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酸澀地難受,腦子裡不停地閃過剛剛那一瞥時,見到的他的樣子。
鳶藍色的頭髮,溫柔的眉眼,曾經鮮活地停留在她十六歲生命裡的那個風華絕代的男孩子,臉上,也出現了歲月的痕跡。
幸村精市,已經30歲了啊。
“精市,精市,她是怎麼進來的……我們家裡為什麼會有這種人……你快報警,快報警……”
“小透,冷靜點!”
“你要我怎麼冷靜?柳菡瑾……柳菡瑾已經死了幾年了,為什麼這個人會長得和她一摸一樣……不,長得和她小時候一樣……”
“小透,你在說什麼?她?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
菡瑾吃驚地抬起頭,看向幸村。
就在兩個人眼神對上的那一瞬間,幸村很平靜地移開了視線。他焦灼地打量著整個屋子,眼睛卻始終不看向她。
她不死心地朝前走了幾步,看見真田透依然一臉恐懼地看著自己,但是,幸村卻毫無知覺。
她想叫出聲,聲音卻像是被卡住了一樣。
眼前越來越亮,幸村精市迷茫的臉,真田透歇斯底里的叫聲,慢慢淡去,到最後,變成了一片刺眼的光。
好亮啊!
菡瑾抬起了手臂,擋住刺眼的白光。
當眼睛適應了這種高強度的光線之後,她才把手臂放下來。
入眼的是大片大片的白色。
這裡是,醫院?
菡瑾坐起身,眼睛看向紮在自己手上的針,閃過一絲困惑。
她剛剛……看見幸村精市了……
她怎麼會到醫院來的?回來了嗎?還是仍然留在那個世界?
她拔下了手上的針頭,赤著腳,開始在房間裡找可以告訴她現在的日期的東西。
日曆,手機,什麼都可以,只要告訴她,她到底在哪裡。
走得太急了,腳下一滑,她一下子跪倒在床邊。
一點一點地抬起頭,床尾的病歷卡上,赫然寫著“柳菡瑾”這個名字,入院日期也映入了她的視線。
菡瑾看著它們,突然大笑起來,後來,越笑越大聲,到最後,乾脆趴倒在了地上。
眼淚“啪啪”地往下落著,她不知道,這是笑出來的,還是哭出來的。
他看不見她啊,他居然看不見她。
為什麼連真田透都能看見她,他就是看不見她呢?他怎麼能看不見她呢?
她有好多話想跟他說,她想告訴他,她不愛他了,一點都不愛了。她還想告訴他,她現在活得很好,很幸福,比他和真田透還要幸福。
然後,會一直快樂地活下去,沒有他,她還是過得很好,她沒有活不下去。
還有,她不恨他了,真的不恨他了。越愛一個人,就會越恨一個人。當愛隨著時間淡去,原來,恨也會離開。
她柳菡瑾努力了這麼多年,終於在這一天,在重新看見幸村精市的這一天,可以肯定地告訴自己,她真的已經放下了那段感情。
她柳菡瑾,不再是幸村精市的柳菡瑾了。
心裡,更多的是,悵然。
她突然覺得以前的自己好傻,她追求的那些東西,曾經執著的那些東西,原來,也不過爾爾。
在這場名為愛情的比賽中,他們誰也沒有贏。幸村精市的不耐和疲憊,真田透的瘋狂和恐懼,柳菡瑾失去的生命和孩子,到最後,所有人,都輸了。
菡瑾蜷縮在病床邊上,雙手抱膝,透過玻璃窗,看著外面灰濛濛的天空發呆。
門外傳來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近,“啪”地一聲,門被打開了。
菡瑾目光呆滯地看過去,跡部和忍足,正站在那裡。
忍足看見菡瑾赤著腳蓬著頭的樣子,忍不住叫了出來:“小瑾,你還在發燒,怎麼下來……”
菡瑾重新看向窗外,指著天空的方向,說:“侑士哥哥,跡部,你們看,外面要下雨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暫時還是安全的,擦一把汗~~
大家早點睡~~晚安~~
正文 忘川(二)
外面快下雨了,天黑壓壓的,雖然是白天,也已經和傍晚無異了。
房間裡沒開燈,菡瑾赤著腳坐在地上,一臉木然地望著窗外。他們看得最清楚的就是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亮亮的,一眨不眨地看著窗外。
跡部臉一下子板了下來,他越過忍足,幾步走到了菡瑾身邊。
菡瑾沒感覺到身邊有人,手指了半天,慢慢地放了下來。
她把臉埋進膝蓋裡,一點一點地,整個人越蜷越小,把自己縮成了小小的一團。
“小瑾……”忍足也跟著沖了過來,正想說什麼,卻被跡部阻止了。
跡部朝他搖了搖頭,忍足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
他蹲□,手輕輕地放在菡瑾的肩膀上。
她整個人都在發抖,忍足手搭上去的時候,感覺到她整個人顫了顫。
菡瑾抬起頭,眼睛紅紅的,張開嘴,哆嗦著叫道:“侑士……哥哥……”
忍足呼吸一滯,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小瑾,告訴侑士哥哥,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了?”
菡瑾咬住下唇,使勁地搖頭。
“好好,不說,小瑾要是不想說就不要說,”忍足連忙穩住她,“先站起來,好嗎?地上涼,你還在發燒。”
菡瑾不動了,看著忍足,不答應也不拒絕。
這時,跡部突然彎□,一把抱起了菡瑾,把她打橫抱在了懷裡。
他瞪了一眼忍足:“忍足侑士,本大爺可以說你實在是太體貼了嗎?你看她現在這個樣子,你還指望跟她說什麼。啊嗯,真是太不華麗了。”
忍足正欲反駁,卻發現被跡部抱著的菡瑾呆滯地看著前方,兩眼無神,根本就沒有了焦距。
跡部把她放在床上,掀起被子,蓋在她身上。
等他直起身時,才發現菡瑾眼睛早就閉上了,不像是睡著了。
“小瑾……”
忍足一看不對勁,連忙去按緊急按鈕。
沒過多久,醫生護士趕了過來。
一時間,場面混亂起來。
跡部臉色鐵青,站在病房外,透過門上的玻璃,看著醫生在裡面幫菡瑾檢查。
“忍足侑士,怎麼房間裡就剩下她一個人?”跡部瞟了他一眼,“你別告訴本大爺你不知道!柳家不可能留她一個人在房間裡,身邊沒人照顧!這是在你們醫院,醫生和護士去哪裡了?她那樣子,坐在地上都沒人管嗎?”
忍足此時心情也不好,被跡部這麼責備,心裡更加堵得慌。
他拿出手機,按下了一個號碼,冷著聲音說:“馬上給我過來,VIP病房的事,我需要解釋。”
跡部沒有再和忍足說話,只是靠在門上,看著裡面醫生護士忙碌的身影。
菡瑾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慘白慘白的,嘴巴上罩著氧氣罩,整個人躺在那裡,看不出一絲生氣,只有慢慢起伏的胸口,和旁邊滴答作響地機器,證明她還活著。
這樣的她,跟他記憶裡,那個會雲淡風輕地笑著,故意叫“跡部君”氣他,跟他吵架的人,一點都不一樣。
或許,這才是真正地她,小小的,弱弱的,需要別人去保護。
那一刻,他總算能夠明白,並且體會到,忍足小心翼翼保護她的那種感覺了。
早川奶奶回家一趟,本來是想趁著菡瑾還睡著的時候,給她做一些清淡的食物,讓她醒來之後就能吃的。臨走之前,特別拜託了醫院的護士,千叮嚀萬囑咐,要她一定要照顧好菡瑾。忍足家這間醫院設置的VIP病房,每一間都安排了一個專門的護士,照顧病人。
早川奶奶走得時候很放心,沒想到回到醫院,卻被告知菡瑾發高燒,暈過去了。
她又是生氣又是著急,急急忙忙給家裡打電話。
送過來時,孫女只是有點發燒,才住了一晚上,病非但沒好,居然還更加嚴重了。
柳老爺子趕到醫院,簡直就想掐死忍足那個死老頭。
忍足爺爺自知理虧,偏偏那個擅離職守的護士也被自家孫子處理掉了,他連將功補過地機會都沒了,只好待在辦公室,被柳爺爺一頓臭駡。
菡瑾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好幾天以後的事了。
她高燒不退,昏迷了好幾天,中間偶爾醒來幾次,神智一直不清楚。
她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有幸村精市,有真田透。
她出現在他們家裡,真田透看見了她,幸村精市卻看不見她。
她很痛苦。
那似乎是她死後好幾年的事情了。
真田透歇斯底里的樣子,幸村精市疲憊憂傷的神態,每一個人,感覺都是那麼清晰。
她甚至能感覺到,真田透身上的溫度。
這個夢太真實了,以至於她醒過來的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都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
隱隱約約記得,她似乎做了很多奇怪的事,然後,還看到了忍足和跡部。
頭很疼,她伸出手,撫上了自己的額頭。
抬起重重的眼皮,睜開眼睛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跡部景吾,接著,是晚了一步湊過來的忍足侑士。
“小瑾,”忍足一臉興奮,“你終於醒了。”
跡部看著她,嘴角微微勾起,明明是很高興的樣子,嘴上說出的話卻像在埋怨一樣:“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以後再做那種蠢事,別怪本大爺對你不客氣。”
菡瑾張開嘴,覺得自己說話都有困難了:“我……我這是怎麼了……”
她的聲音變得很奇怪,異常沙啞,明明她很用力地在說話了,傳到自己耳朵裡,跟剛出生的小貓叫沒兩樣。
“我的聲音……”她的手摸著脖子,非常不適應現在的情況。
忍足看出了她的不安,安慰道:“你發燒了,昏迷好幾天了!這麼長時間沒進食沒說話,感覺不習慣是很正常的。”
菡瑾點了點頭。大病初愈,沒什麼力氣,這個樣子確實不奇怪。
她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
忍足看她這樣,伸過手,就要來幫忙。
跡部站在他前面,又向前走了一步,硬生生擋住了忍足的手,把他擠到了一邊。
忍足看著他動作生澀地扶起菡瑾,給她在背後墊上枕頭,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這位大少爺,最近的危機意識倒是越來越強了,警惕性高了不少。
忍足又按了一下床的按鈕,把床頭的位置升高了一些。
菡瑾躺在那裡,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她沒看清兩個人的詭異互動,純粹感激地道謝:“謝謝你們了。”
忍足搬了把凳子,坐到了菡瑾床的左邊的位置,專門和對面坐在病床另一邊的跡部形成了對立的局面,完全不理會跡部發出的敵視的眼神。
他伸出手,握住菡瑾的手,柔聲問道:“感覺怎麼樣了?身體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菡瑾笑著搖頭:“還好,就是覺得腦袋有點沉沉的,不知道是不是發燒睡了太久的緣故,感覺很奇怪。”
“沒事就好。”忍足握著她的手緊了緊,臉上的表情嚴肅起來,“以後不准再做這種事了。發燒還坐在地上,你真是不要命了!”
“我知道了,以後不會再幹這種事了。”菡瑾苦笑,其實她記得不多,只知道似乎當時很激動,做了很多蠢事,坐在地上發呆就是其中的一件,難怪忍足會這麼大反應了。她忍不住撒嬌,說:“我這不是沒事嗎?你就不要擔心了。”
跡部坐在另一邊,不知道是不滿意菡瑾的注意力都被忍足吸引還是怎麼的,突然就冷哼了一聲。
這聲冷哼,硬生生就把忍足想要說的話給打斷了。
菡瑾別過頭,看向他。
跡部瞟了她一眼:“沒事?你知不知道自己差點燒壞腦子,變成白癡?還好意思在這裡說自己沒事!”
菡瑾驚訝地看向忍足。
忍足很鄭重地點了點頭,表示跡部說得都是真的,毫不誇張。
菡瑾垂下頭,悶聲道歉:“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這不是讓誰擔心的問題,”跡部有些怒了,“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你根本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忍足在旁邊贊同地點頭:“身體是你自己的,你錯就錯在沒有好好照顧自己,不是讓我們擔心了。”
“我……對不起……我以後不會了……”
想通了,這一切,不管怎麼樣,都過去了。
那些事,還有那些人,折磨了她這麼多年,她是該自己放過自己了。
這個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柳菡瑾,再用整整十六年,去陪伴幸村精市了。
她要鼓起勇氣,真正重新開始。
這一世,她只為自己而活。
菡瑾沒過幾天身體就好了。
爺爺不放心,堅持要讓她在醫院多住幾天。美其名曰,忍足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以柳家跟忍足家的關係,這住院費用什麼的,自然都是全免的了。說這句話的時候,忍足爺爺就在他們旁邊,菡瑾覺得很不好意思。忍足爺爺卻不知道中了什麼邪,聽到她爺爺這麼說,居然還跟著附和。
總之,最後的結果,就是菡瑾被強留在了醫院,繼續觀察。
忍足和跡部要上課,自然不能經常過來陪她說話什麼的。早川奶奶天天神奈川東京兩頭跑,菡瑾看著怪心疼的。現在她痊癒了,只是閑著無事浪費醫院資源了,就更不好意思讓她經常過來了。
菡瑾實在是無聊,整個醫院裡她就只認識一個人,以前的同學花園美彌子,於是就經常跟她串起了門子。
花園臉上的紗布已經被拆掉了,之前被茗雅劃傷的地方開始結痂了,縱橫交錯的傷疤,讓人看著就覺得不舒服。有時候,醫院裡兒童病房的孩子在走廊裡、電梯裡遇上她,都會被嚇哭。
整容肯定是免不了的了。
花園家並不富裕,她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父親是建築工地的工人,每月收入有限。
茗雅被抓之後,雖然芸子阿姨那邊也賠了一些錢,畢竟數目太小,做一個好的整容手術肯定是不夠的。
菡瑾之前說過會幫助她,自然不會食言。
跟茗雅無關,只是單純地不想讓一個女孩子,一輩子活在毀容的陰影下。
自從發覺周圍的人喜歡用異樣的眼神看著自己之後,花園就很少出病房了。菡瑾理解她的想法,經常都是主動去找她。
花園是那種很靦腆的女孩子,跟小島純子不同,平時不太說話,動不動就會臉紅。
菡瑾自認為自己也不太說話,跟她一比,她才發現自己有多麼話癆。
住院期間,她經常會捧著日曆在那裡算時間,每過一天,她就用紅筆在日期上畫個紅圈。
當她住院滿一個半星期,日曆上出現10個紅圈時,她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因為,這第十個圈,代表了交換生的一個月時間滿了。真田透,終於離開冰帝,回到了她的立海大。
這天,菡瑾在花園的病房吃完早飯,就接到了跡部的電話。
心情不錯,連帶的聽到這位大少爺那囂張跋扈的聲音,也沒生氣。
大少爺在電話里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沒內容的話,末了,突然蹦出一句:“不准亂跑,待會兒要是本大爺過來,見不到你人,別怪本大爺不客氣。”
“哦哦,”菡瑾的眼睛直直地釘在手裡那本雜誌上,壓根就沒注意他在說什麼,嘴裡敷衍著,“我絕對不亂跑,等你過來。”
等跡部掛完電話,她順手就把手機放進了口袋裡。
過了一會兒,負責照顧菡瑾的那個護士探了進來。
“柳小姐,有人找你,現在正在你病房裡等你”
菡瑾這才想起跡部的那通電話,連忙站起來,撒開腳丫子開始往回跑。
要是跡部知道她把他的話當成耳邊風,那張臉,肯定會非常好看。
她站在自己的房門口,努力平復自己的呼吸,整理了一下頭髮,才敢推開門。
誰知道,屋子裡面坐的卻不是跡部。
菡瑾驚愕地叫出了聲:“怎麼會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我杯具地再次被抓包了TT
現在我爸就在我旁邊……
我英勇就義了。所以,大家燒紙給我吧!
正文 忘川(三)
宮本浩志手裡拿著一本書,坐在跡部經常坐的那張靠椅上,陽光灑在他那頭金髮上,形成了一個淡淡的光暈,看起來就像是天使。
他聽見聲音,抬起頭,就看見菡瑾瞪大了眼睛,一臉驚訝地站在門口。
菡瑾的口氣聽起來絕對算不上熱情,更算不上歡迎,她一說出口,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臉上表情尷尬起來,連忙想辦法補救:“我是說,沒想到宮本君你會來看我,真是嚇了一跳,剛才真是不好意思了。”
宮本浩志倒是沒有顧及太多,他臉色自然地合上書,把它放到一邊,站起身,一派優雅地笑著,以實際行動表示自己的不在意:“菡瑾你太客氣了,我們怎麼說也是同學,你病了這麼久,我才來看你,說起來是我不好意思才對。”
菡瑾沒再接話,也跟著笑了起來。剛剛她喊他“宮本君”,是有意為之,故意裝作忘記了那天和宮本浩志的對話,順便撇清關係。想不到宮本浩志卻毫不含糊,也不提醒她,也不反對,一聲淡淡地“菡瑾”,把菡瑾刻意拉開的距離立刻又拉近了。
菡瑾把視線投注在宮本浩志看的那本書上,是一本詩集,封面看起來很熟悉。
“啊,我進來看見你不在,這本書就放在這裡,我拿起來看了看。”宮本浩志拿起剛放下的詩集,翻了幾頁,“你喜歡歌德?”
“還好吧!”菡瑾扯了扯嘴角,說喜歡絕對是談不上的,跟跡部比起來,她還是差很多的,不過,也不討厭就對了,“宮本君先坐下吧,我們這樣站著說話挺奇怪的。”
宮本浩志點了點頭,重新坐了下來。
菡瑾拿出了一個杯子,有些為難地說:“我這裡只有白開水,希望宮本君不要介意。”
“我沒關係,”宮本浩志眼睛沒有離開那本詩集,“隨便什麼都可以。”
菡瑾拿起水壺倒水,突然聽見宮本浩志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他聲音不是很大,反倒被水聲給遮住了。她以為他在跟她說話,放下了水壺,問道:“你剛剛說什麼了?我沒聽見。”
宮本浩志看著她的眼神深邃起來,完全沒有了之前的和氣,菡瑾隱隱感覺到了一股很凜冽的氣息。宮本浩志坐在陽光下,從菡瑾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要盯得時間一長,她就覺得特別刺眼。
菡瑾用手臂擋住了陽光,閉著眼睛,聽見宮本浩志悠悠地說:“AdelsitztGemüt,nichtimGeblüt。”
菡瑾知道這是德語,但是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她英語挺好,但是德語沒學過。
她放下抬起的手臂,拿起倒好水的杯子,往宮本那裡走,她淡淡地笑:“原來宮本君會說德語啊,可惜我對這門語言一竅不通。”
“高貴不存在於血脈,而在於心中。”宮本浩志曲起手指,輕輕地敲擊著那本厚厚的詩集的硬皮封面,笑得別有深意,“菡瑾太謙虛了,能寫出這句話,至少不能說是一點都不會吧?”
菡瑾把手裡的杯子放到旁邊,在宮本浩志對面坐下,看了一眼那本詩集,不答反問道:“這是扉頁上那句話的意思嗎?”
終於看見了宮本浩志怔愣的樣子,菡瑾覺得好笑,側過頭,娓娓道來:“這本書不是我的,是我朋友留給我打發時間的。扉頁上那句話我拿到這本書的時候就在了,應該也是他寫的。嘛,我之前一直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真是謝謝宮本君了。”
這本詩集是前幾天跡部來醫院陪她時,落在這裡的。她無聊的時候也會隨手翻翻,好幾次跡部過來,看見她在翻,以為她喜歡,就乾脆留給了她。
或許她該感到慶倖,更多的是不解,以跡部對德語的熱衷,帶來的歌德詩集居然是日文版的,如果他要是帶一本全德語的精裝本,她就只能摸著書本精緻的封皮在那裡歎氣了。
宮本浩志低下了頭,輕輕地說了一聲:“這樣啊。”
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回應菡瑾。
跡部帶著樺地剛踏上VIP病房的樓層,負責照顧菡瑾的護士小姐就迎了上來,告訴他,菡瑾有客人。
菡瑾住院的消息,被柳爺爺封鎖起來了。外人只知道柳家小姐生病了,卻不知道住哪家醫院。老爺子有他自己的考量,畢竟,這消息要是放出去,這家醫院的門就算不被擠爆,菡瑾也別想安生了。
柳老爺子兒子進了監獄,眾人眼瞅著柳家的產業,心裡也饞上了。這柳家大少的繼承權算是被正式給削了,柳家人丁單薄,等柳老爺子百年終老之後,這份產業肯定是柳家現在的小小姐的了。別管是把人娶回家還是入贅,都不會虧。
聽到菡瑾有客人,跡部也不作他想,橫豎也就和柳家關係好的幾家人知道了這件事情,幾個同齡的人當中,跟菡瑾關係好的不多,護士小姐又強調是客人,和菡瑾聊得也不錯,想來想去,不是忍足侑士,那就只能是柳生比呂士了。
他和柳生比呂士打過幾次照面,大家都是網球社的,平時碰上也能聊上幾句。據說菡瑾跟他關係算好的了,提起他的時候也是一口一個“柳生哥哥”。他平時裝著不在意的樣子,要說心裡不堵那還真是騙人的。尋根究底,他還是對菡瑾以前汗“跡部君”現在喊“跡部”這件事很不舒服。
雖然跟之前比,是進步了不少,菡瑾對他也沒有那麼排斥了,但是,他還是很不滿意。照著這種速度,慢慢吞吞,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有成果了。
跡部跟護士小姐說了聲“知道了”,心裡憋了一口氣,大步流星地往菡瑾的房間走。
走到門口,雖然氣憤,該有的禮節他還是沒忘。
輕輕叩門,聽見裡面菡瑾的聲音說完“進來”之後,他才推門而入。
可惜,他想錯了,裡面的人並不是柳生比呂士。
菡瑾和宮本浩志同時看向門的方向,門被推開,跡部的臉出現在他們眼前。
因為宮本浩志的到來,兩個人關於詩集的事繞了半天,菡瑾把跡部要來這件事拋到了腦後,這會兒見到跡部,她才想起自己匆匆趕回來的原因,覺得有些對不起跡部。
她站起身,迎上去,訕笑道:“跡部,你來了啊……樺地也過來了!謝謝你過來看我,快進來坐吧!”
跡部沒吱聲,樺地倒是很認真地回答了一聲:“WUSHI!”
跡部和樺地踏進了房間,門被“啪”地一聲被關上了。
注意到跡部的眼神一直放在宮本浩志的身上,菡瑾伸出手,比了比宮本浩志的方向,介紹說:“跡部,這是我的同桌,宮本浩志。”
“本大爺知道。”跡部沒有移開視線,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話,算是回答了菡瑾。
雖然跡部臉上表情什麼的,跟平時沒什麼出入,變化不大,菡瑾還是感覺到了他細微的變化。和跡部相處久了,也摸清楚了他的脾性。現在他的種種表現,外人可能還看不出來,她卻明顯地感覺到了,他在生氣。
菡瑾心裡想著,莫不是他還有什麼本事,能窺清她的想法不成,把他要來這件事忘記了,她可是沒說出來也沒承認的,好好的,他怎麼又生起氣來了呢?
菡瑾轉頭面對宮本浩志,說:“宮本君,這是跡部景吾和樺地崇弘。”
“我知道。”宮本浩志笑著點頭,在菡瑾詫異地眼神下,意識到自己跟跡部說了一樣的話,又解釋說,“跡部學長和樺地同學都是學校裡的名人,我雖然轉學不久,但是也聽說了不少他們的事了。”
菡瑾摸了摸鼻子,本來是出於禮貌介紹他們認識的,奈何這兩人似乎早就知道了對方,她這個中間人,算是白做了。
如今的事態,已經完全脫離了她的掌控。
氣氛靜謐得有些詭異。
宮本浩志伸出手,打破了這片沉默,對跡部說:“跡部學長,很高興認識您。”
跡部將視線從宮本浩志的臉上調轉到了他的手上,垂下眼瞼,不知道在想什麼,片刻之後,伸出手,和宮本握在了一起。他抬起頭,好看的下巴微微上揚,應聲說:“嗯。”
眼看著這兩人打完招呼之後就沒動靜了,為了使現在的氣氛不再陷入尷尬,菡瑾連忙招呼他們坐下。
沒想到幾個人才坐下,又出了新的問題。
跡部直勾勾地盯著宮本浩志手上的那本詩集,菡瑾愈發感覺頭皮發麻。跡部有沒有潔癖她是不知道,不過,看見自己的東西被一個自己不怎麼熟悉的人拿在手上,心裡肯定會不舒服。
她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連連給宮本使眼色,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宮本卻不理會她,手依舊放在詩集上,慢條斯理地摩挲著封皮的棱角。
菡瑾對宮本的喜好並不是很清楚,不知道他是否喜歡歌德的詩集,只是他現在的行為,倒讓她有一種他是在挑釁跡部的感覺。
接下來,跡部雖然沒有當場發火,神色卻嚴肅了很多,比剛剛進來的時候,更加嚴肅,說話的語氣也帶上了平時少見的傲氣和疏離。
跡部和宮本兩個人說話都是硬邦邦的,沒有唇槍舌劍,卻凸顯出不一般地緊張感。
菡瑾剛開始時,還努力緩和氣氛,在嘗試了好幾次,皆以失敗告終之後,她也懶得去管他們了,乾脆破罐子破摔,由著他們去了。
話題從歐美經濟發展情況縮小到了日美網球的比較,宮本浩志笑著說自己認為日網不如美網,跡部卻堅持日本網球存在非常大的發展空間,並且說如果真正打起來,日網絕對不會輸給美網。
關於網球的專業術語、網球的明星,她聽得一愣一愣的,從頭到尾,跡部和宮本報了一堆人名,她卻只記住了一個日本人的名字,叫什麼“越前南次郎”的,把其他一長串地外國名字,忘得精光。
聽到後來,她不由得走起神來。
宮本浩志提出要告辭的時候,她才猛地醒轉過來,站起身,頗為殷勤地送他出門,也算是為她之前招呼不周做補償了。
門外,宮本停住了腳步,冷不丁地湊到了菡瑾面前。
菡瑾嚇得手一抖,沒注意力道,門被她“啪”地一聲關上了。
宮本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有一種說不出的詭譎,菡瑾被他盯著,感覺背後發涼,好像被什麼危險的動物盯上了一樣。
“菡瑾,”宮本浩志輕聲說著,似乎完全沒注意到菡瑾被嚇得慘白的臉,“那本詩集,是跡部學長的吧?”
菡瑾把手放到胸口,努力平復周身的涼意,這個動作讓她稍微安心了一點:“是的,宮本君覺得有什麼問題嗎?”
“這樣啊,”宮本浩志笑意更深,“沒什麼,只是好奇,問一下而已,想不到還真被我猜中了。”
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菡瑾明白這是她對宮本浩志的恐懼感在作祟。她甩開這種說不出的感覺,心裡安慰著自己,雖然這幾年自己只是以一個孩子的身份活著,好歹她也比宮本多活了這麼多年的,沒道理會怕一個小男孩。
雖然這樣,她說話和舉止還是有些僵硬了,為了掩飾,她努力扯動臉部神經,也跟著強笑道:“宮本君真是厲害,這也能猜中。”
等宮本浩志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的時候,菡瑾才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她靠著牆,微微喘氣。
這時,腦子才清明起來。
想到剛才宮本浩志的笑容,某種危險的動物頓時出現在她的腦海裡,怎麼都揮之不去。
宮本浩志,就像是她曾經看過的電視裡出現的毒蛇一般,周身帶著恐怖得優雅,吐著蛇信子,一點一點地靠近獵物。
菡瑾有一種感覺,她和宮本浩志之間,不會那麼簡單就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