現的身體,反而是卡拉蒙慘叫著倒在地上,捲曲成一團。坦尼斯和史東趨前跪在他身旁,雷斯林仍然直直看著前方,臉上毫無表情。

    「卡拉蒙,哪裡——」坦尼斯抓住他,急著要看大漢傷到哪裡了。

    「我的手!」卡拉蒙不停顫抖、抽搐著,他的左手——握劍的那隻手——緊緊地夾在右臂下。

    「怎麼搞的?」坦尼斯問道。接著看到戰士落在地上的劍——他明白了:劍上包著一層厚厚的霜。坦尼斯恐懼地抬起頭,看見幽靈的手緊握著雷斯林的腰部。法師虛弱的身體一陣抽搐:臉上神情痛苦,但並沒有倒下。法師緊閉上眼,臉上嘲諷和痛苦的線條也跟著消失,換之以如死亡般的平靜。坦尼斯驚訝地看著,只有稍稍留意到卡拉蒙的狂吼聲。他注意到雷斯林的表情又再度改變,這次換成完全忘我的表情。法師身上由法力所造成的光芒越來越強,幾乎有些刺眼。

    「有人召喚我們,」雷斯林說,這是他的聲音,但是坦尼斯卻從未聽他這樣說過話,「我們得走了。」

    法師轉身向著林間走去,鬼王毫無筋肉的手仍然抓著雷斯林。幽靈們讓出一條路讓他們離開。

    「阻止他們!」卡拉蒙嚎叫道。他掙扎著站起來。

    「我們沒有辦法!」坦尼斯奮力地抓住他,最後大漢終於倒在半精靈的懷裡像個孩子般地哭泣。「我們會跟著他,他會沒事的。他是個法師,卡拉蒙——我們不能理解。我們會跟著。」

    當他們穿過包圍進入林中時,鬼卒的眼中閃著詭異的光芒,幽靈們在他們身後聚集起來。

    夥伴們踏入了一場可怕的戰鬥中。金鐵交鳴,垂死的士兵哭喊著求救。在黑暗中的殺聲是如此的真實,以至於史東反射性地拔出了劍。殺聲震耳欲聾。他不斷地躲著許多瞄準他的攻擊,對著暗夜絕望地揮舞著劍,知道自己注定無路可逃,死期已定。他開始奔跑,突然間離開了密林,到了一片荒涼的草原上。雷斯林單獨地站在他前面。

    法師雙眼緊閉,柔聲歎了一口氣之後就倒在了地上。史東跑向他,卡拉蒙突然出現,搶著把弟弟抱入懷中,幾乎把史東給撞倒。雷斯林仍然在喃喃念著未曾聽過的話語。

    「小雷!」卡拉蒙泣不成聲。

    法師的眼皮動了動,然後睜開。「這個法術...讓我全身虛脫...」他喘息道。「我得休息...」

    「你們馬上就可以休息了!」一個聲音轟然道——一個活生生的聲音!

    即使飛快地掏出自己的武器,坦尼斯反而感覺鬆了一口氣。他和其他人立刻把雷斯林團團圍住保護他,面向周圍的森林,尋找話聲的來源。接著一輪明月出現,彷彿有隻手突然扯下了它臉上的黑色絲巾般。現在他們可以看到樹林中一個壯漢的身影,裸露的肩膀和卡拉蒙一樣的結實,一串長髮垂在他的頸背上;眼中閃著冷酷的光芒,夥伴們聽到樹林中一陣響動,接著看到矛尖在月光下閃耀著光芒,他指著坦尼斯說。

    「放下你們可笑的武器,」那人警告道。「你們被包圍了,不要妄想反抗。」

    「別被騙了!」史東大吼道,話才出口森林中就傳來樹枝斷落的轟然巨響。更多人出現包圍了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拿著一柄尖銳的矛。

    為首的人走向他們,夥伴們驚訝地看著,握劍的手變得僵硬。

    這個「人」根本不是人!他是只半人馬(注一)!腰以上的部分是人,腰以下則是馬的身體。他輕鬆地走向前,全身的肌肉隆起。其他半人馬在他的命令下讓開一條路,坦尼斯把劍回鞘,佛林特打了個噴嚏。

    「你們必須跟我來。」半人馬命令道。

    「我弟弟很虛弱。」卡拉蒙咬牙切齒地說。「他哪裡都不能去。」

    「把他放到我背上。」半人馬冷冷地說。「如果你們其他人也覺得累了,也可以騎著我到你們要去的地方。」

    「你要帶我們去哪裡?」坦尼斯問。

    「你們現在沒有立場問任何問題。」半人馬伸出矛拍著卡拉蒙的背。「我們的腳程很快,我建議你們騎上來。別害怕,」他向金月鞠躬。「今晚不會有任何人傷害你們的。」

    「我可以騎上去嗎?坦尼斯?拜託!」泰索何夫懇求道。

    「別相信他們!」佛林特劇烈地打著噴嚏。

    「我不相信他們。」坦尼斯說,「但是看來我們沒有辦法選擇要不要相信他們——雷斯林已經走不動了。泰斯,騎上去吧!其他的人也一樣。」

    卡拉蒙懷疑地看著這些半人馬,抱起弟弟,並且把他放在其中一隻半人馬背上。雷斯林虛弱地倒下去。

    「爬上來。」半人馬對卡拉蒙說,「我可以支撐你們兩個人的體重。你弟弟會需要你扶住他,因為今晚我們將要奮力奔馳。」

壯實的戰士紅著臉爬上半人馬的背,兩隻腳幾乎碰到地面,他一手穩住雷斯林在馬背上,接著半人馬大踏步奔向路的另一端。泰索何夫興奮得咯咯笑著跳上馬背,卻不小心滑落到另一邊的泥巴中。史東歎著氣將坎德人抱上馬背。在佛林特來得及抗議之前,騎士便把他抱上馬背,跟泰斯坐在同一匹半人馬上。佛林特試著要說話,卻只能不停地打噴嚏。坦尼斯騎上為首的半人馬,看來似乎是他們的領袖。

    「你要帶我們去哪裡?」坦尼斯再度問道。

    「去見森林之王。」半人馬回答。

    「森林之王?」坦尼斯重複道。「他是誰?是像你們一樣嗎?」

    「她就是森林之王。」半人馬回答道,接著邁步奔馳起來。

    坦尼斯開始問另一個問題,但是半人馬快速的步伐將他從馬背上拋起,落下的時候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感覺到自己不停地往外滑,坦尼斯緊緊抓住半人馬寬厚的身軀。

    「喂!你不需要把我擠成兩半!」半人馬回頭說道,眼睛在月光下閃耀著。「讓你們好好地騎在背上是我的責任,放鬆些,手抓住我的腰,保持平衡,用腳夾住來保持自己不往下滑。」

    半人馬離開了道路往林中奔馳。月光很快地就被濃密的森林給掩蓋。坦尼斯感到枝椏掃過他的衣服,但半人馬腳下卻不曾放慢,坦尼斯只能假設他們對這條路很熟悉,卻又看不見任何的痕跡。很快的半人馬步伐慢了下來,直到停住。坦尼斯在這一片黑暗中什麼都看不見。他知道夥伴們都在附近,只因為他可以聽見雷斯林急促的呼吸聲、卡拉蒙盔甲碰撞時發出的叮噹聲、佛林特抑制不住地打噴嚏,連雷斯林法杖的光芒都已經熄滅。

    「這座森林被施了魔法,」當坦尼斯問起時,法師喘息著低聲回答。「這魔法讓其他的法術統統失效。」

    坦尼斯的不安慢慢增加。「我們為什麼停下來?」

    「因為你們已經到了。下來。」半人馬命令道。

    「這是哪裡?」坦尼斯滑下半人馬的背站在地上。他環顧四周但什麼都看不見,濃密的樹林很明顯地連一絲一毫的光線都不讓透過。

    「你們現在正站在暗黑森林的中央,」半人馬回答。「我現在得跟你們說聲再見——或者是永別,這得要看森林之王怎麼決定了。」

    「等一下!」卡拉蒙憤怒地叫道。「你們不能就這樣把我們丟在這裡,讓我們像瞎子一樣——」

    「阻止他們!」坦尼斯命令道,伸手想要拔劍,但他的武器不知所蹤。騎士大聲地咒罵著,表示他也遇到相同的狀況。

    半人馬輕笑了起來。坦尼斯聽到馬蹄聲和枝葉的搖動聲,半人馬已經離開了。

    「好一段旅程!」佛林特又打了個噴嚏。

    「每個人都在嗎?」坦尼斯伸出手摸索著,感覺到史東有力的手勁。

    「我在這裡!」泰索何夫叫道。「哦!坦尼斯,這實在好好玩噢——」

    「閉嘴!泰斯!」坦尼斯打斷他。「平原人呢?」

    「我們在這裡。」河風嚴肅地說,「武器也全都不見了。」

    「大家的武器都不在身邊了嗎?」坦尼斯問道。「現在我們連在一團漆黑中自衛的東西都沒有了!」他失望地咒罵道。

    「我的水晶杖還在。」金月柔聲道。

    「那的確是威力驚人的武器,奎蘇族的女子。」一個渾厚的聲音說道。「原本是一把善良的武器,用來驅逐疾病、醫治傷口的利器。」聲音變得有些傷感。「但在這動盪不安的年代裡,它也是對付那些想要徹底摧毀它的邪惡生物的強大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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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半人馬(Centaur):半人馬是擁有人類的上半身和馬的下半身的特殊生物。他們是維護自然生態的戰士,以部落形態生存在森林中。他們大多數時候會躲避人類的出現,對精靈則是抱持著歡迎的態度。喜愛烈酒、性格豪爽的半人馬們會毫不留情的攻擊膽敢入侵他們家園的邪惡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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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森林之王·平靜的插曲
「你是誰?」坦尼斯問。「趕快現身!」

    「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卡拉蒙吹牛道。

    「你們當然不會。」渾厚的聲音似乎被逗樂了。「你們沒有武器,時機成熟後我自然會還給你們的。從沒有人膽敢攜帶武器進入暗黑森林,即使是索蘭尼亞騎士也不例外。別擔心,高貴的騎士!我知道你的寶劍有著悠久的歷史。我會好好保管的。請原諒這小小的不信任,但縱使是偉大的修瑪也得在我面前放下屠龍槍。」

    「修瑪!」史東深吸了一口氣。「你到底是誰?」

    「我是森林之王。」當渾厚的聲音響起後,黑暗便開始消退。眼前的景物清晰之後,隊伍中的每一個人都感到一陣驚訝。銀色的月光照在一塊高聳的巨石上,一隻獨角獸孤傲地高立在上。她平靜地看著眾人,眼中彷彿蘊藏著無限的智慧。

    獨角獸的美麗足以撼動人心。金月眼角流下感動的淚水,被迫在她傲人的光芒之前閉上了眼睛。她的毛皮像銀色的月光,角像是閃耀的珍珠,鬃毛如雪白的潔淨。她像是座由閃耀的大理石所打造的雕像,但不論是矮人或是人類的工匠都無法揣測出那種尊貴、高雅的氣質,更別提那優美的身體線條了。她的腿結實但不巨大,蹄子像山羊般的細小。往後的日子裡,每當金月走在黑暗的道路上,感到絕望和孤獨的時候,她經常閉上眼睛回想這一刻以求得心中的安寧。

    獨角獸仰起頭,表達歡迎之意。大伙覺得自己相形見絀,不知如何是好,便也跟著鞠躬回禮。獨角獸離開大石,噠噠地向他們跑來。

    坦尼斯感到猶如魔法解除了一般地開始環顧四周。明亮的月光照在平坦的草原上,樹木林立在周圍,守護著這片土地。半精靈感受到這裡有著恆古不變的安詳,但卻又同時感受到一絲憂傷的氣息。

    「好好休息,」森林之王走到他們當中說。「你們都又餓又累了。很快的,食物就會送上來,清水是用來清洗你們自己的。今晚可以暫時不需要草木皆兵。這裡是絕對安全的,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地方可以讓你們高枕無憂的話,那也只有這裡了。」

    卡拉蒙聽到食物兩個字,眼睛亮起來,他把弟弟放在地上。雷斯林靠著樹躺在柔軟的草上。他的臉色在銀白色的月光下顯得慘白,但呼吸尚平順。看起來沒有像剛剛一樣的精疲力盡。卡拉蒙坐在他旁邊,東張西望地等著食物。接著哀怨地歎了口氣。

   「大概又是更多的梅子吧!」戰士哀怨地跟坦尼斯抱怨道。「我想吃肉想得要命——烤好的鹿肉,一小塊冒著煙的兔肉——」

「小聲點!」史東看著森林之王柔聲警告道。「她搞不好會先把你烤了吃!」

    半人馬帶著一塊潔白的布巾從林中走出來,將它舖在地上。其他的半人馬則把裡面閃閃發亮的水晶杯放在布上。亮光照亮了草地。

    泰斯好奇地看著那些光。「這些是會發光的小蟲!」

    每一個杯子裡都裝著數以千計的小蟲,每隻蟲背上都有兩個發亮的點,它們在杯中爬著,顯然不願離開杯子。

    接著半人馬又帶了一缽缽的清水和白布,讓夥伴們擦乾淨自己的臉和手。這些水洗去了他們的疲勞,同時也拭去戰鬥留下的創傷。其他的半人馬搬來一張張椅子,卡拉蒙狐疑地看著它們。他們是用整塊木頭所雕刻的。看起來十分的舒適,但每張椅子只有一條腿!

    「請坐。」森林之王優雅地說。

    「我沒辦法坐在上面!」戰士抗議道。「我會翻倒的。」他站在桌巾的旁邊。「而且,桌布本來就舖在地上,我可以坐在旁邊的草地上。」

    「而且還靠近食物咧!」佛林特隔著鬍子唸唸有詞。其他人不安地看著發光的蟲燈、單腿的椅子和來回走動的半人馬。只有酋長的女兒知道身為賓客的禮節。雖然外界的人把他們當作野蠻人,金月的族裡仍然有著十分嚴格的禮儀規矩。她知道讓主人等待對雙方來說都是一種失禮的行為。她得體地坐下來,單腿的椅子搖晃了一下,接著調整到合適她的高度,彷彿本來就專為她定做的一樣般。

    「坐在我旁邊,戰士。」她一板一眼地說,清楚知道很多雙眼睛正看著她。河風臉上毫無表情,雖然他高大的身軀要擠進椅子中有些好笑,但坐下之後臉上幾乎露出讚歎的笑容來。

    「非常感激你們等待我們就坐。」金月為了掩飾其他人的猶豫不決,趕忙說道。「你們現在都可以坐下了。」

    「哦!沒關係,」卡拉蒙雙臂交叉在胸前。「我本來就沒有等,我才不敢坐在那張怪椅子上——」史東的手臂重重地撞上他的肋骨。

    「女士,多謝了。」史東以高尚的騎士儀態坐下來。

    「如果他們都可以的話,我應該也行。」卡拉蒙喃喃道,因為半人馬已經開始送上食物,促使他做出決定。他扶著弟弟就座之後,才小心地坐下來,確定椅子能夠承受他的重量。

    四個半人馬站在桌子的四個角落上,他們把桌巾舉到一般桌子的高度之後就把手放開。桌巾毫無支撐地飄浮起來,桌面就像是最終歸宿旅店內的一樣平坦。

    「好厲害!他們是怎麼辦到的?」泰索何夫大喊,好奇地窺探著桌巾的底下。「底下什麼都沒有!」他睜大雙眼問道。半人馬豪邁地笑起來,連森林之王都忍不住微笑。接著半人馬放上雕刻精緻,經過打磨的木製餐盤。每個客人的面前都放上一對用鹿角製成的刀叉。一盤盤烤好的肉端了上來,空氣中充滿了四溢的香氣。芬芳的整條麵包和大碗盛著的水果在微弱的光線下閃爍著誘人的光芒。

    卡拉蒙確定自己已經坐穩後,摩擦著自己的雙手。接著他露出開心的笑容,拿起面前的叉子。當半人馬在面前放下一盤烤鹿肉的時候,他滿意地深吸了一口氣。卡拉蒙插下叉子,貪婪地嗅著鹿肉冒出的芬芳的肉汁和蒸汽。突然他發現每一個人都在瞪著他。他停下來看著四周。

    「什——?」他眨著眼睛問道。接著他的目光落在森林之王,突然他放下叉子,臉紅了起來。「我……我真抱歉。這隻鹿你一定認識吧——我是說——它也算是你的子民……」

    森林之王溫柔地笑了。「別緊張,戰士,」她說,「這隻鹿能夠提供養分給狩獵者——不管是狼還是獵人——都算是完成了它的使命。我們不會為那些完成使命的犧牲者哀悼的。」

    坦尼斯覺得當森林之王說話的時候,她深色的眼眸轉向史東,眼中露出深深的哀傷,讓坦尼斯覺得一陣恐懼。但他定睛一看,發現這只美麗得驚人的動物仍然掛著笑容。「可能是我自己的想像吧!」他想。

    「大王,我們要怎麼知道,」坦尼斯遲疑地問道。「生命到底有沒有達成了它被賦予的使命?我認識得享天年的老人,死時卻滿心絕望與憂傷。我也認識英年早逝的少年,卻在身後留下了不朽的傳奇與愛戀,讓逝去的哀傷被這些後人追思不已的記憶所沖淡。」

    「半精靈坦尼斯,我能給你的指引遠不及你自己的答案。你的問題已經解答了你自己的疑惑。」森林之王幽幽地說。「這樣說吧!評斷生命的準則不在於獲得而在於施予。」

    半精靈正要回答,卻被森林之王打斷。「把你們的憂慮先放到一邊去吧!在你們還有機會的時候,好好享受這難得的平靜。時間已經慢慢地流失了。」

    坦尼斯眼光銳利地看著森林之王,但這英氣逼人的動物已經把注意力轉到別的地方去了。她看著遠方的森林,眼中籠罩著憂傷。半精靈猜疑著她到底在想些什麼,也跟著陷入了沉思中,直到一隻手輕柔地碰了碰他。

    「你應該要好好吃一頓。」金月說。「你關心的大事不會隨著這頓飯消失的——如果它們會,那更好。」

    坦尼斯對她露出了笑容,開懷大吃起來。他接受了森林之王的建議,把煩惱放到一邊,因為金月說得對,這些事情不會消失的。

    隊伍中的其他人也同樣地享受著這難得的平靜,對四周的怪異景物安之若素。雖然桌上除了清水之外沒有別的飲料——佛林特失望得緊——但是這些清澈、冰涼的液體洗去了他們心頭的恐懼和疑惑,正如同洗去了他們外表的血汗與泥土一般。他們開懷地交談、大吃,珍惜彼此相聚的片刻。森林之王不再和他們交談,只是靜靜地看著每個人。

    史東蒼白的臉廓上添了一些血色。他的吃相高貴而有威儀。由於坐在泰索何夫旁邊,他必須不停地回答坎德人層出不窮的有關他家鄉的問題。他也悄悄地將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泰索何夫袋子裡的刀子和叉子放回原處。騎士盡量坐離卡拉蒙遠一點,並且盡量別理這傢伙。

    這位壯實的戰士顯然吃得不亦樂乎,他吃的比別人多三倍,快三倍,也遠遠的比其他人要吵三倍。當他暫時停嘴的時候,他口沫橫飛地對著佛林特描述一場和食人魔的戰鬥,拿著一根剛嚼完的骨頭來示範他的攻防。佛林特邊狼吞虎嚥,邊說他認為卡拉蒙是全克萊恩最大的騙子。

    雷斯林坐在哥哥的身邊,吃得少之又少。他只挑最柔軟的肉咬了幾小口,吃了幾顆葡萄,連唯一入口的一小片麵包也都要先泡過水後才吃下去。他一聲不吭地專注地聽著其他人所說的話,把這些話語都收藏到腦海中,以便將來能派上用場。

    金月優雅地吃著面前的大餐。這個奎蘇族的公主早就習慣於在眾目睽睽之下用餐,並且能夠輕鬆地和每個人對話。她和坦尼斯交談著,要求他描述精靈的國度和許多造訪過的光怪陸離的地方。河風坐在她身旁,看起來十分不自在。雖然吃起東西不像卡拉蒙那麼的窮凶極惡,但很明顯地比起在深宮內苑裡用餐,他更習慣與輕鬆的在營火旁和夥伴們肆無忌憚地吃著。他笨拙地使用著刀叉,心知自己在金月身旁看起來十分的寒酸。他一言不發,但願沒有任何人注意自己。

    每個人最後終於心滿意足地推開面前的盤子,靠著怪異的椅子開始享受起美味的甜點。泰斯開始唱著坎德人的民謠,逗得半人馬十分的高興。突然雷斯林開口了。他輕柔、嘶啞的聲音穿透了眾人的高聲談笑。

    「森林之王——」法師嘶啞地叫著她的名字——「今天我們和以往從未在克萊恩大陸上見過的恐怖怪物作戰。你對它們知道多少?」

    輕鬆和慶典般的氣氛被一股莫名的壓力所籠罩,每個人都嚴肅地交換著眼神。

    「這些怪物走路像人,」卡拉蒙跟著說,「但是外表象是爬蟲類。它們有著爪子和翅膀,還有」——他的聲音突然降低——「它們死後變成石頭。」

    森林之王站起身來憂傷地看著他們,她看起來早就知道會有這個問題。

    「我知道這些怪物,」她回答道。「一個禮拜前有幾隻怪物和一隊地精來到暗黑森林。它們戴著帽子和斗蓬,毫無疑問是為了掩蓋它們恐怖的外表。半人馬秘密地跟著它們,確保在死靈生物解決它們之前沒有其他的生物受傷。半人馬回報說這些生物自稱自己為龍人,還說自己屬於拜龍教。」

    雷斯林皺起眉頭,「龍?」他迷惑地低聲說。「但它們到底是什麼怪物?它們屬於哪一類生物?」

    「我不知道。我只能這樣告訴你:它們不屬於人和動物,它們也不屬於克萊恩上的任何種族。」

    這段話讓大家花了一段時間吸收。卡拉蒙眨眨眼,「我不明——」他開口道。

    「她是說,我的哥哥,它們不屬於這個世界。」雷斯林不耐煩地解釋道。

    「那麼它們從哪裡來?」卡拉蒙驚訝地說。

    「這才是真正的問題,不是嗎?」雷斯林冷冷地說。「它們是從哪裡來的——為了什麼?」

    「我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森林之王搖搖頭。「我唯一可以告訴你們的是,在靈體生物解決它們之前,它們提到『北方的軍隊』」

    「我有看到這些軍隊。」坦尼斯站了起來。「那些營火——」他的話突然梗在喉中,因為他知道森林之王接下來要說什麼。「大軍!這些龍人組成的大軍?它們一定有數以千計!」此刻每個人都站了起來,不約而同地說著。

    「不可能!」騎士皺著眉頭說道。

    「誰是幕後的黑手?追隨者?天哪。」卡拉蒙咒罵道,「我想要到海文去把他們痛揍一頓——」

   「要去就去索蘭尼亞,別去海文。」史東大聲地建議。

    「我們應該去奎靈諾斯。」坦尼斯辯道。「精靈們可以——」

    「精靈們有他們自己的麻煩要解決,」森林之王插嘴道,她的聲音讓大家都冷靜了下來。「海文的高階追隨者也是。沒有安全的地方了。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們在那裡可以找到你們追尋的答案。」

    「你說可以告訴我們要去哪裡是什麼意思?」雷斯林踏進一步,身上的紅色袍子飄揚著。「你對我們知道多少?」法師停下來,眼中閃著光芒。

    「是的,我的確在等你們。」森林之王回答了雷斯林的疑問。「一個閃閃發亮的偉大形體某天出現在這裡,他告訴我今天晚上將會有一群帶著藍色水晶杖的隊伍經過暗黑森林。靈體生物必須讓藍色水晶杖的持有者和她的夥伴通過——雖然它們自從大災變之後就不曾讓任何生物進到森林來。我得要告訴水晶杖的持有者這句話:『你需要直接飛躍東牆山脈,兩天之內水晶杖的持有者一定得到達沙克·沙羅斯。在那裡,如果你們能夠證明自己的話,那麼你們將獲得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禮物。』」

    「東牆山脈!」矮人的嘴張得大大的。「我們的確得要用飛的才能在兩天之內抵達沙克·沙羅斯。我還閃閃發光的形體咧!哈!」

    其他人不安地互相看著,最後坦尼斯遲疑地說,「恐怕矮人是對的,森林之王。通往沙克·沙羅斯的旅途十分的遙遠,我們要經過被地精、龍人盤踞的地區才行。」

    「然後我們要通過大平原,」河風從遇見森林之王以來第一次開口。「我們在那裡被通緝。」他指著金月,「奎蘇族是堅強的戰士,他們對平原瞭如指掌,同時他們也在等我們。我們永遠不可能平安地通過那裡。」他看著坦尼斯。「況且我的同胞痛恨精靈。」

    「而且為什麼要去沙克·沙羅斯呢?」卡拉蒙嘟囔著說,「最珍貴的禮物——會是什麼呢?一把神劍?一箱銅幣?這些都對我們有幫助,但是北方醞釀著戰爭,我可不想錯過它。」

    森林之王點頭同意。「我瞭解你們的困境,」她說,「我可以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幫助你們,讓你們能夠在兩天之內抵達沙克·沙羅斯。問題是,你們願意去嗎?」

    坦尼斯轉頭看著大伙。史東的臉色陰沉,他看著坦尼斯歎氣道,「麋鹿帶領我們到這裡,」他慢慢地說,「也許就是為了接受這段忠告。但是我的心向著北方,在我的家鄉。如果龍人的軍隊要掀起戰爭,我應該在那裡團結起來和它們作戰的騎士身邊並肩作戰。但,我不想要離開你,坦尼斯。或是你,女士。」他對金月點頭,雙手放在疼痛的頭上。

    卡拉蒙聳聳肩。「我願意到任何地方和任何怪物作戰,坦尼斯,你是知道的。弟弟,你說呢?」

    但雷斯林看著眼前的黑暗,沉默不語。

    金月和河風一起低聲討論著,他們彼此點點頭,接著金月對坦尼斯說,「我們願意去沙克·沙羅斯。很感謝你們為我們做的一切。」

    「但是我們不會再要求任何人的幫助,」河風驕傲地說,「這是我們冒險的尾聲,就如同我們獨自開始一樣,我們將獨自結束它。」

    「你們將獨自死去!」雷斯林低聲說。

    坦尼斯說,「雷斯林,我要和你談談。」

    法師順從地跟著坦尼斯走到一從糾纏的樹下。黑暗將他們包圍。

    「就像以前一樣,」卡拉蒙說,眼睛不安地跟著弟弟。

    「看看這讓我們捲入的麻煩!」佛林特說著在草地上踱步。

    「不知道他們在討論什麼?」泰索何夫說。從很久以前,坎德人就一直想要偷聽法師和半精靈兩人間的對話,但總是被坦尼斯抓個正著。「還有為什麼他們不能公開談呢?」

    「因為我們可能把雷斯林的心給挖出來。」史東用充滿痛苦的聲音回答。「我不管你怎麼想,卡拉蒙,但是,你弟弟有黑暗的一面,坦尼斯也看見了。我很感謝他,因為他可以面對這種黑暗,我不行。」

    一反常態,卡拉蒙沒有回嘴。史東驚訝地看著這位戰士。若是以前,他一定會堅決地為弟弟辯護。但如今他只是呆呆地坐著,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原來此刻卡拉蒙也知道雷斯林的確有黑暗的一面,史東思考著,過去的這五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會在這個一向樂觀天真的戰士身上投下這樣的陰影?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雷斯林緊靠著坦尼斯走著。法師的雙手交叉隱藏在袖中,低著頭思考。坦尼斯隱約感覺到法師的體熱穿過袍子向外輻射,彷彿體內有把火在燃燒。像平常一樣,有法師在身旁,讓坦尼斯覺得渾身不自在。但目前他是唯一可以提供忠告的人。「你對沙克·沙羅斯知道多少?」

    「那裡有座神廟,祭祀古老的眾神,」雷斯林低聲說,他的雙眼在紅月下閃著奇異的光芒。「它被摧毀於大災變之中,居民們四散逃逸,堅信眾神已經放棄了他們。這件事已經被遺忘,我不知道它還存在著。」

    「你看到什麼?雷斯林。」坦尼斯停了很長一段時間後柔聲問道。「你看著遠方——你看到什麼?」

    「我是個法師,坦尼斯,不是預言家。」

   「別給我來這套,」坦尼斯立刻說。「雖然過了很久,但還沒有久到這種地步。我知道你沒有預知的能力。你剛剛是在沉思,不是在發呆。你也得到你要的答案。我要知道你想出來的答案,你比我們每個人加起來都要聰明,即使你——」

    「即使我利慾熏心,心智扭曲。」雷斯林提高聲音,語調中有著明顯的自大。「沒錯,我比你們聰明——我比你們每個人都要聰明。有一天,我會證明給你們看!終有一天你們——即使你們強壯、有魅力、英俊——你——你們每個人都將叫我主人!」他藏在袍中的手緊緊地握拳,他的雙眼在紅色的月光下閃耀著紅光。坦尼斯早就習慣於這深長的抱怨,耐心地等待著。法師放鬆下來,緊握的手從新放開。「但現在,我還是會給你們忠告。我看到什麼?這些軍隊,坦尼斯,這些龍人組成的軍隊,將會征服索拉斯、海文和你的祖先所擁有的領土。這才是我們必須前往沙克·沙羅斯的理由,在那裡找到的東西才會讓我們有機會對抗這些軍隊。」

    「但這些軍隊到底為何而來?」坦尼斯問道。「為什麼有人想要控制索拉斯和海文或是東方的大平原?是追隨者嗎?」

    「追隨者?哈!」雷斯林嗤之以鼻。「半精靈,張開你的眼睛看看吧!某人,或是某種物品具有創造這些怪物——龍人——的強大力量?當然不是那些愚蠢的追隨者。沒有人會為了拿下兩座農業城市或是尋找一柄藍色水晶杖而如此煞費其事的。這是場意在征服的戰爭,坦尼斯,有人想要征服整個安塞隆!兩天之內,克萊恩上將會有天翻地覆的變化,我們已知的一切生活形態都將灰飛煙滅。這就是星座隕落的預兆,黑暗之後回來了。我們面對的敵人企圖——至少是——奴役我們,甚至想要徹底地毀滅我們。」

    「你的建議呢?」坦尼斯不情願地問道。他感覺到大變將臨,而就像所有的精靈一樣,他討厭改變,也抗拒改變。

    雷斯林在這個正可顯示其優越感的時候,臉上露出了怪異而無奈的微笑,「我們立刻前往沙克·沙羅斯。如果可能,我們最好今晚便利用森林之王所提供的方法離開。如果我們兩天之內不拿到這個禮物,禮物便會落入龍人大軍之手。」

    「你猜這個禮物是什麼?」坦尼斯大聲地猜測道。「一把劍或是錢幣,就像卡拉蒙說的。」

    「我哥哥是個笨蛋,」雷斯林冷冷地說。「你和我都不相信他的猜測。」

    「接下來呢?」坦尼斯追問道。

    雷斯林瞇起眼睛。「我已經給了你建議,你最好照做。我有我去的理由,我就言盡於此。但是此行將會非常的危險,沙克·沙羅斯已經廢棄三百年之久,我不認為它還會繼續空曠下去。」

    「的確。」坦尼斯回答,他靜靜站了很久。法師輕咳了一下。「你相信我們是被選中的嗎?雷斯林?」坦尼斯問。

    法師毫不遲疑地說,「是的,所以我才會獲選進入大法師之塔,這也是帕-薩裡安告訴我的。」

    「但是為什麼呢?」坦尼斯不耐煩地問道。「我們又不是那種無敵的英雄——不過,也許史東算是——」

    「啊!」雷斯林說,「但是誰選擇了我們?又為什麼呢?半精靈坦尼斯,好好想想吧!」

    法師嘲弄地向坦尼斯鞠躬,轉身穿過樹叢,回到大伙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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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睡眠中的飛行·東方的濃煙·黑暗的回憶
「去沙克·沙羅斯。」坦尼斯說,「這是我的決定。」

    「這就是法師的建議嗎?」史東慍怒地問。

    「是的,」坦尼斯回答。「而且我同意他的建議。我們如果不在兩天之內抵達沙克·沙羅斯,其他人便會到那裡去。而我們將永遠失去所謂的最珍貴的禮物。」

    「最珍貴的禮物!」泰索何夫說,兩眼閃閃發光。「佛林特,想想看!價值連城的珠寶!或者是——」

    「一桶麥酒和歐提克的炸馬鈴薯,」矮人喃喃地說。「還有一堆溫暖的篝火。但絕對不是——沙克·沙羅斯!」

    「我想這樣就算同意了,」坦尼斯說。「如果你覺得東方需要你,史東,那麼你當然——」

    「我會和你們一起前往沙克·沙羅斯,」史東歎氣道。「北方並沒有我的容身之地,我只是欺騙自己罷了。我的騎士同胞四散各地,坐困在頹廢的城堡裡,唯一的敵人只有他們的債主。」

    騎士的臉因為痛苦而扭曲,並且低下了他的頭。坦尼斯突然覺得非常疲倦,他的脖子酸痛,肩膀和背部則很疼,腿部的肌肉抽搐著。正打算開口再多說些話,卻感覺到一隻手輕柔地拍著他的肩膀。他抬頭看到金月的臉,在月光中顯得十分的寧靜安詳。

「你看起來很累了,我的朋友。」她說,「我們也都一樣。但是我們很高興你們願意一起來,我和河風都是。」她的手十分有力。她抬起頭看著隊伍中的每一個人。「我們很高興你們每個人都願意一起來。」

    坦尼斯看著河風,不確定這個高大的平原人是否同意她的話。

    「只不過是另外一段冒險而已。」卡拉蒙紅著臉說。「對吧,小弟?」他推推弟弟。雷斯林不理雙胞胎哥哥,直接看著森林之王。

    「我們必須馬上離開。」法師冷冷地說。「你提到要幫助我們越過這些山脈。」

    「的確,」森林之王點頭回答道。「我也很高興你們做出這樣的決定。希望你們會滿意我提供的幫助。

    森林之王抬起頭看著天際,夥伴們也跟著她的目光看去,夜空從樹林的縫隙中看去,仍然是滿佈著璀璨的星斗。很快地大伙就察覺到天空中有東西在飛,偶爾會遮擋一些星光。

    「我一定變成溪谷矮人了。」佛林特說,「飛馬?!接下來會是什麼?」

    「哦!」泰索何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坎德人被眼前那些繞著他們頭頂飛行的美麗生物所吸引。他們逐漸地降低高度,身上的毛皮在月光下閃耀著藍白色的光澤。泰斯雙手緊握,他一輩子也不曾想到過有機會在空中飛!單這一點就值得和全克萊恩的每一個龍人作戰。

    飛馬輕觸地面,它們翅膀所造成的風讓草木搖動。一隻高大的飛馬,恭敬地低著頭,翅膀幾乎觸及地面地向森林之王行禮。它看起來驕傲而高貴,所有的飛馬都依次行禮。

    「是您呼喚我們?」為首的飛馬詢問森林之王。

    「我的這些貴賓有事要趕去東方,我希望你們能夠像風一般迅速地載他們飛過東牆山脈。」

    飛馬震驚地看著大伙,它尊貴地走過每個人的面前,打量著。當泰斯伸出手想要摸它時,它的雙耳扇向前,並且縮回了頭。但當它走到佛林特面前的時候,它厭惡地打了個噴嚏,並且轉向森林之王。「坎德人?人類?還有矮人!」

    「千萬別幫我忙!拜託!馬耶。」佛林特也打了個噴嚏。

    森林之王只是笑著點了點頭。飛馬不情願地鞠躬。「是的,我王。」它回答。它走到金月前面,開始彎曲前腿,在她面前低下頭幫助她上馬。

    「不!不要跪下來,高貴的生物。」她說。「我從會走路之後就開始騎馬,我不需要這樣的幫助。」把水晶杖交給河風,金月雙手環繞著它的脖子,利落地翻身上馬。她金色的秀髮在月光下閃耀著羽毛的光澤,臉龐像是白色大理石般的純淨。現在她看起來才像是真正的蠻族公主。

    她從河風手上接過水晶杖,將它高舉,接著開口頌出詩般的歌聲來。河風的眼中有著敬佩的神情。他跳上飛馬的背,坐在金月的身後,他雙手環抱著她,渾厚的嗓音也加入了歌聲中。

    坦尼斯不知道他們在唱什麼,但很明顯的是首有關勝利和光耀的歌謠。這首歌直達他的靈魂深處,讓他也有開口的衝動。另一匹飛馬走到他面前,他一個翻身上了馬背,坐在有力的雙翼前。

    現在每一個夥伴都沉醉於金月的歌聲中,當飛馬的雙翼乘著風飛翔的時候,大伙的心靈彷彿也跟著歌聲直衝九霄。他們越飛越高,在森林的上空繞著圈。銀色和紅色的月亮在底下的山谷與雲層中投射出奇異的紫色光芒,讓整個夜空沉浸在一片紫色中。當森林漸漸遠去時,大伙最後只見森林之王像顆隕落的星斗般地孤立在黑沉沉的森林當中。

    一個接一個地,大伙感到一股濃濃的睡意襲向他們。

    泰索何夫竭力抵抗這魔法造成的睡眠,著迷於風輕撫過臉龐的感受,驚訝於原來高聳的樹木現在只不過是像玩具一般的大小,泰斯在其他人都睡去後,仍然努力保持著清醒。佛林特的頭靠著他的背,鼾聲震天。金月倚在河風的臂彎裡,他的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即使在熟睡中,他仍然要緊緊的抱著她。卡拉蒙倒在馬的頸子上,呼吸聲清晰可聞。他的弟弟則靠在他寬大的背上。史東平靜地睡去,臉上憂傷的線條隨之而逝。連坦尼斯的臉上都不再因為責任和關心而有著煩心的表情。

    泰斯打了個哈欠。「不可以,」他自語道。一邊拚命眨著眼,掐著自己。

    「小坎德人,趕快休息吧!」他乘坐的飛馬笑著說。「一般人是不能飛行的,這個睡眠是為了保護你們,我們不希望你們一恐慌就掉了下去。」

    「我不會的!」泰斯抗議道,他又打了個哈欠。頭倒向前,飛馬的頸子溫暖而舒適,柔軟的皮毛有著襲人的香氣。「我不會恐慌,」泰斯昏沉沉地說,「從來不會恐慌……」他睡著了。

    半精靈醒來時驚訝地發現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飛馬的首領站在他們面前,眼睛看著東方。坦尼斯坐了起來。

    「我們在哪裡?」他問道。「這裡不是座城市呀!」他四顧著。「怎麼搞的?我們甚至連東牆山脈都還沒有越過!」

    「對不起,」飛馬轉向他。「我們沒有辦法載你們越過東牆山脈,東方有很可怕的事情正在醞釀著。空氣中充滿了黑暗的氣息,這種感覺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他停下來,不停地在草地上來回踱步。「我不敢更靠近那裡。」

    「我們現在在哪裡?」迷惑的半精靈重複道。「其他的飛馬呢?」

    「我命令他們回去了。我留在這裡守護你們,現在你們醒了,我也應該回去了。」飛馬嚴肅地看著坦尼斯,「我不知道是什麼喚醒了沉睡的邪惡,我相信該不是你和你的朋友。」

    他張開巨大的翅膀。

    「等等!」坦尼斯掙扎的站起來。「什麼——」

    飛馬躍入空中,繞了兩圈,急速地飛回西方。

    「什麼邪惡?」坦尼斯對著空曠的草地問道。他歎了口氣看著四周,夥伴們安詳地以不同的姿勢沉睡著。他看著地平線,試著要搞清楚自己的位置。看得出來已經快要天亮了,陽光正開始照耀著東方。他站在一片大草原上,觸目所及沒有任何的樹,只有及腰的草。

    心中打量著飛馬所謂東方的麻煩是什麼狀況,坦尼斯坐下來看著太陽升起,等著夥伴們醒來,他不怎麼擔心眼前身在何處,因為河風應該可以輕易地分辨出來。所以他面向東方,享受數日以來難得的安詳。

    突然他坐起來,那種安詳的感覺煙消雲散,胸口彷彿被一手緊緊抓住。因為,就在地平線的那頭,迎接自東方出升的是三個扭曲、濃密的煙柱。坦尼斯踉蹌地站起來,試著要搖醒河風而不想吵醒金月。

    「噓!」坦尼斯低聲說,把手放在嘴唇上,對著依然沉睡的金月點點頭,河風睡眼惺忪地坐起身來,看見坦尼斯臉上的沉重表情,他馬上就清醒了過來。靜靜地站起來,他跟著坦尼斯走離夥伴,目光緊盯著他。

    「這怎麼搞的?」他低聲問,「我們是在阿班尼亞平原上,離東牆山脈還有半天的路程。我的村莊就在東邊——」

    坦尼斯沉默地指向東方,他閉上了嘴。在看到了直衝天際的濃煙之後,他不由自主地慘叫一聲。金月驚醒過來,她坐起身來,睡意仍濃地看著河風,眼中的警覺之色越來越濃,她轉頭跟隨著河風驚懼的視線。

    「不!」她嚎叫道。「不!!」她再度叫出聲。很快地站起來,她迅速地收拾自己的行李。其他人則被她的喊聲所吵醒。

   「怎麼了?」卡拉蒙跳起來。

    「他們的村莊,」坦尼斯柔聲比劃著。「正起火燃燒。很明顯這些軍隊移動得比我們想像的要快。」

    「我的子民,」金月喃喃道,全身的精力似乎都被抽乾。她癱軟在河風的懷裡,看著升起的濃煙,「我的父親……」

    「我們最好趕快動身。」卡拉蒙不安地打量著四周,「現在我們就像是吉普賽人衣服上的珠寶一樣明顯。」

    「是的,」坦尼斯說。「我們一定得離開這裡,但是我們得去哪裡呢?」他問河風。

    「奎蘇,」金月的聲音不容任何的反抗,「我們會順路經過。我的村莊後面就是東牆山脈。」她開始跨過草叢。

    坦尼斯看著河風。

    「金月!」平原人叫她,邊跑向前抓住金月的手臂。「別去送死!」他嚴肅地說。

    她抬頭看著他,眼神猶如清晨的天空般冷酷。「不!」她堅決地說,「我要回去我們的村莊,如果有任何不幸發生,我們都應該負責。我不管那裡是不是有數以千計的龍人等著我們,我要和我的子民共存亡,這是我的責任與義務。」她聲音嘶啞了,坦尼斯看著,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痛起來。

    河風一隻手環抱著她,兩個人相依走向初升的太陽。

    卡拉蒙清清喉嚨,「我希望真的能夠遇到上千的那種怪物。」他喃喃地說,邊拿起自己和弟弟的背包。「咦?」他驚訝地說,「它們都是滿的。」他打開背包看了看。「乾糧,夠我們吃上幾天的。而且我的劍也回到了劍鞘裡面了!」

    「至少我們不用擔心這事。」坦尼斯憂心地說。「史東,你還好吧?」

    「是的。」騎士回答。「昨天晚上睡過一覺之後,我感覺好多了。」

    「好吧,那我們走了。佛林特,泰斯呢?」坦尼斯轉身差點撞上站在他身後的坎德人。

    「可憐的金月,」泰斯柔聲說。坦尼斯拍拍他的肩膀。「也許這不會像我們想的那樣糟,」半精靈看著平原人遠去的背影說。「也許那些戰士打退了他們,而這是慶祝的濃煙。」

泰索何夫歎口氣,抬頭看著坦尼斯,眼睛睜得大大的。「你撒謊的技巧真爛,坦尼斯。」坎德人如此說著,他有預感這將會是十分漫長的一天。

    黃昏,蒼白的太陽終於落下。西方的天空上有著一條條黃色的雲彩,接著陷入全然的黑暗。夥伴哆嗦地圍著一團無法帶給他們絲毫溫暖的火堆,因為克萊恩上再也沒有任何火可以融化他們內心的寒霜。他們彼此沉默不語,只是看著那堆火,試圖理解他們所看到的景象,試圖要從毫無理性的行為中找出一絲合理性來。

    坦尼斯一生曾經經歷過許多悲慘的狀況,但這次奎蘇部落被毀的慘狀將會永遠在他心中成為戰爭慘禍的象徵。

    雖然如此,在回憶起奎蘇族的時候,因為他的心靈不願意接受全部的事實,他只能回憶起片斷的景象。奇怪的是,他竟然清清楚楚地記得村中那些融化的石頭。只有在夢中他才會記起那些躺在焦黑石塊當中的燒焦、扭曲的屍體。

    宏偉的石牆,高大的神殿和建築。那些有著巨石堆砌成的壯觀雕像和庭院的雄偉建築,廣大的石砌競技場——全部融化了,像在熱鍋上的奶油一樣。雖然很明顯的這個村莊一定是幾天以前遭到攻擊,但石塊仍然冒著煙。看起來似乎有一陣白熱的、無堅不摧的火焰吞噬了整個村莊。但是克萊恩上面哪有這種可以融化岩石的烈焰?

    他無法忘記一個古怪的聲音,無法忘記,因為它,大伙感到疑惑直到找到來源為止。在這座死寂的村莊中,它是唯一讓人著魔的聲音。他無法忘記自己搜遍整個村莊直到找到聲音的來源。他記得自己不停地大喊著直到其他人到來為止,他們一起看著這座融化的競技場。

    碗形場地的外圍巨石紛紛落到中央,在碗底變成冒著熱氣的液體。在正中央——在傷痕纍纍、滿目瘡痍的草地上——樹立著一座簡陋的絞刑架。兩根巨大的石柱被無法想像的巨力插進燒焦的地面,它們底部也因此而碎裂開。距離地面十尺的地方,一根原木橫放在石柱上。木頭被烤成焦炭,上面站著專食腐的鳥類。三根鎖鏈,在融化成一團前似乎是鐵製品,不停地前後搖動著,這就是怪聲的來源。每根鏈條上倒吊著一具屍體。這不是人類的屍體,它們似乎是大地精。在這個處刑架的頂上用一柄破劍插著一塊焦黑的盾牌。盾牌上用粗略的字體刻著勉強可以辨認的普通話。

    「這就是膽敢違背我的命令收容俘虜的下場,不殺光的就得死!」底下簽著,猛敏那。

    猛敏那?這個名字對坦尼斯來說完全陌生。

    還有其他的影像。他記得金月站在父親已成廢墟的屋子裡試著要把一個花瓶拼湊成原來的樣子。他忘不掉一隻狗——整個村莊裡面唯一活著的生物——蜷曲著躺在一個死去小孩的屍體旁。卡拉蒙停下腳步撫摸它,小狗退縮了一步,接著親熱地舔著卡拉蒙的手,又舔舔小孩冰冷的臉,滿懷希望地看著卡拉蒙,希望這個人類能夠讓往日重現,讓他的小玩伴能夠再次陪它又笑又跳。他記得卡拉蒙的大手不停地撫摸著小狗柔軟的皮毛。

    他忘不掉河風漫無目的地撿起一顆石頭,茫然地看著遭到悲慘命運的家園。

    他忘不了史東愣愣地站在腳手架前,看著那塊盾牌。他記得騎士的嘴無聲地顫動著,彷彿是在詛咒,或者是在禱告。

    他忘不掉飽經風霜的矮人臉上哀傷的線條,他漫漫一生所見過的悲劇根本無法與眼前的情景相比。他輕拍著蹲在角落裡泣不成聲的泰索何夫,無奈地安慰著他。

    他無法忘記金月瘋狂地搜索生還者,她在灰燼和碎石中不停地翻找,叫著許多人的名字,留意恍惚中傳來的任何回答,直到聲音嘶啞,河風終於說服她這一切已經是徒然。就算有任何的生還者,也早該逃走了。

    他忘不掉一個人站在村莊的中央,看著眼前的一堆插著箭矢的灰燼,最後才認出這是龍人的屍體。

    「坦尼斯,我們必須離開。這裡沒有任何我們可以幫上忙的地方,我們必須抵達沙克·沙羅斯,才有辦法替他們復仇。」

    所以他們離開奎蘇部落。在深夜中疾行,沒有人想要停下來,每個人都想讓自己筋疲力盡,如此一來,當他們終究被迫睡著的時候,夢中便不會出現那些可怕的場景。

    但噩夢終究還是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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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寒冷的黎明·籐橋·黑水
坦尼斯感覺到爪子抓住他的咽喉,他不停地掙扎,醒來卻發現河風在黑暗中大力地搖著他。

    「什麼?」坦尼斯坐起身來。

    「你剛才在做夢。」平原人嚴肅地說。「我必須要叫醒你。你的叫聲會吸引敵人來攻擊我們的。」

    「是的,謝謝你。」坦尼斯喃喃地說,「抱歉。」他坐直,試著要從噩夢中清醒。「現在是什麼時間?」

    「還有幾個小時才會天亮。」河風憂心忡忡地說。他回到原先坐的地方。靠著一根彎曲的樹幹。金月在他面前熟睡。她開始搖頭說著夢話,像只受傷的小動物般發出呻吟聲。河風撫摸著她的秀髮,她靜了下來。

    「你應該早點叫醒我的,」坦尼斯說。他站起來揉著肩膀和頸子。「該我守夜了。」

    「你認為我睡得著嘛?」河風哀傷地回答。

    「你一定得睡。」坦尼斯回答。「如果你不睡會拖累大家的。」

    「我們的族人可以好幾天不睡覺地趕路。」河風回答。他的眼神呆滯,眼珠佈滿血絲,看來彷彿正瞪著空氣發呆。

    坦尼斯正打算要說服他,卻歎口氣閉上了嘴。他知道他永遠也不可能體會到平原人所受的痛苦。朋友與家庭——過去的一生——徹底的摧毀,一定是無比的打擊,光是想像都令人膽怯。坦尼斯離開他走到正在雕刻一塊木頭的佛林特前。

    「你也應該睡一覺的。」坦尼斯告訴矮人。「我會守夜的。」

    佛林特點點頭。「我聽到你的喊聲,」他收起匕首,把木頭放進袋子裡。「夢中是在保衛奎蘇嘛?」

    坦尼斯想著不禁皺起眉來。在寒風中顫抖著,他緊抱著斗蓬,戴上兜帽。「你知道我們在哪裡嗎?」他問佛林特。

    「平原人說我們在東賢路上,」矮人回答。他在冰冷的地面上伸著懶腰,把毯子拉到肩膀上。「一條古老的道路。大災變之前就有了。」

    「我不認為我們運氣好到這條路剛好通往沙克·沙羅斯吧?」

    「河風確實不這樣想。」矮人半醒地回答。「他說以前只在上面走了一段路,但至少它可以讓我們穿越山脈。」他大力地伸了個懶腰,翻過枕著的斗蓬。

    坦尼斯深深地吸氣。夜晚看來十分的寧靜。他們在慌亂逃離奎蘇的過程中沒有遇上任何的龍人或地精。就像雷斯林說的一樣,龍人攻擊這部落不是為了部署戰爭,而是單純地為了尋找水晶杖。他們一擊不中就已經全面撤退。森林之王所說的期限還沒有到,坦尼斯推測。兩天之內抵達沙克·沙羅斯,目前已經過了一天了。

    半精靈顫抖著走到河風處。「你知道我們要往那個方向走多久嗎?」

    「是的,」河風點點頭,揉著發紅的眼睛。「我們朝東北走,朝著新海走。那裡是傳說中沙克·沙羅斯的所在地。我從來沒有去過那裡——」他皺起眉,搖搖頭。

    「我們明天可以到達那裡嗎?」坦尼斯問道。

    「新海據說離奎蘇有兩天的距離。」野蠻人歎了口氣。「如果沙克·沙羅斯真的存在,我們應該能在一天之內抵達。雖然聽說從這裡到新海的路沼澤遍佈。非常難走。」

    他閉上眼睛,心不在焉地撫摸著金月的秀髮。坦尼斯安靜下來,希望平原人能夠睡一覺。半精靈靜靜地坐在一棵樹下,看著夜空。他想天一亮便得問問看泰索何夫有沒有這裡的地圖。

    坎德人確實有地圖,但卻沒有多大幫助,因為這張地圖又是大災變之前的古物。地圖上沒有新海,因為它是在大地被撕裂之後,特皮德斯洋的海水灌入形成的。但是地圖上仍然標示著沙克·沙羅斯,它離東賢路並不很遠。如果路不是太難走,當天下午便可以抵達。

    大伙悶悶不樂地用了一頓早餐,毫無食慾地吞下這些食物。雷斯林在營火上煮著難聞的藥汁,奇異的眼睛看著金月的水晶杖。

「現在它變得價值連城。」他柔聲說。「它變成一件以無辜者的鮮血換來的禮物了。」

    「值得嗎?這值得用我族人的鮮血換取嗎?」金月問,呆呆地看著手中不起眼的褐色手杖。她看起來一夜之間蒼老了很多,眼睛下方有了灰色的眼袋。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每個人都笨拙地瞧向它處。河風突然站起來,獨自一個人走進林中。金月抬頭看著他,接著把頭埋在雙手中哭泣起來。「他覺得都是他的錯。」她搖著頭。「我沒能幫上忙,這不是他的錯。」

    「這不是任何人的錯,」坦尼斯慢慢地走向她。他把手放在她肩上,輕輕揉捏著她肩上緊繃的肌肉。「我們無法理解。所以我們只能不停地前進,希望能夠在沙克·沙羅斯找到答案。」

    她點點頭擦乾淚。深吸了口氣,用泰索何夫遞給她的手帕擦了擦鼻涕。

    「你說的沒錯。」她吞嚥著口水說。「我父親會因為我感到羞恥的。我一定記得——我是酋長的女兒。」

    「不,」河風低沉的聲音從她背後的森林中傳出來。「你就是酋長。」

    金月吃了一驚,她奮力站起來,瞠目看著河風。「也許我是,」她說道,「但這沒有任何意義,我們全族都已經——」

    「我看到了足跡,」河風回答。「有些人還是逃了出來,他們也許躲進山裡。他們會回來的,而你就是他們的領導者。」

   「我們的族人……還活著!」金月臉上閃著光芒。

    「活著的不多,也許此刻已經一個不剩。這得看龍人有沒有跟他們殺進山裡去。」河風聳聳肩。「但你仍然是唯一的領導者。」他的聲音中開始帶著憂傷——「我將是酋長的丈夫。」

    金月退縮了,彷彿被打了一巴掌。她眨眨眼睛,搖了搖頭。「不,河風,」她柔聲說,「我……我們以前討論過——」

    「我們有嗎?」他打斷道。「我昨天晚上想著這件事。我已經離開那麼多年,我一直都單純地把你當作我的女人——我忘了……」他吞了口口水,深吸一口氣。「我離開金月,回來卻只看到酋長的女兒。」

    「我有什麼選擇?」金月氣惱的哭出來。「我父親身體不好,我得要統領整個部落,不然部落就會落入長老們的把持中。你知道當個酋長的女兒是什麼滋味嘛?懷疑每一口食物到底有沒有被下毒!每天努力開掘財源存入庫房,好讓戰士有錢可領,不給長老任何把持的機會!不管任何時候我都得以一個酋長的女兒的身份出現,父親只會在一旁流著口水嘟囔著。」她泣不成聲。

    河風傾聽著,臉上毫無表情。他看著天空,「我們該走了,」冷冷地說。「就要天明了。」

   大伙只在這條老舊的路上走了幾里就發現自己陷入了沼澤之中。他們發現地面越來越鬆軟,高大、牢密的針葉林開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扭曲變形的植物。一團迷霧遮去了陽光,空氣變得惡臭難聞。雷斯林開始咳嗽,被迫用手帕遮住口鼻。他們始終走在破碎的石板路上,避免踏上旁邊鬆軟的沼澤地。

    佛林特一直走在坎德人的前面,突然他大叫了一聲消失在在泥漿中。他們只能看到他的頭。

    「救命呀!矮人掉下去啦!」泰斯喊道,其他人飛快地趕來幫忙。

    「它把我越拉越深!」佛林特在濕滑的泥漿中絕望地掙扎著。

    「抓穩,」雷斯林警告道。「你掉進死亡陷阱了,不要下去救他!」他警告正要前去的史東。「你們兩個都會死的,拿根樹枝來。」

    卡拉蒙抓住路旁的一棵小樹,深吸一口氣,漲紅著臉開始用力。他們可以清楚地聽見大漢將樹連根拔起的聲音。河風把樹枝平伸過去,希望能碰到矮人。佛林特幾乎連鼻子都浸沒到了爛泥裡,最後終於成功地抓住樹枝。戰士把整棵樹連著矮人一起從爛泥中拉出。

    「坦尼斯!」坎德人抓住半精靈指著方向。一條蛇,像卡拉蒙的手臂般粗大,鑽進剛剛佛林特被困的地方。

    「我們沒有辦法通過這裡!」坦尼斯指著沼澤。「也許我們應該回頭。」

    「沒時間了。」雷斯林嘶啞道,沙漏般的瞳孔閃著光芒。

    「也沒有別的路了。」平原人困擾地說。「我記不得什麼時候,但我曾經到過這裡。我知道通過沼澤的路,它通往——」他舔舔嘴唇。

    「通往一個被邪惡佔據的都市?」坦尼斯嚴肅地說。

    「沙克·沙羅斯!」雷斯林嘶聲道。

    「當然了,」坦尼斯柔聲說。「這倒也說得通。除了你找到這柄水晶杖的地方之外,我們還能上哪裡去找答案呢?」

    「我們必須立刻動身了!」雷斯林堅決地說。「今晚午夜我們一定要到那邊。」

    平原人領著大家,他在黑色的水中踏著堅硬的地面前進,讓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走下去,越來越深入沼澤中。被他稱作鐵抓的樹聳立在水中,根部暴露在外,扭曲地抓著地面。樹枝上垂下來的氣根沿著勉強可行的小路低垂著。濃霧開始聚攏,沒有人能看見幾尺之外的東西。他們被迫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每一步。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跌進那些深不可測的黑色臭水中。

    突然間,小徑消失在沼澤中。

    「現在怎麼辦?」卡拉蒙不悅地問道。

    「靠這個,」河風說。一座籐蔓揉成的簡陋繩索橋懸掛在樹上。像道蛛網般地橫跨在水面上。

    「這是誰建的?」坦尼斯問道。

    「我不知道,」河風說,「但是每逢無路可走的時候你就會看到這種橋。」

    「我告訴過你,沙克·沙羅斯不會一直空曠無人的。」雷斯林低聲說。

    「是的,我想你們至少不該對諸神送給我們的禮物丟石頭,」坦尼斯回答。「不管再怎麼樣糟糕,我們至少不需要游泳過去。」

    橫躍籐蔓橋的旅程並不愉快。籐蔓上遍佈著濕粘的青苔,走起路來必須要更加小心。整座橋一碰就搖晃個不停,每一個人經過的時候都是提心吊膽的。他們安全地抵達另一邊,但走不了多久便又被迫走上另一座吊橋。四周始終佈滿黑色的死水,彷彿有著無數對飢渴的眼睛正在窺探他們。接著他們到了一個地方,沒有堅硬的地面,也沒有籐蔓橋。前面只有一望無際的污水。
「這不是很深,」河風喃喃地說。「跟著我,除了我踏過的地方不要走上任何地方。」

    河風踏出一步,跟著另一步,用感覺來找路,其他的人跟在他後面,直愣愣地看著水面。水中有很多看不見的東西會從他們的腳旁滑過,讓他們如驚弓之鳥。直到他們踏上堅硬的地面後,每個人的腿上都覆滿一層讓人作嘔的粘液。但這段路看起來,也許是最難走的一段。因為叢林現在看起來沒有之前的那麼濃密,他們甚至可以從樹梢看見微弱的陽光。

    越往北方走,地形就越來越平坦。到了正午時分,坦尼斯在一棵老橡樹地下找到一個結實的土地,於是便要大家休息一下。夥伴們坐下來吃著中餐,為了慶幸脫離沼澤地帶而滿懷希望地交談著。金月和河風除外,他們一聲不吭。

    佛林特全身衣服濕透,不停地發抖著,並且抱怨關節的抽痛。坦尼斯開始擔心,他知道矮人被關節炎所苦,也想起來佛林特一直擔心拖累他們。坦尼斯拍拍坎德人的肩膀,示意他到旁邊來。

    「我知道你的那些袋子裡一定有些東西可以驅除佛林特的寒意,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坦尼斯柔聲說。

    「喔,當然嘍,坦尼斯,」泰斯興奮地說。他摸東摸西地一個袋子一個袋子地找著,最後終於摸出了一個閃閃發亮的銀瓶來。「白蘭地,歐提克店裡最好的!」

    「我猜你沒有付錢吧?」坦尼斯微笑地問道。

    「我會的!」坎德人一臉受傷的樣子。「下次去我就會。」

    「當然。」坦尼斯拍拍他的肩膀。「給佛林特喝一些,別太多。」他警告道,「只要讓他身子暖和起來就好。」

    「好的!然後我們就可以帶頭!」泰斯笑著跑向矮人,坦尼斯則回到其他人的身邊。其他人都在靜靜地收拾著午餐。準備離開。我們每個人都用得著那瓶酒,他想。金月和河風整個早上都一言不發,他們的情緒感染了所有的人。坦尼斯想不出有什麼安慰他們的辦法,他只希望時間能夠為他們療傷止痛。

    大伙下午又沿著小徑走了一個多小時,由於叢林最茂密的地帶已經過去,所以速度比上午要快了許多。當他們以為已經離開了沼澤的時候,前面的路上突然再也沒有結實的土地。大伙沮喪地再度踏入氣味薰人的臭水中。

    只有佛林特和泰斯毫不受這沮喪氣氛的影響,他們兩個遠遠地走在大伙的前面。泰索何夫很快就忘記了坦尼斯的警告。白蘭地不只讓他們的身體熱了起來,也驅逐了心中的陰影,所以坎德人和矮人不停地把瓶子傳來傳去,直到整瓶酒都被他們喝光為止。然後他們大跨著步,開玩笑地討論著下次遇到龍人時候應該怎麼辦。

    「沒錯!我一定會把他們變成石頭的!」矮人揮舞著想像中的戰斧,「轟!正中他的蜥蜴腦袋。」

    「我打賭雷斯林用眼神就能把它變成石頭的!」泰斯模仿著法師肅殺的臉和銳利的眼神,兩個人一起開懷大笑,接著突然住嘴,輕聲咯咯笑著,唯恐坦尼斯聽到他們的聲音。

    「我打賭卡拉蒙拿把叉子就可以把他們的屍體吃下去!」佛林特說。

    泰斯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矮人則哈哈大笑。突然濕軟的地面中斷,泰斯拉住佛林特,因為他差點一頭栽到沼澤的水裡去,這沼澤十分寬,連籐橋都沒有辦法跨越它。上面倒著一棵巨大的樹,寬大的樹幹可以同時讓兩個人並肩而行。

    「這才叫橋呢!」佛林特後退一步,試著要讓自己的眼睛聚焦。「不用像蠢蜘蛛一樣爬網了。我們走。」

    「我們不先等等其他人嗎?」泰索何夫輕聲問。「坦尼斯不會希望我們分散開的。」

    「坦尼斯?哈!」矮人嗤之以鼻,「我們會讓他知道的!」

    「好呀!」泰索何夫興奮地答應。他一躍跳上那棵樹。「小心,」他滑了一下,但輕易地恢復平衡。「這有點滑。」他走了幾步,手臂向外伸出,模仿某次廟會上表演走鋼絲的那個傢伙。

    矮人笨拙地跟著坎德人,佛林特踏著大靴子跌跌撞撞地走在樹幹上。佛林特心中某個清醒的角落告訴他,他清醒的時候一定不會這樣做。還告訴他不等其他人就急著過橋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但他全然不理。他覺得自己又變得年輕了。

    泰索何夫一面假裝自己是走繩索的高手,抬頭一看,發現自己真的有個觀眾——一個龍人跳到他面前的樹幹上。這個景象立刻讓泰斯清醒了過來。坎德人不會感到害怕,但是他很明顯地感到驚訝。他的理智還清醒得足以做兩件事,他先大喊,「坦尼斯,有埋伏!!」接著拿起胡帕克杖用力揮出。

    這一揮讓龍人嚇了一跳,怪物吸了一口氣後躍下樹幹以避開這一擊。泰斯一時站立不穩,很快地又恢復了平衡,卻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辦。他又看到岸邊有另一個龍人。他不解地發現,這兩個傢伙都沒有帶武器。但在他清楚原因之前,背後傳來一聲大吼。他忘了還有矮人了。

    「怎麼搞的?」佛林特喊道。

    「龍人——麼法師耶。」泰斯口齒不清地說,一手抓住胡帕克杖,朝霧裡看著。「前面有兩個!他們來了!」

    「要對付他們呀!不要擋住我的路!」佛林特吼道。他開始伸手到背後,準備掏出戰斧來。

    「我能去哪裡呀?」泰斯不知所措地叫道。

    「趴下來。」矮人喊。

    坎德人趴了下來,當龍人伸出爪子開始逼近的時候,他整個人貼向樹幹上。佛林特用力地一斧揮出,如果能砍中可能可以把龍人砍成兩半,可惜矮人計算錯誤,他的斧頭徒然砍過龍人面前的空氣,後者正在念著咒語使著奇怪的手勢。

    佛林特一個收勢不住,在濕粘的樹幹上滑了一下,矮人大喊著朝天跌進水裡。

    泰索何夫跟著雷斯林多年,一下子就認出龍人在施展的法術,面朝下趴在樹幹上,手裡緊緊地抓著胡帕克杖,他知道自己只有幾秒鐘的時間考慮怎麼做。矮人在他下方不遠的地方打水,另一個方向,龍人很明顯地正要使出法術。泰斯決定不管面對任何事都比被魔法攻擊好,他深吸一口氣,跳下樹幹。

   「坦尼斯!有埋伏!」

    「該死!」卡拉蒙聽到前面霧中傳來坎德人的警告,不禁咒罵著。

    每個人都開始向著聲音的來源跑去,邊咒罵著擋路的籐蔓和樹枝。衝出樹林後,他們看見橫倒在水面上的枯樹,四個龍人從陰影中竄出,擋住他們的去路。

    突然大伙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連身邊的夥伴都看不見。

    「魔法!」坦尼斯聽見雷斯林的嘶啞的聲音說。「他們是魔法師,站到一邊去,你們沒辦法和他們戰鬥。」

    接著坦尼斯聽到法師痛苦的慘叫聲。

    「小雷!」卡拉蒙大喊道。「你在——啊——」接著一個叫聲和重物倒地的聲音。

    坦尼斯又聽到龍人吟唱咒語的聲音。正當他慌忙掏著劍時,他突然被某種粘粘的東西從頭到腳包起來,連嘴和鼻都被堵住。掙扎著要逃脫,他只讓自己越陷越深。他聽見史東在身旁咒罵著,金月的呼救聲,河風的聲音好像被什麼摀住,接著無力感籠罩著他。坦尼斯跪下來,依舊試著要從這蛛網般的羅網中掙扎。接著他就面朝下地陷入不自主的睡眠中(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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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龍人魔法師所施展的法術是「睡眠術」和「蛛網術」(Web),前者前面已經提到過。蛛網術是法師的二級法術,它可以製造出大量的堅韌、黏性強大的人造蛛網來,這個法術可以用來針對空間使用,讓該處非常難走;也可以針對對手施展,把對方困在層層的蛛網中。擁有強大力量的人可以慢慢的掙脫這些纏人的蛛網;這些蛛網的另一個特徵是易燃,高熱也可以輕易的破壞它們。這個法術所需要的材料是一些蜘蛛的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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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龍人的囚犯
躺在地上,壓抑著自己的呼吸聲,泰索何夫看著龍人準備把他昏迷不醒的朋友們架走。坎德人在沼澤的一叢矮樹中躲得好好的,矮人四肢平伸地躺在他旁邊,凍得昏死過去。泰斯悔恨地看著他。他別無選擇,佛林特慌亂中不停地把坎德人往水裡拉。如果他沒有一杖敲在矮人的頭頂上,現在可能兩個人都已經送命。他從水中撈起昏迷的矮人,把他安全地藏在矮樹叢中。

    接著泰索何夫無可奈何地看著龍人用魔法把夥伴們困在堅固的蛛網中。泰斯看到他們都失去了知覺——或者是死了——因為他們連反抗的動作都沒有。

    坎德人苦中作樂地看著龍人試著拿起金月的水晶杖。很明顯它們認出了這柄水晶杖,因為它們靠近觀察著,並且做出興奮的手勢。其中一個——可能是首領——伸手去拿。一陣藍光閃過,龍人尖叫著跳來跳去,口中不停嘰哩咕嚕地講著泰斯認為八成沒有什麼水準的話。首領最後終於想到一個不怎麼聰明的辦法。從金月的背包裡拿出一塊毛毯,龍人們把它放到地上。它們小心地用毛毯將水晶杖包起來,勝利地將它舉起。龍人把坎德人被蜘蛛網包圍的朋友們扛起來,其他龍人跟在後面,手上拿著大伙的背包和武器。

    當龍人們靠近坎德人藏身的樹叢時,佛林特突然哀號一聲,泰斯連忙摀住他的嘴。幸好龍人沒有注意,繼續地走著。泰斯在午後的陽光下可以清楚地看見朋友們的現狀,他們似乎都只是睡著而已,卡拉蒙甚至大聲打著鼾。坎德人想起了雷斯林的法術,推測龍人們施展的是同樣的魔法。

    佛林特又再次呻吟起來,隊伍最後的龍人停下腳步窺探這片樹林。泰斯又抓起了胡帕克杖,舉在離佛林特頭不遠的地方——為了預防萬一。幸好沒有必要,龍人嘟囔了幾句,聳聳肩便又繼續跟上隊伍。放心地歎了口氣後,泰斯把手從矮人的嘴上拿開,佛林特睜開雙眼。

    「發生了什麼事?」佛林特呻吟著,手放在頭上。

    「你掉下橋,頭撞到樹幹上。」泰斯心虛地說。

    「真的?」佛林特看起來不大相信。「我可不記得。我只記得有個龍人向我走來,我不小心掉下水——」

    「不管,你的確撞到自己的頭,用不著狡辯了。」泰斯趕快說,邊站起身。「你可以走嗎?」

    「我當然可以走路,」矮人說,他站起身來,有些不穩,但腰桿挺得筆直。「其他人都到哪裡去了?」

    「龍人抓住了他們,把他們帶走了。」

    「每一個人?」佛林特嘴巴開開地問。「就這樣被抓走了?」

    「這些龍人是魔法師,」泰斯不耐煩地說著,急著要離開,「我猜它們施展了些法術。除了雷斯林外,它們沒有弄傷任何人。我猜它們對他做了些可怕的事,它們經過的時候我有看到他,他看起來很糟糕,不過他也是唯一的一個。」坎德人拉拉矮人的濕袖子。「我們該走了——得要跟上它們才行。」

    「是,是啊。」佛林特喃喃地看著四周。接著他又把手放到頭上。「我的頭盔呢?」

    「在沼澤底下吧?」泰斯誇張地說。「你要下去撿嗎?」

    矮人害怕地看看那灘泥水,打了個寒顫,趕快轉身離開。他把手放到頭上,這次感覺到有一個大腫包。「我真的不記得有撞到頭。」他自語道。接著他突然想起了什麼,手在背後亂摸著。「我的斧頭!」他大喊道。

    「噓!」泰斯警告道。「至少你還活著。我們現在得要救出其他人才行。」

    「只靠著你那只巨大的彈弓我們要怎麼把他們救出來?」佛林特嘟囔著跟在快步前進的坎德人後面。

    「我們會想出辦法的。」泰斯自信地說,雖然他覺得自己的心情像鉛一般的沉重。

    坎德人輕易地找到龍人的足跡。這條路很明顯的常有人跡,看起來似乎有幾百個龍人曾經走過這條路。泰索何夫觀察這些足跡,突然想到他們可能正走進一座滿是怪物的軍營中;他聳聳肩——沒有必要為了這種細節擔心。

    不幸的是,佛林特和他的看法不同。「路的盡頭一定有一大群的怪物!」矮人驚呼著抓住他的肩膀。

    「是的,不過——」泰斯停下來思考著這個狀況。他突然輕鬆起來,「那更好,它們人越多,看到我們的機會也越小。」他繼續走著。佛林特皺著眉,那句話裡的邏輯肯定有問題,但他一時之間想不出來。況且他也沒有力氣去爭辯。另外,他和坎德人都想過同樣的事情——另外唯一的選擇就是拋棄自己的同伴,自己逃出這個沼澤。然而這根本就不列入考慮的範圍。

    他們又走了半個小時,太陽沉入霧中,發出血紅的光芒來。黑夜靜靜地降臨這神秘的沼澤上。

    很快的他們就看到前面出現一團模糊的光亮。他們離開小徑,隱秘地躲在樹林中。坎德人像隻老鼠般地靈巧行動著;矮人不停地踩到樹枝、撞上樹幹、闖進樹叢中。幸好,龍人的營帳中大多在慶賀,可能連一整隊的矮人靠近都聽不見。佛林特和泰斯盡量靠近火光觀察著。突然佛林特粗暴地抓住坎德人,幾乎要把他拉倒。

    「偉大的裡奧克斯啊!」佛林特咒罵道,指著前面,「一條龍!」

    泰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和矮人呆呆地看著龍人們在黑龍前面盡情地跳舞和膜拜。這只龍盤踞著整個廢墟的一大部分。它的頭比樹頂還要高,翅膀展開驚人的寬。其中一個龍人,穿著奇怪的袍子在龍面前彎著腰,指著放在地上的水晶杖和其它俘虜來的武器。

    「那只龍看起來有點奇怪,」泰斯在觀察了幾分鐘之後做出結論。

    「意思是它們根本不該存在嗎?」

    「沒錯!」泰斯說。「你仔細看看。它根本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什麼反應。它只是坐在那裡。我理想中的龍應該更活生生一點才對,你不覺得嗎?」

    「你要去搔它的癢嗎?」佛林特嗤之以鼻。「然後你就知道什麼是活生生了。」

    「我想我會的,」坎德人說。在矮人來得及回答之前,泰索何夫離開了藏身的樹叢,沿著陰影慢慢地接近營地。佛林特差點急得把鬍子扯掉,但是現在阻止他已經來不及了。矮人只好跟著他過去。

    「坦尼斯!」

    半精靈聽見有人隔著一道深淵呼喚他,他試著要回答,但嘴裡塞滿了粘粘的東西,讓他開不了口,他搖搖頭。接著感覺到有一隻手扶著他坐起來。他張開雙眼。現在是在晚上,從搖晃的光影來看,某處有一團猛烈的火光照耀著這裡。史東靠著他,臉上滿是關懷之意。坦尼斯歎了口氣,伸手摸著騎士的肩膀,他想要說話,但是被迫從嘴裡和臉上抓下一些像蜘蛛網般粘不拉嘰的東西。

    「我很好,」坦尼斯一能開口就說道。「我們在哪裡?」他看著四周,「每個人都在嗎?有人受傷嗎?」

    「我們在龍人的營地裡,」史東幫著半精靈站起來。「泰索何夫和佛林特都不見了,雷斯林受了傷。」

    「嚴重嗎?」坦尼斯警覺到史東臉上的憂心表情。

    「不太好。」騎士回答。

    「浸毒的飛鏢,」河風說。坦尼斯轉過頭去看著平原人,第一次好好打量了這座監牢。他們被關在一座竹子蓋成的牢房裡。龍人在外面守衛著,手上拿著細長、彎曲的劍。牢房外面,數百個龍人聚集在營火旁,營火之上是……

    「沒錯。」史東說,看到了坦尼斯驚訝的表情。「一隻龍。更多的神話故事,雷斯林會很高興的。」

    「雷斯林——」坦尼斯走到蓋著斗蓬躺在牢房角落的法師身邊。年輕的法師發著高燒,身體卻冷得發抖。金月跪在他身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不停地把白髮往後撩。他昏迷不醒,身體不停地扭曲著,口中說著奇怪的話,有些時候喊著含糊的俚語。卡拉蒙坐在弟弟身旁,臉色幾乎一樣蒼白。金月看到坦尼斯疑問的眼神,哀傷地搖搖頭。河風站到坦尼斯身旁。

    「她在他的脖子上找到這個。」他說,食指和拇指小心地夾著一隻羽毛鏢。他看著法師的臉上沒有任何關懷,只有同情。「誰知道他的血液裡現在有幾種毒呢?」

    「如果我們手上有水晶杖的話——」金月說。

    「沒錯,」坦尼斯說,「它到哪去了?」

    「那裡,」史東說,嘴不自然地扭曲著。他指指前方,坦尼斯的眼光穿過數百個龍人之後,發現水晶杖包在金月的毯子裡,放在黑龍的面前。

    坦尼斯伸手出去抓住籠子,「我們可以逃出去,」他跟史東說,「卡拉蒙可以把這些竹子像樹皮般地折斷。」

    「泰索何夫如果在的話,他也可以把這些像樹皮般地折斷,」史東說,「然後我們只需要將數百名龍人解決掉,就行了——更別提那條龍了。」

    「好吧,別諷刺我了。」坦尼斯歎氣道。「有人知道泰斯和佛林特的下落嗎?」

    「河風說他聽到泰斯的警告後,緊接著聽到落水的聲音。運氣好的話,他們跳下去躲進沼澤中。運氣不好的話——」史東話沒說完。

    坦尼斯閉上眼睛。他感覺非常的疲勞——疲於戰鬥、疲於殺戳、疲於在爛泥不停地跋涉。他渴望躺下來好好睡一覺。但是他反而又睜開眼睛,走到籠邊,搖晃著竹條。龍人守衛轉過身來,手中拿著武器。

    「你會說普通話嗎?」坦尼斯非常慢地用克萊恩上最簡單的普通話說。

    「我會說普通話,而且明顯比你說得好。」龍人不屑地說。「你要幹嗎?」

    「我們隊伍裡有人受傷了。我們希望你能夠治療他,給他那種毒藥的解藥。」

    「毒?」龍人看著牢內。「哦!沒錯,那個法師。」怪物喉中發出咕嚕的聲音,很明顯是在笑。「他看起來傷得很重,對吧?那種毒可是效果神速。我們不能讓魔法師活著,即使關在籠子裡也很危險的。別擔心。他不會孤單的,你們其他人很快就會與他一同踏上黃泉路。事實上,你應該嫉妒他,因為你們可不會死的那麼輕鬆!」

    龍人轉身和同伴說話,拇指指著籠子的方向,兩個人都發出了那種咕嚕的笑聲。坦尼斯覺得內心的憤怒漸漸升高,回頭看著雷斯林。

    法師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金月把手放在他脖子上,感覺脈搏的跳動,接著搖了搖頭。卡拉蒙哀傷地嚎叫著,接著眼光落向兩個談笑著的龍人守衛。

    「停下來——卡拉蒙!」坦尼斯叫道,但已經太晚了。

    像是只受傷的凶獸般狂吼著,壯碩的戰士撲向龍人。竹條被撞碎,碎片割開、劃傷他的肌膚。心中充滿著殺戳的衝動,卡拉蒙根本連眼睛也不眨一下。當戰士通過面前的時候,坦尼斯撲上他的背,卡拉蒙像只熊般地輕易將他甩開。

    「卡拉蒙,你這個笨——」史東嘟囔著和河風一起撲向卡拉蒙,盛怒的卡拉蒙毫不在乎地帶著他們兩人繼續往前衝。

    轉過身,一個龍人舉起了他的武器,卡拉蒙一拳把劍打飛。怪物被卡拉蒙一拳打暈倒在地上。幾秒鐘之內,六個龍人就舉著弓箭把戰士團團圍住。史東和河風把卡拉蒙扭倒在地上。史東坐在卡拉蒙肩膀上,將他的頭按入泥中,直到卡拉蒙放棄抵抗,發出啜泣的聲音。

    就在那一刻,一道尖銳的聲響響徹整個營地。「帶那個戰士過來!」那條龍說。

    坦尼斯感到背上的汗毛直豎。龍人們放下武器,轉頭面對黑龍,他們驚訝地看著,嘴裡喃喃地自語著。河風和史東站了起來。卡拉蒙仍然在地上不住地啜泣著。龍人們不安地彼此對望,靠近黑龍的龍人則趕緊後退,繞著它形成一個半圓。其中一個龍人,從盔甲和穿戴上坦尼斯推測是個隊長之類的傢伙,走向一個呆呆看著黑龍,嘴巴張得大大的龍人。

    「怎麼搞的?」隊長問道。龍人用的是普通話。坦尼斯靜靜地聽出來,猜想他們是屬於不同的種族,穿著袍子的很明顯身兼牧師和法師。兩種怪物沒辦法直接用自己的話溝通。擅長作戰的龍人則看起來十分的懊喪。

    「你們的波扎克牧師不在這。」穿著袍子的龍人很快地回復鎮靜。「龍飛到這來將它帶去與猛敏那大王討論有關水晶杖的事了。」

    「但那個牧師不在的時候,那只龍從來不會說話的!」隊長壓低了它的聲音。「我的手下不喜歡這樣,你最好趕快想些辦法來。」

    「怎麼這麼慢?」龍的聲音像是尖嘯的風聲般。「把戰士帶過來!」

    「照著龍所說的做。」穿著袍子的龍人用爪子比劃著。幾個龍人很快地衝向前,把坦尼斯和河風都推回破碎的籠子中,它們把流著血的卡拉蒙拉起來,把他拖到龍的面前站著,背對著營地中央熊熊的烈火。他旁邊放著藍色的水晶杖,雷斯林的法杖,還有他們的武器和背包。

    卡拉蒙抬頭面對這隻怪獸,眼中滿是淚水,臉上則掛著許多竹子碎片所造成的血痕。那只龍低頭看著他,全身籠罩在火中冒出的濃煙中。

    「卑賤的人類,我將會好好處置你們的,」龍嘶嘶的說。當它開口的時候,它緩慢地揮動巨大的翅膀。龍人們吃了一驚,開始後退,有些還不小心跌了一跤。很明顯的它們知道將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

    卡拉蒙無所畏懼地瞪著這隻怪物。「我弟弟快要死了,」他喊道。「隨你怎麼處置我。我只要求一件事,給我劍,好讓我可以奮戰而死!」

    巨龍尖聲笑著,龍人也加入它,跟著一起發出可怕的咕嚕聲。當巨龍的翅膀振動時,它的身體開始前後搖擺,彷彿要撲向戰士,一口將它吞掉。

    「這將會很有趣,讓他拿起武器,」巨龍命令道。它巨大的翅膀扇出烈風,從火焰中吹出許多火星來。

    卡拉蒙推開龍人守衛,用手擦擦眼睛,他走向那堆武器,挑出自己的劍。接著他面向巨龍,臉上露出哀傷、無奈的神情。他舉起了劍。

    「我們不能讓他就這樣犧牲!」史東嘶啞地說,他向前一步,準備跳出籠子。

    突然他們身後的陰影中傳來一個聲音。

    「……坦尼斯!」

    半精靈轉過身。「佛林特!」他驚訝地說,接著警視著龍人守衛。但是他們都專注地看著卡拉蒙單挑巨龍的奇觀。坦尼斯很快跑到籠子後方,矮人躲藏的地方。

    「快離開!」半精靈命令道。「你沒有可以幫上忙的地方。雷斯林快要死了,那個龍又……」

    「那是泰索何夫,」佛林特簡單地說。

    「什麼?」坦尼斯瞪著矮人。「別胡說八道。」

    「那只龍是泰索何夫,」佛林特耐心地重複道。

    坦尼斯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他看著矮人。

    「那只龍是拿來騙人的。」矮人快速地耳語著。「泰索何夫偷偷溜到它後面,發現裡面有個機關!任何人坐在裡面都可以扇動翅膀,對著一根空管子說話。我猜這就是那些牧師維持秩序的方法,無論如何,泰索何夫現在正坐在龍裡面拍著翅膀,威脅要吃掉卡拉蒙。」

    坦尼斯吃了一驚。「但我們能怎麼辦?這裡仍然有數百個龍人。很快的它們就會知道發生了什麼。」

    「你和史東還有河風,跑到卡拉蒙身邊。拿起你們的武器、水晶杖和背包。我會幫助金月把雷斯林扶進森林中。泰索何夫有個主意。要有心理準備。」

    坦尼斯發出哀號。

    「我也不希望這樣。」矮人抱怨道。「把我們的命交給那個小腦袋的坎德人身上,但,沒辦法,扮龍的就是他。」

    「他當然是,」坦尼斯說,看著那條龍尖叫個不停地搖動翅膀,身體前後擺動著。龍人張大嘴看著它,彷彿它和雷斯林一樣瘋狂,河風搖著頭。

    「不然,你們有更好的計劃嗎?」坦尼斯問。

    兩個人看看龍,回頭看著坦尼斯,都聳聳肩。

    「金月和矮人一起走。」河風說。

    她開口要抗議,他看著她,眼中沒有任何的感情。她把要說的話硬吞下肚,閉上嘴。

    「是的,」坦尼斯說,「留在這裡照顧雷斯林,拜託,我們會把水晶杖拿給你。」

    「要快點。」她的嘴唇泛白。「他已經快不行了。」

    「我們會盡快的。」坦尼斯嚴肅地說。「我有個感覺,一旦有了什麼狀況,我們的動作一定要非常快才行!」他摸摸她的手。「來吧。」他站起來深吸口氣。

    河風的眼光仍然追隨著金月,他本來要開口,但又氣惱地搖搖頭,一言不發地轉身站在坦尼斯身邊。三個人偷偷地站到龍人守衛的身後。

    卡拉蒙舉起劍,劍身在火光中閃耀著。巨龍開始越動越激烈,每個龍人都跟著後退,用劍身擊打著盾牌。龍翅扇出的風從火中扇出很多火星,讓一些竹屋著火。龍人期待接下來的殺戳,並未發覺這件事。巨龍尖嘯著,卡拉蒙覺得口中開始乾澀,腹部的肌肉抽搐著。這是他第一次沒有與弟弟並肩作戰;這讓他感到心痛。他正準備要舉劍衝向巨龍,坦尼斯和史東以及河風卻悄悄出現在他身後。

    「我們不會讓朋友單獨送死!」半精靈挑釁地對著巨龍喊道。龍人們瘋狂地歡呼著。

    「快離開,坦尼斯!」卡拉蒙皺眉道,臉紅通通地掛滿淚水。「這是我的戰鬥。」

    「閉嘴聽我說!」坦尼斯命令道。「史東,拿起你和我的劍。河風拿起你的武器和任何可以取代我們遺失武器的龍人裝備。卡拉蒙,拿起兩隻手杖。」

    卡拉蒙瞪著他。「什——」

    「那只龍是泰索何夫,」坦尼斯說,「沒時間解釋了,照我說的做!拿起手杖往森林裡跑,金月在那裡等你。」他把手放在戰士寬大的肩膀上,坦尼斯把他推開。「快!雷斯林快死了!你是他唯一的希望!」

    這句話打動了卡拉蒙的內心。他跑向那堆武器,抓起了藍色水晶杖和雷斯林的法師之杖,當龍人們開始喊叫的時候,史東和河風撿起了武器,史東把坦尼斯的劍拿給他。

    「準備受死吧,人類!」巨龍尖聲叫道。它的翅膀用力一揮,突然間巨龍飛上天,飄浮在半空中。龍人警覺地大喊,許多人跑向森林,其他人則臥倒在地上。

    「現在!」坦尼斯喊道。「卡拉蒙,快跑!」

    壯實的戰士飛快地跑向林間,向著金月及矮人站著的方向跑去。一個龍人出現在他面前,卡拉蒙大手一揮將它打到了一邊去。他可以聽見背後傳來狂亂的嘈雜聲,史東吟唱著索蘭尼亞的戰歌,龍人喊叫著,其它龍人撲向他,他把水晶杖當作武器揮舞著,杖上噴出藍焰,讓龍人不斷地後退。

    卡拉蒙趕到林中,看見雷斯林躺在金月腳邊,氣若游絲。金月從戰士手中搶過水晶杖,放在法師虛弱的身體上。佛林特看著,搖搖頭。「沒有用了。」矮人喃喃道,「它的力量用完了。」

    「它一定得有效才行!」金月堅定地說。「拜託,」她喃喃道。「不管這支杖的主人是誰,請你治好這個人。」她不知所措地一遍又一遍地念著。卡拉蒙看了一陣子,眨著眼睛,接著周圍的樹林突然被一個巨大的火球所照亮。

    「媽呀!」佛林特喘道。「看看它!」

    卡拉蒙轉過身來,正好看見那只巨大的假黑龍朝下墜進火堆中。燃燒的木頭飛上半空,整個營地到處都是火星。某些龍人的竹屋原先已經開始燃燒,現在燒得更是火上加油。假龍最後尖叫了一聲,也燒了起來。

    「泰索何夫!」佛林特咒罵著。「那個該死的坎德人——他還在裡面!」在卡拉蒙來得及阻止他之前,矮人衝進大火漫燒的龍人營地裡。

    「卡拉蒙。」雷斯林喃喃道,戰士跪倒在弟弟身邊,雷斯林臉色仍然蒼白,但他的眼睛十分清醒地睜開著。他虛弱地坐起來,靠著哥哥看向眼前的火光。「怎麼搞的?」

    「我也不確定,」卡拉蒙說。「泰索何夫變成了一條龍,將那些怪物搞得頭暈腦脹。你只要好好休息就好。」戰士看著濃煙,出鞘的劍握在手上,提防龍人接近。

    但現在龍人幾乎沒有時間注意這些囚犯。體型比較小的龍人,看見神龍著火,恐慌地四散逃進森林中。幾個披著袍子,體型較大,明顯比較聰明的龍人,試著要在這一團混亂中恢復秩序。

    史東從龍人中殺出一條路來,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有組織的抵抗。當他走到竹籠旁邊時,佛林特正好越過他,向著營地跑去。

「嘿!你要去——」史東對矮人喊道。

    「泰斯——還在龍裡!」矮人頭也不回地回答。

    史東轉頭看見黑色的假龍身上的烈焰沖天。它身上冒出的濃煙掩蓋了整個營地,沼澤地區沉滯的空氣讓濃煙都沉積了下來。巨龍身體上炸開許多火花,散落整個營地。史東拍打著落在披風上的火星,緊跟在短腿的矮人後面,輕易地追上氣喘吁吁的佛林特。

    「佛林特,」他喘道,抓住矮人的手臂。「沒有用的!沒有人可以在那樣的烈焰中存活下來!我們得回去——」

    「放我走!」佛林特暴怒地吼道,史東詫異地放開手,矮人再度跑向燃燒的巨龍,史東無可奈何地跟上去,雙眼因為濃煙開始流出淚水。

    「泰索何夫·柏伏特!」佛林特喊道。「你這個笨蛋!你在哪裡?」

    沒有回答。

    「泰索何夫!」佛林特狂喊道。「如果你讓我們逃不出去,我會殺了你,讓我——」憤怒和傷心的眼淚流下矮人的雙頰。

    高熱讓人越來越難以忍受,它撕扯著史東的肺,騎士知道他們不能在這裡待多久,否則遲早都會完蛋。他堅決地抓住矮人,決定如果有必要的時候不惜將他打昏。突然他看見火堆旁有樣東西在動。他揉揉眼睛靠近看。

    巨龍躺在地上,它的頭仍然靠著一條長長的假脖子連在燃燒的身體上。頭還沒有燒起來,但火焰已經開始吞噬脖子。頭部也很快就會燒起來。史東又看見有樣東西在動。

    「佛林特!」史東叫道,「快出來!這個頭快要燒起來了!」

    「我沒辦法!我卡住了!」一個模糊的聲音說。

    史東望著地上的頭,慌忙地想著該如何救出坎德人,佛林特則抓住露在外頭的腿使勁拉。

    「好疼!停下來!」泰斯喊道。

    「沒用,」矮人說。「他卡得緊緊的。」

    烈焰燒上了龍頸。

    史東抽出劍,「我也許會砍掉他的腦袋。」他對佛林特說,「但這是唯一的機會。」估計著坎德人的身長,猜測他的腦袋大概在什麼地方,祈禱著他的手沒有舉過頭部,史東在龍頸前高舉著劍。

    佛林特閉上雙眼。

    騎士深吸一口氣,一劍砸向假龍,一刀砍下它的腦袋。夾在裡面的坎德人大喊一聲,但外面的人聽不出那是因為驚訝還是因為疼痛。

    「拉!」他對矮人大喊。

    佛林特抓住假頭,用力把它扯離熊熊燃燒的脖子。突然間一個高高的身影出現在濃煙中。史東猛然轉身,劍已在手,才發現來人是河風。

    「你們在幹嘛?」平原人瞪著那個龍頭,也許他以為佛林特和史東都瘋掉了。

    「坎德人卡在裡面!」史東喊道。「在龍人的重重包圍下我們沒有時間慢慢拉出來!我們得要——」

    他的話被烈焰吞沒,但是河風終於看到那雙伸出龍口的藍腿。他伸手進一邊的眼窩裡,用力把龍頭提起來。史東抓住另一邊,兩個人一起抬著龍頭——還有裡面的坎德人——開始快跑通過整個營地。路上遇到的龍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嚇壞,一溜煙地跑了。

    「來吧,小弟!」卡拉蒙鼓勵地說,他的手臂環繞著弟弟的肩膀。「你得試著站起來,我們馬上就要離開了。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怎麼樣?我覺得怎麼樣?!」雷斯林怨恨地說。「扶我站起來。好了!現在讓我安靜一會!」他靠著樹幹,雖然渾身發抖,但還勉強站著。

    「沒問題,小弟。」卡拉蒙受創地退開。金月厭惡地看著雷斯林,想起卡拉蒙看見弟弟快死時的哀傷。她轉過身看著濃煙,試圖從裡面分辨出夥伴的去向。

    坦尼斯第一個出現,他沒命地跑著,以至於收不住勢撞上卡拉蒙,戰士的大手抓住他,幫他穩住身形以免跌倒。

    「多謝!」坦尼斯喘道。他彎下腰,手放到膝蓋上,試圖恢復正常的呼吸。「其他人呢?」

    「他們不是和你在一起嗎?」卡拉蒙皺起眉。

    「我們分散開了。」坦尼斯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因為吸進太多的煙而咳嗽起來。

    「天哪!」金月驚訝地打斷他們。坦尼斯和卡拉蒙同時轉過頭去,看到濃煙中出現一個讓人難以忘懷的景象。一個巨龍的頭,吐著藍色分叉的舌頭飛向他們。坦尼斯難以置信地看著,接著他聽見背後傳來的聲音,幾乎讓他恐慌地跳上樹。他轉過身,一顆心懸在喉間,劍緊緊地拿在手上。

    雷斯林在笑。

    坦尼斯從來沒有聽過這個法師笑過——即使在還是小孩的時候——他希望以後再也不要有機會聽到。那是種奇異、讓人毛骨悚然、極為刺耳的笑聲。卡拉蒙驚訝地看著弟弟,金月臉上露出恐懼的神色。最後雷斯林的笑聲終於停住,法師無聲地笑著,金色的雙眼中反射著火光。

    坦尼斯轉過身去,發現原來是河風和史東提著那個頭。佛林特跑在他們前面,手上拿著一個龍人的頭盔。坦尼斯跑上前和他們會合。

    「你們搞什麼——」

    「坎德人在裡面!」史東說,他和河風一起把頭丟在地上,不停地喘息道。「我們得把他救出來。」史東憂心地看著不住笑的雷斯林。「他怎麼搞的?毒還沒解嗎?」

    「不,他好多了。」坦尼斯說,邊檢查那顆龍頭。

    「真可惜。」史東嘟囔著蹲到半精靈身邊。

    「泰斯,你還好嗎?」坦尼斯大叫,掀起龍嘴來打量裡面。

    「我覺得史東把我的頭髮切掉了一些!」坎德人哭喊著。

    「不是他的頭就不錯了!」佛林特不屑地說。

    「什麼東西卡住他?」河風蹲下來看著龍嘴的內部。

    「我不確定。」坦尼斯低聲咒罵著。「在這團黑煙裡我什麼都看不見。」他徒勞無功地站起身。「我們要趕快逃離這裡才行!龍人很快就會重新組織起來。卡拉蒙,來這裡,看看你能不能把他撕成兩半。」

    壯碩的戰士站到龍頭的前面,雙手抓住兩邊的眼窩,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開始用力往上舉。有一陣子看不出有什麼變化。坦尼斯看見大漢雙手肌肉隆起,下巴肌肉繃得緊緊的。血液開始往卡拉蒙頭上衝。接著開始木頭破碎的聲音,龍頭的頂端卡拉一聲裂了開來。卡拉蒙踉踉蹌蹌地退後,手中抓著龍頭的上半部。

    坦尼斯伸手進去,抓住泰斯的手,用力把他拉出來。「你還好嗎?」他問,坎德人看起來有點昏昏沉沉的,但是他臉上的笑容卻是十分的燦爛。

    「我很好!」泰斯興奮地說。「只是有點頭昏。」接著他的臉色陰沉了下來「坦尼斯,」他說,臉上有著不同尋常的憂慮。他撫摸著長長的馬尾巴。「我的頭髮?」

    「全都在。」坦尼斯笑著回答。

    泰斯鬆了一口氣,然後開口道。「坦尼斯,這是我經歷過的最刺激的事了——在天空中那樣的飛。卡拉蒙的表情——」

    「故事可以等會再說,」坦尼斯堅定地說。「我們得先趕快離開這裡。卡拉蒙?你和你弟弟能走嗎?」

    「好,沒問題。」卡拉蒙說。

    雷斯林踉蹌地走向前,哥哥強壯的手臂扶著他。法師回頭看著破碎的龍頭,他肩膀抽動,無聲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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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逃亡·深井·乘著黑翼的死神
龍人營地中飄出來的黑煙籠罩在沼澤的上空,替正在沒命逃亡的夥伴們提供了最佳的掩護。黑煙像幽靈般的飄過,將月光完全遮掩,一行人不敢再製造出任何的亮光——即使是雷斯林法杖的光芒——因為他們可以清楚地聽到四周不停的號角聲,龍人們顯然正在努力重整混亂的營地。

    河風在前面帶路,雖然坦尼斯一向對自己的野外求生的技能十分自豪,但在這烏雲蔽日的濃煙中也不由得失去了方向感。煙幕中偶爾會露出天空的一角,從星星的位置來看,他們是向著北方前進。

    他們才走不遠,河風便一個不小心地一腳踩空,跌進及膝的泥濘中。坦尼斯和卡拉蒙合力將平原人拉出,泰索何夫擠向前,用胡帕克杖試探著地面,卻每試每沉。

    「看樣子我們別無選擇,只能涉水而過了。」河風嚴肅地說。

    挑好了一條看起來較淺的路,大伙便離開堅實的地面開始踏進爛泥中。爛泥一開始只有腳踝深,但很快便淹到膝蓋。泥濘逐漸加深,坦尼斯被迫得抱著泰索何夫才能前進,坎德人興奮地咯咯笑著抓住半精靈的脖子。佛林特始終固執地拒絕他人的援助,甚至連鬍子浸到了泥裡也不在乎。接著他就忽然消失了。卡拉蒙把手伸進泥裡,將佛林特給拉了出來,像袋麵粉似的把他扛在肩膀上。矮人既疲累又驚魂不定,連開口抗議的力氣都沒有,雷斯林踏著踉蹌的步伐,不停地咳嗽,袍子讓他行動更加不便。再加上身體仍受到上次劇毒的影響,雷斯林終於不支倒下。史東扶住他半拖半拉地把他拉過沼澤地。

    在冰水裡面不停地前進了半小時之後,他們終於踏上了結實的土地,開始休息,身體因為寒冷而不停地打著哆嗦。

    樹枝開始左右搖晃,北方突然襲來的一陣強風讓它們不住地擺動。風吹散迷霧,雷斯林躺在地上,望著天空;突然,法師屏住呼吸,機警地坐起身來。

    「暴風雨。」他嗆住,拚命試著講下去。「從北方逼近了。我們沒有時間了。動作得快點才行!我們一定要趕快去沙克·沙羅斯!快!在月亮落下之前。」

    每個人都抬頭看著雲,一大群黑雲聚攏起來,吞沒了天上的星斗。坦尼斯可以感受到讓法師如此焦急的壓力。他疲倦地站起來,其他人也一聲不發地狼狽前進。河風帶著路,但惡臭的沼澤地再度阻撓了他們的前進。

    「別又再來了吧!」佛林特抱怨道。

    「不會,我們不需要再涉一次水。過來看!」河風說,他帶頭走到水邊,在許多瓦礫之中,躺著一個不知是自己倒下還是被人推倒的方形尖碑,構成一座可以度過沼澤的橋。

    「我先走。」泰斯自願道,他精力充沛地跳上這塊長形的尖碑。「喂!這上面有些字跡,看起來是某種符號還是什麼的。」

    「我得去看看!」雷斯林低聲道,快步走向前,他念出咒語,「施拉克」,手杖上的水晶球隨即放出光芒。

    「快點。」史東怒目道。「你這樣會讓方圓二十里之內的敵人通通知道我們來了。」

    但雷斯林毫不考慮其他人的處境,他仔細地閱讀每一個像蜘蛛般的文字符號。坦尼斯和其他人爬上石碑,加入他的行列。

    坎德人蹲下身,用小手摸著這些符號,「上面說些什麼,雷斯林?你看得懂嗎?上面的文字看起來年代久遠呦。」

    「確實非常古老,」法師耳語道。「它的年代遠在大災變之前。上面寫著『雄偉的沙克·沙羅斯城,你的四周儘是美不勝收的景物,述說著城內人民的良善,諸神以此賞賜來回報我們。」

    「真是諷刺啊!」金月顫抖著,看著四周的廢墟和斷殘壁。

    「諸神的確給了他們不少賞賜,」雷斯林說,臉上掛著諷刺的微笑,沒有人開口。雷斯林接著念出,「杜拉克」,再度把光熄滅。一時之間夜晚看起來更為黑暗。「我們得走了,」法師說,「除了這座碑文之外,一定還有其他的標誌著這座城市的東西。」

    他們越過紀念碑進入濃密的森林中。一開始他們找不到任何的路,但河風仍不死心地細心搜索著,終於找到一條穿越籐蔓的小路。他蹲下來仔細的查看著,臉上神情凝重。

    「龍人嗎?」坦尼斯問。

    「是的。」他沉重地說。「有許多爪子的足跡。它們都朝向北方,直指那座城市。」

    坦尼斯壓低了聲音問,「這就是那座廢墟都市——你得到水晶杖的地方嗎?」

    「這裡也是我記憶中死神乘著黑色翅膀的地方,」河風加上一句。他閉上眼睛,雙手揉搓著臉。接著深深的呼了一口氣,「我不知道,我記不得——我連原因都不知道。」

    坦尼斯把手放到河風的手臂上。「精靈們常說:『只有死人才沒有畏懼。』」

    河風突然緊握住他的手,把半精靈給嚇一跳,「我不認識任何的精靈,」平原人說,「我的同胞不信任他們。批評他們對克萊恩或人類都毫不關心。我想也許我的同胞們錯了。很高興我能認識你,來自奎靈諾提斯的坦尼斯。我當你是我的朋友。」

    坦尼斯知道一些大平原上的傳統,他知道,這句話一出口,就表示河風從此願意為半精靈犧牲一切——甚至包括他的性命。關於友誼的誓言對平原人具有莫大的重要性。「你也是我的朋友。」坦尼斯簡單地說,「你和金月都是我的朋友。」

    河風看著在不遠處倚著水晶杖休息的金月,她的臉因為過度疲勞而失去了血色。當看著她的時候,河風堅毅的臉上充滿了愛憐。緊接著他又戴上那張驕傲所製成的無情面具。

    「沙克·沙羅斯已經不遠了,」他冷冷地說。「這些足跡都有一段時間了。」他領著大伙進了森林中,在一段短短的路之後,指向北方的小徑變成了由鵝卵石舖成的大路。

    「一條街!」泰索何夫喊道。

    「這是沙克·沙羅斯的邊緣。」雷斯林喘著氣說。

    「也該是時候了。」佛林特厭惡地看著四周。「看起來一團糟!如果最珍貴的禮物藏在這裡,那麼它想必藏得很好!」

    坦尼斯點頭同意,他從來沒有看過如此破落的地方。寬闊的大街引領著他們來到一座遼闊的廣場。東邊是四根高直的柱子,上頭什麼都沒有;原先的建築頹傾在它們旁邊。一圈高約四尺的巨大石牆直立在廣場的正中央。卡拉蒙走過去觀察之後,才發現原來是座井。

    「看起來很深。」他說。他靠近看著裡面。「聞起來也很臭。」

    井的北側是城裡看來唯一一座逃過大災變侵害的建築物。它是用白色大理石所建成,細長高聳的柱子支撐著它。月光下兩扇金色巨門閃耀著光輝。

    「那是座信奉真神的神廟,」雷斯林說,聲音聽起來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但金月站在旁邊,聽得一清二楚。

    「一座神廟?」她復誦,看著那座建築。「多美啊。」她走向它,似乎為它的美麗深深迷住。

    坦尼斯和其他人四處搜索著,沒有發現其他完好的建築物。雕工精細的樑柱倒在地上,四周的碎片訴說著它們原有的美麗。雕像盡皆碎裂,還有許多被神秘地挖去臉孔,每樣東西都是這麼的古老,讓矮人相形之下也變得年輕起來。

    佛林特靠著一根柱子坐下。「好啦!我們現在到了這裡。」他向雷斯林眨眼,邊打著呵欠。「法師,現在該怎麼辦啊?」

    雷斯林剛張開了嘴,還來不及說話,泰索何夫就大喊著,「龍人!」

    每個人都四處搜索著,手上的武器出鞘,一隻龍人正準備離開,站在井邊瞧著他們。

    「阻止它!」坦尼斯喊道。「它會通知其他怪物的!」

    但在一群人趕到之前,它便已經展開翅膀,飛入井中。雷斯林金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閃爍著,隨即前至井邊往裡看去,他舉起手似乎要施展法術,遲疑了一下,隨即無力地放下。「我不行了,」他說。「我沒辦法思考,我沒辦法專心,我得要休息了!」

    「我們都很累了,」坦尼斯疲倦地說。「就算底下有什麼怪物,它想必也已經警告了它。我們已經無能為力。我們得要休息了。」

    「它是下去警告某種可怕的東西,」雷斯林低聲道。他睜大眼睛,瑟縮在斗蓬裡看著四周。「你們感覺得到嗎?有沒有人可以感覺到?半精靈?有股邪惡的力量要醒來了。」

    眾人不知該如何回答。

    然後泰索何夫爬上井邊向下看著。「看呀!那只龍人飄向下,像片樹葉一樣,它的翅膀沒有拍動——」

    「安靜點!」坦尼斯吼道。

    泰索何夫驚訝地看著半精靈——坦尼斯的聲音聽起來緊張而且不自然。半精靈看著井邊,雙拳不由自主地緊握著。每樣東西都沉靜不動。太靜了。北方的暴風雨就要逼近,但四周卻一點風都沒有。沒有樹枝搖動的聲音,沒有樹葉掉落的聲音,銀色和紅色的月亮在地面上投射出兩道陰影,從眼角瞥見的東西顯得很不自然。

    慢慢地,雷斯林退離井邊,雙手橫舉在前,像是要抵擋什麼可怕的威脅一樣。

    「我也感覺到了。」坦尼斯吞著口水。「是什麼鬼東西?」

    「對呀,到底是什麼?」泰索何夫靠過去,眼巴巴地看著井裡。井裡頭看來有如法師沙漏狀瞳孔般深邃。

    「把他弄開。」雷斯林大喊。

    坦尼斯被法師的恐懼所感染,他的第六感告訴他即將有大事要發生,他急忙奔向泰斯。正當他邁開步伐的時候,地面開始震動起來。坎德人驚叫著看著腳下的地面和古井碎裂開來。泰斯感覺自己就快要掉進地下那一片黑暗之中。他瘋狂地試著要用手或腳攀附住什麼,坦尼斯絕望地撲向前,但是距離終究太遠了。

    河風一聽見雷斯林的叫聲便立刻跑向前去,這個高大的男人三步並作兩步地抵達了古井旁。就在腳下的地面陷落之前,河風一把抓住泰斯的領口,把他給提了起來。

    大地又再震動。坦尼斯試著讓驚魂未定的大腦弄清此刻的狀況。一陣冷風從裂口中吹出,把廣場上的樹葉和沙塵吹的四處亂飛,讓他們眼睛都睜不開。

    「快逃。」坦尼斯試著想大喊,但他被井中的難聞氣味嗆得開不了口。大災變之後遺留下來的樑柱開始搖動起來。夥伴們害怕地看著井口,河風側過頭,「金月……」他向四周看著。把泰斯丟下,他大喊,「金月!」井中深處傳來的尖叫聲讓他停下腳步。那聲音尖銳得有如要穿透腦袋般。河風瘋狂地找尋著金月的蹤影,不停地呼喚著她的名字。

    坦尼斯被那聲音震懾住,他四肢僵硬地看著史東,後者將手安放在劍柄上,緩緩地退離井口。他也看見了雷斯林——法師的臉色蠟黃,雙眼在紅色的月光下反射著血般的光澤——尖叫著坦尼斯聽不懂的話。泰索何夫驚訝地看著井口,史東快步跑向坎德人,把他夾在腋下,跑向樹林。卡拉蒙跑向精疲力竭的弟弟,抓住他一起找地方躲藏。坦尼斯知道井中將會有著難以形容的邪惡力量醒,但他就是動不了。他的腦中不停地響著,「笨蛋!快逃呀!快呀!」

    河風一直待在井邊,努力地與心中逐漸蔓延的恐懼搏鬥著:他找不到金月!他分心去救坎德人的結果是,他沒有看見金月走進那座完好無缺的神廟。他瘋狂地四處尋找,在搖晃的地面上掙扎著保持平衡。高分貝的尖叫聲和不停晃動著的地面,讓他想起了惡夢般的記憶。「乘著黑翼的死神。」他開始流汗,不停地發抖,但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在金月身上。她現在需要他;他很確定——他也只知道這件事——她所表現的勇氣只不過是為了掩飾她的疑慮、恐懼以不確定感。她現在一定很害怕,他得要找到她!

    當古井旁的邊陲開始崩落時,河風轉身過去,剛好看到坦尼斯正叫喊著指向那座神廟。河風知道他在喊著些什麼,但尖銳的聲音卻讓他聽不清楚。突然間他懂了!金月在神廟裡!河風轉身要跑向她,但是腳步卻一個不穩,跪了下來。他看見坦尼斯飛快地跑向他。

    接著無邊的恐懼從井裡竄升上來——他的惡夢成真了。河風閉上眼睛,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那是只龍。

    坦尼斯全身的血液彷彿被抽乾似地突然停住,他呆呆站著,看著那只龍從井裡衝出來,同時想著,「好美……好美……」

    龍像團烏雲般升起,閃耀的翅膀靠著身旁,鱗甲反射著光芒。她的眼睛是黑紅色,像熔融的岩石般灼熱。她放聲狂吼,白森森的尖牙看起來無比邪惡。她細長、紅色的舌頭享受著黑夜的空氣。脫離了井口的限制,龍在月光下展開雙翼,遮住了星空,雙翼的末端都有一隻純白的爪子,在紅月努林塔瑞下閃耀著血般的光芒。

    坦尼斯被難以想像的恐懼撕扯著身體。心不停地怦怦跳著,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眼前這個生物放出致命的美麗。龍繞著圈子越飛越高,就在坦尼斯覺得恐懼漸退,正笨拙地拿起自己的弓箭時,龍開口了。

    她只說了一個字,——一道咒語(注一)——舖天蓋地的黑暗便臨空而降,令眾人眼前一片漆黑。坦尼斯立時感到不知身在何處。他只知道頭頂上有只巨龍正準備發動攻擊。他沒有自衛的能力,只能絕望地趴下,努力設法在瓦礫中躲藏起來。

    失去了視力後,坦尼斯將注意力集中在聽覺上,尖叫聲在黑暗降臨之後已然停息。坦尼斯可以聽見龍的翅膀扇動著的啪啪聲,這表示她在他們頭上越飛越高。接著啪啪聲消失了;翅膀停止了拍動。他感覺到有隻猛獸在天空盤旋,等待。

    接著有一陣非常細微的聲音,像微風中樹葉的攪動。聲音越來越大,直到有如襲來暴風,接著成了颶風的怒吼。坦尼斯緊偎著頹坍的井,雙手抱著頭。

    龍開始攻擊。

    她看不穿自己施法造成的黑暗,但姬賽思知道入侵者仍在地下的廣場裡。她的手下,龍人,早已通知她有一群攜著藍色水晶杖漫遊在大陸上。猛敏那大王希望水晶杖能由她妥善保管,永遠不能落入人類手中。但她把它弄丟了,猛敏那大王非常的憤怒。她勢必得把它找回來才行。所以姬賽思在施法前觀察了好一會,專注地觀察入侵者,尋找水晶杖的蹤跡。但她卻不知道水晶杖的主人已經進到了看不見的死角。她很高興,因為她只需要摧毀底下的所有人就好了。

    伺機攻擊的龍從高空俯衝,她的兩翼像是黑色的刀刃般收在兩側。她直衝向井邊——方才入侵者四散奔逃的地方。她知道他們都已被「龍威」(注二)所震懾,姬賽思相信只要再俯衝一次,就可以把它們收拾乾淨。她張開血盆大口。

    坦尼斯聽見巨龍逼近,破空聲越來越響,但卻突然停了下來。他聽見肌肉伸展。翅膀上下拍動的聲音。接著又聽到一陣彷彿空氣被吸入喉中的巨大響聲,之後又是一陣像沸騰的爐子所發出的聲音。不知名的液體噴到身邊,他聽見石頭破裂、溶解的聲音。一滴液體噴到了他手上,強烈的疼痛立刻傳到他腦中。

    然後坦尼斯聽見一聲尖叫,叫聲低沉——是男人的聲音——是河風!聲音中夾雜著極度的恐懼與痛苦,坦尼斯的指甲深深的陷入掌肉中,以免自己也跟著喊出聲。讓巨龍察覺到自身所處的位置。尖叫聲持續了一陣子,漸漸地減弱成為哀號聲。坦尼斯感覺到黑暗中頭上飛過一個巨大的物體。他所緊靠著的石頭開始動搖。接著巨龍通過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入井中。最後地面終於靜下來。

    四週一片死寂。

    坦尼斯痛苦地吸了一口氣,用力張開眼,黑暗已經散去,明亮的星斗閃耀著,月亮高掛在天空。有一段時間,半精靈所能作的只是不斷的吸氣,吐氣,試著讓自己鎮靜下來。接著他站起身,跑像一個躺在地上,焦黑的形體。

    坦尼斯第一個跑到平原人身邊,他瞧了一眼,不忍地別過頭去。

    河風現在只能用「不成人形」來形容。他的血肉幾乎全被撕開,臂上的皮肉完全融化,深可見骨。眼球像凝凍般地懸垂在無肉的雙頰上。他的嘴唇張合著,無聲地叫喊著。他的肋骨完全暴露在外,燒焦的布條與冒著煙的肉條垂掛在那。更駭人的是——他身上的皮肉全被融化,體內的臟器卻兀自在月光下跳動著。

    坦尼斯蹲下身子吐了起來。半精靈看過死在他劍下的屍體,也看過被食人魔砍成碎片的屍體。但……眼前的景象……是種截然不同的恐怖,坦尼斯知道他將永遠沒辦法忘記今天的慘況。一隻有力的手臂抓住他的肩膀,體貼地安慰著他。噁心的感覺終於消失,坦尼斯坐下來,呼吸紊亂,他擦乾淨鼻子和嘴巴,痛苦地試著吞嚥。

    「你還好嗎?」卡拉蒙關心地問道。

    坦尼斯點點頭,說不出話來,接著他轉向史東的方向。

    「天哪,眾神憐憫他吧!坦尼斯!他還活著!我看到他的手在動!」史東無法繼續說下去。

    坦尼斯站起來,步履不穩地走向那具瀕死的屍體。一隻焦黑的手從瓦礫中伸起,向著天空揮舞著。

    「結束他的不幸!」坦尼斯嘶啞地說,他的喉中還有著膽汁的味道。「殺了他!史東!」

    騎士拔出劍,親吻著劍鍔,向天高舉著劍,他站在河風面前。閉上雙眼,進入一個視死為無上光榮的古老世界。他慎重其事地吟誦著索蘭尼亞的死亡禱文。當這些禱文念完之後,長眠地底的戰士靈魂便會安詳地進入天國,他反轉刀身,對準河風的心臟。

將這名勇士送回修瑪的懷抱
在湛藍、無垠的天空之上;像個戰士般地沉沉睡去
別讓戰雲的密佈,遮去他眼中最後一絲光芒
在群星之間,讓他最後的一次呼吸能夠在空中找到最後的安息之所
就在群鳥飛翔的天空之上,那裡只有翔鷹記得死亡的滋味。
讓他的靈魂飛向修瑪,直到湛藍、無盡的天空之上。

    騎士的聲音變小。

    坦尼斯感覺屬於神的寧靜像冷冽、清澈的水,洗去他內心的憂傷,沖淡眼前的恐怖。在他身邊的卡拉蒙則輕輕的啜泣起來。他們抬頭看著,月光在劍鋒上反射著光芒。

    突然一個清澈的聲說,「停下來。把他帶到我這邊來。」

    坦尼斯和卡拉蒙立刻躍起,擋在那人受盡折磨的軀體前,他們都覺得不應該讓金月看到這可怖的景象。史東仍然繼續進行著儀式,卻被拉回現實,他收回正要刺下的劍。金月靜悄悄地站著,高瘦的身影對著神廟金色的大門。坦尼斯正準備開口說話,卻感覺到法師冰冷的手抓住他。他不由自主地顫抖,厭惡地甩開雷斯林的手。

    「照著她說的做。」法師嘶聲道。「把他帶到她面前。」

    坦尼斯看著雷斯林面無表情,以及毫不在乎的眼神,不禁憤怒地紅著臉。

    「把他帶到她的面前,」雷斯林冷冷地說,「我們沒有權決定這個人該不該死。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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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黑龍在這裡施展的是「方圓十五尺黑暗術」(Darkness,15』Radius)這個法術可以製造出無法穿透的濃密黑暗,紅外線視線在法術的影響下也無法產生作用。它可以抵消「光亮術」(Light)或是「持續光亮術」(Contiunal Light)的影響。這個法術所需要的材料是一些蝙蝠的毛髮和一滴瀝青或者煤炭。不過,黑龍多半不會需要的材料來輔助它們施法,他們本身的能力就足以獨立施展出法術來。

2.龍威(Dragon Fear)——龍幾乎是和克萊恩一起誕生的生物,所以他們是超越其他生物的一種實體。由於他們的強大能力和龐大身軀,在面對他們的時候,幾乎所有的生物都會產生一種絕望無助的感覺,輕微的會反應變慢,更甚者會讓敵人無法動彈,甚至陷入狂亂、失去理智的狀態之中。即使是最英勇的戰士,在面對巨龍的時候,戰鬥力也難免受到不小的打擊。這種自然而然散發出的氣息可說是龍類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最大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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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傷心的選擇·最珍貴的禮物
坦尼斯看看雷斯林,看不出他有一絲一毫的情感。兩個人四目相對,坦尼斯和過去一樣相信法師能夠看見許多他看不見的事物。突然間坦尼斯清楚自己對雷斯林那股強烈的恨意,恨他為何能這樣無動於衷,卻又暗地裡感到羨慕。

    「我們得做點事!」史東憤怒地說。「他還沒有死,那只龍可能還會回來。」

    「很好,」坦尼斯說,他的聲音只在喉中打轉。「把他用毯子包起來……但先讓我跟金月獨處一會。」

    半精靈緩緩走過廣場。他的腳步聲在黑暗中迴盪。他緩緩步上大理石的階梯,走到金月所站的金色門前平台上。不動聲色地回頭看著,坦尼斯看到夥伴們正用背包裡的毯子和樹皮做出一具克難擔架,在月光下看起來,那人的身軀只是一團扭曲的黑影。

「把他帶過來,坦尼斯。」半精靈走到金月面前,聽見她又重複著。他握住她的手。

    「金月,」坦尼斯說,「河風傷的很重。他快要死了,你幫不上忙的——即使有水晶杖也沒有用。」

    「噓,坦尼斯。」金月柔聲說。半精靈安靜下來,他第一次仔細看著她的臉。卻驚訝地發現,這名平原人的表情非常安靜、安詳,甚至有些神采奕奕。她臉上的神情有如剛經歷過險惡風暴的水手,最後回到平靜的水面一樣。

    「進到神廟裡來。我的朋友。」金月說,她美麗的雙眼直視著坦尼斯。「進來吧,將河風帶過來。」

    金月沒聽見巨龍的攻擊,更沒看見河風受到攻擊。當他們一進到沙克·沙羅斯的廣場時,她便感覺到一股奇異的力量吸引著她進入神廟。她穿過瓦礫,走上階梯,眼中只有神廟閃著金光的大門,呆立在門前。接著她察覺到身後的騷動,聽見河風對她的呼喚,「金月……」她停下步來,不願離開自己的夥伴,心裡明白即將有種難以言喻的邪惡自井中升起。

    「進來,我的孩子。」一個輕柔的聲音呼喚著她。

    金月抬起頭,看著大門,眼中有著淚光。那是她母親的聲音。淚歌,奎蘇族的女神官,很久以前就去世了,當時金月還是個孩子。

    「淚歌?」金月哭著問。「媽——」

    「我的女兒,你已經經歷了許多哀傷的年頭」——她母親的話聲宛如在她腦海中一樣清晰——「但是你的擔子恐怕暫時還無法放下。如果你走下去,你會脫離眼前的黑暗,卻進入更深的黑暗中。只有真理才能照亮你的道路,雖然你或許會覺得前方無盡的長夜中,它的光芒如此微弱……但,沒有真理的指引,一切將化為虛無。女兒,和我進廟吧!你會找到一直在尋找的東西。」

「但是我的朋友們,還有河風……」金月回頭看著河風在崩裂的地面上踉蹌地走著。「他們無力對抗這樣的邪惡。沒有我他們會送命的。水晶杖可以幫上忙!我不能離開他們!」當法術製造的黑暗降臨時,她開始轉身要離開。

    「我看不見他們了!……河風……母親,幫幫我,」她無助地哭喊道。

    沒有人回答。這不公平!金月雙拳緊握,無聲地尖叫著。我們從來就不想這樣!我們只想單純地相愛,現在——現在卻可能連這也失去!我們犧牲那麼多,卻不曾改變什麼。我已經三十歲了,母親!三十歲卻沒有孩子。他們剝奪了我的青春,消滅了我的族人。然而我卻無力報復。我什麼都沒有——除了它!她搖晃著水晶杖。現在我卻還要付出更多!

    她的怒氣逐漸平息。這麼多年來,河風在尋找答案的過程裡也是一直怒氣沖沖嗎?他只有找到這柄水晶杖,但它卻只帶來更多的問題。不!他不會這樣,她想。他的信心十分堅強,我才真是意志薄弱。河風願意為自己的信念犧牲。看來我必須堅強地活下去——即使少了深愛的他。

    金月頭靠著金色的大門,冰冷的金屬讓她更加清醒。她滿心不願地作了令人悲痛的決定。我會向前走,母親——雖然河風死了,我的心也會跟著一起死去。但我只要求一件事:如果他死了,不管用什麼方法,讓他知道,我會繼續完成他的使命。

    她倚著水晶杖,奎蘇族的酋長打開金色的大門,進入神廟。當龍從井中躍出時,她身後的大門正好關上。

    金月踏進完全的黑暗中。剛開始她什麼也看不見,但記憶中母親溫暖的懷抱在腦中重現。蒼白的光逐漸在她四周亮起。金月看清自己身在一個巨大的圓頂之下,地上是精心舖制的瓷磚。在圓頂之下,房間的中央,聳立著一尊高貴、美麗的大理石雕像。房間中的光是從她身上所釋放。金月出神地走向她。這尊雕像是名穿著飄逸袍子的女人,她臉上的表情閃耀著希望的光,卻夾雜著無盡的哀傷。她頸上掛著一個奇怪的護身符。

    「這是米莎凱,我所信奉的掌管醫療的女神,」她母親的聲音說。「我的女兒,注意聽她說的話!」

    金月愣愣地站在雕像前面,陶醉於她的美麗。但她看起來似乎有著缺憾、並沒有完成。雕像的一部分遺失了,金月終於發現,她的大理石手臂是彎曲的,原本似乎握著根細長的桿子,但現在她的手是空的。她不由自主地,把水晶杖放回她的手中。

    它開始發出柔和的藍光。金月詫異地後退了一步。水晶杖的光芒越來越強。金月掩住眼睛,不由自主地跪下來。滿腔的敬愛湧上心頭,她對自己剛才的憤怒感到慚愧。

    「不要因為你的懷疑而感到羞愧,親愛的信徒。是你的懷疑引導你來到我們的面前,而你的憤怒會在未來崎嶇的路上支持你。你是為真理而來,你將尋得真理。」

    「諸神從未放棄過他們的子民——是世人背棄了真神。克萊恩將要面對最苛刻的考驗,人類將會比過去更需要真理。你,我的信徒,你必須將真神的力量和知識帶回人間。也該是恢復宇宙平衡的時候了。邪惡已經超過了天平的一端。因為,善神回到人間,邪惡也同樣降臨人間——正飢渴地吞噬著人類的靈魂。黑暗之後已經降臨,尋找能再次肆虐這個世界的方法。被放逐到陰間的龍,也會再度回到人間。」

    龍,金月迷迷糊糊地想著。她很難瞭解這個字的含義。後來她才完全瞭解了這些話的內容。在後來的日子裡,她會永遠的記住這些話。

    「要找到擊敗它們的力量,你們將會需要諸神的知識——這就是你所知道的『最珍貴的禮物』。在這個神廟下,在沉迷於過往的榮光的廢墟裡,有著以白金打造的圓碟——米莎凱之碟,找到這些白金碟,你便能呼喚我的力量——醫療女神米莎凱的力量。」

    「你的前途充滿險阻。邪惡的神畏懼真理。一隻叫姬賽思的古老黑龍,人們稱她為黑瑪瑙,守護著白金碟。她的巢穴在我們腳下的沙克·沙羅斯城中。如果你選擇拿灰白金碟,你的前途將充滿危險。所以我將以神力加持這柄水晶杖。小心地持有它,不要懷疑,你將克服一切險阻。」

    聲音消失了,金月此時聽見河風瀕死的慘叫聲。

    坦尼斯走進神廟,感覺自己彷彿走進記憶中一般。陽光照耀著奎靈諾斯的樹木,他和羅拉娜及她的哥哥吉爾賽那斯一起躺在河畔,在遊戲後分享自己的夢想。快樂的童年對坦尼斯來說是短暫的——半精靈很早就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同。但那天是個有著暖暖陽光和友情的午後。記憶中的安詳洗去了他的哀傷。

    他轉向靜靜站在他身後的金月。「這裡是哪裡?」

    「我等下再告訴你,」金月回答。她輕輕拉著坦尼斯手走過閃閃發光的地板,直到他們站在光輝的米莎凱雕像前。藍色水晶杖的光芒照耀著他們。

    當坦尼斯張著嘴,驚訝地看著時,房間裡突然罩上了一層陰影。他和金月轉向大門。卡拉蒙和史東走進門,兩個人之間是躺著河風的臨時擔架。佛林特和泰索何夫——矮人看起來衰老且哀傷,坎德人則是異常地露出難過的表情掩著臉,雙手交叉在袍中——活脫就像是死神般。

    他們越過大理石的地板,步伐隨著心情沉重起來,一群人停在金月和坦尼斯面前。坦尼斯看著放在金月腳旁的軀體,閉上眼睛。鮮血浸透了毯子,在布料上染成大塊黑色污記。

    「打開毯子,」金月命令道。卡拉蒙懇求地看著坦尼斯。

    「金月——」坦尼斯柔聲道。

    突然,在任何人來得及阻止之前,雷斯林彎下腰掀開了沾滿血的毯子。

    金月看見河風受盡折磨的軀體,不禁低呼一聲,臉色煞白,整個人搖搖欲墜,坦尼斯伸手扶住她。但金月是個生於強壯、驕傲民族的女性,她勉強嚥著口水,繼續地深吸著氣。接著她轉身走向大理石的雕像,她小心翼翼地從女神手中拿起水晶杖,轉身跪在河風的身旁。

    「河風,」她輕聲說。「我的愛人。」伸出一隻顫抖的手,她溫柔的撫摸著瀕死愛人的前額。那張慘不忍睹的臉轉向她,彷彿聽見她的呼喚。一隻焦黑的手微弱地抽搐著,,似乎想要撫摸她。接著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就靜止不動了。金月將水晶杖放在河風的身體上,淚水如泉湧般不停湧出。柔和的藍光照亮整個大廳。被藍色光照到的人全都感覺到煥然一新,多日來的折磨與痛苦遠離他們的身體,就像陽光穿透濃霧。接著水晶杖的光芒逐漸減弱,慢慢地熄滅。夜色重新籠罩大廳,只剩下雕像身上所發出的光芒。

    坦尼斯眨著眼睛,試著要在黑暗中調整眼睛的焦距。他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

    「金月……」

    他聽見金月興奮地大叫。坦尼斯發現地上原先應該躺著屍體的地方,卻有個平原人坐起身子,對著金月伸出雙手。她撲向他,又哭又笑。

    「就是這樣,」金月告訴他們,到了故事的結尾。「我們一定得要找出通往神廟下廢墟都市的路,我們也必須從龍的巢穴中將白金碟奪回來。」

    他們正坐在神廟大廳的地板上,吃著簡單的晚餐。很快的他們發現整幢建築物空無一人,除了卡拉蒙在樓梯附近發現一些龍人的足跡,還有一些其他生物的腳印之外,毫無任何收穫。

    這不是一幢很大的建築。雕像所在的大殿兩側各有一件祈禱室,中間連著條走道。北邊及南邊各有兩間圓形的房間。房裡曾經裝飾著壁畫,但如今上面卻佈滿灰塵,已難辨認出原來的模樣。東方有著兩扇金色的門。卡拉蒙匯報在該處尋得通往地底城市的樓梯。那裡還可以聽到微弱的海潮聲,提醒他們現在位於一座懸崖上,俯瞰著新海。

    夥伴們坐著,各自想著自己的事情,嘗試吸收剛剛金月所說的話。泰索何夫則是繼續不厭其煩地四處探險,搜索每一個陰暗的角落。卻找不到令人感興趣的東西,坎德人有些疲憊地回到大伙身邊,手中拿著一個對他來說大了點的頭盔。反正坎德人從來也不戴頭盔,總覺得它們既煩人又很不自在。他將頭盔丟給矮人。

    「這是什麼鬼東西?」佛林特懷疑地問,藉著雷斯林法杖發出的光檢驗著。這是個古老的頭盔,出自一名精細的鐵匠之手。無疑是個矮人,佛林特想,他的手憐惜地摸著它。一根長長的動物羽毛裝飾著頂端。他把頭上戴著的龍人頭盔丟在地上,把它戴上。大小剛好,他滿意地笑著取下它,再此欣賞它的手工。坦尼斯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那是馬毛,」他指著那串毛說。

    「不,才不是呢!」矮人抗議道。他皺著眉頭聞聞它,皺起了鼻子,卻打不出噴嚏,他勝利地看著坦尼斯。「這是獅鷲獸(注一)的鬃毛。」

    卡拉蒙大笑。「獅鷲獸!」他嗤之以鼻。「獅鷲獸在克萊恩的數量就像——」

    「龍一樣的少。」雷斯林順口打斷他。

    大家的交談突然停止了。

    史東清清喉嚨。「我們最好趕快睡覺,」他說,「我第一個守夜。」

    「今晚不需要守夜,」金月柔聲說。她坐得更靠近河風。高大的平原人自從死裡逃生之後就不大愛開口說話。他一直看著米莎凱的大理石雕像,認出她就是在藍色光中交給他水晶杖的女人。但是他拒絕回答任何的問題。

    「我們在這裡很安全。」金月肯定地看著雕像。

    卡拉蒙挑起一邊的眉毛。史東皺著眉撫摸著鬍子。兩個人為了面子,不願意質疑金月何以如此有信心,但坦尼斯知道若不讓人守夜,兩個戰士是不會安心的。但黎明即將來臨,他們也迫切的需要睡眠。雷斯林甚至已經裹著袍子在神殿內陰暗的角落睡了起來。

    「我想金月是對的,」泰索何夫說。「我們相信這些神吧!看來是我們找到他們的。」

    「精靈從來沒有背棄神;矮人也是,」佛林特咬牙切齒地抗議道。「我一點都不瞭解現在的狀況!李奧克斯應該是諸神之一,矮人們從大災變之前就沒有停止膜拜他。」

    「膜拜?」坦尼斯反問。「還是在你的同胞們坐困山腹中的國度中時,曾向他絕望地哭喊?不,不要生氣——」坦尼斯看見矮人的臉氣的發紅,舉起雙手說,「精靈們也沒有好到哪去。我們的家園荒廢時,我們也曾向神哭喊著。我們知道神確實存在,也記得他們的功績,但是對我們來說,他們的地位就像死去的親人一樣。精靈牧師早就消失了,矮人牧師也一樣。我記得醫療女神米莎凱的故事,當我還小的時候就聽過他的故事。我也記得龍的故事。雷斯林會說這是小孩子的把戲。但看來童年的故事再次成真——騷擾、或挽救我們,我不知道會是那一個。我今天晚上看到了兩個奇跡,一個是善良的,一個是邪惡的。如果我相信我親眼所見,那我必須兩個都相信。但……」半精靈歎著氣。「我還是覺得我們輪流守夜比較好。抱歉,女士。我真的希望我的信心能像你一樣好。」

    史東第一個守夜,其他人用毯子包裹著身體,躺在大理石地板上熟睡著。騎士在月光照耀的大殿中檢查著每個房間,與其說感到任何威脅,不若說是習慣使然。他可以聽到外面寒風呼呼的吹著。但裡面卻溫暖而舒適——太舒服了。

    坐在雕像底下,史東感到一股甜蜜的祥和感覺襲向他。他驚坐起身來,發現自己方才差點在守夜時打盹。這是不可原諒的!他難過地責備自己,決定在剩下的守夜時間裡——整整兩個小時——都要持續不斷地走著——作為懲罰。他站起身,卻又停下來,他聽見一陣歌聲,是女人的聲音。史東看著四周,手放在劍柄上。接著手鬆開劍柄,他認得那聲音和那首歌。那是他母親的聲音。史東再次回憶起和她一同逃離索蘭尼亞的路上,只有他們母子倆,和一名忠心的僕人——他在抵達索拉斯之前就去世了。那首歌是他母親常常哼唱的一首曲。史東的母親常常緊抱著他,哼著這首平靜、順耳的曲調,試著要驅逐兒子的恐懼。史東的眼睛閉上,睡意襲向他,同時也襲向每一個人。

    雷斯林的法杖發出柔和的光芒,驅趕著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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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獅鷲獸(Griffon)——有著鷹頭、獅子身體、老鷹翅膀的奇特生物。它們可以用極高的速度在天空中飛翔,是少數可以和龍競速的生物。精靈貴族通常會馴養這些稀有的生物,將它們當作快速的交通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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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死亡之路·雷斯林的新朋友
抱歉,」卡拉蒙尷尬地說。「我不小心弄掉了我的胸甲。」

    坦尼斯打了個大呵欠,重又躺回毯子裡。眼前泰索何夫幫忙卡拉蒙穿戴盔甲的情景,點醒了半精靈他們他們今天即將要面臨的威脅。他也看到史東穿戴起護甲,河風則打磨著他的長劍。坦尼斯堅決地將今天可能發生的狀況拋諸腦後。這對他來說並不容易,尤其是對他的精靈血統而言——精靈珍惜生命,雖然他們相信死亡只是種脫離塵世的方法,但任何一種生命的結束都讓塵世間少了一些歡樂。坦尼斯強迫自己體內人類的部分覺醒,他今天必須大開殺戒,甚至要為好友的死去作好心理準備。他清楚的記得以為河風即將死去時的感受。半精靈皺著眉突然坐起身,覺得彷彿剛從惡夢中醒來。

    「每個人都醒了嗎?」他抓著鬍子問。

    佛林特走過來,遞給他一些麵包和乾的鹿肉。「都起來用完早餐了。」矮人嘟噥道。「就算大災變來了你可能也睡得下去。」

坦尼斯毫無食慾地咬了口肉乾。接著他皺著眉頭,嗅著。「那是什麼怪味道?」

    「某種法師喝的藥。」矮人齜牙咧嘴地說,在坦尼斯身旁坐下來。佛林特掏出塊木頭,用力地刻著,木屑四散。「他弄出某種粉末倒進杯子裡,然後摻水攪一攪後喝下去,那時還沒有這種奇怪的味道。我真慶幸我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東西。」

    坦尼斯也同意,他繼續嚼著肉乾。雷斯林現在正讀著他的魔法書,一遍又一遍地復頌著裡面的句子,直到記起來為止。坦尼斯猜著,不知道雷斯林有沒有對龍同樣有效的法術。從他記得的一些有關於龍的傳說中!許多年前從精靈吟唱詩人,奎瓦蘭索斯那聽來的——只有非常高等級的法師才有機會施展出具有足夠威力的法術,能夠對魔法自成一系的龍產生影響!就像他們昨天所看到的。

    坦尼斯看著那虛弱的年輕人背誦著法術,搖了搖頭。以雷斯林的年紀來說,他算是非常厲害的了,他也算是個天才,但龍是古老的生物。他們在精靈——最老的種族——來到克萊恩之前就已經居住在這裡。當然,如果昨夜大伙討論的計劃生效,那麼或許今天壓根不會碰見龍。他們只希望能進入龍穴,找到白金碟交差。這是個好計劃,坦尼斯想,就像癡人說夢一樣。絕望開始像迷霧一般包圍著他。

    「好啦!我準備好了,」卡拉蒙高興地說。壯碩的戰士穿上盔甲後顯然安心多了。龍此時看來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荒腔走板地吹著一首古老的進行曲,邊將沾滿泥漿的衣服塞到背包裡。史東小心調整完他的護甲,坐在遠離大伙的地方,閉著眼,進行著騎士在戰鬥前的秘密儀式,將心理狀態調整到適合作戰。坦尼斯站起身來,感覺有點僵硬,他試著讓血液再次循環,讓肌肉的酸痛消退。精靈在戰鬥前沒有任何的儀式,只希望神原諒他殺生的罪孽。

    「我們也準備好了,」金月說。她穿著一件厚重的灰色皮褲,邊緣裝飾著毛。她將頭髮小心地梳成了個髮髻,以免敵人抓住她的頭髮。

    「我也趕快著裝吧!」坦尼斯歎著氣,拿起長弓及河風從龍人營地裡奪來的箭袋,把他們掛在背上。除此之外,坦尼斯還帶著柄長劍及匕首。卡拉蒙則帶著長劍與盾牌。以及兩把河風撿來的匕首。史東持著雙手巨劍。佛林特則在龍人營地裡找了把戰斧代替他原來的武器。泰索何夫則有一把撿來的匕首和胡帕克杖。他對這把匕首感到非常自豪,因此當卡拉蒙對他說這匕首只對凶狠的兔子有用時,他的自尊心受到嚴重的打擊。河風將長劍掛在背上,還帶著坦尼斯的匕首。金月則只帶著水晶杖。我們都全副武裝了,坦尼斯絕望地想,不知道能發揮多少作用。

    大伙離開米莎凱的大殿,金月走在最後。她輕柔地撫摸著雕像,一面祈禱著。

    泰斯領著大家,快樂地跳著,馬尾在腦後跟著甩動。他馬上就可以看見一隻活生生的龍了!坎德人再也想不出有什麼事比這更刺激。

    隨著卡拉蒙的指引,他們向東而去,再次走過一扇金色的門,接著來到一間大的圓形房間。一個高大、生著青苔的台座在房間中央——連最高大的河風都看不見上頭到底有什麼,泰斯站在前面,若有所思地看著它。

    「我昨天晚上試著要爬上去,」他說,「但它太滑了。不知道上面有什麼東西?」

    「不管上面有什麼東西,坎德人是一定弄不到的啦!」坦尼斯氣惱地說。他湊近向下盤旋入黑暗中的樓梯旁檢查。樓梯破敗不堪,上面還有著枯死的植物和黴菌。

    「死亡之路。」雷斯林突然說。

    「什麼?」坦尼斯吃了一驚。

    「死亡之路。」法師複述道。「就是這條樓梯的名字。」

    「你怎麼會知道這條樓梯的名字?」佛林特皺眉道。

    「我讀過有關這座城市的資料。」雷斯林用他一貫的微弱聲音回答。

    「這是我們第一次聽你這樣說,」史東冷冷地說,「你還知道什麼但沒有告訴我們的?」

    「還有很多呢,騎士!」雷斯林怒目道。「就在你和我哥哥玩著木劍時,我的時間全花在書上。」

    「是啊!學習那些神秘、邪惡的知識,」騎士不屑地說。「在大法師之塔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雷斯林?你不可能毫無代價地獲得這些神奇的力量。你在塔裡犧牲了什麼?你的身體——還是你的靈魂!」

    「我和我弟弟一起在塔裡面,」卡拉蒙說,戰士平常愉悅的臉現在掛著愁容。「我目睹他用幾個簡單的法術和法力高強的巫師周旋。他擊敗了他們,但是他們卻打傷了他。我抱著瀕死的他,離開那裡。然後我——」大漢遲疑著。

    雷斯林快步走向前,把他冰冷、瘦弱的手放在哥哥的手臂上。

    「當心你所說的。」他耳語道。

    卡拉蒙勉強吸了口氣,說:「我知道他犧牲了什麼,」戰士粗嘎地說。他驕傲地抬起頭。「我們發誓不能告訴別人。但你我相識多年,史東·布萊特佈雷德,我向你保證——你可以信任我弟弟正如同信任我一樣。如果我說謊,我和我弟弟必然死於非命。」

    雷斯林在他發誓的時候瞇起了雙眼,他若有所思,面色凝重地看著哥哥。坦尼斯隨即看見他的嘴角揚起,之前認真的表情再次被習慣性的憤世嫉俗所取代。這樣的轉變不禁讓人感到一絲寒意,因為方才頃刻間,這對雙胞胎真像是同一個模子所刻的,但轉眼間兩人又成了硬幣的正反面。

    史東走向前,無聲地緊握住卡拉蒙的手。接著他轉向雷斯林,盡量克制自己不要露出嫌惡的表情。「我向你道歉。」騎士不自然地說。「你應該感謝上天賜給你如此體貼的哥哥。」

    「是啊,我的確很感謝。」雷斯林低聲道。

    坦尼斯尖銳地看著法師,猜測他話裡的諷刺是真有其事還是自己多心。半精靈舔舔乾澀的嘴唇,嘴裡發苦。

    「你可以指引我們嗎?」他突然問。

    「也可以,」雷斯林回答,「只是我們得是在大災變之前來到這裡才行。我所看到的記載已經過了上百年的歷史。大災變時,天上降下著火的山脈,沙克·沙羅斯被丟下懸崖。這座樓梯因為沒被破壞所以我才認得出來,至於底下——」他聳聳肩。

    「樓梯通往哪裡?」

    「它通往念祖廳。沙克·沙羅斯過世的牧師和國王的遺體都供奉在那裡。」

    「我們快走吧,」卡拉蒙說,「越說只會讓自己越害怕。」

    「沒錯,」雷斯林點點頭。「我們得走了,而且動作要快。我們的時限只到天黑。這座城市明天就會被北方來的大軍所佔領。」

    「啐!」史東皺著眉。「你可以說你知道的很多,但你不可能連這也知道的!不過卡拉蒙是對的!我們已經停留了太久。我帶頭先走。」

    他開始走下階梯,小心翼翼地避免在樓梯上滑倒。坦尼斯看見雷斯林的眼神!一種狹窄,泛著恨意的金色眼光——跟隨著史東。

    「雷斯林,和他一起下去,照亮那條路,」坦尼斯故意不理史東回頭射來憤怒的眼神,他命今道。「卡拉蒙和金月一起走。河風與我走在最後面保護你們。」

    「這樣子我們要走在哪裡?」佛林特對坎德人嘟噥著,兩個人跟在金月和卡拉蒙後面,「像平常一樣,走在中間。又變成別人的累贅——」

    「那上面搞不好有些好貨,」泰斯依依不捨地看著那個台座。顯然一句話也聽不進去。「也許是一個可以眺望遠方的水晶球,也可能是一個魔法指環,我就曾經有過一個。我告訴過你那個魔法指環的故事嗎?」佛林特開始呻吟。坦尼斯聽見坎德人絮絮叨叨地講著,直到兩個人的身影都消失在樓梯之間。

    半精靈轉向河風。「你應該來過這裡。我們已經見到了賜給你水晶杖的女神,你有下去過嗎?」

    「我不知道,」河風疲倦地說。「我什麼都不記得了,除了那只龍……」

    但尼斯閉上嘴。那只龍,每件事都歸終到龍身上,每個人的腦海都被龍的巨大的身影盤據著。一群人在面對著自克萊恩傳說中所蹦出的怪物時,相形之下變得微不足道。為什麼是我們?坦尼斯煩惱地想著。以前有過這樣毫無英雄特質的隊伍——老愛吵嘴、抱怨、爭執,彼此互不信任——為了拯救人類而奮鬥的往例嗎?「神選擇了我們。」這個說法並沒有帶來多大的安慰。坦尼斯記得雷斯林說過的話,「是誰選擇了我們?又是為了什麼?」半精靈開始思考著這個問題。

    他們沉默地盤旋而下,走下更深入山邊的陡峭階梯。一開始路上毫無任何的光線,接著一路越來越亮,雷斯林隨後將法杖的光滅去。很快的史東舉起一隻手,其他人跟著停步。前方是一條只有短短幾尺的走道。通往一個寬闊的拱門,門後的空間十分寬大。走廊光線黯淡,還夾雜著腐臭和黑暗的氣味。

    一行人一直站著,仔細地聽著。潺潺的流水聲似乎是從門後和腳下傳來的,蓋過了一切其它的聲響。但坦尼斯仍然覺得聽見了尖銳的唧唧聲,還有門開合的聲音。但它們都沒有持續很久,唧唧聲也沒有再出現。更讓人難以理解的是那一陣金屬的磨擦聲,夾雜著尖銳的刮擦聲。坦尼斯疑惑地看著泰索何夫。

    坎德人聳聳肩。「我猜不出來,」他說。他豎起耳朵仔細聽著,「我從來沒聽過這種聲音,除了!」他停下來,搖搖頭。「你要我去看看嗎?」他滿心期待地問道。

    「去吧。」

    泰索何夫悄悄地沿著陰影移動。一旦坎德人決定無聲地移動,就連跑在地毯上的老鼠都比他吵。他靠近門邊窺探著,推測眼前的空間以前一定是某種禮堂。念祖廳,雷斯林說過。現在它可以叫做廢墟廳了。東邊的一部份地板全部陷落下去,地上的大洞冒著惡臭的白色霧氣。泰斯也注意到地板上還有其它的大洞,間或有些大石頭像墓碑般地橫躺在地上。小心地踏著地面,坎德人走到大廳中,霧中隱約可以看到南邊有條黑暗的走廊……北邊也是。奇怪的磨擦聲聽起來是從南邊傳來的,泰斯轉身向著那個方向走去。

    他突然又聽見北方傳來啪搭啪搭的聲音,地板也開始搖動。坎德人飛快地跑回樓梯間。所有人都聽見了那些聲音,緊靠牆站著,手中拿著武器。啪搭聲變成巨大的踏步聲。隨後十個或十五個矮不隆冬的小傢伙在陰影中踏步前進,接著在霧中消失。隨即又傳來一陣尖銳的金屬磨擦聲,最後一切歸於平靜。

    「那是什麼鬼東西啊?」卡拉蒙說。「他們不是龍人,除非龍人有那種矮矮胖胖的兄弟。他們是打哪兒來的啊?」

    「他們是從大廳北側迴廊的盡頭來的,」泰斯說。「北邊和南邊各有一條走道。奇怪的磨擦聲是從南方傳來的,也就是那些傢伙走去的方向。

    「東邊有些什麼東西?」坦尼斯問。

    「從我聽到的流水聲來判斷,大概底下有一千尺深。」坎德人回答。「地板已經塌陷下去。我不建議你們往那個方向去。」

   佛林特用力嗅著。「我聞到某種味道……某種熟悉的味道。但我一時間想不出來是什麼。」

    「我聞到死亡的味道,」金月說,她發著抖,又把水晶杖抱得更緊一些。

    「才不是,這是更討厭的味道,」佛林特嘟囔著。接著他的眼睛睜大,臉上因為生氣而泛紅。「我想到了!」他大吼道。「溪谷矮人!」他解下背後的斧頭。「那些矮不隆冬的傢伙就是他們。很好,這裡很快就會連半個溪谷矮人也不剩了,他們將會變成發臭的屍體!」

    他衝向前。坦尼斯、史東和卡拉蒙跟著追出去,剛好來得及在走廊口把他抓住。

    「小聲點!」坦尼斯命令那個暴跳如雷的矮人。「等等,你能確定這些傢伙是溪谷矮人?」

    矮人氣憤地掙脫卡拉蒙的手。「當然!」他開始大吼,接著降低到大聲耳語的音量。「他們整整關了我三年!」

    「有這回事嗎?」坦尼斯驚訝地問。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不願意告訴你們過去五年我去了哪裡,」矮人說,他羞紅了臉。「但我發過誓要報仇。我要殺掉每一個被我碰上的溪谷矮人!」

    「等等,」史東插嘴道,「但溪谷矮人並不邪惡!至少沒有像地精那麼邪惡。他們和龍人一起住在這邊有什麼好處?」

    「奴隸,」雷斯林冷冷的回答。「這些溪谷矮人顯然已經在這裡居住多年,也許打從大災變後城市荒廢時就開始了。當那些龍人被派到這裡時——或許是為了看守白金碟,他們抓到這些溪谷矮人並且把他們當作奴工。」

    「他們也許可以幫上忙。」坦尼斯喃喃道。

    「溪谷矮人!」佛林特爆發了,「你怎麼可以相信那些臭——」

    「不會的。」坦尼斯說。「我們當然不會信任他們。但每個被奴役的生物都會想叛變,而溪谷矮人——像大多數的矮人一樣——只忠於自己的酋長。只要我們令他們冒生命危險,就有可能得到他們的幫助。」

    「哼哼,那我寧可去親吻食人魔(注一)的屁股!」佛林特厭惡地說。他把斧頭丟在地上,背包下肩,靠著牆雙手交疊。「去啊,去請你們的新朋友幫你們。我不要和你們一起走!他們會幫你的忙,是啊,會幫你一頭走進龍的肚子裡!」

    坦尼斯和史東交換著關懷的眼神,又想起那件乘船的意外。佛林特有的時候會變得難以想像的固執,坦尼斯暗想這次矮人八成不會讓步。

    「我不確定。」卡拉蒙歎口氣搖搖頭。「矮人不跟來就太糟糕了。即使我們得到溪谷矮人的幫助,誰要看著他們呢?」

    驚訝於卡拉蒙竟然心思如此的細膩,坦尼斯順著戰士的話題說下去。「我猜……史東吧。」

    「史東!」矮人跳起來。「那個連背後偷襲別人也不懂的騎士?你需要的是一個瞭解這些臭傢伙的人!」

    「你說得對,佛林特,」坦尼斯哀怨地說。「我想這樣一來,你就得跟我們一起了。」

    「是沒錯,」佛林特嘟囔著。他拿起行囊蹣跚地走向轉角。停下來回頭問,「你們要跟來嗎?」

    大伙強忍住笑,跟著矮人進了念祖廳。小心地靠著牆走,他們避開那些鬆動的地板。朝著南方,跟著那些溪谷矮人的足跡,他們進入了一段光線黯淡的走道,走廊在幾百尺後突然朝東彎。唧唧嘎嘎的聲音再次出現。金屬磨擦聲停了下來。突然間,他們聽見背後傳來了咚咚的腳步聲。

    「溪谷矮人!」佛林特齜牙咧嘴地喊。

    「後退!」坦尼斯命令道。「準備抓住他們,我們不能冒險讓他們通報其他夥伴!」

    眾人緊貼住牆,手上的武器隨時準備攻擊。佛林特握緊著戰斧,一臉期待的表情,注視著寬廣的大廳,他們又看見跑來了一群矮小的身影。

    帶頭的溪谷矮人突然抬頭,看見了他們。卡拉蒙跳到正奔跑著的矮小身影前,舉起雙手命令著。「停下來!」他說。溪谷矮人們抬頭看著他,繞過他,消失在東邊的轉角處。卡拉蒙轉身驚訝地看著他們。

    「停下來……」他不大有自信的說。

    一個溪谷矮人從角落伸出頭來,看著卡拉蒙,把胖胖的手指放上嘴唇。「噓!」接著那矮胖的身影就跑開了。他們又再度聽見那金屬磨擦的嘎吱聲。

    「你們猜,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坦尼斯柔聲問。

    「他們都像這個樣子嗎?」金月睜大眼睛問。「他們衣衫襤褸,臭得不得了,而旦全身長瘡。」

    「還有他們的大腦大概跟螞蟻差不多大。」佛林特嘟囔道。

    大伙小心地繞過轉角,手放在武器上。他們的眼前出現了一條長長的走廊,牆上的火把冒著煙,在空氣中搖晃。壁上反射的光芒透露出附著的濕氣。挑高的拱形門廊只有一片黑暗。

   「墓穴。」雷斯林說。

    坦尼斯打了個寒顫。水珠從天花板滴到身上,金屬的磨擦聲越來越近。金月碰碰半精靈的手臂向前指著。坦尼斯看見在走廊的盡頭有一扇門。門後是一條丁字形的岔路。走廊上滿是溪谷矮人。

    「不知道這些傢伙為何排排站著?」卡拉蒙說。

    「這是我們找出答案的機會,」坦尼斯說。他正要開始走向前,法師冰冷的手抓住他。

    「把這交給我。」雷斯林嘶聲道。

    「我們最好跟著你,」史東說,「當然,是為了掩護你。」

    「當然是,」雷斯林吸吸鼻子。「很好,不過別打攪我。」

    坦尼斯點點頭。「佛林特,你和金月守著走廊的這一頭。」佛林特原本要開口抗議,但還是皺著眉頭站到平原人身邊。

    「給我好好地跟在後面,」雷斯林命令道,他在走廊上走著,紅袍在腳踝上發出聲音,瑪濟斯法杖每走一步便在地面撞出聲響。坦尼斯和史東貼著牆尾隨其後。墓穴中吹來一陣冷風。坦尼斯朝裡頭望去,可以看到一個石棺在火把的照耀下只見一片黑影。石棺雕刻得十分精緻,棺上裝飾著不再閃亮的金飾。墓穴中的空氣十分沉重。有些墓穴看起來似乎經過盜墓者的洗禮,坦尼斯瞥見一具骸骨曝屍在外。他想,不知道這些亡靈會不會打算報復打攪他們長眠的傢伙。坦尼斯命令自己回到現實,眼前的狀況已經夠恐怖了。

    雷斯林在走廊的盡頭停了下來。溪谷矮人好奇地看著他。絲毫不理後頭的人,法師沒有開口,他把手伸進腰帶上的小囊裡,掏出幾個金幣。溪谷矮人們的眼睛全亮了起來,其中一兩個傢伙更是擠到前面來想看得更清楚點。法師將金幣拿得高高的好讓他們全看清楚,接著把它撒向空中……金幣突然就這樣消失了!

    溪谷矮人們嚇了一跳,雷斯林熟練地張開手掌,讓他們看見金幣還在手上。他們發出稀疏的掌聲,溪谷矮人們又靠近了一點,嘴訝異地張著。

    溪谷矮人!或是一般俗稱的艾格哈——是群命運悲慘的小傢伙。他們是矮人社會裡最低階層的生物,散佈於全克萊恩,居住在那些因為擁擠、潮濕、骯髒,而被大多數人——包括動物所拋棄的地方。像所有的矮人一樣,他們是有著宗族概念的,多半是幾個宗族居住在一起,然後各自聽從自族酋長的命令,或者服從某一個特別強勢的酋長。有三個部落居住在沙克·沙羅斯——嘶啦族、撲撲族和吞吞族。來自三個部落的溪谷矮人現在圍著雷斯林。他們有男也有女,雖然從髒兮兮的外表上很難分辨。女性下巴沒有鬍子,而是長在臉頰上。她們穿著破爛的過膝裙。其餘的部分和她們骯髒的男同伴一模一樣。從不在意他們骯髒的外表,溪谷矮人多半相當自得其樂。

    雷斯林運用超人的技巧讓金幣在指關節上舞動,然後他使金幣消失,隨後出現在看著法師的某名溪谷矮人耳中。最後一招暫停了一下,因為矮人的朋友們紛紛仔細地檢查起他的耳朵,其中一位甚至把手指伸進去掏掏看還有沒有其他的金幣。這段有趣的動作當雷斯林伸手進另一個口袋時立刻停了下來。他掏出一個卷軸,瘦長的手指將它解開,法師開始吟頌著上面的文字,柔聲地念到。「蘇—坦加斯—莫以巴,茲—阿庫拉—凱力巴」溪谷矮人一臉崇拜似地看著。

    念完後,卷軸上蜘蛛般的文字開始燃燒,只留下一陣青煙。

    「這是什麼鬼東西?」史東懷疑地問道。

    「他們都已被施了法,」雷斯林回答。「我在他們身上施了令其友善的法術。」

    溪谷矮人似乎都被迷住了,坦尼斯注意到他們臉上的表情已經從感興趣轉成對法師無可扼抑的敬愛。他們伸出髒髒的小手摸著雷斯林,嘰哩咕嚕地說著他們的語言。史東警覺地看著坦尼斯。坦尼斯知道騎士在想些什麼:雷斯林可以隨時在大伙身上施展這個法術。

    聽見跑步聲,坦尼斯很快回頭看著河風守衛的地方。平原人指著溪谷矮人,雙手十指張開,表示有十個以上的矮人朝他們走來。很快的,新來的溪谷矮人走進視線,幾乎沒有多看河風一眼。他們看到雷斯林身邊的聚會,才停下腳步來。

    「怎麼搞的?」其中一個看著法師說。中了法術的溪谷矮人們現在用小手拉著雷斯林的袍子,把他往大廳帶。

    「朋友,他是我們的朋友,」他們通通搶著用簡單的普通話說。

    「是的,」雷斯林輕柔地說,聲音中充滿了魅力,讓坦尼斯吃了一驚。「你們都是我的朋友,」法師繼續道。「現在,告訴我,朋友們——這條走廊通往哪裡?」雷斯林指著東方。立刻有一堆聲音搶著回答。

    「走廊通往那裡。」其中一個說,指著東方。

    「才不呢!它通往這裡!」另一個指著西方說。

    雙方開始爭執,溪谷矮人互相堆擠著,很快地便大打出手,其中一名矮人把另一個壓到地上,使勁全身力量大喊著踢他,「那裡!那裡!」

    史東轉向坦尼斯,「這太可笑了!他們會引來此處所有龍人的。我不知道那個瘋瘋癲癲的法師做了什麼,但是你得阻止他。」

在坦尼斯來得及干預之前,一個女矮人站出來主持自己的公道。她衝向兩個打架的傢伙,聰明地把兩人的頭撞在一起,把他們投向地面。其他人原本正大聲加著油,轉瞬間卻都安靜了下來。新來的女性轉向雷斯林。她的鼻子很大,頭髮直直的立在頭上。她穿著一件破爛的衣服,一雙厚重的鞋子,還有一雙退到腳踝的長襪。她在溪谷矮人中的地位似乎相當高,每個矮人都以尊敬的眼光看著她。這有可能是因為她背著一個巨大而沉重的袋子。她走路的時候總是會將袋子拖在地上,有時還會絆倒她。這袋子對她顯然很重要,其他溪谷矮人不過想碰一碰它,她便立刻轉身送他們一巴掌。

    「走廊通往大老闆,」她說,邊朝著東方點頭。

    「多謝,親愛的,」雷斯林伸手出去摸摸她的臉。他說了幾個字,「但—加哥,木薩拉」

    女溪谷矮人看著他說話,接著歎了一口氣,崇拜地看著他。

    「告訴我,小傢伙,」雷斯林說,「有多少大老闆?」

    溪谷矮人皺起眉,努力想著。她舉起一隻肥短的小手,「一個,」她舉起一隻手指說,「還有一個,一個,還有一個。」她洋洋得意地看著雷斯林,伸出四隻手指說,「兩個!」

    「我同意佛林特所說的了。」史東咬牙說著。

    「噓!」坦尼斯說。正好嘎吱聲這時也停了下來。聲音再響起時,溪谷矮人們惴惴不安地看著走廊盡處。

    「那是什麼聲音?」雷斯林問著他那群著了魔的崇拜者。

    「鞭子,」女溪谷矮人毫無感情地說。她伸出髒手抓住雷斯林的袍子,把他拉向東方。「老闆生氣,我們得走。」

    「你們替老闆做些什麼?」雷斯林抗拒著,一邊問。

    「我們走。你可以看。」溪谷矮人又拉著他。「我們下去。他們上來、下去。上來下去上來。你來。我們要下去。」

    雷斯林被一群艾格哈擁著向前,他回頭看著坦尼斯,邊打著手勢。坦尼斯對河風和佛林特比了個手勢,所有人就跟在溪谷矮人後面走著。被雷斯林所迷住的矮人極力想要靠近他,只是鞭子聲再度響起,其他人連忙跑向走廊盡頭。大伙跟著雷斯林和溪谷矮人走過轉角,唧唧嘎嘎的聲音再度響起,而已變得更大聲。

    女溪谷矮人聽見聲音的時候眼睛亮了起來。她和其他的矮人們停下腳步。有些東倒西歪地靠在牆上,有些則亂七八糟地躺在地上。女矮人靠著雷斯林,小手緊抓著他的袖子。

    「怎麼搞的?」他問。「我們怎麼停下來了?」

    「我們等,還沒輪到我們。」她告訴他。

    「輪到我們的時候要怎麼辦?」他耐心地問。

    「下去。」她說,邊愛憐地看著他。

    雷斯林回頭看著坦尼斯,搖搖頭。法師決定用新的方法問。

    「小傢伙,你的名字是?」他問。

    「噗噗。」

    卡拉蒙吸吸鼻子,很快地遮住嘴。

    「現在,噗噗,」雷斯林溫柔地說。「你知道龍穴在哪裡嗎?」

    「龍?」噗噗驚訝地重複道,「你要龍嗎?」

    「不是,」雷斯林很快地說,「我們不是要看龍——只要知道龍穴,就是龍住的地方。」

    「喔,我不知道。」噗噗搖搖頭。但她看見雷斯林失望的表情,很快地抓住他的手。「但我可以帶你去見撲撲大王。他什麼都知道。」

    雷斯林揚起眉毛。「我們要怎麼見到撲撲大王呢?」

    「下!」她高興地笑著說。嘎唧聲停了下來。又傳來鞭子的聲音。「該我們下去了。你來,你來見撲撲大王。」

    「等一下,」雷斯林掙脫溪谷矮人的手。「我得跟我朋友談談。」他走向坦尼斯和史東。「這個撲撲大王也許就是酋長,搞不好是好幾個部落的酋長。」

    「如果他和這些傢伙一樣笨的話,那麼他會連自己的臉盆都不知道在哪裡,更別提龍穴了。」史東怒聲道。

    「他會知道的,很有可能。」佛林特不情願地開口。「他們雖然不聰明,但是不會輕易忘記他們看過或聽見的東西,只要你能想辦法讓他們說出有意義的句子來。」

    「那麼我們最好趕快去見撲撲大王,」坦尼斯哀怨地說,「現在我們只要能夠搞清楚這嘎唧聲和上上下下是怎麼一回事——」

「我知道!」一個聲音說。

    坦尼斯回頭看著,他完全忘記泰索何夫的存在。坎德人從轉角跑過來,馬尾跳躍著,眼中閃著快樂的光芒。「那是座升降梯,坦尼斯,」他說。「就像矮人礦坑裡的一樣。我也待過礦坑,那是最有趣的事了。他們有個搬運石頭用的升降梯,就像這個一樣。喔,幾乎一樣。你知道嗎!」他突然忍不住咯咯笑起來。其他人瞪著他,坎德人努力地克制自己。

    「他們用一個大鍋子來當升降梯!溪谷矮人排成一列,當會施魔法的龍人揮著鞭子的時候,他們就依序跳進鍋子裡,鍋子連結著一個鏈條,鏈條上面連結著齒輪,那就是我們聽到的嘎吱聲!齒輪轉動著把鍋子送下去,很快地就有另一個鍋子上來!」

   「大老闆。一鍋子的大老闆,」噗噗說。

    「都是龍人!」坦尼斯警覺地重複道。

    「不來這裡!」噗噗說。「走那個方向——」她亂搖著手。

    坦尼斯還是不放心 。「所以那裡有老闆。一個鍋子有多少龍人?」

    「兩個,」噗噗說,緊緊抓著雷斯林的袖子。「最多兩個。」

    「事實上,有四個。」泰斯抱歉地看著溪谷矮人。「它們是體型比較小的那種,不是會施法的那種。」

    「四個。」卡拉蒙張開粗壯的雙臂。「我們可以應付四個。」

    「是呀,但是這樣我們會多費手腳,然後又召來另外十五個。」坦尼斯指出。鞭子又再度響起。

    「來吧!」噗噗緊張地抓著雷斯林的袖子。「我們走,老闆生氣。」

    「我覺得這個機會很好,」史東聳聳肩說。「讓溪谷矮人像平常一樣跑著,我們可以一舉擊倒昏了頭的老闆們。如果一個鍋子等著要載溪谷矮人,那麼另一個鍋子一定在地面上。

    「我想是。」坦尼斯說。他轉向溪谷矮人。「當你們看到升降梯,——呃,鍋子——的時候,不要跳進去。你們只需要躲到一邊,不要擋路。懂嗎?」

    溪谷矮人狐疑地看著坦尼斯。半精靈歎口氣看著雷斯林。法師微笑著重複了坦尼斯的話。溪谷矮人們立刻就開口笑著,用力地點著頭。

    鞭子又響了起來,大伙聽到一個粗嘎的聲音。「動作快,你們這些小賊,不然我會把你們的腳砍掉,讓你們有的是藉口可以偷懶!」

   「我們看看最後是誰的腳被砍掉。」卡拉蒙說。

    「真有趣!」一個溪谷矮人說。他們蜂擁著衝向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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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 佛林特在對話中提到的「食人魔」(Ogre)其實是克萊恩上十分重要的一種邪惡生物。食人魔擁有很多的名字,他們又被叫做巨魔、食人巨魔,據說後世的一群特殊人類會叫他們「胖胖」。這個種族平均身高九到十呎、體重三百道三百五十磅,有著泛黃、長瘤的皮膚,擁有可怕的力量,平常都是靠著掠奪和偷竊、殺戮維生。在克萊恩上,精靈是純粹善良的生物,人類是搖擺不定中立的生物,食人魔則是純粹邪惡的生物。據說在遠古時代,他們擁有傲人的美麗外貌,但是由於他們腦中只有邪惡和殘暴的思想,最後讓他們變成了這種醜惡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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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升降梯之戰·噗噗治咳嗽的秘方
濕熱的霧氣從地板上的兩個洞中冒出,把四周景物完全包圍。兩洞之間有個巨大的齒輪,齒輪上掛著一條粗大的鐵鏈。一個洞穴上懸著一個巨大的黑色鐵鍋。鏈子的另一端消失在洞穴中。四個全副武裝的龍人,兩個揮著鞭子,兩個拿著彎曲的劍,守在鍋子旁邊。他們只在濃密的霧氣中出現一下子,隨即又消失。坦尼斯可以聽到鞭子揮打的聲音,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你們這些矮老鼠!躲在那邊幹什麼。在我剝了你們的皮前趕快給我跳進鍋子!我——呃!」

    龍人話說到一半,爬蟲般的眼睛突了出來,卡拉蒙大吼著從霧中現身。龍人喊叫著,然而卻只能發出咯咯的聲音,因為卡拉蒙抓住了它覆滿鱗片的脖子,把它舉起來,丟向牆壁。

    溪谷矮人見到屍體轟的一聲掉在地上,紛紛四散奔逃。

    卡拉蒙攻擊時,史東也揮舞著巨劍,念頌著騎士對敵人的禮讚,一刀砍下了還搞不清楚狀況的龍人腦袋。砍掉的腦袋掉到地上之後立刻就變成了石頭。

    龍人不像地精一樣只知道攻擊所有會動的人,他們是有智慧而且聰明的生物。剩下的兩個龍人壓根不想面對五個全副武裝,經驗豐富的戰士。其中一個立刻跳入鍋中,用它們的語言對底下的同伴吼著。另外一個龍人則跑到一邊去鬆開控制裝置,大鍋開始往下掉。

    「停住它!」坦尼斯喊道。「它會把援兵帶上來的!」

    「錯了!」泰索何夫看著洞邊喊道,「援兵已經上來了,它們大概有二十個!」

    卡拉蒙衝向前阻止龍人操作那個升降梯,但他遲了一步。那隻怪物離開操縱裝置,衝向鍋中。它毫不遲疑地跟著同伴跳進鍋中,卡拉蒙則為了不讓敵人逃跑,竟然也跟著跳了下去!溪谷矮人紛紛歡呼起來,有些還擠到邊上去想要看得更清楚。

    「那個大笨蛋!」史東咒罵道。推開四周的溪谷矮人,他看見底下的鍋中戰況正激烈,卡拉蒙正和龍人們打鬥著,他的體重讓鍋子下降的速度更加的快。

    「它們會把這個白癡弄死的,」史東嘟囔道,「我得要跟著下去。」他對坦尼斯喊著。他撲向空中的鏈條,快速地滑向鍋子中。

    「這次我們要失去這兩個傢伙了!」坦尼斯呻吟道。「佛林特,跟我來,河風,留下來守著雷斯林和金月。看看你可不可以反轉這個該死的齒輪!不,泰斯,不要!」

    太晚了。坎德人興奮地尖叫著跳向鐵鏈,順著滑了下去。坦尼斯和佛林特跟著跳下鍋中,坦尼斯手腳並用地抱著鐵鏈,正巧掛在坎德人的頭上,但矮人一個失手,沒能抓住鏈子,便頭朝下地掉進鍋子裡。卡拉蒙不小心踩到他的身上。

    鍋子裡的龍人被卡拉蒙逼到鍋邊。卡拉蒙一拳把其中一個打得飛到另外一邊,接著掏出匕首來,準備對付另一個正在拔劍的龍人。卡拉蒙在它拔劍前就先給了它一刀。但是匕首滑過它的盔甲,從卡拉蒙的手中飛了出去。龍人抓向他的臉,想要挖出他的眼珠。卡拉蒙奮力抓住龍人的手臂,成功地把龍人的爪子拉離自己的臉。

    兩個擁有怪力的生物!

    一個人類,一個龍人——開始在鍋邊扭打起來。

    另外一個龍人剛從卡拉蒙的重擊下清醒過來,並且抽出它的劍。它衝向戰士,但剛撲到一半,就被順著鏈子滑下來的史東在臉上重重地踹了一腳。龍人踉蹌地後退,劍從手中飛出。史東撲向前,試著用劍柄敲昏眼前的怪物,但龍人用手一撥,把劍擋到一邊。

    「不要踩我!」佛林特從鍋子的底部吼道。被頭盔蓋住頭,他感到自己就快被卡拉蒙的大腳給踩昏。佛林特怒氣沖沖地把頭盔撥正,從地上爬起來,讓卡拉蒙絆了一跤,直直地摔向龍人。龍人向一旁閃去,戰士撞上鐵鏈。龍人亂揮著劍,卡拉蒙低頭躲過,劍身砍中鐵鏈、反而出現一個缺口。佛林特憤怒地用頭直接撞上龍人的肚子,兩個人一起倒下。

    鍋子受了衝擊,開始在迷霧中搖晃起來。

    一邊試著注意鍋子裡的動靜,坦尼斯沿著鏈子慢慢滑進鍋中。「抓緊!」他對泰索何夫大喊。他鬆手直掉進這場混戰當中。泰斯心有不甘地服從坦尼斯的命令,單手抓著鏈子,另外一隻手則伸入袋子裡,掏出一顆石頭,準備丟下去,打在敵人的頭上!他希望。

    鍋子裡的人正激烈地搏鬥,而鍋子跟著劇烈搖晃,同時不斷地下沉。另一個鍋子裡滿滿的是尖聲叫著的龍人,則跟著越升越高。

    河風和一群溪谷矮人站在洞邊,幾乎什麼都看不見。只能聽到夥伴們跳進去的鍋子裡面傳來打鬥和哀號的聲音。但,接著另一個鍋子升了上來,裡面滿滿的都是龍人。它們張著嘴,手中拿著劍,看著河風,長長的紅色舌頭不停地伸縮著。幾秒之內,他和雷斯林、金月,還有十五個溪谷矮人就要面對二十個憤怒的龍人!

    他轉過身,被一個矮人絆了一跤,但很快便恢復平衡,他跑向控制裝置。他得找到方法讓鍋子停下來才行。巨大的齒輪慢慢地旋轉著,鏈條嘎唧嘎唧的卡進齒中。河風看著齒輪,考慮要不要空手抓住它。一道紅色的身影將他推開。雷斯林看了齒輪的轉動,估計出它的速度,飛快地將瑪濟斯法杖插進齒輪和地板之間。手杖瞬間搖晃了幾下,雷斯林擔心地看著,深怕它會啪的一聲斷掉。但它停住了!整個裝置停了下來。

    「河風!」金月站在洞口邊叫道。平原人跑向洞口,雷斯林跟著他。溪谷矮人們則繞著洞口,興奮地享受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只有噗噗沒有待在洞口,她跟在雷斯林身後,盡可能地抓住他的袍子。

    「天哪!」河風向迷霧中看去時,他屏息道。

    卡拉蒙己把才纔與他死鬥的龍人丟出鍋子。它尖聲叫著掉入霧中,戰士臉上留下了爪子造成的血痕,右臂則受了劍傷。史東、坦尼斯和佛林特仍然在和最後作著困獸之鬥的龍人搏鬥。只靠拳頭顯然是不夠的,坦尼斯飛快地拔出匕首,給它一刀,龍人軟癱下去,迅速變成石頭,把坦尼斯的武器給卡住。

    接著大鍋突然停住,每個人都隨之一震。

    「看呀!我們有鄰居了!」泰索何夫大喊著從鏈子上跳下來。坦尼斯看見大約二十尺外滿滿一鍋的龍人也在搖晃著。它們裝備齊全,準備跳過來攻擊。兩隻龍人站在鍋邊,預備要跳向對面。卡拉蒙對著它們亂揮著劍,試圖驅走這些入侵者。但他沒瞄準,劇烈的動作反而讓鍋子繞著鏈子旋轉起來。卡拉蒙一個不穩,整個人靠在鍋邊。他的體重讓鍋子開始危險地傾斜。他發現自己竟直視著下方距離很遠的地面。史東抓住卡拉蒙的領口,把他給拉了回來,使得鍋子再次劇烈晃動起來。坦尼斯滑了一跤,手著地的倒在鍋底,這才發現石化的龍人屍體已經變成灰燼,讓他可以撿回武器。「它們來了!」佛林特大喊著,一邊把坦尼斯給拉起來。

    一個龍人跳向他們,爪子抓住鍋子的邊緣。鍋子又再度危險地傾斜。

    「快過來!」坦尼斯把卡拉蒙推到另外一邊,希望大漢的體重能夠讓鍋子平衡過來。史東用力敲打龍人的爪子,希望能令它鬆手。另外一個龍人接著飛躍過來,距離估計的較前一個來得准,它直接落在史東的身邊。

    「別動!」正當戰士毫不考慮地衝向龍人時,坦尼斯尖叫了起來。鍋子更加傾斜,戰土迅速跳回原來的位置。

    鍋子角度扶正。掛在鍋邊的龍人,手指冒著綠色的液體,終於張開雙翼,放手往下飄去。坦尼斯轉身過來和跳進鍋子的龍人作戰,卻踩到佛林特,又把矮人給撞倒。半精靈踉蹌地靠向鍋邊,正當鍋子搖晃時,他往下看去,穿過迷霧,他看到了距離很遠的沙克·沙羅斯地面。他有些暈眩地回頭後,看到泰索何夫正和龍人作戰。小坎德人跳上龍人的背,以石頭敲著龍人的腦袋。佛林特則從鍋底奮力站起,撿起卡拉蒙掉下的匕首,在龍人的腿上刺了一刀。刀子越刺越深,龍人也大聲慘叫著。坦尼斯心知龍人將開始全部飛過來,只能絕望地抬頭往上看。但當他看見河風和金月在洞口關心地往下看時,絕望被希望所取代。

    「把我們拉上去!」坦尼斯狂喊著,接著有樣東西打在他頭上。他痛得不得了,只覺得自己在不斷的向下掉……」

    雷斯林沒有聽見坦尼斯的喊叫,他已經開始行動了。

    「來這裡,我的朋友,」雷斯林溫柔地說。那群著了魔的溪谷矮人興奮地靠著他。「底下的那些老闆想要傷害我。」他柔聲說。

    矮人們都皺起眉頭。幾個人臉上現出怒容,還有矮人對著底下的龍人揮舞著拳頭。「但是你們可以幫上忙,」雷斯林說,「你們可以阻止他們。」

    溪谷矮人狐疑地看著法師。友誼——原來——也是有限的。

    「你們只需要這樣,」雷斯林耐心地說,「跑過去,然後抓住鏈子。」他指著連接到龍人上來鍋子的鏈子。

    溪谷矮人的表情亮起來。那聽起來不壞嘛,事實上,他們如果錯過下降的鍋子,通常都會這樣做。

    雷斯林揮著手。「快去!」他命今道。

    所有的溪谷矮人!除了噗噗之外!面面相覦,接著瘋狂地叫嚷著衝向洞邊,敏捷地抓住鏈子。

    法師跑向齒輪,噗噗緊跟在後面。他緊抓著瑪濟斯法杖,用力把它拉出。齒輪搖晃一陣子,接著又開始移動,溪谷矮人的重量讓它越轉越快,載著龍人的大鍋子又重新掉入霧中。幾個已經站在鍋邊準備跳過來的龍人沒有料到這樣的狀況,紛紛站立不穩,掉了下去。

    雖然它們的翅膀減緩了它們降落的速度,但它們仍然一路尖聲叫著落到地面,它們的怒吼聲和溪谷矮人快樂的喊聲構成了奇特的對比。

    河風靠向洞口,並已抓住剛升上來的大鍋子。

    「你們還好嗎?」金月著急地問,伸手幫忙卡拉蒙走出來。

    「坦尼斯受傷了,」卡拉蒙說,他幫著半精靈爬出來。

    「不過腫了個包,」坦尼斯微弱地抗議道。他感覺到後腦上正腫起一個大包。「我還以為我要從鍋子裡面掉出去了呢!」他回想起剛剛的狀況,依然感到害怕。

    「我們不能往下走了!」史東爬出鍋子來說,「我們也不能待在這裡。要不了多久這個升降梯就可以恢復運轉,它們就會開始追殺我們。我們得要往回走。」

    「不!不要走!」噗噗抓著雷斯林。「我知道去找撲撲大王的路!」她抓著他的袖子,指著北方。「好走的路!秘密的路!沒有老闆,」她柔聲說,摸著他的手。「我不會讓老闆抓到你,你漂亮。」

    「看起來我們沒有多少選擇,我們得跟著她走,」坦尼斯說,當金月的水晶杖碰到他時,他倒吸一口氣。一股醫療的力量流遍全身,他感到疼痛和疲倦通通消失,歎口氣說。「就像你們說過的,他們在這邊住了很多年。」

    佛林特生氣地搖著頭,跟著噗噗走向北方的走廊。

    「停!仔細聽!」泰索何夫輕聲喚道。他們都聽見有龍人靠近的聲音。

    「龍人!」史東說,「我們得趕快離開!快向西走。」

    「我就知道,」佛林特皺眉咕噥道。「這個傢伙正把我們帶到那群蜥蜴面前!」

    「等等!」金月抓住坦尼斯的手臂,「看看她!」

    半精靈轉過身,正好看見噗噗從肩上的袋子裡拿出個硬梆梆的東西。靠近牆站著,她揮舞著手中的東西,接著說了幾個字。牆開始搖動起來,幾秒鐘之後出現了一個秘密通道,裡面一片黑暗。夥伴們交換著不安的眼光。

    「我們別無選擇,」坦尼斯喃喃道。龍人盔甲的撞擊聲已經清晰可聞,它們不斷地逼近。「雷斯林,光!」他命今道。

    法師念出咒語,杖頂的水晶跟著亮起來。他和噗噗及坦尼斯迅速地閃身進入密道中,其他人也跟進來,密門很快地關上。法師的光讓大家看見一個小小的房間,牆上的裝飾都蓋滿了青苔。他們靜靜地站著,聆聽龍人走過面前的聲音。

    「它們一定聽到我們打鬥的聲音,」史東耳語道。「要不了多久它們就可以修好升降梯,馬上就會有一整隊的龍人在搜索我們!」

    「我知道下去的路。」噗噗安慰似的搖著手。「別擔心。」

    「小傢伙,你是怎麼打開那個門的?」雷斯林好奇地問,跪在噗噗身邊。「魔法,」她害羞地說,並伸出她的手。矮人肥胖的小手上是一隻死老鼠,它尖銳的牙齒向外露出。雷斯林挑起了眉毛,泰索何夫輕輕碰著他的手臂。

    「這不是法術,雷斯林。」坎德人耳語道。「這很簡單,是地面的壓力板。當她指著牆壁的時候我就注意到,我正要開口的時候,她就開始這一整套的儀式。當她揮舞時,她碰巧站在壓力板上。」坎德人咯咯笑著。「她也許以前曾意外地發現了這個機關,而身上又剛好帶著這隻老鼠。」

    噗噗給了泰索何夫一個白眼。「魔法!」她說,邊愛憐地撫摸著那隻老鼠。她把死老鼠塞回袋子裡,開口說,「來,走吧。」她帶著大伙向北方走。穿過殘破、滿佈青苔的房間。最後她終於在一間滿是灰塵和瓦礫的房間中停下腳步。房間的屋頂塌了一塊,地上都是破碎的磚瓦。溪谷矮人指著房間東北方的角落。「下去!」她說。

    坦尼斯和雷斯林走近檢查。他們看見一個四尺寬的管子,一端從地面突起。管子顯然是從上面掉下來的,因此壓垮了東北方的屋頂。雷斯林把法杖伸進洞裡試探著。

    「來,你們下去!」噗噗著急地扯著雷斯林的袖子。「老闆不會跟來。」

    「但是裡面的空間連揮劍都不行,」史東皺著眉說,「我不喜歡!」

    突然每個人都閉上嘴,他們聽見齒輪轉動的唧噶聲,鏈條也開始發出摩擦聲。大家面面相覷。

    「我先來!」泰索何夫微笑道。他先伸進頭,手腳並用地開始爬行。「你確定我擠得進去?」卡拉蒙問,著急地看著入口。

「別擔心。」泰斯的聲音傳出來。「裡面滿佈著青苔。你會像只塗滿油的胖豬擠過來的!」

    這句現笑話看來沒有讓卡拉蒙放心。當噗噗拉著雷斯林爬進管子裡時,他仍然在擔心地看著管口。佛林特接著爬進去,金月跟在後面,當她的手接觸到厚厚的青苔時,也不禁露出厭惡的表情。河風跟在她後面滑了進去。

    「我希望你們知道——這太瘋狂了!」史東厭惡地說。

    坦尼斯沒有因答。他拍拍卡拉蒙的背。「該你了,」他說,耳邊鏈條的聲音越來越快。卡拉蒙發出呻吟。雙手雙腳趴下來,戰士手腳並用地爬進管口。他的劍柄卡在洞口。他笨拙地後退,試著重新調整劍的位置,努力地再試一次。這回他的屁股翹得太高,以致於整個背撞上洞頂。坦尼斯把腳放在大漢的屁股上,用力往前推。

    「屁股放低!」半精靈命令道。

    卡拉蒙像袋濕麵粉般地呻吟著趴下,他把盾牌放在身前,頭先擠進去,盔甲沿著管子發出讓人牙根發酸的摩擦聲。

    半精靈伸出手,扒住管子的上緣,然後把腳先伸進去,開始滑進那惡臭的青苔中。他回頭看著最後進來的史東。

    「理性早從我們跟著提卡離開最後歸宿旅店時便消失了。」他說。

    「的確。」騎士歎口氣表示同意。

    泰索何夫正沉迷於爬行於管子裡的感覺,突然間瞥見管子下似乎有著人影。他掙扎找到個落腳處,停了下來。

    「雷斯林!」坎德人耳語道,「底下有東西上來了!」

    「是什麼?」法師開口問,但潮濕惡臭的空氣讓他不停地咳嗽。他試著屏住呼吸,把法杖伸下去要看清楚到底是什麼人。

    噗噗看了一眼,用力嗅著。「吞吞族的傢伙!」她自語著。揮著手,她大喊道。「回去!回去!」

    「我們上去!坐升降梯!大老闆生氣了!」一個喊道。

    「我們下去,見撲撲大王!」噗噗煞有介事地說。

    聽見這句話後,矮人們開始往後退,咒罵著。

    但雷斯林一時之間無法移動,他乾咳著,聲音在空曠的管子中迴盪。噗噗緊張地看著他,接著把手伸進袋子裡搜尋了一會,拿出一樣東西。她對著光看了一下,瞇起眼睛,歎了一口氣,「這不是我要的。」

    泰索何夫看見一道彩色的閃光,他靠近問,「那是什麼?」雖然他知道答案;而雷斯林也瞇起了眼睛看著她。噗噗聳聳肩。「漂亮的石頭,」她不感興趣地說,繼續找著袋子。「一塊翡翠!」雷斯林嘶啞的說。

    噗噗抬起頭,「你喜歡?」她問雷斯林。

    「很喜歡!」法師吃了一驚。

    「你留著,」噗噗將寶石遞到法師手中。接著她興奮地喊了起來,她拿出她所要找的東西。泰斯湊近著要看是什麼新奇的東西,卻噁心地退後。那是只死的——死了很久的——蜥蜴。還有一條用牙齒咬斷的皮繩綁在蜥蜴尾巴上。

    噗噗拿給雷斯林。

    「你掛脖子上。」她說,「治咳嗽。」

    法師向來習慣於處理比這更噁心的東西,他禮貌地向噗噗道了聲謝,同時笑著拒絕了禮物,並對她保證咳嗽待會就會變好。她狐疑地看著法師!但他的咳嗽確實逐漸好轉,劇烈的咳嗽已經過去。幾分鐘之後,噗噗聳聳肩,將蜥蜴重放回袋子裡。雷斯林用專家的眼光評斷那塊翡翠,用警告的眼光瞪著泰索何夫。坎德人歎著氣,轉身繼續往下移動。雷斯林把翡翠放入袍內的秘密口袋中。

    當前面的水管出現分岔的時候,泰斯停下來回頭看著溪谷矮人。噗噗遲疑的指著南方的水管。泰斯慢慢地爬進去。「這很滑!」他突然開始急速地往下滑。他試著要降低速度,但是青苔太厚,從背後傳來卡拉蒙大聲的咒罵,看來他的朋友們也碰上了和他相同的麻煩。突然間泰斯眼前浮現光亮。通道就要結束了!但通往哪裡?泰斯腦中突然浮現自五百尺高空直直落下的慘況。但他根本無法停止下滑。光越來越亮,泰斯叫了一聲掉了出去。雷斯林滑出水管,差點掉在噗噗身上。法師看著四周,恍惚之間覺得自己掉進一團火中,房間四周滿是白煙,雷斯林開始咳嗽,並旦感到窒息。

    「什麼!」佛林特從管子裡飛出來,手和膝蓋著地。他試著搞清楚四周的狀況。「毒氣嗎?」他吃驚地爬向法師。雷斯林搖搖頭,但他無法開口。噗噗拉住法師,把他拖向門口。金月面向下地摔出來,痛得差點昏了過去。河風扭曲著身子跌出來,避過金月的身體。卡拉蒙下來的時候發出噹噹的巨響,他的盔甲和盾牌讓他速度減慢到可以慢慢爬出來。但他全身都是瘀青,還掛著許多的青苔。當坦尼斯到達的時候,每個人都在煙霧中咳嗽。

    「這是什麼鬼玩意兒?」坦尼斯驚訝地說,很快的他也吸進了白煙,開始嗆咳起來。「快離開。」他咳著說。

    「那個溪谷矮人呢?」

    噗噗出現在門口。她已經把雷斯林拉出房間,現在她比著手勢叫其他人跟著出來。其他人感激地走到外頭乾淨的空氣裡,靠著廢墟的牆壁喘氣。坦尼斯希望他們不會馬上看到一整隊的龍人。突然他抬起頭。「泰斯呢?」他掙扎著站起來。

    「我來了。」一個嗆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傢伙說。

    坦尼斯轉過身來。

    泰索何夫——坦尼斯假設他是——站在他面前。坎德人從頭到腳都蓋著一層白色的粉末。

    只看見一雙褐色的眼睛在白色面具下眨著眼。

    「發生了什麼事?」半精靈問道。他從來沒有看過一個人這麼淒慘的樣子。

    泰索何夫沒有開口,他只是指著背後。

    坦尼斯突然感到緊張,他跑向那個房間,白煙已經消失,他清楚地看見房中的景象。在其中一個角落——正對著水管的出口——有著許多巨大的袋子。其中兩個開了口,裡面噴出許多白色的粉末。

    坦尼斯突然懂了。他把手放在臉上遮住笑容。「麵粉。」他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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