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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紅樓之風月寶鑒》作者:八月薇妮【完結+番外】

第二十八章

馮淵自去外面,告知了薛蟠跟蔣玉菡。那呆霸王聽了,歡喜的什麼似的。他本是個愛熱鬧的人,當下便興沖沖回家也去準備。且說薛蟠回到家中,入內見了薛夫人,行了禮,又見妹子也在,便將馮淵會跟他們上京之事說了一遍,他不提馮淵跟他有什麼過節,只說是一個至交好友。

薛夫人跟薛寶釵兩人皆是女眷,外面那些紛紛古怪的傳言自不會知道,而薛夫人聽罷,只略問了兩句,也不以為意。薛寶釵是個謹慎的,便又多問了幾句,比如那馮淵的品性之類…… 薛蟠抖擻精神,將馮淵跟蓮生沒口子的誇了一番,簡直說的天上有地下無,寶釵知道自家哥哥的呆性,只以為他是故意誇大,然而心底卻是暗暗好奇。

與此同時,馮府卻忙成一團,家丁大小,正在忙著收拾行李,馮淵又將幾個鋪子的處理安排了一遍,能賣掉的就賣掉,帶了銀票在身,也留了幾個好的,吩咐人好生的看管照料,以防日後所用。馮淵又跑了一趟知府衙門,將自己要搬去京城的事情同雨村說了一遍,雨村聽了,也覺得此事可行,便又說了好些勸慰的話。

一日後,去接甄家娘子的人也回來了,甄家娘子下了轎,見了蓮生,母女相逢,彷彿隔世,甄家娘子抱著蓮生,不由大哭。

蓮生見甄家娘子面容憔悴,見了蓮生便緊緊地將自己抱住,一腔真情難以掩飾。她知道這老婦人在封家吃了諸多委屈,到底英蓮是她的女兒,以後也是要替英蓮好好照料她的,而且日後多個人疼,倒也是大好事一件。

兩日內,薛家打點著要動身,這邊馮家也同行。蔣玉菡來道了別,說是不日就也會去京城,大家自約好了在京城相會便是了。

於是一行人上了路,車走馬行,遙遙地走了一日,當晚上便宿在客餞之中,薛寶釵自去陪薛夫人,這邊蓮生陪著甄家娘子也入內,早先薛蟠就命人清了場子,專讓女眷先行入內,那邊薛寶釵跟薛夫人剛進門,便望見馬車裡蓮生陪著甄家娘子走了出來,薛寶釵遙遙地向那邊一望,一怔之下,頓時滿心讚歎:原來自家哥哥這一次並沒有說謊。

且不說薛寶釵看蓮生看的發呆,那邊蓮生正也向這邊一看,但見那個美人,鵝蛋臉,肌膚如凝脂,雙眸似秋水,身段婀娜,舉止嫻靜,果然是個極美的胚子,不由地也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大家入了內,在廂房內住下,雙方女眷們不免也見了面,薛夫人就跟甄夫人說話,薛寶釵只跟蓮生在一塊,兩人對視了片刻,薛寶釵才說道:「我看嫂子年紀跟我差不多大小,不知幾歲了?」蓮生說道:「十四歲,姑娘呢?」

薛寶釵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可巧,我也是十四歲。」蓮生也微笑說道:「果然是巧,也是我跟姑娘的緣分。」

薛寶釵說道:「說起這緣分,果然是有的,我還以為這一路上京,只我陪著母親,孤零零的,卻沒有想到竟能跟嫂子一起,以後怕是不會寂寞了。」蓮生說道:「我也正是這麼想的。」兩個人又說了些素日的愛好之類交流,薛寶釵見蓮生談吐不凡,頗有大家從容之氣,心底越發喜歡,蓮生也頗為欣賞薛寶釵的氣質,只不過她到底知道寶釵是個多心的,便處處也留心,生怕行差踏錯而己。末了大家用了餐,便各自安寢。因為甄夫人剛到,所以蓮生便陪著她睡了一晚上,馮淵自在隔壁睡了。

第二日剛要上路的時候,薛寶釵派了個丫環前來,說道:「薛夫人跟姑娘說,路上無聊,請甄夫人跟夫人過去,大家在一車裡,也方便說話。」蓮生便跟甄夫人對視一眼,也便答應了,於是一起去了薛家的馬車上,踏了小板凳上了車,一路上大家閒聊,果然時間也打發的快。

如此行了幾日,薛寶釵己經跟蓮生頗為熟悉,又從薛蟠處聽說了蓮生小時候的崎嶇經歷,見她如今如此從容,心底對蓮生又是敬佩又是憐惜。

馬車上走了幾日,便又換了水路,行了一陣,終於登了岸。只可惜蓮生是個怕水的,這幾日在船上顛簸,弄得胸口翻騰,飯食不進,人也憔悴了不少,到底病了一場。

終於熬到了上岸,即刻有轎子等候,蓮生被人扶著,昏昏沉沉上了轎子,轎子一起,兀自覺得人在舟中,飄飄蕩蕩,一時無比難受。

等到蓮生醒來之時,發現人在床上,眼前兩個丫環正在等著,見蓮生醒了,銀卓急忙去報信,黃玉便過來攙扶著蓮生起來,說道:「奶奶終於醒了。」

蓮生有氣無力,問道:「到了哪裡了?」

黃玉說道:「奶奶放心,如今是不坐船了,己經到了京城安頓下來。」

蓮生放了心,又問道:「這是哪裡?」

黃玉說道:「回奶奶的話,少爺一早在外面找房子住,這還是在客伐裡呢。」

蓮生點了點頭,這時侯銀卓回來,聽了黃玉的話,說道:「少爺也真是奇怪,那榮國府的人明明讓咱們跟薛家住在那個大院子裡頭,少爺卻不許,那薛大爺讓少爺住在他們閒置的房子裡頭,少爺也不願,非要自己找個可心的房子,寧可先住在客伐裡頭,你說少爺這是不是糊塗了?白給的房子都不住?」

蓮生聽得一怔,問道:「少爺在找房子麼?」

黃玉點了點頭,說道:「回少奶奶,今日少爺早早回來了,似找到了合適的……少奶奶別擔心。」又看向銀卓,說道:「偏你這丫頭多話,能不能住願不願住,還不是少爺拿主意,要你多嘴?」銀卓自知多話,扭身跑出去了。

果然不一會,馮淵便進來,黃玉見他靠前,便扶著蓮生,馮淵伸手抱住蓮生肩膀,黃玉便退了後去,說道:「我去催催那藥,給少奶奶端來喝。」

回身也出去了。

馮淵抱著蓮生,這才問道:「好些了麼?」

蓮生抬頭看他,說道:「沒事了…… 唉,我怎麼就病了。」

馮淵安慰說道:「你又不是神仙,怎麼就不能病了,如今快好了,就不用再多想了。」蓮生問道:「聽說你在外頭找房子?」

馮淵點點頭,說道:「正是,我看中了兩處房子,正準備等你好了些之後,親自過去看看,喜歡哪個,咱們就買哪個。」

蓮生聽了,心頭歡喜,說道:「你拿主意也就是了,怎麼還要讓我看?」

馮淵說道:「自然是夫人中意的,才能買。我看是做不得數的。」

蓮生微微一笑,看著馮淵,說道:「我聽說你沒有答應住在榮國府,又沒住在薛大爺那裡?為什麼呢?」

馮淵同她對視,說道:「先前來京之前,夫人對我說過,讓我上了京之後,不可跟薛大爺他們混在一起,必須要靠自己才是,我記著夫人的話,才如此。倘若住在榮國府,咱們跟他們非親非故的,住裡面做什麼…… 也無非是人家客套罷了,並非真心要咱們去住,至於薛大爺,倒是真心要借他們空閒的宅子給咱們,我說不要,他都跟我翻臉了。饒是如此,我還是沒要,只怕答應了他,他高興了,反而會讓夫人不高興。」

蓮生見他如此聽話上道,笑意更濃,說道:「你也是傻了,為何白給的宅子,怎麼不住?」馮淵說道:「若是住了他的,又要跟他扯不清了,索性自己找,又安心,又乾淨。夫人覺得我這麼做怎樣?」

蓮生點了點頭,說道:「你做的很好。」輕輕地咳嗽了兩聲,這時侯黃玉送藥上來,馮淵自己端了,親自喂蓮生喝下。才說道:「你放心安穩,過兩天大好了,我陪你去看房子。」

蓮生病著的這兩天,薛家派人送了不少東西前來,大部分都是薛寶釵命人送過來的補品,說明了給蓮生補身體的。馮淵便也收下,打量著改天回送東西。

不出兩日,蓮生果然大好了。馮淵便張羅了轎子,陪蓮生去看房子,馮淵看中的這兩處房產,東邊一處是有閣樓花園,假山亭台的大宅子,據說是某個官員曾經住過的,如今告老還鄉便變賣了,地方大而氣派,又寬敞,只是有些蕭瑟。另一處處在南門邊,相比較而言顯得小了許多,但難得的是雅致,青瓦白牆,乾乾淨淨,小樓迭起,景物也好,每一處看過去,如畫中一般,蓮生兩處都看了,便說道:「你覺得哪一處好?」

馮淵說道:「我覺得各有各的好處,這大宅子,卻似我們在應天府的舊屋。不過我心想夫人可能更喜歡南邊的這個。」蓮生微笑,說道:「為何?」馮淵搖頭:「只是覺得而己,所以拿不準,才讓夫人來看。」

蓮生說道:「我的確也覺得這個好。」

馮淵大喜,說道:「果然我跟夫人心有靈犀。」蓮生說道:「咱們帶的僕人也不多,這南邊的房子除了幾棟樓,兩個別院,也有十數間空餘房子,正好能用,再大的地方,看著氣派,卻也用不到,而且我們剛剛來到,需要白手起家,不宜太過張揚,這個就很好。」

馮淵點頭,說道:「如此我就去跟人家說,訂房契買下了。」蓮生說道:「好的,去吧,需要仔細些。」

馮淵便自去買房,不一會弄好了所有,兩人重新回到了客伐,卻見有個人等在那裡,見兩人回來,便起身說道:「小人見過馮少爺,少奶奶。」

第二十九章

蓮生見狀,自跟丫頭回房,找甄夫人說話去了。留下馮淵,打量著那人說道:「免禮,你是哪裡的?」那人說道:「小人是薛大爺派來的,請少爺過去喝酒。」馮淵一聽,說道:「原來是這樣,你回去跟薛大爺說,我最近正忙著,改日空閒了,便請他喝酒。」

那人只好答應一聲,轉身自去了。馮淵上樓同蓮生說,蓮生也沒說什麼。馮淵便命下人打點行李收拾好了,準備搬到新家裡去。

忙了半個時辰,終於將所有東西都收拾好,丫環扶著蓮生上了馬車,重新向著南門口的新宅子而去,下了車之後,蓮生抬頭看著面前的宅子,青瓦白牆,雅致乾淨,右手邊的牆角,還有幾株花樹,高過牆頭,隱隱看過去,裡面樓台林立,正是居家過日子的好所在,心頭歡喜無比。

僕人們先將主人房間給收拾整齊,點了熏香,黃玉跟銀卓陪著蓮生進內,蓮生團團打量了一番,覺得一切倒還滿意。她不是個喜歡花花綠綠的人,這房子內也沒有什麼多餘的裝飾,卻正合她的心意。兩個丫頭們又去翻箱倒櫃,將從家裡帶來的擺設之類一一佈置了出來,果然更添了幾分意趣。馮淵進來探望了蓮生一次,又吩咐丫頭們熬藥的熬藥,準備吃食的準備吃食,自己才去外面指揮家丁們擺放東西。

正在忙碌間,外面有人叫道:「請問應天府來的馮大爺是住這裡嗎?」

家丁便急忙出去,說道:「正是,不知您是?」

那人一喜,說道:「果然是這裡了! 」接著,就聽到有人笑道:「馮兄弟,你讓我好找啊。」馮淵出外一看,竟然是薛蟠。

薛蟠笑道:「馮兄弟,你喬遷之喜,怎麼也不告訴我?」說著便嚷道:「你們都別閒著,去幫忙。」那跟著薛蟠的人就上前來,幫著收抬。馮淵說道:「薛大哥客氣了,進門是客,何必如此?」 說著,請薛蟠入內,送了茶上來,薛蟠才說道:「這兩天初來乍到,母親看的緊,我也沒時間出來玩耍,更加上不是地頭蛇,不然的話,我就幫馮兄弟你找房子了,又何必讓你這麼辛苦?」 馮淵說道:「怎麼敢勞動薛大哥,這些事情,本是我該做的。」又問,「薛大哥在榮國府內,住的可好?」

薛蟠說道:「還不錯,母親跟妹子都很是喜歡那裡,只不過,她們兩個經常說起弟媳跟甄夫人,可惜她們不住在院子裡,母親跟妹子很是想念,還記掛著弟媳的病如何了呢。」

馮淵微微一笑,說道:「這幾日內子的病己經大有起色,承蒙老婦人跟薛小姐記掛著,又送了若干的補藥來,內子也說,等病好了之後,會登門相謝的。」

薛蟠笑道:「那可好了,也省的她們兩個整天念叨。」

薛蟠又跟馮淵說了一會,見他廳外人來人往,的確忙碌的很,便不再打擾,起身告辭,又留了兩個僕人,幫手馮淵。

馮淵無法推辭,薛蟠上了馬,打馬離去。

一直忙碌到了下午,才將從應天府帶來的東西全部收拾妥當了,馮淵呼一口氣,讓家丁們自去休息,又賞了薛蟠那兩個小廝銀兩,兩個小廝千恩萬謝,自回轉榮國府去了。

馮淵又沐浴了,才進去見蓮生,蓮生正吃了藥半躺在床上,微微地合著眼,嘴裡含著一塊蜜餞,驅除那股苦味,馮淵進了門,聽裡面鴉雀無聲,又見黃玉看到了自己,正要說話叫蓮生,便擺了擺手,黃玉知趣,便拉著銀卓,兩個人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

馮淵這才進到裡面,靠近床邊上,蓮生似乎察覺有人來到,卻只以為是黃玉銀卓等,便說道:「我自己歇歇就好了,不用你們伺候,嗯……出去看看少爺忙的如何了。」

馮淵忍了笑,看著她慵慵懶懶的樣子,因為大病了一場,越發瘦弱了,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腮,蓮生雙眉一皺,睜開眼睛,見是馮淵,剛要起身,馮淵伸手輕輕地按住她的肩膀,蓮生不再動彈,重又躺下。

馮淵才說道:「怎麼不好好地躺著,這樣歪著身子,小心扭了疼。」

蓮生含著蜜餞,說話不情,便想將蜜餞吐了,不妨馮淵說道:「嘴裡藏了什麼?」蓮生還未及出口,馮淵便傾身過來,吻上了她的雙唇。

蓮生一怔,來不及抗拒,馮淵舌尖輕輕佻開她的嘴唇,只探進去,親吻了一回,才說道:「果然好甜。」

蓮生滿面紅暈,被他壓住動彈不得,說道:「做什麼?外面忙的你還沒有累麼?」 馮淵說道:「剛洗了澡,半點也不累,見了娘子,便更是精神。」蓮生伸手推他,說道:「這是白天,小心……」馮淵重又親過來,最後竟將她嘴裡的那顆蜜餞給勾了過去,咬了咬,便吞了下去。蓮生望著他脖子上喉結一動,臉更是紅,低聲慎道:「你餓了,就該去讓人準備吃的……這是做什麼。」馮淵說道:「什麼吃的,比得上娘子……」

說著,便又抱著她,不由分說地親吻過來。蓮生知曉不對,卻又渾身發軟,抗拒不得,情知自從應天府打點上路,一直到自己病了,找尋房子這一段日子,馮淵都沒有碰過她,早就按捺不得了,此刻她身子好了,又安頓下,彷彿猛虎出閘,怎麼還忍耐的住。何況他們本就是新婚夫婦,更是樂此不疲的。

蓮生見周圍丫環們都不見,知道是馮淵打發了出去,便不再抗拒他,馮淵輕輕地將她的衣裳褪下,手指向下,用出那一等一的手段,略微挑逗一番,蓮生己經受不住,腰微微扭動,馮淵將自己的衣裳除下,翻身上床,擁住蓮生,便欲入桃源。

蓮生久未承歡,一時有些受不住,微微皺眉,低聲呼痛,馮淵見狀慢了動作,只微微廝磨,蓮生痛楚盡去,盡量放鬆,馮淵這才動作起來,蓮生低低叫了一聲,聲音銷魂入骨,馮淵情難自己,還盡量控制著,慢慢地伺候蓮生,他唇舌並用,手指靈活,身下又不閒著,只把蓮生弄得欲死欲活,幾乎昏迷,馮淵只等蓮生發了一回,才又用力將她擁入懷中,也盡興動作起來。

礙著蓮生的身體剛好,不宜太過折騰,馮淵也不好過多纏著她,只發了一回,就勉強住了,控制住不再動作,只是伸出雙臂擁著蓮生,一邊將臉靠在她的胸前,細細親吻她細膩生香的肌膚。蓮生伸手撫摸他的如絲長髮,完美的歡愛之餘,更是喜歡身邊這人,乃至他一根髮絲,眉毛嘴唇,還有…… 此刻蓮生心底,很想去摸摸他的肩,他的胸,他的腰,以及更多…… 只是也知道他忍耐著,不敢就多動作,怕逗引了他。

室內一時無聲,感覺卻無比的好。過了片刻,馮淵才溫柔說道:「我剛才一時魯莽,有沒有傷到你?」蓮生低頭,看著他伏在自己身上的樣子,那好看的桃花雙眼望過來,烏溜溜水汪汪,彷彿寵物一般,蓮生雖然害羞,卻仍笑道:「不曾……哪裡會?」

雖然馮淵不說,蓮生怎麼會感覺不出?馮淵對她,實在是精心之至,處處屈意伺候,務必要讓她先覺得愉快極樂,他才會有所動作…… 這種床第之間的事情,他都要如此以她為先,她怎麼會體察不出?想到在現代,仍舊有諸多的女性,不受伴侶的重視,所謂的男伴只是為了自己痛快,毫不關心對方的反應,簡直就當伴侶是個發洩物…… 相比而言,馮淵也算是真正難得了。

這幾次的行房,蓮生也深有感觸,馮淵發一次,她必定會發兩次,實在是叫她又喜又怕,喜得是他們之間的性生活無比和諧,怕的是自己的身子尚小,恐怕是難以承受……

馮淵聽了蓮生的話,身下蠢蠢欲動,只不敢就動,鐵硬地貼在蓮生腿上,無比尷尬。蓮生見狀,心頭一動,便伸手,慢慢地探到身下去,伸手輕輕地握住了馮淵的,馮淵身子一震,半是呻吟叫了一聲:「夫人……」

蓮生滿臉通紅,手心滾燙的巨大,彷彿還在跳動,她雖然一時大膽,到底是從未做過的,此刻更是也不敢動了,又有點後悔,聽了馮淵的叫聲,卻也不由地心頭癢癢的,顫抖著聲音說道:「你…… 這又是怎麼了?」手上一鬆,便要鬆開。

馮淵伸手向下,握住她柔軟的小手,說道:「夫人,別鬆開。」說著,身子也輕輕地抖了抖。蓮生紅著臉,望著他雙眉微整,兩隻眼睛更似要流出水來一樣,不由羞道:「不鬆開又做什麼?」

馮淵極力鎮定,天人交戰,最後終於忍不住,說道:「夫人握著,幫我……」說著,撒嬌一樣在蓮生的身子上蹭了蹭,彷彿點燃了一把火。

他因為顧及蓮生身體初癒,不敢使勁折騰她,又被她無意中引燃了火點,當下再也忍不住了,抱著她欲生欲死,蓮生見狀,又是愛又是憐,也顧不得害羞了,被馮淵握著小手,上下微微動作。逐漸地,馮淵的臉頰通紅,喘息聲漸大,恨不得揉進蓮生的身子,蓮生隨著他的動作微微加快,猛然間,馮淵的身子微微抽搐起來,最後低低地自喉嚨裡發出一聲低低吼叫,在蓮生手中發做了出來。

第三十章

搬了新宅子安頓好了,總算是在京城中立了足。馮淵便如他先前所說,白日便帶著小廝出去,躊躇滿志的準備在這京城之中作出一番事業來,他先前在應天府也有幾個商號,雖然不甚上心,但到底對這些也有一番研究的,在各地看了幾日,分析了下行情,便同蓮生商議,還是先做好本行,要先開一處成衣鋪子。

蓮生見他肯幹,自是無有不從的,馮淵便興沖沖的去找鋪子,問價錢,做比對,忙的雙腳如飛,幸好他年青,也不覺得什麼,因有了家室,又立志要做出些來給蓮生看,幾日來的連番忙碌,雖然有些難以解決的事情,未免會頭疼腦熱,但總會想法解決,那脾氣也不知磨練的好了多少,整個人反而更顯得神采奕奕,全無昔日廝混間的頹廢氣質,彷彿變了個人一般。

期間蓮生覺得無聊,因馮淵要開成衣鋪子,她便也有心鑽研這個,便叫人把些畫好了的衣裳樣子拿來看,舊的新的,時下流行的,一一的研究對比,又用書房,筆墨紙硯的,練習著畫畫功夫,畫得都是衣裳圖樣,起初還是臨摹,後來便也畫得有模有樣,蓮生心頭想,等以後有機會,或許會排上用場。

閒來無事,蓮生又請甄夫人教自己刺繡女紅功夫。先前這甄家娘子寄居自己父親家,因為父親封肅為人苛刻小氣,又恨她嫁錯甄士隱,最後竟還得回家來過活,所習甄家娘子日夜不輟,忙活著跟貼身丫頭做些刺繡勸夫,好賣些錢銀來,打發封肅高興。是以這甄家娘子的手頭功夫,乃是一等一的。蓮生知道馮淵要開成衣鋪子,自然有心學習,然而最初拿不慣針線,幾番刺破了手指頭,仍舊不想撒手,有一次不慎給馮淵看見,疼得他什麼似的,嚴禁她再學刺繡,好歹給蓮生勸了回心轉意,只說自己小心也就罷了。馮淵怕她燥了不開心,這才皺眉答應了。

蓮生是個聰明肯學的,又下苦工,三四天的功夫,便可以自己繡一朵簡單的花樣出來,雖然針腳仍舊有些亂亂的,不過就初學者來說,己經算很好。

甄夫人又憐惜她從小就離開身邊,所以這些功夫統統不曾學得,有心彌補,便打點十萬分精神,把一身的刺繡訣竅,盡數都教給了蓮生,有了好老師教導,再加上學生苦心孤詣,蓮生進步飛快,一日千里。

到那六七天的時侯,馮淵的鋪子己經裝點的差不多,該請的人也都請到了位,便擇了吉日開業,又請了地方上有名頭的人跟臨近諸人熱鬧了一會,算是彼此通知了,眾人大吃一頓,樂和散去。當晚上馮淵便又同蓮生纏綿了一陣,到底是年青,外頭忙的什麼似的,鴛鴦帳內仍舊應付精神抖擻,蓮生只以為他最近忙碌,大慨會速戰速決,早早睡去,不料卻又被纏著,結結實實樂了幾回,蓮生心底吐血,想道:原來竟還是小看了他。不由半是驚喜半是歎息。

第二日蓮生渾身酸痛,臥床未起,馮淵卻早己經起個大早,裝束整齊,出門看新鋪子去了。

蓮生睏倦,本想睡到晌午,又想跟甄夫人約好了學刺繡,便少不得支撐著爬起來,又沐浴了一番,整個人才又活過來。穿戴好了,用過了早點,便去尋甄夫人。

兩母女對坐,甄夫人不時指點蓮生,倒也其樂融融。正在此時,外面黃玉搭了簾子進來,說道:「老夫人,奶奶,外面有個人,說是榮國府薛家派來的,說他們家夫人想念奶奶跟老夫人,請奶奶跟老夫人有空過去坐呢。」

蓮生聽了,就跟甄夫人說:「先前我病著,薛家姑娘送了好些個補品過來,我也常常想要去謝謝人家,如今又上門請來了。」

甄夫人點頭說道:「我看那薛姑娘也是個有心的,我就不便過去了,他們如今住在榮國府,跟平常不同,你倒是該跟她們多走動走動的,別讓人家以為,咱們故意怠慢。」

蓮生微微沉吟,說道:「既然如此,我也的確是時候走一趟。」便對黃玉說,「我知道了,你出去告訴那人,我明日就去拜見老夫人,讓他回去問老夫人,薛姑娘的安。」

黃玉便自回去回話。

當天馮淵回來,蓮生便跟他說起這事,馮淵點頭說道:「咱們是頭一次去,定要好好準備些禮物。昔日她們待你甚好,如今也萬不能失禮。」蓮生說道:「說的是。」兩個人商量準備了點豐厚實用的禮品,第二日蓮生起了大早,梳妝整理完畢,外面便有丫頭進來傳:說是榮國府派來接馮夫人的人到了。

馮淵喚了轎子,送著蓮生出門,親自扶著她入了轎子,又叮囑了一番,末了又令丫環好生伺候著,那種牽腸掛肚,極端不捨的樣子,倒好像是那慈母相送愛子遠遊……絮絮叨叨,聽得蓮生嘴角含笑。

馮淵在門口耽擱了好一會,才放人走了。又一直目送那轎子遠去,便轉身吩咐僕人看家,自己又去鋪子裡頭了。

蓮生乘坐小轎子,一路吱吱呀呀,不知行了多久,幾番她手微微撩起轎簾子,向外悄悄地覷幾眼,卻見始終是繁華長街,果然是跟應天府不同,別有一番氣象。

又走了一會,隱約人聲小了很多,蓮生疑心己經到了,正想著,就聽到外面說:「這是哪裡的?」那薛家相請的人便說:「是薛夫人請的貴客。」便再無聲息,轎子又向內,蓮生估計己經進了榮國府,便又略撩起簾子來看了一眼,果然見眼前景物己經大為不同了,好一個旖旎繁華的院子,亭台樓閣,假山池沼,錯落有致,宛若仙境。

蓮生透出小半面看著,冷不防有個人經過,長身玉立的站定了,向著這邊略微瞅了一瞅,蓮生還沒有見到那人,那人眼睛毒辣,卻己經將她看的清清楚楚,望著那眉眼兒,一剎那看的愣了神。蓮生察覺不對,才對上那人的眼睛,急忙將簾子跌下來,心底忐忑,卻又狐疑,只想:這人好一張相貌,又是個男子,人在大觀園中,難道會是寶玉?只不過這樣急吼吼的看著人,倒是沒有寶玉的氣質,反而像個色狼。

說話間,又走了一會,轎子方停了下來,立刻就聽到有人笑著說:「馮大奶奶來了!」便報了進去,有人來掀起轎簾子,蓮生輕輕邁步走了出來,才抬起頭看前方,只見幾個丫頭婆子站在門口,都是一臉的笑,望著這邊,蓮生便搭了婆子的手向內走。

才走了幾步,入了走廊,剛進了廳,就見一個粉妝玉琢的美人迎了上來,說道:「嫂子終於來了,我日盼夜盼,終於將你盼來了。」卻正是薛寶釵。

蓮生笑道:「是我自己不出息,竟然病了,本是該早些來的,讓姑娘掛心了。」

薛寶釵持著蓮生的手,帶她向內,蓮生見了薛姨媽,行了禮,薛姨媽便一連聲的喚,說道:「這裡沒有外人,不用這麼多禮,你又是剛剛病癒,別忙那一套了,快快過來歇著。」

薛寶釵便拉著蓮生到了炕邊上,讓她坐了,又吩咐丫頭送了個手爐過來,替她暖手,才又說道:「我看嫂子最近真是瘦了許多,想必是因為那一場病。如今大好了麼?」蓮生望著她的雙眼,說道:「姑娘放心,我己經無礙了。還要多謝老夫人跟姑娘送來的那些補藥。」

薛姨媽笑道:「橫豎沒事了就好,東西不值得怎樣……都是心意。」又問,「怎麼甄夫人沒有來呢?」蓮生不慌不忙,說道:「母親也是想來的,只不過初來乍到,她心上不安,只等安頓之後,日後再來。」薛姨媽點頭,說道:「那也罷了,我也是這樣,上了年紀的人,都是如此,搬了新地方,我幾日都睡不好呢。最近才略略地好了些。」

丫環上來送了茶,薛寶釵勸著,大家喝了一口,薛寶釵才又問道:「我聽哥哥說,嫂子你們新買了住宅?最近好似還要開店舖子?」蓮生笑著說道:「姑娘你問著了,宅子己經買下來了,雖然不算很大,不過總歸是夠住了的就是,那鋪子,也剛開了一間,還不知怎樣。」薛寶釵喜道:「辦事可真是爽快利落,真是大喜啊。」

蓮生正要謙遜,忽然聽到有人從外頭說道:「寶姐姐,什麼大喜啊,也給我說說?」 蓮生怔了怔,薛寶釵嘴角卻露出笑容,薛姨媽點了點頭,蓮生疑惑,問道:「這是……」寶釵才柔聲說道:「嫂子勿驚,也不用迴避,這是我那寶兄弟,他年紀也還小,平常只在這院子裡頭胡混,姐姐妹妹,都是不避忌他的。」

蓮生一聽,微微驚訝之下,心頭一剎那想到:「真是萬萬沒想到,我今生還能上京裡來,上京也就罷了,偏又入了榮國府,這第一次,就能見到那塊傳說中的玉,只不知這是什麼造化呢?」

蓮生正沉吟想著,那邊薛姨媽笑著叫道:「寶玉,怎麼人還不進來,倒在外面說起話來了?」說話間,丫頭搭起簾子,有個身著大紅褂子,頭戴抹額,頂著一顆鮮艷大紅纓球的人,邁步走了進來。蓮生略微抬頭,正巧那人如秋波的雙眸也看了過來,兩人四目相對,都是一驚。

第三十一章

蓮生一眼看向進門那人,驚鴻一瞥間,只見來人好張相貌,果然是面如滿月,雙眸桃花,兩隻眼睛水汪汪的,美貌不輸女子,真真是如寶似玉,世間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那寶玉看著蓮生,也是一驚。蓮生只看他一眼,便低下頭去。寶玉卻不顧的這些,走前一步,問道:「這個妹妹是誰?怎麼我從來沒見過?可是看著卻又有些熟悉似的,彷彿在哪裡見過。」蓮生聞言,抬眼又看了寶玉一眼,卻見他雙眼盯著自己,帶著一股懵懂之氣,眉宇間還有幾分天真,不由暗笑,心中想道:「果然這個寶玉,跟我心底想的一樣。呆呆傻傻的,有那麼一股性情。只不過,彷彿在哪裡見過…… 記得他見黛玉的時候,不是這麼說的麼,如今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其實寶玉跟馮淵,大概也是一類人,正如賈雨村先前所說。且看馮淵的前後轉變,跟寶玉的宿命走向,其實都是大同小異的,馮淵從偏愛到絕愛,寶玉從錦繡堆女兒鄉到洒然出家從此青燈古佛,兩人的性情,都是一樣,要麼黑要麼白,事事非非,分得一清二楚,絕無苟且中立。且寶玉自小嬌養,姐姐妹妹間自來不守什麼規矩,這呆氣自也是天下無雙。

蓮生不說話,微微掩嘴這一笑,讓寶玉看的更加目不轉睛,薛寶釵從旁見了,同薛姨媽只是笑,又對蓮生說道:「寶兄弟為人向來如此,在嫂子面前也如此唐突,嫂子莫怪。」蓮生點點頭,微笑說道:「這也沒有什麼。」

寶釵又說寶玉,便也笑說道:「寶兄弟,你莫要胡說,難道逢人就說這個妹妹見過?小心讓林妹妹聽到,會不高興,回頭又跟你鬧了。」原來她雖然後來,卻也聽說了寶玉先前初次見到黛玉時侯的故事,大家只當笑話在說。

這邊寶玉苦思冥想,不理會薛寶釵,直直看著蓮生好一會,忽然恍然大悟,說道:「我說是在哪裡見過吧,寶姐姐你說林妹妹,我才醒悟,我只是覺得這個妹妹身上有一股似曾相識的氣質,如今想想,豈不是跟林妹妹有的比?」

薛寶釵心頭一跳,沒想到寶玉會說出這話。連蓮生都嚇了一跳。

寶玉喃喃說罷,更是癡了,怔怔看了蓮生一會,越看越有意思,不停說道:「像,真的像。只不過,林妹妹嬌弱,這個妹妹,卻很…… 很…… 」他伸手摸著額頭,似乎想不出什麼詞兒來,眉頭都皺起來了。

薛寶釵看著薛姨媽,說道:「寶兄弟又犯了傻了。」

薛姨媽亦慢慢點頭。寶玉卻渾然未知,想了好大一會沒想出所以然來,最後說道:「只是,這世間只有一個林妹妹的,怎會還有人像她呢?不可,不可…… 」

薛寶釵看著寶玉癡癡怔怔的樣子,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才叫道:「寶兄弟,寶兄弟。」寶玉這才移開眼睛,醒悟過來,看向薛寶釵,說道:「寶姐姐,這妹妹是你的姐姐妹妹麼?怎麼我從來沒有聽你說過?」

薛寶釵才說道:「當然不是,所以你沒聽過沒見過,也是有的,是我哥哥朋友的夫人,我們路上是一起結伴來的。你可也聽說過吧?」

寶玉聽了,跺腳說道:「原來就是寶姐姐同我贊起的那個妹妹!唉,怎麼當時沒有留在這院子裡呢?若是留下來,大家豈不是可以常常見面?」

薛寶釵跟蓮生聽了這話,只是笑。薛姨媽說道:「先前倒是要他們留下的,不過這小兩口剛強的,非要出去自己安身立業,也是他們的志向,別難為人家。如今常常進院子來看我們,就好了。」寶玉聽了,這才驚的瞪大眼睛,說道:「怎麼這個妹妹己經嫁人了?」

薛寶釵說道:「寶兄弟,你怎麼聽東不聽西的?方纔我不是說過了麼?你難道一點兒也沒聽到?何況,嫂子的打扮…… 」

寶玉聞言看向蓮生,這才回味過來,蓮生己經是婦人裝扮,不由皺眉歎氣,竟搖頭說道:「這樣水靈脫俗的一個妹妹,怎麼就嫁人了呢?可惜可惜。」

若是其他的女子,聽了這混帳的話,宛如當面羞辱人一樣,早就無地自容了。蓮生卻是個現代人,反而覺得有趣,看了薛寶釵一眼,還未曾說話,寶釵怕蓮生在意,便說道:「寶玉,你這話說的古怪,為什麼嫂子嫁人了,你會說可惜?有什麼可惜的?」

寶玉悠然說道:「自然是可惜的…… 我常常說,女孩子不嫁人,還是明珠一顆,嫁了人,就是魚眼睛了…… 跟那些污濁男子相處,總是糟踐了這樣的好人才的,日後又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看妹妹現在靈秀的樣子…… 我實在想像不到以後她會變的怎樣,唉,想想總覺得心頭不忍的。」薛寶釵聽了這話,呆了呆,啼笑皆非。

薛姨媽生恐蓮生聽了這話心裡會不自在,便笑著訓斥寶玉,說道:「寶玉,你再在人家面前胡說,小心我告訴你母親說你無禮,讓她教訓你。」

蓮生卻微笑著說道:「無妨的,我聽這話,倒是覺得有趣,何祝童言無忌,夫人不用在意。」便又說道,「這個世間,除非是長生不老的神仙妖怪,才能永遠都不變,否則,再蔥靈的紅顏也有老去的一日,難道要花朵天天明媚鮮艷?四季變換,正如世事滄桑,花開花謝,只是尋常。又何必忌諱?難道不說了,一切便不會發生麼?」說著,便看了寶玉一眼。

寶玉聽了這話,又看向蓮生,呆呆地居然無話,喃喃說道:「花開花謝,只是尋常?…… 世事搶桑,四季變換…… 」

薛寶釵在一邊看寶玉竟似被說動,暗暗驚奇,蓮生卻又說道:「是我多話了,只是隨口胡說,請寶二爺不要放在心上。」便低下頭去。

這一低頭,在寶玉眼中,卻另有一番風情,他搖搖頭,轉頭看向薛寶釵,說道:「我始終是不信的…… 妹妹真的己經嫁人了,不會是寶姐姐騙我的吧?」

薛寶釵哭笑不得,說道:「我無端端的,騙你做什麼?嫂子性情好,你休要越來越無禮放誕了。」

寶玉努起嘴來,說道:「姐姐定是知道我的性子,怕不如此說,我就會纏著這妹妹胡鬧。薛寶釵用帕子掩著嘴,低低地笑起來,又看蓮生,說道:「說不清,他己經魔障了,嫂子你自己跟他說。」

蓮生臉微微泛紅,卻也從容說道:「寶姑娘並沒有說謊,我真個己經嫁了人。」說著抿嘴一笑,只因她年小,生的又面嫩,令寶玉怎樣也不信,又是一時癡念發作。

寶玉癡癡看了一會,惆悵萬種,望著蓮生,諸多表情不捨。

薛寶釵冷眼旁觀,怕寶玉呆性發作,又怕蓮生會不適應寶玉如此,便想著打發寶玉離開,便說道:「寶兄弟,你從哪裡來?」

寶玉聞言,說道:「我剛去給母親請了安,就想著過來給姨媽請安,順便看看姐姐。」薛寶釵點了點頭,故意說道:「最近姨父沒有傳你嗎?」

寶玉聽了這個,滿面烏雲,說道:「好端端地說這個做什麼?寶姐姐真是掃人的興。」說著,臉上就悻悻然的。

薛寶釵卻絲毫不惱,只說道:「我不過是問一問,怎麼就惱了?倘若你平時裡多讀些書,也不用見了姨父就怕的什麼似的,提也不能提了。」

寶玉聽了這個,果然不耐煩起來,礙於薛姨媽在旁,不敢發作,只說道:「寶姐姐總有諸多的金玉良言,見了我就說,罷了…… 我還是去看林妹妹好了。」

這一句話說的正中薛寶釵下懷,她也不攔著,寶玉說罷,向薛姨媽說道:「姨媽,那我先走了。」又回頭看了一眼蓮生,頭搖了搖,歎了幾聲,到底是出去了。

一直到寶玉走了,薛寶釵才說道:「嫂子,讓你見笑了,這個寶兄弟,平常裡是被老太太寵壞了,是有名的口沒遮攔。」

蓮生笑著說道:「無妨,我倒是見他天真可愛。」薛寶釵說道:「可惜天真的過頭,平時最厭惡別人給他提讀書經濟之類的,所習姨父為了這個,常常生氣,恨他不爭氣呢。」

蓮生說道:「大慨還只是孩子心性,未曾想開,等想開了…… 或許就好了。」

薛寶釵便不做聲。薛姨媽點頭說道:「嗯,他也還小,還是順其自然罷了。」

薛寶釵便向著蓮生使了個眼色,蓮生領會,寶釵便對薛姨媽說:「嫂子初來府內,我帶她各處走走。」薛姨媽答應了。寶釵便領著蓮生,出了外頭。

寶釵伸手,握了蓮生的手,說道:「嫂子方才真的不惱?寶兄弟說的那些話,委實不好聽,什麼明珠魚眼睛的,真真胡說八道,難道女孩子一輩子都不嫁人的?他平常裡被老太太慣著,又總是一幫子小丫頭伺候慣了,不似好好讀書學些正經的,總是會有稀奇古怪的想法。」

蓮生說道:「這個我卻是明白的…… 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我也不會在意。他現在怕是有些懵懂,等以後懂事了,自會明白所謂居家過日子的道理。」

寶釵點了點頭,望著蓮生,緩緩說道:「嫂子真知道人心。我先前只想,自己孤身一人,也沒個可商量的,有些事情也不好跟母親說,生怕惹她不快或者讓她擔憂…… 我哥哥的性子,想必嫂子也知道,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我為此常常苦惱,暗地裡不知流了多少淚。在路上見了嫂子,竟如前世有緣一般,真是相見恨晚,心底只當嫂子是知己般對待。」

蓮生回看著她,說道:「姑娘一片心意,我怎麼會不知?姑娘是真心對我好的,我雖然不懂說話,心底卻是明白。」

寶釵微微感動,望著蓮生,說道:「嫂子是個玻璃心肝的聰明人,我一見就跟嫂子投緣,只恨沒有早些遇上,其實,我這一次請嫂子入府,也是有一件事情,想跟嫂子商量,生怕,嫂子嫌我冒昧。」

蓮生問道:「姑娘有什麼事?儘管說就是了,若我有什麼可幫的上的,定然不會袖手旁觀。寶釵仍舊握了蓮生的手,點頭歎說道:「難得嫂子年紀小,卻有這樣的胸襟跟見識,我跟嫂子投契,有交心之意,也不必拐彎抹角…… 嫂子可知道我們舉家搬遷到京城來,是為了什麼?」 蓮生說道:「我也隱約聽說,彷彿是姑娘要進宮參選?」

寶釵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如此。」

蓮生看著她臉上微微一閃而過的喜悅,心頭一動,說道:「莫非是有信兒了?」

寶釵嘴角的笑意微濃,看著蓮生,低聲說道:「嫂子果然不愧是聰明的人,這件事情,還沒有確鑿下來,只不過我己經得了宮裡頭貴妃娘娘私下傳來的訊,說是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成了。蓮生急忙說道:「姑娘大喜啊。」

寶釵點了點頭,嘴角的笑意略微收斂了下,眼睛看向別處,才又說道:「其實是喜是憂,也說不定,這參選之事,本也是迫不得己的…… 選上了,自然是萬人矚目,是好事一件,但是…… 」蓮生問道:「姑娘莫非還有什麼難言之事?"

寶釵歎了一聲,又看著蓮生,說道:「嫂子你也知道,我家裡只我跟母親,還有哥哥三人,我只是在想,倘若我選中了入宮,將來再相見,還不知何年何月,那麼母親該如何?哥哥不是個細心體貼的,如今又寄居在這裡…… 總有諸多不妥的…… 」

蓮生心頭一動,想道:「薛寶釵先前明明是沒有入宮,難道這一次卻是成了?不知是為什麼起了變數…… 可是,她現在對我說這一番話,又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怕她離開之後,薛姨媽無人照料?不過薛蟠雖然莽撞,其實也是個孝子,應該不至於吧。」

蓮生沉吟,問道:「難道姑娘要對我說的,就是這件?」

寶釵看著蓮生,說道:「正是,先前我想請嫂子留在這梨香院裡,其實也有一番私心,倘若我真個參選入了宮,那麼嫂子也可代我照料母親,不料嫂子跟馮大哥剛強,自要出去安家立業,這也是好事,勉強不來…… 如今我說出這個,也只是想跟嫂子說,倘若改日我入了宮,還請嫂子時不時地來探望我母親,陪母親說說話…… 也算是代我盡了孝道。要知道,若是一入宮門,等閒要出來,可也難了。」

蓮生見她雙眉略帶隱憂,眼睛微紅,便點了點頭,說道:「姑娘放心,這個我自會記得。」寶釵看著蓮生,說道:「嫂子…… 」雙眸含情脈脈,千言萬語,欲說還休。

蓮生便寬慰她,說道:「姑娘放心,中選的話,是好事,若是入了宮,以姑娘的資質,必然不會久而屈居人下,平步青雲指日可待,到時候得了聖寵,要回來也不是難事。」

寶釵聽蓮生這麼說,正說中了她心底最隱秘的一處,忍不住也在眉尖露出一絲傲然之意,卻也含笑說道:「嫂子,萬事我都不說了,母親交給嫂子,也算是了卻我心頭一樁大事。我先謝謝嫂子了。」說著,便徐徐下拜。蓮生急忙伸手扶住她的胳膊,說道:「姑娘,使不得,快快請起。」

寶釵接著她的一扶之力,緩緩起身,雙眸看著蓮生,打量了一會,著實的感激放心,便挽著蓮生的手,雙雙回到內室。薛姨媽見了這一對如花似玉的人兒進門,笑著說道:「我這眼睛近來有些看不清了,你們兩人再一處,倒如同一對姐妹花一般,分不清誰是誰了。」

這話薛姨媽說的無意,薛寶釵卻聽者有心,竟說道:「母親既然有這種想法,不如收了嫂子做乾女兒,從此我便跟嫂子是姐妹相稱了,豈不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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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托付

薛姨媽聞言一怔,便看向薛寶釵,寶釵笑盈盈地,看了薛姨媽一會兒,又看向蓮生,蓮生心頭微跳,也不知道薛寶釵怎麼忽然會冒出這一句話來,又有幾分真,幾分玩笑,心底只暗暗叫苦,想道:原本打算是要跟他們家隔開距離的,怎麼竟反而越來越近了。

蓮生這人,雖然心性仔細,但卻是個沒壞心思的。別人若是對她好一分,她便也會對別人好十分。是以因為她病著寶釵派人送東西的事,心底是感激寶釵的,一路同行,又因為親眼見了寶釵這人,知道她心思鎮密雖然是個厲害的,但是對自己卻是半點不差,因此抹不下著面子來,更何況薛家乃是大家,主動的對他們示好,倘若只是置之不理,反而不是那麼回事。

而寶釵的為人練達,看人是極準的,當初跟蓮生第一次遇上,就覺得蓮生是個極好的,雖然看著面嫩年幼,但卻是個自有主張的人。薛寶釵是個有心胸志氣的,進宮參選過後,得了宮裡頭的信息,那心便越發活泛起來,舉頭青雲路,縱然艱辛,也好過一直呆在榮國府,碌碌一生…… 寶釵心底想的不免多了,又擔心倘若自己真的入了宮,母親寄居榮國府,總是勢單力薄的,自己常年陪慣了母親,一朝離開,再相見不知何年何月……

何況哥哥薛蟠,是個五六不著調的,倘若真個懂事了,會知道照顧自己母親也就罷了,只怕他沒了自己在家裡看著,反而更鬧得不像話,更惹母親生氣。

而蓮生是個懂事會做人的,當初在客棧寶釵同她相遇,一見便愛上了,一路己經熟絡。後來到了京城,他們夫妻兩個又拒絕了他家的大宅子,寧肯自己在外面奔波另尋住處,如此踏實肯幹,寶釵心底更是敬愛,覺得蓮生是個可靠的,所以寶釵也是有意籠絡蓮生。

這也是冥冥中一場緣分。

蓮生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薛姨媽也看著蓮生,輕輕地點頭,正要說話,就聽到外面有人說道:「是誰在這裡?」有人撩起簾子,大步就走了進來,身後丫頭才來得及說:「大爺回來了。」薛蟠進了門,驀地看到蓮生在場,頓時呆若木雞,又急忙行禮,說道:「原來是馮家嫂子,是我冒昧了,請嫂子勿怪,勿怪。」

旁邊薛寶釵跟薛姨媽見薛蟠忽然如此「文質彬彬」起來,不由地都暗暗驚詫。先前見他冒失地闖進來,薛寶釵心底還暗暗不悅,如今見這呆子忽然作出書生的模樣來,一時倒不知說什麼好,一雙妙眸看看蓮生,又看看薛蟠。

蓮生不慌不忙回了個禮,說道:「薛大爺多禮了。」回禮過後便側了身,低著頭也不看他。薛蟠望著蓮生,歎著說道:「沒想到嫂子倒在這裡,這幾天我一直想找馮哥哥出來吃酒,不料他一向在忙,竟然抽不了身,我也去找過他幾次,都見他在鋪子裡忙的不可開交,簡直站不住腳。不是這個找,就是那個找,我就沒好意思多留,以免打擾他。」

蓮生點頭,說道:「因為是新開的鋪子,事情未免多了點,冷落了薛大爺了,且等以後空了,定是要請薛大爺的。」

薛蟠臉上露出歡喜之色,薛寶釵這時侯才開口說道:「哥哥,你只管跟嫂子訴什麼苦,你要吃酒,找誰吃不了,你的朋友不是多的是麼?都是些游手好閒的,別纏著正經人家只胡鬧,嫂子夫妻們初來乍到,此刻正要專心經營,親歷親為,哪裡跟你一樣清閒?把事情都甩手給別人,自己倒是沒事了。」這句話既有責備薛蟠的意思,也有勸他別只顧去找馮淵,卻正和蓮生的意思。

薛蟠聽薛寶釵說,卻不敢反駁,便笑著說道:「我不過是看嫂子在這裡,所以才多嘴問了一問,又沒有別的意思…… 嫂子也還沒怪我呢,妹妹倒急了,先來批我一頓。」

薛寶釵說道:「你當嫂子跟你一樣,她是性子寬和,不肯跟你計較的。」

薛蟠就看著薛姨媽,做狀訴苦說道:「妹妹見了我怎麼就只管訓我,好似我又做了壞事,母親你也不管管?」

薛姨媽哪裡聽他的,只說道:「你妹妹說的對,你就聽著,但凡你能聽進去,改了點,也不枉費她這番口舌,怎奈你次次都是如聽耳旁風,她才見了你便說。」

薛蟠愁眉苦臉,嘟著嘴,說道:「既然如此,以後我就多多上心就是了,大不了也多去鋪子幾趟,跟馮兄弟一樣照應著。」

薛寶釵看著薛蟠不服的樣子,越覺得惱火,說道:「罷了,你還是不要去了,萬一去了只是添亂,豈不是我又說錯了?你做錯了事,定是要不高興,回來還不是我們受罪?」

薛蟠又大大叫苦,說道:「那麼我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了?」

薛寶釵說道:「不是如此的。我只想你若是做,就用上十分心思,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什麼也做不成,反壞了事。」

薛蟠歎氣,說道:「妹妹今日火氣真大,劈頭蓋臉只是說我,我真是來的錯了。」

薛寶釵因為心底有事,看薛蟠不成形的樣子,一顆心愈發焦灼,滿腹的話想說,但也知道說出來也是無濟於事,自己哥哥的性子她怎會不明白,怎麼說也是枉然,便也生生嚥了,說道:「你是來錯了…… 只不過以後你想來錯也錯不了了,到時候…… 哥哥就歡喜了。」說這句的時候,只感覺滿腹的委屈都似呼之欲出,忍不住語聲便咽。

蓮生在旁見了,急忙伸手,輕輕地握住薛寶釵的手,輕聲叫道:「姑娘……」

說話間,寶釵低著頭,把頭略略一歪,眼淚己經落了下來。

薛蟠聽了這話,覺得十分愕然,摸不著頭腦,問道:「妹妹說話怎麼沒頭沒腦的,難道是說讓我以後不要來見母親跟妹妹了麼?我是錯了,可是不用這樣對我吧?好妹妹…… 我向你道歉還不行嗎?」

薛寶釵低著頭,只是滴淚。蓮生握著她的手,輕聲安慰。薛姨媽說道:「混賬東西,只管渾說,你妹妹訓斥你,還不是為了你好?以後倘若你妹妹不在了,你再要想聽這些訓斥的話,也難得了,到時候我看你去哪裡哭去!」

薛蟠聞言,呆若木雞,起初不解為何薛姨媽如此說。想了半晌,才隱約想通,急忙說道:「莫非真的是宮內有了信兒了?我怎麼不知道……」又惶恐地看向薛寶釵,又是鞠躬又是行禮,說道:「妹妹,我錯了,你說的話我全聽還不行嗎?你別哭了,也別記恨我,我是糊塗性子,有口無心的,妹妹!我給你賠罪了。」說著說著,想到日後寶釵若是進宮,真個是見不到幾次,不由地眼圈也紅了,便要流淚。

薛姨媽也哄著薛寶釵,蓮生也低聲細語,寶釵掏出帕子輕輕地擦了擦眼角,才停了。薛蟠又說:「嫂子替我多勸勸妹妹…… 我是個混人,不會說話。」

蓮生點點頭。她心底卻是明白薛寶釵此刻心情的。以前看紅樓的時候,只覺得寶釵是個「奸」的,她太老成,那種圓滑的人人都喜愛性子,讓人很不欣賞,尤其是最後她「鴻占鵲巢」,嫁給了寶玉,算起來林妹妹也是因為這件事情而死,所以對寶釵的個性,是怎麼也愛不起來的,早就有了成見。

不料,在路上遇到寶釵之後,覺得她的個性溫柔,心思體貼,果然是個很好的人。縱然是個不討喜的角色,卻算是個不錯的朋友。如今身臨其境,看寶釵在薛姨媽跟薛蟠之間,那番心思,才明白寶釵其實也並不容易。倘若薛蟠是個頂用的,自然會將家業撐起,替薛家爭臉,哪裡會讓女兒家操什麼心?但薛蟠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不然怎會叫「呆霸王」,薛家縱然家大業大,但是也架不住薛蟠糟踐,名聲又不好…… 而寶釵是個有志氣的,自然看在眼裡,憂在心頭,也就是寶釵生為女兒身,倘若是個男子,此刻薛家,還不知是怎樣的風生水起呢。

但就算寶釵是個女子,她也不是那些尋常的庸脂俗粉,是個不容小覷的,譬如這一次的參選。對於寶釵來說,就是一條扶搖直上的青雲路。如今大有希望,她自是振奮。假如薛蟠是個頂用的,她還可以同薛蟠商議,薛家會成為她強而有力的後盾跟支持,但是薛蟠偏偏是個荒唐的性子,所以就算是有無限的謀算排布,寶釵都是埋在心底自己思量。

蓮生想到這裡,不由地對寶釵多了一絲憐憫,少了從前的成見。

薛寶釵一時委屈發作起來,聽薛蟠連連道歉,蓮生又安慰著,才緩和過來,擦乾了淚,轉過頭來說:「你別在這裡胡鬧了,讓嫂子看了也笑話。」

「嫂子是好人,知道我是得罪了妹妹,誠心悔過的,不會笑我,」薛蟠站著不動,又說:「妹妹,是我錯了,你只管罵我打我,只要你別生氣。」

薛寶釵見他呆呆的,一剎那委屈過後,慢慢歎了口氣,說道:「我現在己經好了,你不用說了。」

薛蟠站在地上不敢離開,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薛寶釵反握了蓮生的手,沉思了一會,才又看向薛蟠,說道:「哥哥,方纔你來的時候,我正在跟母親說一件事……」蓮生心知薛寶釵要說什麼,急忙攔阻說道:「姑娘……」

薛蟠卻問:「妹妹,是什麼事?」

薛寶釵不語,同蓮生對視了一會,她是個聰明之人,當下知道蓮生怕是有些不太願意,便慢慢地點了點頭,又看向薛蟠,歎氣說道:「哥哥,不是我說你,你也該是時候做點正經事情了,以前我說的話你統統不聽…… 所以我早先跟母親說,以後我若真的不在了,我求嫂子經常來探望母親,同時,也求嫂子替我看著你些,以後,倘若嫂子有什麼話對你說,你務必要聽,哥哥,你可願意?」蓮生一驚,沒想到薛寶釵居然說出這樣的話,急忙說道:「姑娘,這萬萬不可,我年紀小不說,又怎麼能指使薛大爺?」薛寶釵看著蓮生,緩緩說道:「嫂子你雖然年紀小,見識卻不知多少人都比不上,我是知道的,嫂子是個有主意的,若是不肯讓母親認女兒也無妨,只求嫂子記得我先前的話……日後我若不在,哥哥有個驕橫跋雇的時侯,嫂子要多提醒著,倘若他不聽,嫂子告訴母親,讓母親打他。」

薛姨媽點頭,說道:「正是如此。」薛蟠呆了一會,也急忙說:「原來是這件事,嫂子若有什麼訓我的,我一定會聽,絕不忤逆。」

薛寶釵微微一笑,說道:「先前我說的話你全不聽,這話卻是留給以後應驗吧。」

蓮生見狀,也無法反駁,只好想:「寶釵明白我的意思,不為難我,卻退而求其次,這薛蟠性子強硬,難道我說什麼他就會聽著?大不了我日後不管他就是了,然而寶釵一片美意誠心,卻不好當面逆了寶釵的面子…… 既然如此,我先聽著就是了。」便點了點頭,不再多說。

薛寶釵對蓮生說了心腹的事,也鬆了口氣,中午便留下蓮生一起吃過了午飯,著實的精心照顧,處處留意。蓮生怕馮淵在家中擔心,午後又呆了一會,便要告辭,薛寶釵也不多留,握著蓮生的手送出了梨香院,細細密密又說了一會話,才停了步子,送蓮生上了轎,又看了一會,才返回去了。

蓮生回到了宅子,下了轎入內,換了衣裳。卻不見馮淵,叫了人來問,回答說是少爺還在鋪子裡忙,只中午頭回來一次,也派了小廝在家中,等候奶奶的消息,倘若是回來了,便即刻去鋪子裡告訴。

蓮生聽了,知道馮淵得了信,很快便會回家來,便也坐了。不一會甄夫人來,問起去賈府的事情,蓮生便將寶釵對她所說的話一一都說了,這就是有娘親的好處,什麼體己的話,可以攤開來說。甄夫人聽了,便說道:「這寶姑娘真個要入宮了?」

蓮生說道:「寶姑娘是個不肯顯山露水的個性,她既然說了,那這件事肯定是鐵板釘釘了,我想不日她便要進宮去了。」

第三十三章 家業

少頃果然馮淵回來,甄夫人又說了一會話才走。馮淵才問道:「夫人怎麼去這半天,我都派人幾度去榮國府打聽了。」蓮生斜覷著他,笑道:「打聽到了什麼沒有?」馮淵說道:「只說有個奶奶被請去了梨香院,也不知何時出來…… 」看著蓮生似笑非笑的神情,躊躇說,「…… 夫人這是在笑我。」

蓮生悠悠然說道:「哪裡就笑你了,我只問你,我這才去了半天呢,無非是跟薛老婦人寶姑娘說些話,你就急了,倘若以後我三天兩日不在,怎麼辦?」

馮淵聽了這個,頓時怔住,呆呆地說道:「夫人要去哪裡,我也跟著去就是了。」

蓮生便說道:「這寶姑娘大慨是要入宮的,她讓我以後多往梨香院那邊走動,對她老人家也有個慰藉。難道你也跟著去?」

馮淵被唬住,問道:「我,我…… 那夫人以後真個要離開三天兩日了?我…… 」情急之時,雙眉也皺起來。

蓮生望著他著急的樣子,笑著說道:「瞧你著急的樣子,我不過是答應著罷了,免得寶姑娘也不安心,而且承蒙她看得起我,才對我說那番話,我若是就拒絕,未免不近人情,日後真個如此,我也最多只是去探望一日,陪著說些話而己…… 畢竟又不是親生女兒,哪裡就那麼親熱了?無非是應個過場罷了。」

馮淵這才鬆了一口氣,伸手握住蓮生的手,悻悻說道:「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好好的夫人,不陪著我,倒要去陪著別人了。」說著,臉上露出安心的表情來。

蓮生看他著緊自己,卻覺得心頭甜蜜,礙於丫頭在旁邊,便咳嗽了聲,馮淵嘴唇一努,終於將她的手放開,蓮生才又問道:「你今日在鋪子裡,覺得怎樣?」

馮淵侃侃說道:「因為事先都關照過周圍鄉里,倒也幫襯,不少人前來探看。」

蓮生說道:「那生意還算是過得去麼?」

馮淵點點頭,說道:「因夫人先前說過,咱們剛剛開張,最緊要的是要招攬客人上門,所以價格是訂的極優惠的,倒也還可以。」

蓮生緩緩說道:「如此便好,畢竟咱們初來乍到,也不可太張揚,現在緊要的是讓上門的客人有些印象,以後常來,亦或者立下口碑,口口相傳,生意自然會好。」

馮淵說道:「正是這個理,所以我也按照夫人吩咐,緊緊地盯著幾個店小二,不許他們憊懶,另外,又準備了上好茶點,有些猶豫不定的客人,便請他們坐了,慢慢思想,還別說,真個十有八九用過茶點後又買了才走的。」蓮生拍手,笑著說道:「這樣就好了。」

馮淵好奇問道:「夫人怎麼竟然想到這樣的,從沒有聽說開成衣鋪要準備點心茶水的。有不少人驚疑呢,起先還有些笑話咱們的。」

蓮生說道:「這也是一種滿足心理,倘若那些顧客得到上好照料,對店內的印象就會更好,他們覺得自己受到重視,心情也會舒暢,看東西當然也更加順眼,自然會買了再走,另外,他們覺得舒服了,以後也會常來。」

馮淵笑道:「原來如此…… 我先前還想不過多餘,幸虧我是個聽話的,乖乖安排了,夫人真是神人。」

蓮生莞爾一笑,又說道:「我才不是什麼神人,倒是你,你也不差啊,整天在外面忙碌,不過,留神自己的身體,別累壞了。」

馮淵同她四目相對,認真說道:「我一點也不累,竟是比以前更覺得開心,以前要讓我去鋪子一趟,就好像要殺了我似的,如今感覺卻是不同,從一開始選鋪子,到現在一點一點佈置好了,眼見了成型,彷彿是親手養大的孩兒一般,只願他越來越好,渾身自有用不盡的力氣。」

「這是你用了心的緣故。」蓮生微笑點頭,心頭默默地想著一件事。馮淵又說道:「夫人在想什麼?」

蓮生抬頭看他,說道:「無。」只想著現在不是時候,且讓他歷練兩三天,再同他說。

當晚上馮淵纏著蓮生取樂,蓮生推不過,到底問道:「你白天那樣奔走勞累,怎麼晚上還這麼精神?」

馮淵委屈,說道:「夫人是厭我了麼?」

蓮生見他雙眉微肇,眼巴巴看著自己,哪裡忍得住…… 歎了一聲,將他抱住,主動親他一口,說道:「傻瓜。」

馮淵這才又歡喜起來,將她衣裳徐徐褪了,蓮生心底暗暗憂慮,想道:「這件事情我總是抵不過他,若是只攔著他也不是方法,畢竟是人之常情,只不過他手段太好,倘若天天如此,我會不會因為那什麼縱慾而身亡?」一時哭笑不得。馮淵見她走神,便越發盡心,終究是弄得蓮生欲罷不能,無法,也只是由他去了。馮淵又發了兩回才住了,心滿意足的抱著蓮生,臉在她的臉頰上蹭了一會,喃喃不停地說些動聽情話,又戀戀不捨的親了幾次,才睡了。見他如此體貼溫存,蓮生心頭極歡樂愉決,又覺得就算真的是「縱慾」而亡,也是值得了……

不過如此,蓮生倒是睡得好,只因為身體疲累之極,精神又極是滿足了的,從來沒有失眠之虞。

第二天,馮淵精神抖擻起來,出去張羅開舖子,起身的時候,怕驚動蓮生,只是躡手躡腳的,蓮生晚上累得很,睡的迷迷糊糊,倒也沒有驚動。只不過素來馮淵都是抱著她入睡的,到底是感覺少了什麼,模模糊糊睜開眼睛,問道:「這麼早?」

馮淵見她半醒不醒,眼睛微睜的樣子,倍加可愛,便匆匆掩了衣領子,低頭來在她的臉上輕輕親了一口,說道:「夫人再睡會,別這麼早就起來。」知道她身子嬌弱,十分憐惜。

蓮生「唔」了一聲,想起身,卻有心無力,只半睡半醒的看著馮淵,含含糊糊說:「你今日回來,記得…… 帶點時下的衣裳圖樣給我看看…… 」也不知說清楚了沒有,沒力氣再說,只聽得馮淵低低笑了一聲,自己收抬好,出門去了。

馮淵出了門,帶了小廝就往街上的鋪子而去,此刻剛剛天光,紅日初升,一道金色光芒照在大街上,著實壯麗又有朝氣,馮淵意氣洋洋,只覺得心頭歡暢無比。

正在縱馬徐行,忽然之間見前方路上也來了一個人,此刻是清晨,本沒多少行人的,街頭上騎馬的也只馮淵一個,如今倒來了個對頭,馮淵定睛一看,卻是看不清,只是他迎著光,那人背著光,身形都隱沒在黑影之中,一時察覺不到。

說時遲那時快,那人拉著緩繩慢慢走來,將要擦身而過的瞬間,兩人的目光相對,馮淵這也才將對方看的清楚,而與此同時,那人也看著馮淵,雙眸之中微微驚艷。

馮淵眼見這人生的面如傅粉,唇若徐朱,頭髮徐徐攏在頭頂,用冠子束了,頭頂上挑著一顆小小的紅纓球,一身的風流氣概,雙眼爍爍,只是隱隱地透出一股冷意,不知為何。

馮淵原本是個風流不羈的,遇到蓮生之後便徹底改了,看到如此人物,也只是略點了點頭,心想這京城不愧是繁華之地,竟有如此出色之人。卻不料想,那人心底也是這樣想著馮淵的。馮淵縱馬同此人錯身,只當是路上偶遇,再不放在心上,一路跑到了鋪子翻身下馬,讓人帶了馬回後院去靠槽,自己才大步流星進了店舖。

一直蹉跎到了中午,馮淵坐在裡屋,將掌櫃的抱來的時新衣裳樣子一一翻看,這掌櫃的也是重金禮聘來的,性格誠懇老實,便在旁邊指點馮淵最近哪一款衣裳賣的好,哪一款花樣最討喜,馮淵一一點頭記錄了。

中午時候,馮淵就讓小廝抱著那本衣裳簿子,打馬回府。同蓮生兩個吃過了東西,才把簿子拿出來給蓮生過目,且在旁邊一一指點,蓮生便仔細的翻看了一下午。

好不容易將一本簿子看完,馮淵問道:「夫人為何對這個格外上心?」

蓮生沉思,想著說道:「我在想,這京城如此之大,成衣鋪子也不知有多少,樣子也都是大同小異的,我們剛開張,不比那些老字號,也只是仗著剛開,價格上好一些所以才引了人來,倘若日後還是如此,恐怕最好也不過是不溫不火,所以我總想著,一定要出奇制勝,有些別人家不會的東西在裡頭,客人才會印象深刻,別處找不到的,在我們這兒找到,我們的鋪子才更有優勢。」

馮淵聽得頻頻點頭,又為難,問道:「可是要怎麼個出奇制勝?」蓮生想道:「不須著急,讓我慢慢想來。」

兩口子正在說話,外面有人報信進來,馮淵出外,不一會的功夫抽身進來,向蓮生說道:「夫人你猜外頭發生何事?」

蓮生問道:「莫非是出了什麼事?」馮淵笑道:「是喜事。」

蓮生心頭一轉,略有所悟,便問道:「難道是寶…… 」並不說完,就看著馮淵,馮淵點頭,說道:「夫人猜得沒錯,剛才的確是榮國府薛老夫人派來的,說是薛小姐己經中選,明日便進宮了。」

雖然早有準備,但親耳聽到之時,蓮生心底還是頗為震動,沉吟想道:「寶釵果然是要進宮了…… 唉,只不知她這一番去,究竟是好是壞?她的為人心胸,留在榮國府內,做些小打小鬧,沒意趣的事,實在是可惜了,然而那深宮卻又豈是個好混的地方?」一時思量不定。

馮淵卻憂慮,歎說:「唉,薛小姐果然中選了,夫人,你可記得你說的話,以後就算去探望薛老夫人,亦不可過夜。」

蓮生聽他這麼一本正經地說,「唉」地一笑,滿懷柔情,心底的那一絲悲涼蕩然無存,說道:「倘若我在那邊過夜,你要怎樣?」

馮淵咬了咬唇,說道:「我…… 我就把你搶回來罷了。」

蓮生看他著實可愛,便起身,走到他的身邊,將身子靠在馮淵胸口,馮淵乖覺,伸手攬住蓮生的腰,柔聲道:「夫人,你別只嚇唬我,別人說的話一千句,我盡可以不放在心上,但容然你說一句玩笑話,我也是承受不起的。」

蓮生心底感動,說道:「嗯,我也知道你的心意…… 以後不亂說了。你別放在心上。」

兩個人靜靜依偎一起,蓮生聽著馮淵的心跳,心頭無限感慨,又想:「倘若寶釵遇到一個可心可意的人,又何必跑到那深宮裡去…… 然而她卻是個苛受緣法的,又是那樣的家境,而且她自己也是願意那樣的,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子,自有不凡的志向…… 而自己也是僥天之悻,才同馮淵相遇。平生也沒什麼大志願,只願今生今世,都跟身邊這人廝守到老也就罷了。」此時此刻,就算給個皇妃也不換。

第三十四章 拔刀

馮淵又同蓮生說了一會話,便重新出外巡邏鋪子去了。蓮生閒著無事,便去書房,將自應天府帶來的各色書籍,略略翻看了一遍。

當初啟程離開的時侯,這些書,馮淵本是要丟棄不要了的,為了蓮生一句話,才裝了櫃子運了過來。蓮生看了幾本,無非是四書五經,子曰詩雲,都是些正統道學的書籍。蓮生看著這些,忽然想到了在榮國府內見了寶玉的事,想到薛寶釵一說起讀書來,寶玉就為之頭疼的樣子,不由地莞爾,心底又暗暗沉思:不知道馮淵面對這些,又是個什麼態度。

兩個丫頭陪在左右,銀卓好奇地看著蓮生動作,見蓮生微笑,便問道:「奶奶無端端看著這些書笑什麼?都是老舊的東西,有什麼意思呢?」她跟黃玉都是不識字的,自然不明白蓮生看這些書的含義,更不會想到蓮生是因為想到賈寶玉而一時微笑。

蓮生說道:「越是老舊,反而會越有意思。」

銀卓越發不解,說道:「慣常裡我只聽說過古董啊什麼的老舊是好的,難道書也是這樣?」

蓮生說道:「書留的久了,自有一番意味。更何況有些書年代久遠,可能是後世絕版了的,豈不珍貴?」

銀卓似懂非懂的。黃玉卻問道:「奶奶怎麼興起要看書了呢?」這話問的卻正是點子上,蓮生笑笑,說道:「看看總是好的,日後也許會派上大用場。當下便挑了幾本順眼的,先看了一遍。」

且不說蓮生在家中靜靜看書,馮淵帶了小廝去鋪子,還沒到鋪子門口,就見裡面嘈嘈雜雜的響,門口也有人探頭探腦的圍著,馮淵見狀,情知出了事情,急忙翻身下馬,向前奔來。眾人是認得馮淵乃是老闆的,便急忙散開,讓出一條路,馮淵一直進了屋內,見掌櫃的臉上帶汗,正在對著對面的兩個人拱手作揖。

馮淵問道:「發生何事?」掌櫃的一見馮淵到了,彷彿得了大救星,急忙一轉腳步走到馮淵跟前,說道:「東家,這兩位爺說是地方上的人,要收每月上繳的錢銀。」

馮淵一皺眉,說道:「每月上繳什麼錢銀,怎麼我不知道?」開辦店舖,按理說除了官府內應該交的稅銀,應該沒有別的出項。掌櫃的見狀,急忙低聲說道:「東家,這是地方上的人…… 得罪不得。只不過他們要的太多,咱們還剛開張,很是吃力啊。」

馮淵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些人都是地方一霸,賴此為生的。

說話間,那兩個地頭蛇也己經走了過來,兩人齊齊打量馮淵,歪聲歪氣說道:「你就是這鋪子的少東?"

馮淵不慌不忙,說道:「我就是。兩位大哥,有何指教?」

兩個人擺出無賴姿勢,其中一個說道:「也沒什麼可指教的,只是收月錢來的,這老東西說他做不了主,恰好,來了個能做主的。」

馮淵皺眉,說道:「兩位大哥,小弟初來乍到,還不懂地方上的規矩,若有得罪之處,還請海涵,至於月錢之類,倘若是慣例,小弟自然也不敢疏忽的,只不過店舖剛剛開張,所以有些難處。

無賴便說道:「你倒是會說話……這話聽來便動聽多了,就如你所說,這月錢週遭的人人人有份,誰也不落空,十兩銀子,你既然能開得起店舖,難道給不起這區區十兩銀子麼?」其實這+兩,果然是這兩人獅子大開口了。週遭的店舖平素也受這些地痞惡霸的欺凌,但早己經習以為常,每月最多一二兩銀子繳納,得個平安,也是值得的。但是這些人見馮淵是外地之人,初來乍到並無根基,所以才有心欺負,張口就要了大頭。

馮淵這才明白為何掌櫃的竟為了難,若是一二兩銀子的話,給他們也就罷了,和氣生財麼,但是十兩銀子…… 足夠一個僕人做大半年的辛苦工了。怎麼給他們?倘若慣上了脾氣來,日後越發猖狂,又怎麼說?就算現在忍一時之氣把銀子交了,也沒什麼用處,無非是相當於用銀子來打水漂了而己。但是這些無賴地痞,久居地方,自然有些根基的,所以才敢如此橫行霸道,倘若今日得罪了他們,恐怕後患無窮。

馮淵皺眉,心底忍了又忍,說道:「兩位大哥,實不相瞞,小弟是因為在家鄉呆不住了,所以才來到京城,又因置買了宅子……連同這店舖,所以手頭也頗為緊缺,這十兩銀子,委實有些頭沉了……小弟斗膽跟兩位打個商量,不如先減免些,等小店回本了之後,自然會將銀子奉上。」他心底雖然大惱,面上卻仍舊是帶著笑說起來。

這兩個無賴其中一人己經有些心動,便說道:「聽你說的怪可憐見的,倒也是這個道理。」便看向另外一人,意思是饒過了他先。

不料另一人卻是個九死未悔的性子,眼睛一橫,說道:「在大爺跟前哭什麼?你這店子雖然剛開張,卻己經有不少人來幫襯,爺們整日裡在這裡,看的清清楚楚,你休要拿些言語來敷衍大爺,趕緊拿銀兩出來是正經,不然的話,叫你回不了本,反而關門大吉!」

就算馮淵是個好脾氣的,聽了這話,卻是忍不住了。他是紈褲出身,平常只有他給人家氣受,哪裡受過別人的閒氣?方纔那一番,也是因為他牢記英蓮的話,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所以才不曾發作,只想著將這兩人好言好語先哄了過去,也就是了。如今見這人居然蹬鼻子上臉,以為自己是個軟腳蟹,反說出這些威脅的話來,怎能再忍下去?

馮淵眼睛一瞪,怒道:「我先前一再忍讓,你卻步步相逼,當真不給人一條活路麼?」

那人見馮淵翻臉,便也拉開架勢,說道:「不錯,你要怎樣?要麼給銀子,要麼靜等著關門罷了。

馮淵冷冷說道:「掌櫃,派人去報官,就說有人在地方上公然勒索,要挾良民。」

掌櫃的流著汗,打點著要吩咐小二出門。馮淵便又說道:「我雖然初來乍到,但是也知道,這是天子腳下,如今朗朗乾坤,你們兩人如此胡作非為,就不怕王法麼?」

那兩人其中一個,有些退意,不料另一個卻仍舊死性不改,反而冷笑說道:「哪裡來的糊塗蟲,不懂世事,爺們敢在這天子腳下橫行,自然要有兩把刷子,你事先不打聽打聽就去報官,還以為會討什麼好麼?」

馮淵聽他有恃無恐的口吻,頓時也想到這些人肯定是「官匪勾結」的,那人說完,便又看著馮淵,說道:「怎麼,怕了麼?瞧你細皮嫩肉的,必然是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如此出頭露面也委屈你了,倒不如……」肆意猖狂,要說些不像話的言語。

馮淵最恨人輕薄自己,當下斂了眉,說道:「嘴裡放乾淨些!」

那人見他動怒,那姿色卻更是動人,忍不住嘿嘿笑著,伸手便欲過來摸馮淵的臉,一邊說道:「就是不乾不淨的,又怎地?你最好跟爺們說幾句好的……啊!」

馮淵見他的手要探過來,舉手成刀,用力地在他的手腕上砍下去,這人吃痛,慘叫一聲,立刻縮手,罵道:「竟動上手了?」不退反進,想欺負馮淵。

馮淵是練過些拳腳的,雖然不算高明,對付這種魚肉鄉里的惡霸卻也綽綽有餘,當下將那人三下兩下,打得趴下在地,另外一人見狀,立刻跳出門去,一聲呼哨,頓時有人聞訊便趕了過來。掌櫃的們見狀,急忙來相勸馮淵避開。馮淵哪裡肯就縮頭躲開,他心中又怕傷了店舖,將來惹得蓮生不快,於是反而也跳出鋪子,站在門口,將一干聞訊而來的惡徒堵住,說道:「有什麼便衝著我來。」

眾人見他如此膽大,一時不敢造次,唯有那個被馮淵教訓了的地痞呻吟說道:「生的兔兒爺一般的,也敢傷老子,兄弟們,給我上!毀了他小婦兒養的!」

眾地痞見狀,手足耽耽準備上前,卻正在這緊要關頭,有人喝道:「切勿動手!」

眾地痞聽了這聲,齊齊轉頭看來,馮淵也轉過頭一看,卻見有人邁步走了出來,將身擋在馮淵跟前,對著那些地痞,說道:「眾位,可是南門趙四爺手下?」

地痞們聽他報出自家來頭,一時不敢向前,有人便問道:「你是何人?」

這人便說道:「若真個是趙四爺手下,眾位便聽我一句話,此事還是揭過不提罷了,趙四爺同我也有一面之緣,這位兄弟,又是我的故交,兩方面沖夾起來,豈不是讓我為難?」

那些人面面相覷,有人問道:「不知兄弟的名號是什麼?」

那人淡淡一笑,說道:「各位不信,回去只跟趙四爺說,冷郎君向他問好,看他如何反應就是了。」

這人雖然是生的很好,且又始終含笑說話,但是眉眼間卻冷颼颼的,讓人看了肅然生畏,果然不愧是「冷郎君」的稱號,地痞們聽他侃侃說完,大有風度來頭,一時不敢造次。只有那個被馮淵傷了的人,面子上過不去,心底不足,便只想盡力鼓動大傢伙兒齊上,因此支撐著,上前喝罵冷郎君,說道:「你又是哪裡冒出來的,我管你是什麼冷郎君,熱郎君,看你的樣貌,倒像是跟這兔兒爺一夥兒詐騙的,就想這麼蒙騙過去,哼! 怎能瞞得過爺的法眼?」

馮淵聞言,雙眉一挺,便欲上前,不料冷郎君一擺手,將馮淵攔住,自家冷冷說道:「你說什麼?有膽再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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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結交

倘若這人是個聰明的,見了冷二郎那似笑非笑冷颼颼的眉眼,就該知機趕緊退下才是,偏他是個豬油迷了心的,望著冷二郎的樣子,反起了不該有的歹意,又仗著眾人都在,上面有人,料定這兩個玉一般的人兒是弄不出什麼來的,涎笑著說道:「再說一遍又能怎地?——我瞧你們兩個,倒似是一對兒,莫非真個是……」

這混賬話還投說完,冷二郎哪裡按捺的住,眉頭一皺,罵道:「野畜生自找死,你柳大爺今日不打死你,不見我的名頭!」

那人還要嘴硬,卻不料冷二郎手腳奇快,剛剛說罷,那猿臂向前輕伸,一把接住了那人的胸前衣裳,那人一怔,旋即叫道:「你想做什麼?」冷二郎說道:「柳大爺送你去見閻王!」說著,一拳揮過去,結結實實打在這人臉上,只聽得一聲殺豬般的慘叫,近距離打來,實在疼痛,這人只覺得臉上似乎被鐵錘子狠狠地捶了一下,頓時之間腦袋都嗡叫起來,周圍人的聲音半點聽不到,眼前也是光影閃爍,再看不清那人俊美容色。

冷二郎一拳不消火,順勢將這人向著地上一推,此人站不住腳,踉蹌幾下,冷二郎飛起一腳踹過去,端端正正正對準了腰間,此人再叫一聲,四仰八叉跌在地上,冷二郎直接撲過去,狠狠地腳再踹下,一手又提起他的衣襟,將他拎死物一般拎的近了,那鐵一樣的拳頭,對準了臉跟胸口,咚咚地便直擂下去,只打得此人鼻口竄血,痛不欲生,叫喊都不能了。

事情發生只在一剎那的功夫,冷二郎招式敏捷,下手奇快,這地痞周圍的同夥都驚呆了,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大家急忙衝上來相救,馮淵見此人為了自己仗義出頭,哪裡肯袖手旁觀,大喝一聲,說道:「你們想要以多欺少,卻是不能!」袖子一挽跳到冷二郎身後。

此刻冷二郎也察覺了,見手中的人己經是鼻青臉腫,半個混字也吐不出來,這才覺得胸口的火氣消退大半,將他狠狠地向著地上一慣,這才站起身來,同馮淵並肩站著,仍舊眉眼冷冷地說道:「怎麼,你們還都想跟我動手?回去只管向趙四打聽打聽,冷二郎是何許人也,竟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都活的不耐煩了?我本來看在趙四爺的面上,不肯同爾等計較,不料這人竟不長眼,我教訓他也是輕的,誰敢說什麼……想著跟他一般下場的,只管來。」

這兩個人並肩站著,雖然好看,卻似兩個美貌修羅,一個橫眉冷對,一個虎視耽耽,渾身騰騰地都是殺氣,正應了那句「可遠觀不可褻玩」,眾地痞倒並不都像是地上躺著那蠢貨一般滿腦漿糊,有聰明的,見冷二郎如此,知道他是個有來歷的,就不肯輕易招惹,又何況還有個馮淵在彼,就算衝突起來,也不一定討了好去。不如將事情從長計議。要知道,馮淵的店子就在此地,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假如回去問過了趙四爺,他只要說一聲不認得「冷二郎柳大爺」是何人,再帶了人回來慢慢地整抬報仇也就是了。

當下眾人唯唯諾諾,不敢再紛爭,有個帶頭的性格老到,當下便出面,說道:「柳大爺息怒,原本是我們這位兄弟太糊塗了,倘若真是趙四爺的老兄弟,我先在此陪個不是。」

冷二郎知曉他們表面恭敬,心底不定想著怎麼報復,冷笑一聲,便說道:「你心底不信也是尋常,你們且只管回去問,這一來回也耗不了多少時間,我就在這裡等著,哪兒也不去,有什麼不對的,你們就回來尋我。」

那些人見他說的鐵板釘釘,眼睛冷冷地似要釘死人,竟不敢同他對視,心底越發敬畏,陪笑說道:「豈敢冒犯柳大爺,小的們先告退了。」口吻己經變了,回頭吩咐人帶了那傷者,分開人群遠遠離開,只走了一條路,直拐了彎,才站住腳,又沉沉吩咐眾人說道:「今日怎麼惹出這個對頭來,讓大家很是沒臉,我先回去向趙四爺問個清楚,你們留下人在這裡看著,盯著這兩個,尤其是那個冷二郎…… 倘若有什麼不對,大家回來,將他們一併打死!」

不說一幫地痞忙著奔走。且說將人打發了之後,圍觀的人也自散去了,有那些老成的,就跟馮淵說道:「得罪了他們,可不是等閒,日後他們天天來尋釁滋事,可如何是好?」掌櫃的也如此說。馮淵說道:「不必擔心,我們不過是正經生意人,怕他們怎地,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冷二郎從旁覷著馮淵,心底想道:「呆然不枉費我這一番出頭,真是個光明磊落性格爽快之人。」見眾人圍著,紛紛的替馮淵擔憂,他便上前,分開眾人,慨然說道:「眾人都不用擔心,我說到做到,現在並不離開,等一會那幫人回來,便見分曉。」略頓了頓,微微冷笑,才又說道,「看他們回來,又怎麼說。」

馮淵見他也是一肩擔當,便說道:「承蒙兄弟相助之情,請入內喝一杯茶稍事休息如何?」 冷二郎聽馮淵說話,眉間才露出一絲融融之色,略點頭說道:「多謝哥哥美意,小弟叨擾了。」瑪淵不顧眾人議論紛紛,微微而笑伸手相讓冷二郎入內,兩個人雖然初見,卻好似交往許久的舊友,一併入了鋪子,店小二眼疾手快奉了香茶上來,冷二郎喝了一口,馮淵才說道:「敝人馮淵,本是應天府人士,近日才來到京城,開得這一片成衣鋪子,沒想到才幾日,就遇到這幫強人作亂,幸虧兄弟拔刀相助,在下多謝了——只不知兄弟如何稱呼?」

冷二郎見馮淵出言詢問,才微笑說道:「原來是馮大哥,幸會!敝名柳湘蓮,人稱冷二郎,方才也是一時義憤,值不當什麼,馮大哥不嫌我多事便好。」

馮淵笑道:「怎會,感激還來不及。」柳湘蓮說道:「怎麼馮大哥不怕我是信口開河反而惹禍麼?」馮淵說道:「柳兄弟並不似那樣之人,何況柳兄弟先前仗義相助,乃是出自好心,我豈是那樣恩將仇報、畏首畏尾之人?」柳湘蓮看著馮淵,點了點頭,說道:「馮大哥放心,我知道你初來乍到不易,必不會連累你,說不定因為此事,讓你免去日後諸多麻煩。」馮淵泰然說道:「多謝柳兄弟,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哪裡就想那麼多,只靜靜等著就是了。」

柳湘蓮見他一派篤定,並不驚慌,暗暗點頭。兩人坐了一會,閒談些話,時而切磋些武藝,時而說說吹拉彈唱之事,兩人都屬風流紈褲,自然不乏話題的,最初的陌生謹慎一去,卻真個如好友一般說的熱絡了。

馮淵又同柳湘蓮說起方才動手之事,比劃之中,提起那被打之人的狼狽模樣,兩人不由地哈哈大笑。卻正在此時,外面掌櫃的慌裡慌張出來,說道:「東家,大事不好,那些人氣勢洶洶地,又回來了!」

馮淵說道:「不用慌,我在這裡。」柳湘蓮見他神色如常,也站起身來,說道:「哥哥別急,一同出去看看究竟。」掌櫃的愁眉深鎖,只以為這兩個少年子弟惹了禍患,不知深淺。

馮淵卻大步向前,率先出了裡屋,柳湘蓮不慌不忙,跟在後頭。

兩人出了裡面,到了外頭,站定了一看,果然門口上聚集了許多的人,其中還有先前那個被兩人打傷的了,領頭的正是先前帶頭離開那人,一見柳湘蓮跟馮淵現身,立刻劈手給了那傷者一記耳光,罵道:「不長眼的東西,還不給柳二爺請罪?」那人哭喪著臉,嘴腫臉腫,頭上還被白紗布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傴僂著身子跪在地上,帶著哭腔說道:「小人有眼無珠,冒犯了柳二爺,如今知罪了,請二爺責罰。」

馮淵見狀,心底稱奇,周圍的人更是目瞪口呆,柳湘蓮哼了一聲,冷著臉也不說話,那領頭的人見狀,也急忙上前一步,行了個禮,說道:「小人回去,才知道柳二爺向來跟我們四爺交情匪淺,四爺聽說此事,勃然大怒,喝令小的等回來請罪,請柳二爺高抬貴手,饒恕小的等吧。」說著,便作勢要跪下去。

柳湘蓮見狀,才一伸手,急忙作出扶持的樣子來,說道:「且慢,不必行此大禮!」那人本也是無奈,作出樣子來的,見柳湘蓮給了自己台階下,正中下懷,心底寬了口氣,心想這面子總算保住幾分,便抬頭看向柳湘蓮,說道:「多謝柳二爺!」

柳湘蓮說道:「罷了,本來我也無意引發糾紛,實在是此人欺人太甚,我才忍不住出手教訓,你們也是無心之失,且沒跟我動手,又有何罪?只不過卻記住,此方的主人乃是我的好友,日後你們不得上門來肆意欺壓。」

柳湘蓮給了他顏面,這人怎會不應,急忙點頭:「小人自是知道的,自不敢得罪馮爺,日後也絕計不敢來騷擾。」說著,又向馮淵行了個禮。馮淵心底一動,這才明白柳湘蓮先前說的「免去日後諸多麻煩」是怎麼回事,想必這些人以後也不敢來收月錢了,他心頭一寬,面上卻並不露聲色,只也拱手回禮。

柳湘蓮知道馮淵是生意人,招攬這麼多地頭蛇在此,名聲不好,事情說破了之後也就罷了,便又說了幾句,便令這些人返回。

人都散開之後,周邊的商戶鄰居才也跟著鬆了心,各自回鋪子去了。掌櫃的見天大的禍事化為烏有,也把一顆心安在了肚子裡,歡歡喜喜,自回去忙碌不提。馮淵望著柳湘蓮,感激說道:「此番真真多虧了柳兄弟!請受我一拜。」說著便行禮,柳湘蓮急忙伸手扶住,說道:「哥哥何必多禮,我跟哥哥一見如故,卻也是緣分,哥哥再如此,便是故意生分了。」馮淵哈哈一笑,挺身起來,伸手握了柳湘蓮的腕子,說道:「既然兄弟這麼說,那麼我便不同你客套,只不過,今日這頓飯,卻是缺不了的,要讓我來請。」柳湘蓮也是個痛快的人,又遇上馮淵這樣對脾氣的,當下說道:「我是叨擾定了。」

當晚,馮淵便訂了酒樓,相請柳湘蓮,又事先派人回去跟蓮生說了。才陪著柳湘蓮,兩人在樓上吃吃喝喝,一邊說話,什麼走雞鬥狗,所聽所聞的趣事,無有不提,十萬分投契。

兩人暢飲,一直到天晚,馮淵擔心蓮生在家中擔憂,又見柳湘蓮微微有了幾分醉意,怕他一個人回府不妥當,便吩咐了自己的兩個小廝跟著柳湘蓮,好生地送他回府之後再回來覆命。兩人又約定了改日再聚,便拱手分別,柳湘蓮自騎馬帶人去了,馮淵便往家裡趕回。

且說蓮生己經在家中等的不耐煩,雖表面還鎮定,心底卻有些擔憂。只因馮淵不回,在外面應酬,必定有個由頭。馮淵雖然不說,怕蓮生擔憂,只說陪朋友。但魯管家早打聽了白日之事,不免也跟蓮生說了。蓮生同甄夫人兩人聽了,蓮生還好,甄夫人很受驚嚇,蓮生反而將她安撫了一番,又才問魯管家:「你說的今日出現鋪子上的那個人叫冷二郎,姓柳的?」魯管家對蓮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便恭敬說道:「小人打聽的清楚,正是柳二爺。」蓮生聽罷了,搖搖頭嘴角露出笑意,自言自語說道:「沒想到竟然是他……」銀卓聽了,多嘴問道:「咦,奶奶認得那個人?」蓮生說道:「不認得。」銀卓還要問,黃玉瞪了她一眼,丫頭就知機住嘴了。

晚飯過後,蓮生練習了一會刺繡,覺得眼睛有些酸,便暫擱下,在燈下翻看書籍,正看的入神,聽到身後有人輕聲說道:「夫人怎地這麼用功?小心眼睛。」

第三十六章 染病

馮淵三四分的醉意進來,見蓮生燈下看書,他便也湊過去看了一看,見是些「之乎者也」,便笑道:「夫人這麼用功了……小心眼睛疼。」伸手在蓮生肩上握了一握。

蓮生回頭,笑著說道:「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又悄無聲息,也不先讓人進來說一聲,總是這樣存心嚇人。」

馮淵說道:「剛回來,在外面吃了酒,等不及,就先來見夫人,也不耐煩另讓人說了。」

蓮生看著他臉上紅撲撲的,便問:「你跟那個今日認識了的柳大爺去吃的?」

馮淵說道:「正是他,的確是個仗義乾脆的好兄弟,相談甚歡,是以晚了些,夫人莫非是氣我回來晚了?」說著,眉眼間便有忐忑之意。

蓮生看他一眼,說道:「你自在外面應酬,做正經事,我怎麼會嫌三挑四的,只是你自己有分寸就好了。」

馮淵這才說道:「我時時刻刻都記得夫人的話,自然會有分寸的。絕對不敢讓夫人擔心,也並沒敢喝太多酒,生怕醉了惹夫人不快。」

蓮生望著他,點頭說道:「還說沒有喝多?你看看你這臉。紅成什麼樣子了?」

馮淵伸手摸摸臉,果然有點泛熱了,便疑惑,說道:「真個不瞞夫人,沒怎麼多喝,多是勸著柳兄弟喝的……我心底也是清醒的,一點糊塗都沒有,果然紅的厲害麼?想必是回來路上,夜風太涼了,吹的也說不定。」

蓮生聽了這話,這才起身,伸出手來,用手背在馮淵的額頭上一試,果然有些發熱,忍不住急道:「你莫不是在酒樓裡吃的熱了,出來時候太急,一時不防備,被風吹的著了涼吧?」

馮淵見她急了,就伸手握住她的雙手,說道:「我的身子好得很,哪裡就那麼弱不禁風了,夫人放心,決計沒事。」

蓮生仍舊不放心,說道:「別逞強,小心點是好的。」只是為難,這又不是現代,倘若察覺不對,可以立刻吃點感冒藥預防,可是現在,……難不成立刻去熬草藥?

馮淵卻搖頭說道:「真個沒事,夫人別擔心。我一身酒氣,自覺污濁不堪,別拈染夫人身上,先去沐浴,回來再陪夫人。」說著,便放開蓮生,回身去了。蓮生目送他離開,想來想去,喚了黃玉來,說道:「你去吩咐廚房,用一頭生薑,去皮剁的碎碎的,再用滾開的水沖開做一碗,趁熱就送上來。」

黃玉領命而去。蓮生趁著這個功夫,也洗了手,呆然一時三刻,馮淵沐浴完畢,便返回來,蓮生見他雙頰的紅仍舊未去,一頭的發還有些濕,不由地埋怨:「就這麼直直地出來了?也不曉得把頭髮上的水擦的幹一些?」馮淵說道:「我怕你等急了擔心。」蓮生就令他坐在床邊,自己取了乾淨的帕子來,親自替他擦拭頭髮。

馮淵乖乖地坐了半晌,蓮生替他擦過了發,又用梳子替他把頭髮梳開,馮淵伸手,將她的手握住,說:「這些不要你來做,小心累了,不耐煩。」蓮生覺得他的手心滾燙,一雙眼更似要滴出水來,臉頰上的紅也非尋常,不由皺眉說道:「這些算得了什麼……若你擔心,以後就記得收拾妥當了再過來,別吃了冷風吹。」馮淵滿口答應著。

正好外面黃玉說道:「奶奶,吩咐的薑湯弄好了,要不要端進來?」

蓮生說道:「快送進來。馮淵看向蓮生:「夫人弄薑湯做什麼?」

蓮生笑著說道:「自然是給不聽話的人喝。」馮淵一怔。黃玉托著木盤將薑湯送上,蓮生親手端了,用調羹撥弄了一下,試了小半口,果然滾燙熱辣,急忙說道:「來,快過來趁熱喝了。」

馮淵說道:「夫人怎麼弄這東西給我喝?」他最怕苦,皺眉苦臉,雖然如此,卻不敢違抗,此刻就算是蓮生給他毒藥喝,恐怕也是喜滋滋的一口喝下。便將碗端了過來,一口一口,連湯帶生薑都喝光了。

蓮生在邊上看著,一直看他喝完了,才將碗接了過去,放回托盤,黃玉端了出去。蓮生拿了乾淨帕子,替馮淵擦拭額頭上冒出的汗。

馮淵此刻才放聲說:「真是好辣的姜水。」一邊吐吐舌頭,舌尖通紅,臉上的紅也更是濃了,蓮生說:「不妨事,對身體是好的,來,快些上床去。」

馮淵眼睛一亮看她,說道:「這時侯?」

蓮生一怔,旋即明白他又想多了,便伸手戳他額頭,說道:「又胡思亂想什麼?讓你趕緊蓋了被子睡一覺,發發汗,將寒氣驅除就好了。」

馮淵伸手握著她的手,纏著說:「我真的沒事。夫人陪我一起睡吧。」那手己經跟小火爐相似了,蓮生又是心疼又是微嗔,說道:「你不聽話了麼?」

馮淵見狀,急忙撤手,自己回身上了床,說:「聽聽聽,我若是不聽娘子的話,就讓我生重病,永不好。」

蓮生本是假意做惱,沒想到他發出這樣重誓來,想攔住都來不及,越是心疼,回過身,見馮淵低頭正在脫靴,黃玉上前要幫手,蓮生說道:「黃玉你下去吧。」

黃玉答應一聲,轉身去了,馮淵一怔,就想自己動手,蓮生走到他的身邊,將他的手一按,親自替他將靴子脫了,馮淵呆在床邊,蓮生扶著他肩頭,說道:「呆子,以後別動不動就賭咒發誓的,你的心對我好,我是知道的,只別再說那些重話,我聽了難受,知道麼?」

馮淵點了點頭,蓮生握著他肩令他躺在床上,將被子拉起來,想了想,又讓丫環拿了一床來,嚴嚴實實地替他蓋住了,自己坐在床邊,低頭望著馮淵,說道:「老老實實地睡覺,不許掀被子,也不許睜眼睛。」

馮淵正一眼不眨地看著蓮生,聞言只好閉上雙眼,然而他哪裡有睡意,被子蓋得嚴密,只覺得渾身汗出如漿,很想一把將被子掀掉,但是卻又不敢動手,只好苦苦忍耐,不知不覺中,卻也昏昏迷迷睡了過去。

原來馮淵自從上京以來,一直都沒有停腳的時候,總是在忙東忙西,謀劃操勞,他是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先前過的是花天酒地的閒散日子,諸事都不放在心上。今番發了奮要努力,可謂是盡心盡力,不敢懈怠,生怕做錯了什麼,會讓蓮生操心,於是凡事都詳盡操勞,他年青,身體底子還好,所以一時不覺得怎樣,這也大抵是因為他娶了蓮生,所以「人逢喜事精神爽」,就算是日夜操勞,都不覺得有事,反而有用不完的力氣,可是他到底也不是鐵石之人,就算是千里的路也要一步一步的走,哪裡像是他這樣,忽然之間來了一番急行軍,他自己覺得無妨,身體上到底是有些撐不住的。其他也正如蓮生所料,晚上跟柳湘蓮吃了一番酒,酒樓中熱烘烘的,不免眼酣耳熱出了一身汗,他又不注意,即刻出了酒樓,夜風撲面,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寒那便就此侵入體內,馮淵自己自然不覺得,蓮生見他雙頰發紅,額頭滾燙,連手心也是如此,就知道恐怕是感染風寒,所以急忙用這個土方子,替他驅寒。

果然馮淵模模糊糊睡過去,蓮生只坐在床邊,藉著那一線燈光,練習刺繡,過一會才放下,又拿汗巾子,替馮淵擦拭那臉上冒出的汗,又看他的氣色,只見一張俊臉己經變得通紅,呼吸都急促了許多,蓮生暗暗憂心,心想倘若天明了不好,就得趕緊請醫生來。如此反反覆覆的,不敢合眼,一直過了三更,黃玉幾番來看了,說道:「奶奶,還是早些歇息吧,我來看著少爺就好。」蓮生只是讓她下去休息。黃玉哪裡敢就去,便只陪在身邊。

將近天明的時候,馮淵臉上的紅卻慢慢地退了,也不再出那麼多汗,蓮生消停了些,才命黃玉回去休息,自己也覺得疲倦,便將身子靠在床邊上,想微微合眼打個盹兒,等馮淵起來,再探探他的熱退了不曾。

沒想到這一打盹兒,人卻睡了過去。

馮淵起身的時候,見桌面上的蠟燭己經剩了短短的一截,焰心也都熄滅了,一轉頭看見蓮生靠在床邊上,雙眸合著,似睡非睡,驚了一驚,將被子掀開,只覺得渾身濕漉漉的,然而卻又覺得輕快,回想昨晚的事,心底也明白了幾分,急忙伸手將蓮生輕輕抱住了,抱到床內側去,令她緩緩躺下,蓮生困得厲害,竟沒有察覺,馮淵將她放下,又欲給她蓋被子,才發覺被他蓋在身上的那條被子都有些濕了,便用上面一條替她蓋了。

馮淵輕手輕腳下了床,伸手摸摸自家的額頭,只覺得一片清涼。他暗暗歎了一聲,心想不願讓她擔憂,到底是累到了她了。搖了搖頭心底有愧,便出外去,喚丫頭打水清洗乾淨,又換了衣裳。一時整理妥當了,馮淵才去見甄夫人,說道:「昨夜裡一時著了涼,害得英蓮一晚上沒睡,母親替我多看著她,我去鋪子裡轉一圈便回來。」

甄夫人便答應了。馮淵又叮囑了幾個丫環,這才騎馬向著鋪子而去。

馮淵到了成衣鋪子,同掌櫃的說了一番,也沒什麼事,馮淵到門口看看日影,便打量著回家探望蓮生,正在思量讓小廝帶馬的片刻,聽到兩個過路人說:「這寧國府的一個奶奶沒了而己,怎麼竟這麼大陣仗?」

馮淵聽到「寧國府」三字,倒想到了「榮國府」,卻見那兩人說:「可不是,聽說只是個長孫媳婦罷了,竟還有那麼多王公貴戚,將軍侯爵前去拜會弔祭,動靜鬧得是極大的,原本那長孫也沒什麼官銜,如今媳婦死了,竟然搖身一變也成了什麼五品龍禁尉,嘖嘖,人家是靠著老子陞官,這位爺,靠著自己死去的夫人得了意。」

另一人便說:「噤聲,別越說越不像話,若被有心人聽到了,不得了。」

馮淵見狀,便轉過頭來,裝作看衣料的樣子,那兩人看了看左右無人注意,才又漸漸遠去了。

馮淵雖聽了這番新聞,卻不在意,橫豎跟自己家沒什麼關係,他想著回去看看蓮生,便喚了馬來,往回走,走了半路,鼻端聞到一股甜香,心頭一動,拉住了馬,問旁邊跟著的小廝,說道:「這是什麼香?」

那小廝說道:「少爺不見那邊的門頭寫著?」

馮淵轉頭看去,果然見一面黑漆漆的匾額,上面幾個字寫得是「福香老字號」,小廝又說:「這是做糕點的老字號,據說做的好芝麻糕,所以這香氣也是特別濃……少爺想去看看麼?」

馮淵嗯了聲,翻身下馬,心頭想道:「看看也好,果然好吃的話,正好就給英蓮帶些回去。」

第三十七章 繾綣

馮淵正在點心鋪內挑糕點,估量著哪些是蓮生愛吃的,又品了些,只覺得樣樣好,哪個也不捨。忽然外頭有人急沖沖的進來,見了他,站定了行禮說道:「少爺在這,先前去鋪子竟撲了個空,讓我好一頓找。奶奶讓您早些回去呢,特意派我來尋少爺。」

馮淵一驚,生怕家中出事,萬般甘甜頓時也變食不知味,急忙問道:「莫非奶奶有什麼事嗎?」小廝見他急了,急忙搖頭說道:「回少爺,沒什麼事,奶奶只說讓少爺別太忙了,事情做完了就家去。」

馮淵這才放下心來,又讓糕點店的小二拉了些招牌口碑的點心,自己又點了兩樣可心的,一一包了起來,讓小廝帶著,匆匆地出店回家去。

馮淵回了家進門,換了衣裳,問蓮生不在,才知道蓮生去找甄夫人練習針線了。他便提了點心,去了岳母房中。

剛進門,就見蓮生正在跟甄夫人坐在炕沿上,兩個隔著張桌子,靜靜地對坐著刺繡,那種低頭認真的模樣,真如一副美人圖畫。

丫環說道:「爺回來了!」蓮生跟甄夫人一起抬頭看過來。

這邊馮淵微微一笑,進了門去,將拎著的點心放在下手桌子上,跟甄夫人見了禮,才又對蓮生說:「你怎麼不多睡會,昨晚上看了我一宿,這麼早就起來了,不頭暈?」

蓮生說道:「這己經是中午了,也睡足了,沒什麼,頭也不暈。倒是你,該多養養才是,怎麼一大早就跑去看鋪子了?也不管自己身體,那鋪子,自也有掌櫃的在,你不必如應卯一樣趕著點兒去。」

馮淵說道:「我己經好了,沒事養些什麼,自然要以事業為重,先前我不曉事,不沾手,如今既然開了鋪子,自要上心,學點經營也好,就去看看……對了,」說著,回身把點心拎過來,蓮生問道:「這是什麼?」馮淵說道:「這是我路過點心鋪子,聞得好一陣香氣,料想你該是喜歡的,便買了些回來,正好就跟母親一起嘗嘗,看好吃不好吃?」

說著,便叫丫翼拿了碟子來,把各類點心一一分開,放在桌子上,讓蓮生跟甄夫人品嚐。那紙包剛打開,就聞得一股撲鼻的香氣,也不知是油香,還是果子香,引人食指大動,蓮生點頭,讓著甄夫人先吃,甄夫人便拉了兩塊吃了,果然讚不絕口。又讓蓮生吃,蓮生說道:「你買了,自己也不嘗嘗?只看著像什麼,你過來……」

馮淵聽話,便上前一步,蓮生夾了一塊芙蓉糕,用手接了,送進馮淵嘴裡去,馮淵張口含著慢慢吃了,心中頓時比吃了蜜還甜。

蓮生看著他,問道:「好吃嗎?」馮淵也吃什麼也不知道,只點頭:「好吃的很,夫人快嘗嘗看,若是好吃,以後我天天買來。」蓮生這才點點頭,低頭也夾了一塊,自己吃起來。旁邊甄夫人看著他們這幅相親相愛的樣子,心底寬慰的緊,又高興,只想:「以前英蓮丟了,還以為此生此世都找不回,為了這宗事,鬧得家破人亡,連老爺也不知跟道士和尚跑到哪裡去了,我寄居父親家中,到底不是長久之計,吃了多少苦楚,只以為就這樣到死了……沒想到,竟還有苦盡甘來的一天,眼見蓮生如此有福,跟了個貼心無比的夫君,我又跟著沾光,真是神天菩薩庇佑。」一剎那真是感懷不盡,眼睛也有些濕潤,幸好兩個小的沒有發覺,甄夫人默默地點頭念佛,淚才慢慢退了回去。

蓮生又推讓甄夫人吃,甄夫人滿懷欣慰,吃了兩塊,馮淵才問蓮生,說道:「你這麼急叫我回來,可是有事麼?」蓮生這才想起來,說道:「啊,你不說,我也忘了……」轉頭跟黃玉說,「快去廚房看看,那湯熬好了沒有?」黃玉答應一聲「是」,趕緊出去問婆子。

馮淵好奇,問道:「什麼湯?」蓮生說道:「先前是我疏忽了,你這半個多月,太過忙碌,勞心勞力的,身體定然有虧,昨晚上又吃了酒發了汗,冷風一吹,寒氣入體……可不能小覷,我今日在書上找了個方,保管你吃了強身健體。」說著,便抿著嘴笑。

馮淵目光閃動,心底感激不己,只說道:「夫人,我身子沒事,你……倒是要多留心你自己才是。」蓮生說道:「不要諱疾忌醫,何況現在也沒有讓你看醫生,只是在食補罷了。」

過了一會,果然廚房送了湯上來,蓮生不放心,就說道:「先拿過來,我嘗嘗看。」

黃玉便端了過來,用得是一個小小的罐子,裡面承著很多材料,上頭咕嚕咕嚕還在冒熱氣,蓮生就拿了個瓷碗,用調羹舀了一勺,吹了吹,又接著嘗了嘗,覺得味道不差,才點點頭,說:「跟我想的差不多。」說完,就親自用調羹把湯舀到碗裡,才遞給馮淵,說道:「快喝了。涼了的話,藥性恐怕會減弱。」

馮淵接過去,慢慢地喝了,蓮生又給他舀了一碗喝了,才停了。問他說道:「味道如何?」馮淵點頭,說道:「很好喝,比昨晚上的辣薑湯好的很了,甜甜的,還帶一點藥味。夫人,這是什麼?」

蓮生說道:「我翻書翻了個法子,命人拿了去藥店問過,說是無害的,才敢用,那位老大夫又加了幾味,我記得裡面有人參,黃芹,芡實,枸杞,茯苓等配合著鹿肉燉的,健氣宜體的,熬了半上午,味道還成麼?」

馮淵目瞪口呆,說道:「好是好,不過……」蓮生問道:「不過怎麼?」馮淵不安,又看著蓮生說道:「為了我太破費了,也讓夫人太費心了,若是用在夫人身上,就好了。」

蓮生說道:「我又不比你在外面東奔西走的,不用喝那個,你喝兩日,再去給老大夫瞧瞧,沒事的話再繼續喝。」馮淵說道:「那我謹尊夫人吩咐。」

兩個人說了一會,甄夫人才說:「眼看晌午了,你們小兩個,回去吃飯吧,我自己吃就行了。」

蓮生跟馮淵就告退了出來,回轉到自己的屋內,進了門,馮淵想起一事,才又說道:「我回來的路上,聽人家說,寧國府的一個長孫媳婦沒了,事情鬧得很轟動,許多達官貴人都去拜祭,不知跟榮國府有沒有什麼大關聯。」

蓮生心頭一動,問道:「是秦大奶奶?」

馮淵一怔,說道:「這個我不知,只聽說是一個長孫媳婦,夫人知道?」蓮生搖搖頭,說:「我隱約聽人家說的。」心底想:果然是秦可卿沒了麼?記得她的葬禮的確是很轟動,賈珍因此向榮國府借了王熙鳳過去處理事務,而朝廷之中許許多多緊要人物都設棚拜祭,未免太鋪張,也太張揚了。單從這件事上來看,寧國府日後被抄家,也不冤枉。

蓮生想到這裡,不由地微微一歎,馮淵問道:「夫人怎麼了?」蓮生說道:「沒什麼……只是有些感慨。」馮淵寬慰,說道:「橫豎跟咱們沒有關係,夫人不要放在心上。」蓮生點點頭,說道:「說的對。」

兩個人一起用過了午膳,便要小憩一會。

並躺在床上,馮淵逐漸地只覺得渾身燥熱,望著蓮生,時常覺得心猿意馬,又知道她昨晚倦了,所以不敢冒犯蓮生,少不得就忍了,也不敢就去碰她一根指頭,生怕天雷勾動地火,於是自己和了衣裳朝內,終於睡著。

馮淵睡了一會,起來後只覺得精神奕奕,見蓮生也起身,便說道:「夫人的湯果然夠功力,我只覺得特別精神。」蓮生看他雙眼發亮,抿嘴一笑,說道「少來瞎說,還不是你自己心疑,我那又不是神湯,哪裡就奏效那麼快了?」

她剛剛睡起,仍舊有些睡眼惺忪,頭髮也略見蓬鬆,更如海棠初睡醒,可愛無限,比以前更有別樣風情。馮淵喉頭一動,身子又熱,那手指跳了兩跳,終究不敢撲過去。

蓮生見他呆在原地,伸出手指來點了點他的額頭,說道:「呆子,怎麼又愣神了,在想什麼?」 馮淵伸手,一把握住蓮生的手指,蓮生一怔,問道:「你做什麼?」卻見馮淵眼神有異,握著她的小小手指,送到自己的嘴裡去,驀地含住。

濕流流的舌尖,舔著手指。蓮生這才知道他的意思,頓時臉上飛紅,低聲說道:「這是白天,休要亂來。」馮淵含著她的手指,終究伸手勾住她的纖腰,攬入懷中去,低聲說道:「我也不知道……忍不住……」

蓮生壓下來,只覺得身下鐵硬,不由大羞,說道:「荒唐荒唐!快放手。」馮淵煎熬無限,額頭上熱烘烘地冒出汗來,心底一萬個聲音叫放手,那手卻兀自牢牢地握著蓮生纖腰,彷彿有膠水粘在了上面一樣,牢不可分。

蓮生伸手推他,兩人衣袂糾結,正在纏綿難分。忽然聽到外面有人說道:「爺起了不曾?外面有個人來找爺。」

一聲之下,才驚醒了鴛鴦。蓮生趁機使勁捏了一把馮淵的臉,小聲說:「呆子,還不快點放手?」馮淵戀戀不捨放了,身下卻依舊難熬。蓮生這才整理衣裳,又揚聲說道:「是誰?」

外面丫環說道:「是一位姓柳的爺。」

蓮生一怔,說道:「姓柳?」心底疑惑,就回頭來看馮淵,馮淵卻沒有聽到耳中去,只正在苦惱,低頭看著自己身下,蓮生順勢一看,那物把長衫挑了起來…… 蓮生頓時又紅了臉,只好假裝不見。咳嗽一聲扭過頭去,自言自語說:「難道是柳湘蓮麼?」便說道:「讓管家好生相待,說爺一會兒就出去見客。」丫環便出去通報。

這邊蓮生才回頭,斜晚了馮淵一眼,說道:「還不趕緊收拾收抬,快去見人?」

馮淵古嘟了嘴,說道;「怎麼早不來,晚不來,現在來呢?」又苦惱說,「我這樣子,怎麼見人?」

蓮生哼了聲,悠閒扇扇風,說:「你自己的事,自己想辦法。」

馮淵無法,只好命人打水進來,自己去了屏風後面,折騰了好一陣時間,才平復下來,最後著了衣裳,慢慢吞吞轉了出來,見蓮生拿帕子捂著嘴,正在床頭上坐著笑,模樣促狹可愛的緊,馮淵不由地又氣又是心癢,說道:「你等著,晚上再同你算賬。」說著,便向外走,蓮生揮揮帕子,說道:「去吧去吧,我等爺回來。」故意悄聲軟語的,馮淵最受不得她這聲音,隱約又有龍抬頭的跡象,只好大叫一聲,摀住耳朵跑出門去。惹得蓮生在後笑的花枝亂顫。

第三十八章 內情

馮淵好不容易熄了一身火,出到前廳,果然見是柳湘蓮,著一身月白色的袍子端然坐著,打扮的頗為素氣。急忙叫道:「賢弟。」那邊柳湘蓮見馮淵出來,便轉身起來,兩人見了禮,互相落了座,馮淵說道:「今日是什麼風,把賢弟給吹來了?」

柳湘蓮說道:「有事路過,想起了哥哥說過住在這左近,便來看看哥哥,幸喜哥哥在家。」

馮淵見他口裡說著,然而興致不甚高,雙眼也微微發紅,便問道:「我看賢弟面有戚色,不知是為了何事?」

柳湘蓮說道:「唉,既然給哥哥看出來,我也不妨告訴哥哥……其實我是去過寧國府一趟,我有個好友,他家姐近日過世,我是去拜祭了的。」

馮淵聽了這個,不由動容,問道:「賢弟說的,莫非是寧國府那長孫媳婦?」

柳湘蓮一怔,也問道:「正是秦大奶奶。怎麼,哥哥也知道?」

馮淵搖頭,說道:「我初來乍到,怎會知道,只是方才自外面回來之前,聽人說過。好似排場很是隆重。」

柳湘蓮聽了這個,眉頭一皺,臉上略見一絲痛恨之意,隨即便又歎道:「所謂『紅顏薄命』,這也是命。只不過人都死了,鬧再大的排場卻又有何用。」說著,仍不免露出了一絲恨恨的表情來。

馮淵見他表情古怪,便不免問道:「排場鬧得隆重,也是對往生之人尊重的意思,怎麼賢弟反而竟有些不悅?」

柳湘蓮聞言,便抬起頭來,看了馮淵一會,嘴唇微動,終究不曾說出話來,只是不停地搖頭歎息。

馮淵見他不說,自己也不追問,又見柳湘蓮鬱鬱的,便安撫他說道:「賢弟不消沮喪,想凡人終究不免一死,還是看開些好。」

柳湘蓮點點頭,說道:「我只是一時想到些不平骯髒之事,所以心頭有火……唉,只可惜了我那個兄弟,日後不知何去何從。」

馮淵問道:「賢弟說的,是那個去世的秦大奶奶的弟弟?」

柳湘蓮點點頭,說道:「那也是個聰明可憐的人,先前秦大奶奶在,還可照顧著他,如今秦大奶奶死了,他不知要怎麼辦才好。」

馮淵說道:「賢弟憂心什麼?難道他父母也不在?倘若父母在,自會照顧他。」

柳湘蓮聞言就歎道:「倘若他的父母是有心疼他的,倒也罷了,偏偏那兩個是極會鑽營之輩,先前千方百計的送女兒入那寧國府裡去,如今白白葬送了……又嫌我那秦弟在家裡沒有出息,出去讀書還要費錢,先前便托了秦大奶奶的關係,讓秦弟跟那榮國府的寶玉一起,去榮國府的學堂裡上學,也好省了諸多銀兩……我看了真是不慣,他家裡雖然貧寒,難道就獨獨缺那幾個錢?秦大奶奶在的時候,暗暗救濟了他們家也不知道有多少……兀自嫌不足,只想著自己女兒多給家裡掙些,雙手只肯往家裡撥弄,但凡是要往外出一點點,就跟殺了他們似的,如今倒好,秦大奶奶去世了,看他們還去指望誰。只可惜我那秦弟,始終放心不下他……」

馮淵聽了這個,驚愕說道:「天底下竟有這樣的父母?哪個父母不是為了兒孫好的?怎麼竟然如此慳吝薄情?他們家應該只有秦小弟吧?莫非還有幾個孩子?所以才如此刻薄偏袒對待?」

柳湘蓮不停搖頭,便說道:「只有秦大奶奶跟秦弟兩個,哪裡還有其他。」

馮淵也很是咋舌,說道:「既然如此,就該善待秦小弟才是啊。我看賢弟是多慮了……縱然他們再慳吝,也不會刻薄到唯一的子嗣身上才是。」

柳湘蓮便說道:「哥哥有所不知,秦家那兩個老的,委實很不像話,先前我說的那些,若不是我秦弟跟我親口所說,我又怎麼會知道?又怎會胡說?那兩個老的,那種惡形惡狀,全然是真的,恨不得就讓秦大奶奶把寧國府搬到自己家裡去,秦大奶奶在的時侯,百般的依附挑唆,若是不給錢銀,就百般辱罵,說女兒不孝,種種情形,不提也罷,唉……又恨不得我秦弟緊緊地巴著寶二爺,一慨的吃穿以及用得錢銀,都由寶玉出還不夠,還想著我秦弟從寶玉身上弄點回去……你看這樣的家長,可恨不可恨?」

柳湘蓮說著,一時義憤,用力一拳捶在桌子上,茶杯茶碗都跳起來,冷的茶水也晃了些出來,丫環急忙上前收拾。

柳湘蓮反應過來,急忙起身告罪,說道:「小弟一時失態,請哥哥勿怪。」

馮淵反而安撫說道:「兄弟是個急公好義的,一時真情流露,又有何罪?無妨無妨。」

兩人重又落座,柳湘蓮才又歎說:「今日我去弔祭秦大奶奶,又擔心我那兄弟以後缺了照料,不知會怎樣,所以情難自禁……」說著,眼中便又滾出兩點淚來。

馮淵知道他是個性情中人,就急忙勸說,又說道:「我原先還不知情,如今聽賢弟一說,秦家那兩位家長的確是個不像話的。不似好生照料自己兒女,反而指望著兒女卑躬屈膝來替自己賺錢,實在可恨,別說是賢弟,連為兄心裡都覺得氣憤難平。」

柳湘蓮抬頭看著馮淵,知道他是個知己,實在感激,說道:「哥哥你明白我的心就好了……我心中難受,也不知道要向誰說。」

馮淵伸手按在他的肩頭,說道:「賢弟別再難過了,想你秦弟,好歹是個男兒,此刻雖然年紀小,終究會長大的,有朝一日長大成人,也能自立門戶,自然就不受那兩個老的管束欺壓了,賢弟別擔心。」

柳湘蓮擔憂說道:「倘若真個如此,我也不用擔心了,只是我那秦弟,身體嬌弱,是個病秧子,而且又多心,遇到點事情,就容易記掛心底,就算身體沒事,也會積鬱成疾,更何況他是個會多想的,先前還有秦大奶奶寬慰著,如今秦大奶奶去了……我只怕他……唉……」

馮淵說道:「賢弟這片心,他怎麼會不知道?賢弟以後只也如此勸慰著他,讓他想開了些,也就罷了。他明白了賢弟這心,自會好好保重。」

柳湘蓮聽了這樣知心知意的話,著實安慰,又因為發洩了一陣,心底好過了些,臉上的悲容也收斂起來,只望著馮淵說道:「我這滿腹的心事沒處說,今日跟哥哥說了一番,也覺得好過多了。」

馮淵笑道:「賢弟這也是信我,才跟我說這些。」

柳湘蓮點點頭,說道:「如此打擾了哥哥半日,我也該走了。」

馮淵見他要走,急忙挽留說道:「急什麼?怎麼能讓賢弟來去匆忙,賢弟若是沒其他事情,今日就留下來,我們晚上吃酒消遣。」

柳湘蓮推讓說道:「還是改日,今日我心情抑鬱,怕一時吃多了,不像話,鬧得哥哥不安寧,我也過意不去。」

馮淵說道:「這怕什麼,只管留下就是了,我這裡沒有外人,你嫂子也是個通情達理的,絕對不會責怪。」

柳湘蓮聽他說起這個,又見他說的時侯滿眼的柔情款款,不由心頭一動,慢慢說道:「先前哥哥出來的時候,我瞧哥哥臉上有一道紅指痕……」

馮淵聽他一說,頓時回想起來,是自己廝纏著蓮生的時侯,被她捏了一把臉才清醒過來,難道是那時候留下的未退色,所以給柳湘蓮看到了?他一想到蓮生,頓時緋紅滿臉。

柳湘蓮何等聰明的人,一見馮淵的神色,頓時明白了,剎那笑道:「原來哥哥是被嫂子鬧得……只不知是為了什麼哥哥惹得嫂子惱了?」他還以為是馮淵淘氣,惹了家中母老虎,所以被「懲治」了。

馮淵急忙搖頭,辯駁說道:「賢弟誤會了,並非如此,你嫂子是無心的,她性格溫柔,對我最好不過。」

他如此著急維護,柳湘蓮怎會不知其意,便又笑著說道:「我明白了,原來是閨房之樂。」

馮淵臉上紅透,說道:「賢弟休要取笑我。」

雖然如此說,卻也是滿臉的柔情難以掩飾。柳湘蓮見他如此,便嘖嘖讚歎,說道:「看哥哥的樣子,是十分的眷戀嫂子,哥哥如此人物,想必嫂子也是個不凡的,才讓哥哥傾心如此,實在羨煞人也……」

馮淵見他誇獎蓮生,卻絲毫也不謙遜,只喜滋滋地說道:「賢弟卻是料事如神,你嫂子確實是天下無雙的人。」

柳湘蓮見這先前老成的人忽然之間如小孩子得了誇獎,竟然自行誇起嬌妻來,情知他必定是愛極了那位夫人,不由地笑出聲來,說道:「我見哥哥的樣子,就知道嫂子果然是個極好的了。」

馮淵連連點頭,恨只恨不能將蓮生請出來給柳湘蓮看看……柳湘蓮看著馮淵喜不自禁的模樣,忽然想到自己,不由地長長地歎了一聲。

馮淵見他忽然發出感歎,不由問道:「賢弟這又是怎麼了?」

柳湘蓮說道:「無他,只是我看到哥哥的模樣,想到自己還是孤家寡人一個,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找到一個知心可意的人。」

馮淵見狀,便說道:「興許是賢弟的緣分不到,緣分到了,自然會遇上。」想到自己跟蓮生的相遇,真是又驚又險,又是感激上天庇佑。

柳湘蓮點點頭,說道:「或許真是如此。」

馮淵說道:「賢弟莫要感歎,我祝願賢弟早一日覓得自己心頭上的人。」

柳湘蓮也笑道:「承蒙哥哥吉言。只盼有照一日,我也如哥哥一般,得一個天下無雙的佳人。」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柳湘蓮才告辭離開。馮淵怕蓮生不曉得發生何事,便又特特的回去,將柳湘蓮來訪之事同她說了一遍。沒想到蓮生對這個很感興趣,便讓馮淵細細說了。

馮淵說罷了,蓮生心想:「沒想到秦可卿身上,竟還有這一段難堪的事情……我只以為她是個薄命之人,沒想到更是個無可奈何命苦的人。」

想那秦可卿,以小戶之身嫁入寧國府那樣勢大門第,她身後又沒有有權有勢的娘家幫襯,自有百般苦楚,沒想到她那娘家不思替她撐腰幫她打點著也就罷了,竟還如吸血蟲一樣,不停地折磨秦可卿,讓她偷偷接濟自家,秦可卿雖然是賈蓉的妻子,但若是要動用錢銀,別人有怎麼會不知道?尤其是賈珍……

原先蓮生以為秦可卿之死,大概只是因為賈珍,畢竟,「天香樓」的典故是一宗隱秘,關於賈珍跟秦可卿之間那不為人知的不倫醜事……鮮為人知。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情,秦可卿才懸樑自盡的。而寧國府對外卻只說是病逝了的。

只是,究竟是為什麼賈珍會跟秦可卿糾纏一起,而秦可卿為何竟沒有抗拒這樣的醜事發生……如今聽了馮淵的轉述,蓮生卻隱約明白,大慨這其中有著諸多因素糾結的,譬如賈珍勢大,強逼著下來,秦可卿是個弱女子,大概是反抗不了的,又或者……秦可卿偷偷接濟自己娘家的事情被發現,賈珍又以此要挾……種種可能,都是因由。

蓮生想通這個,悚然而驚。卻又知道,原來這件不倫的事,這柳湘蓮也十有八九是知道了,所以對馮淵說的時候才欲言又止,畢竟,這件事驚世駭俗,又事關秦可卿名譽,人既然己經逝去,自然是死者為大,所以柳湘蓮縱然意難平,卻始終不肯說……只不知他從何而知這樣隱秘的事情的,卻不得而知。

馮淵見蓮生對這個彷彿很有興趣,便說道:「本來世間沒有不是的父母,今日我才開眼,這秦家的父母,真個不是好的。」

蓮生點點頭,心想你才知道……她在現代的時候,通訊發達信息爆炸的時候,有時候看那些報紙雜誌,電視網絡,什麼父母家暴以及虐待孩子的消息,屢見不鮮,而且手段殘忍的多了去……光怪陸離的種種,早就見怪不怪了,只是不好跟馮淵說就是了。

而對於那個柳湘蓮口裡的「秦弟」,自然就是秦鍾了,蓮生也沒有什麼好感,當下便說:「這種事情,也是有的,休要多做感慨了,過一會就天黑了,你還要不要出去了?」

馮淵這才醒悟過來,說道:「我是要出去再看看鋪子。」蓮生說道:「如此也好,速去速回。」

馮淵望著她,笑嘻嘻說道:「這是自然了,很快便回來,絕對不會讓夫人久等。」蓮生一怔,而後明白他的意思,想到他去見柳湘蓮之前那句「晚上再說」,羞得頓了頓足,說道:「真是沒有正經,快去快去! 」馮淵哈哈笑了聲,才轉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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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共浴

店舖內照例無事,自上次那幫地頭蛇來鬧反被柳湘蓮喝退之後,果然再也不曾來騷擾過一次,馮淵只看著掌櫃的算了賬,記了賬本,又詢問了近幾日的出貨情形,哪些布料顏色的衣裳訂的快,一一瞭然於胸,才出了店舖回家去。

回到家中,依舊不聲不響趕緊地回自己房裡去,可巧一進門,就見到蓮生正低著頭,似乎在縫製什麼東西,馮淵瞅了一眼,覺得古里古怪,也不曉得是個什麼物件,便問道:「夫人在忙什麼?點了燈就別耗眼睛啦。」蓮生見他進來,急忙將手中的東西掖到身後枕頭底下去,說道:「偏偏屬耗子的,進來了也不吱一聲,只望著嚇唬人?」

馮淵笑嘻嘻,說道:「我是屬耗子的,你就是屬米粒的,耗子專門抱米粒。」蓮生「噗」地笑出聲來,心底想:「這個傢伙,忽然說這些……」頓時想起那一首家喻戶曉爛大街的歌,熟悉的旋律一時在心底響起,不由地哈哈又笑了幾聲。

馮淵見她只管笑,也覺得歡樂,就伸手一把抱住蓮生,說道:「夫人怎麼聽見我要抱你,就這麼開心。」蓮生又不能跟他唱那一句「我愛你愛著你,就像老鼠愛大米」,只顧捂著嘴,笑得眼睛都瞇起來。

馮淵見她這樣開心,自也歡暢,低頭就在她粉嫩的臉上親吻,蓮生這才察覺了,將他推開,說道:「做什麼,晚飯還沒吃了,正經些。」

一時笑的厲害,又帶著羞,臉又紅了。馮淵望著她的樣子,不依不饒地說:「我不要吃晚飯,我要吃你。」

蓮生羞得低了頭,伸手將他推開,嗔著說道:「爺要吃我,也要等我吃飽了再說。」說完之後,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馮淵卻並不笑,只是急忙點頭說:「說的是,我真是糊徐了……不可讓夫人餓著,我陪夫人去吃。」

蓮生跟他兩個便牽著手去吃飯。中途的路上,蓮生心想:我這話說的很是古怪,就好像是一頭豢養的小豬,要把自己送到主人的嘴裡之前,還要求吃的更肥點……一時想多了,更是忍不住抖著膀子笑。然而轉念又想馮淵竟絲毫也不取笑她,反而只記著她餓了,可見,縱然他多荒唐也好,心底卻始終以她為第一的。

兩個人甜甜蜜蜜,恩恩愛愛,你推我讓的吃了一頓晚飯,府內各處也點了燈。馮淵同蓮生慢慢地踏著夜色回房,陪著蓮生坐下,一邊說道:「夫人且慢坐,我去沐浴,一會回來。」

蓮生隨口叮囑說道:「記得將頭髮弄乾了後再出來,若還吹了風著涼,我不依。」馮淵便點頭,望著蓮生,忽然心猿意馬。

蓮生抬頭看他,問道:「怎還不去?」原來他們沐浴另備房間,是以蓮生見馮淵不動,有些奇怪。馮淵卻看著她,問道:「夫人洗不洗?」

蓮生想了想,說:「你先去,我待會再去。」馮淵想聽的正是這句,聞言雙眸中一道光掠過,說道:「何必那麼麻煩,我陪夫人就是了。」

蓮生一怔,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窘道:「不像話,我不習慣,還是自己洗。」

馮淵說道:「怕什麼,我伺侯夫人,保管讓你挑不出錯。」

蓮生心知若讓他洗,不知要鬧出什麼來,只是不同意,馮淵拉著她的手,說道:「我只是要為夫人盡點心意,夫人成全我麼。」

蓮生皺眉,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當我不知你的心意,若讓你陪著,還不知洗到什麼時候……」說著,臉也紅了起來。

馮淵立刻發誓,說道:「我絕對不會對夫人作出什麼來的,若我真的……」

蓮生哪裡肯讓他說重話,立刻伸手摀住他的嘴,見他眼巴巴看著自己,不言不語的樣子,著實可憐,只好歎一口氣,說道:「好了,拗不過你……」馮淵聞言大喜。

如此一來,索性也不出去了,便讓丫環們打水進來,將浴盆安置在屏風後頭。頃刻間弄妥當之後,馮淵讓丫環們都退下,自己拽著蓮生,也不由得她臨陣退縮,便將她拉到屏風後面去。蓮生紅著臉低著頭,馮淵親自動手,伺候她褪下衣裳,蓮生自始至終都不敢抬頭,馮淵的手指修長,褪衣裳的瞬間不停擦過她的肩頭,手臂,細細的腰間,卻又不肯透露十分行跡,蓮生只瞪了他兩眼,也不肯說他。馮淵望著,實在忍不住,卻也用了耐心壓下心頭火,伸手攬了她小小的身子,雙臂略微用力一抱,只覺得滿懷的嬌軟香嫩,己經將蓮生抱起來,整個人緩緩地浸入水中去。

熱水浸泡,蓮生忍不住發出一聲呻吟,馮淵即刻問道:「水熱不熱,涼不涼?」

蓮生將身子浸在水裡,人才覺得好過了些,哼哼著說道:「很好。正合適。」

馮淵伸手入水中,才放了心,又將她的發緩緩解開,浸入水中,他站在浴盆邊上,便呆呆地看蓮生。

蓮生見他癡癡的樣子,幸虧自己此刻是在水裡,卻將羞意減了三分,也不怕他,反而伸手掬了一些兒水,向著馮淵臉上濺過去,說道:「只管看什麼?」

馮淵沒想到要避開,水入了眼睛,頓時「哎喲」一聲,蓮生急忙說道:「怎麼了?」關懷心切,靠到他的身邊來看,不防馮淵伸手捉住她的雙手,說道:「夫人說我只管看,莫非是責怪我沒有盡心……」說著,便伸出手來,輕輕地撫摸上蓮生的臉頰,順著向下。

蓮生驚覺,急忙自水裡向後,卻不防馮淵拉著她的手,將她又輕而易舉拉過來,蓮生說道:「你……讓人好好洗行麼?」

馮淵答應一聲,說道:「這是當然,我來伺候。」說著,便動作迅速地將外衣脫了。

蓮生大驚,問道:「你脫衣做什麼?」

馮淵將長衫搭在屏風上,回身說道:「我怕弄濕了。也不利落。」說著,只穿著單衣過來,蓮生這才放心,說道:「你穿這樣少,小心著涼了。」

馮淵說道:「夫人擔心我麼?」蓮生抿嘴一笑不語。馮淵這才拿了帕子,輕輕地替蓮生擦拭,他的手自她頸間到背部,又替她擦拭胳膊,動作自然溫存無比,只是起初還像話,後來就漸漸有點古怪。

蓮生逐漸覺得馮淵的手略用了力,手心滾燙起來,手指所到之處,肌膚一陣微微麻癢,她忍著笑,不由微微閃避,勉強說道:「好了,剩下我自己來,一會兒就行了,你先出去。等一會叫人來替你換水。」

馮淵的手緩緩自她伸手向前,將她自後面抱住,另只手探入水下,低聲在她耳畔說道:「哪裡就那麼麻煩了,娘子你這樣乾淨,倒不如我接著這水洗就罷了。」他越說越低聲,簡直如同引誘,蓮生微微懵懂,卻察覺他上下的手皆在不安分,不由地低聲叫道:「喂……」

馮淵低低一笑,恨不得就騰身進去,同蓮生共浴。只好說道:「我聽聞西山那邊,新出了一口溫泉,有名的好,倘若有一日跟夫人去那邊一起共浴,卻真是不羨鴛鴦不羨仙。」說著一聲歎,動作劇烈。蓮生伸手抓住他的手,試圖制止他,然而卻無用,馮淵手指緩緩抽動,各種挑逗,蓮生扭來扭去,抗拒不得,起初還壓抑著,後來也忍不住低聲呻吟求饒。

一番折騰,終於末了,馮淵將蓮生抱出,蓮生己經是精疲力竭,合著眼不語,胸口微微起伏,馮淵將她抱在腿上,用干帕子替她仔細擦了身,才拉了被子,將她蓋住,自己轉回去,趁著那水還半熱,也飛快的洗了一番。

馮淵動作利落,出浴之後,披了衣裳剛轉出屏風,一抬頭卻見蓮生似乎正在穿什麼,古里古怪的在身上,她側面對著自己,低頭正在檢視胸前,又用手去摸……馮淵一眼看的清楚,不由問道:「夫人,你穿的這是何物?在做什麼?」

蓮生回頭,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出來,急忙縮身進了被子裡去,拉被子遮住臉,又羞又怕,心怦怦亂跳,說道:「你,你怎麼這麼快?」

馮淵哈哈一笑,上了床,將她抱過來,說:「夫人有什麼好東西瞞著我?給我看看。」說著,將被子掀開,低頭看過來,蓮生雙手抱著胸前擋住,求饒說道:「不許看。」

馮淵說道:「夫人若是穿這個,以後也是會叫我看到的,怕什麼。」便將她的雙手拉開,低頭一看,嘖嘖稱奇。只見蓮生身上所穿之物,並非單純的褻衣,也不是肚兜,卻是兩片弧形的布片,兜著粉嫩玉蕾。若隱若現的,又誘惑,又好看。

這自然就是蓮生這兩天抽空自己做的「胸衣」了。原來蓮生雖然己經頗為適應了古代的生活,但是也自然有諸多不便,她一開始淪落拐子手中,自然沒有什麼閒暇想其他。此刻嫁給馮淵,便有了空閒,馮淵開得又是成衣鋪,蓮生有心往這方面想,便自然而然想到自己。雖然她現在的身體還小,但正是發育的時候,而馮淵又如此賣力,最近她發現自己的罩杯竟有所升級,因此起了要製作內衣的念頭。雖然這是古代,自然不可大行公然販賣,但先做了給自己用,卻無不可,免得將來身材變形或者怎樣。

只不過她畢竟不是專業設計師,所以也只摸索著來罷了,先前背著馮淵,己經毀了一個失敗作品,如今這個倒是頗為滿意,馮淵進門時候她正在打量,怕給他看到所以藏了起來,趁著他洗澡的時候,便想試試看到底怎樣,正在觀察哪裡需要改進,卻不料被馮淵也看了個正著。

馮淵望著蓮生的胸,嘖嘖稱奇,伸出手來,捧了捧,說道:「夫人好厲害啊,這是什麼?很古怪,哪裡來的。」

蓮生看他喜歡,才羞澀說道:「我自己做的。」起初的惶惶然一過,倒也坦然起來,其實這本就不是什麼避諱的事情,不過她天性保守而己。

馮淵很是敬慕,讚不絕口,說道:「很是新鮮,又好看。」說著,便湊過來,在蓮生的胸前輕輕一親,又發驚歎,原來這胸衣的料子,蓮生用得是光滑綢緞,顫抖之間,更添性感,如今蓮生反而後悔,不該如此的……好像效果太厲害了。

馮淵蹭了兩蹭,不停驚訝,蓮生咳嗽一聲,說道:「當真好看麼?」

馮淵點頭:「嗯,我不說謊,不過,夫人穿什麼都是好看的。」

蓮生笑著捂嘴,馮淵羨慕看著,忽然摸摸自己的胸,說道:「這個東西如此神奇,不知我有沒有?」

第四十章 御寒

蓮生見馮淵滿臉艷羨,問那物件有沒有他的份,真真做夢也沒料到他竟說出這句,一怔之下,不由地忍俊不禁,笑得淚花沁出,捂著肚子,前仰後合。馮淵還不曉得自己說錯了什麼,他只是看蓮生親手做的,便也羨慕,想著要蓮生也給自己做個才得意,便傻傻問了一句。如今見蓮生笑的這樣,又是不解,又是臉紅,便急忙起身,伸手將她按在被子上,說道:「到底怎麼樣,為何要笑我?」

蓮生望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更覺得可笑,流著淚說道:「你……你要這做什麼?」

馮淵說道:「我見是你親手做的,歡喜不成麼?」

蓮生微微一怔,這才明白他的心意。原來是貪圖自己親手做的東西……但就算如此,仍舊覺得忍不住笑,便說道:「你歡喜自然是成的,但是卻不能給你做。」說著,又一掩嘴。

馮淵捉住她玉蔥般的小手,握在手心裡揉捏,一邊逼問說道:「這卻是為何?你給我說情楚。」

蓮生咯咯笑了兩聲,再也忍不住,三分柔情七分愛意地柔聲說道:「好哥哥,你只管看看你合適不合適也就罷了。」說著,輕輕地一掙,將小手自馮淵手心掙扎出來,輕輕地探到馮淵胸前,手指緩緩地在那赤裸的胸口撫摸過……一直到那突起的艷紅色的小點兒上輕輕按了一按,又實在忍不住,便縮回手來掩嘴笑,邊笑著邊才斷斷續續地說道:「雖然說你這兒還有幾分看頭,可也用不到這樣兒吧。」

馮淵見她方才便笑便動作,早就看得呆了,又被她按了敏感之處,頓時身上如烤爐火。一時目眩神迷。如今聽蓮生又這麼說,才醒悟過來,低頭看看自己的胸,又看看蓮生笑得花枝亂顫那樣子……那物事裹在上面,倒有些兜攬的用處,而自己這平平的…… 卻是不必的。

馮淵這才明瞭原來這東西並非只是新鮮好看,而是實用,他了悟之下,臉上也是滾滾發紅,又看著蓮生的促狹得意樣,心想自己竟鬧出這樣的笑話來,怪道她笑的這樣兒,便嘟起嘴來說道:「怪道我覺得娘子這兒似有所不同,原來這物還有此等玄妙功效。」說著,便伸手去握住了蓮生的嬌軟,故意又咬牙說道:「竟然敢笑話我,且看我怎麼整治你才是真的。」

蓮生見他動了真格,才收了笑,急忙說道:「噯,你說錯話,還不讓人笑麼?哎呀……不要,方才己經……」便縮起身子來試圖躲避。

馮淵怎麼肯放,便緊緊地壓住她不許她逃離,說道:「方纔不過是小菜,如今我卻要吃全席。哼,誰叫你還笑的那麼開心?」說著便親吻下來,吻著她的唇,一路向下,在胸衣上摸索了一會兒,又說道:「多了這寶貝,雖麻煩,以後卻更是有趣了……」他手指靈活之極,順著帶子摸到後面去,將繫著的帶兒挑弄了一番,便輕易解開,向著旁邊一搭,俯身便親吻過去。

蓮生微微呻吟出聲,只說道:「嗯,慢點兒,我不敢笑了還不成麼?」

馮淵自白日攢了火兒,終於熬到晚上,怎能輕易放過蓮生,喘著說道:「如今才知道怕,卻是沒用的。你只管求我就是了……」也不管她求饒,雙手按住了她纖纖的腰,不令她亂動,剎那如猛虎下山,將個小小羊吃的死死的。

蓮生被他按著,無法動彈,只覺得他比平日更加激烈,撞得她神魂顛倒,激情時候馮淵將她抱起在懷中,如坐蓮的姿勢,雙臂用力勒緊了她,肌膚貼著,緊緊地彷彿要將自己揉進懷中裡去。蓮生也知道他白日未曾盡興,便也盡量順著他,馮淵更覺快意,兩人一夜顛鸞倒鳳,難以盡述。第二日,馮淵破天荒的沒有早起去店裡,只擁著蓮生,一直等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才捏捏她的鼻子,說道:「夫人醒了?」蓮生怔怔看了他一會,又歪頭見外面光照進來,知道時候不早,急忙問道:「什麼時間了?」

馮淵便說道:「我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橫豎沒事,多睡些時候罷了。」

蓮生說道:「恐怕給丫頭僕人們笑話。」馮淵說道:「怕他們說什麼,哪個敢笑的,看我收拾他們。」

蓮生偎在馮淵懷中,兩個人耳鬢廝磨,又說了會兒話,才起了身,外面丫環們聽到聲響,才敢進來伺候。銀卓便說道:「今兒天變冷了,也起了風,少爺要是出去的話,要多穿衣裳呢。」蓮生聽了,便去門口向外一看,果然見天陰測測的,馮淵不以為意,說道:「無妨,多加件衣裳就成。」蓮生才說道:「噯,別大意,多穿件棉衣。」馮淵聽她說,倒乖乖答應了,果然拿了件裌襖來,套了身上去。

兩人去用了點早膳,馮淵便說道:「夫人,我去鋪子裡頭看看,倘若無事,即刻就回來了。」蓮生說道:「嗯,去吧,等你回來,我也有事要同你商議。」馮淵聽她如此說,也不多問,便轉身出外去了。

馮淵出了大街,果然覺得風比平日更冷峻了些,吹得人臉上絲絲的,好似刀割一樣,馮淵暗暗慶幸聽了蓮生的話穿了裌襖,不然的話,現在豈不是會跟身邊匆匆而過的這些路人般,凍的弓著腰抖成一團兒?馮淵一時得意,心想這便是有夫人的好處,知冷知熱,都會護著。

將近鋪子的時候,馮淵依稀見前面的街頭,有一隊隊伍緩緩而過,中間有人挑著些箱子,又有三四輛馬車跟著,馮淵只以為是誰家搬家,也不以為意,只向著鋪子去了。

入了鋪子內,暖意撲面而來,掌櫃的迎上來,笑容可掬,說道:「東家早啊,今兒天可冷了多了。」馮淵點頭,說道:「似要變天了。掌櫃的也多穿著點,小心這天冷無常,著了寒氣。」掌櫃的答應了,又讓小廝捧熱茶上來,馮淵喝了杯,身上又暖了幾分。

因天氣不好,來的客人也少,甚是清閒,掌櫃的怕馮淵無聊,便說道:「東家不如且入內,我讓小的們去買一罈子黃酒,剁了姜,放在那爐子上熱了,再弄些酒食來…… 那福來順的五香燒雞是最有名的,切半斤來下酒,東家慢慢吃喝著,又暖身子,又有趣。」

若是先前,馮淵便立刻就答應了。然而此刻聽掌櫃的一說,又聽了一個「姜」字,他心底立刻想起蓮生來,便想到:假如跟她在一起,喝喝暖暖的薑黃酒,說說話,才算真有趣。我獨自一個,又有些什麼趣味了,無端端喝悶酒似的。

想到這裡,馮淵便笑著說道:「不用勞煩店內的夥計,只讓我的小廝去走一趟,買兩罈子陳年黃酒,再去買兩隻燒雞,一併包著先帶回來,我卻不在店內了,只回家去。留一罈子黃酒一隻燒雞,天冷,掌櫃的你也辛苦,也稍微歇歇,鋪子內的事情,還要你多留心呢。」

掌櫃的本是想請馮淵的,卻沒想到竟無端得了福利,當下感激不盡,說了好些個謙讓的話。馮淵便派了小廝去。自己在店內等候。過了一會兒,鋪子門口來了兩個客人,掌櫃的便讓小二們上去招呼,那兩人似乎並不是來購置衣物的,只隨便看了會,卻總不停嘴兒的說話,穿著藍衫的說道:「聽聞那有名的昆曲戲班子今兒進京了,咱們可要趕早兒去見識見識。」黑衣的便說道:「聽聞裡面有個唱小旦的,叫什麼我卻是忘了,有名的天下無雙,扮相唱功都是一流,讓人叫絕,自然是非看不可的。」

馮淵本在一邊剝著花生米就著茶水喝,耳邊隨意的聽著,聽到這裡,卻是一怔,心頭想到:若說是唱小旦又天下無雙的,除了玉菡還有何人?

還以為這兩人所說另有其人,因此馮淵只在心底笑話這兩人井底之蛙,不開眼。

卻沒想到,那藍衫的人聽了這話,便笑著諷刺那黑衣人,說道:「你也呆了,分明那是個名滿天下的人,你怎麼竟反而記不住他的藝名了?他的名兒叫做琪官,我曾經在外地有幸見過一回,果然是個風流標緻的。沒想到他竟入京來了。」

馮淵聽了這話,手中的花生撒了一地。小二們見狀,急忙過來收拾,馮淵也顧不得了,起身走了過去,便問道:「兩位方纔所說的,莫非是那唱昆曲的蔣玉菡?」黑衣人聽了,就拍掌說道:「我說我記不住,並不是你說的琪官,我記得就是這個名字,蔣玉菡。哪裡是什麼琪官了?」藍衫的就說:「分明是叫琪官,莫非你我認識的不是一個人?」兩人互不相讓,便不停爭競著,馮淵聽了,哭笑不得之餘,心中又驚又喜,卻又開口問道:「兩位可知此人哪裡落腳?」那藍衫的人上下打量了馮淵一眼,有些奇怪他是何來歷。

掌櫃的早過來了,見狀就說:「這是我們東家。」那藍衫的才面露笑容,說一聲:「失敬失敬,」才告知馮淵,說道,「我聽聞他們戲班子是被哪個達官貴人邀進京來的,至於哪裡落腳,還不清楚,不過聽聞晚上似乎是要在東明樓內見客的,所以我們也打算去湊個熱鬧。」

馮淵謝過兩位,才讓他們慢慢挑選,又讓小二伺候。小二見狀,就送了茶跟點心上來,那兩人微怔之下,便也一人一杯捧了細細的喝,本來是進來避風落腳的,此刻捧了茶杯,身上暖了,也安了心,才放寬了開始打量衣裳,見做工精細,用料上乘,不由地也留了心。小二頗有眼力,見狀便上前,口燦蓮花的,果然說動了這兩人,於是兩個各自訂了一套冬衣,掌櫃的又讓了他們少許銀兩,為了頭一回好攬個主顧,兩個人歡天喜地的交了訂銀,又喝了杯茶,才離去了。

這邊馮淵站不住腳,一心想打聽蔣玉菡的昆曲班在哪裡歇腳,他好去尋人。一想到跟蔣玉菡能夠久別重逢,心頭十分歡喜,恨不得立刻找到了他。正好小廝們帶著黃酒跟雞回來了,馮淵便留了一半在店內,叫掌櫃的跟小二們吃,再帶了另一半,頂風往家裡去了。

馮淵回到了家中,便將蔣玉菡來京的事情跟蓮生說了。蓮生聽了,果然也十分高興,也催著馮淵尋蔣玉菡下落,馮淵便又打發了小廝們出去尋找昆曲班落腳的地方。

兩人坐定了,馮淵才問道:「先前我離開,夫人說有話要說,不知是何事?」

蓮生見他開口問,便點點頭,開始對馮淵說出自己心頭的打算。

第四十一章 置地

蓮生見馮淵問,便不慌不忙,緩緩開口說出自己最近一直打算著的事來。原來她最近所思所想,有幾件事,卻都需要慢慢來做,起初見成衣鋪子未上正規,馮淵又是初次上手,己經夠忙。所以不肯跟他說其他的,如今見他果然是個踏實肯幹的性子,鋪子也沒他事,便琢磨著要同他商量其他兩件。蓮生想想,要先做其一。便說道:「想我們先前在應天府,除了各色鋪子之外,另有些田產之類,如今遷到此地,卻也不能孤零零地只靠著鋪子過活,要想那世道好世道歹,有個起落,所以我心底打算,不如再如以前一般,去買幾畝地,租種給佃戶,就算是每年都有些天氣好歹,但至少也是個保證。不知你意下如何?」

馮淵聽了,也是心動,說道:「這倒也是個好法子,我最近也正有些無所事事,想尋些事情來做,這不也是正好?」這話若是在他紈褲之時,是怎樣也不會說的,如今有了蓮生轉了性,正是想一展拳腳,卻是巴不得的。

蓮生見他果然奮勇,便說道:「切勿操之過急,畢竟我們是遠來的,對地方上的事情不熟,這件事,卻需要找個對地頭熟的人來辦,免得有什麼意外。」

馮淵想了想,沉思說道:「夫人說的極是,我想這件事…… 不如去尋柳湘蓮。」

蓮生說道:「他? 」

馮淵說道:「他是個地頭極熟的,先前鋪子裡的事情,也是他的面兒給了結了的,將一場大大風波輕易便化解了,我想他是個最合適不過的。」

蓮生心想,這冷二郎現在模樣,倒有些似馮淵以前,都是些不懂世事的紈褲公子,也不事經營,只歡喜袖手做戲,盡情玩樂,所以擔心他是否靠得住,但是見馮淵如此說,便不想逆他意思,只說道:「既然你覺得合適,那就先問問他的口風,倘若他有些難色,就另尋他人,千萬別為難人家。」

馮淵說道:「夫人你總是想得比我周到,我記下了,倘若他不懂這些,我也是不會托他經手的。」

當下兩人便敲定了這一件。果然次日馮淵就去尋柳湘蓮,不料去了他府上,卻見門庭冷落蕭索,異常冷情,問了個懶洋洋的小廝,只說少爺不在。馮淵無法,只好托他留下口信,見那小廝無精打采的樣子,又擔心恐怕這信兒也不記得傳。

馮淵一路往回走,恰巧先前派出去尋蔣玉菡下落的小廝要往家裡去,路上見了馮淵,便行禮,說道:「小人竟在這裡遇見爺,好叫爺知道,小人找了這半日,今日聽說那應天府來的昆戲班,現如今在忠順王府上做戲呢。」

馮淵聽了一怔,點點頭想到:昨日聽說他會去東明樓,沒想到只撲了個空,原來如此,沒想到他竟然到王府裡去了,那樣高門大戶的,若是忠順王爺愛他,自然不會輕放,要見琪官,恐怕也不是朝夕的事情。

馮淵便暫且將事情壓下,沿路返回。只覺得事情一件也沒有辦成,心底就有點怏怏地,回到了家門口下了馬,思量著怎麼跟蓮生說,卻見門口又拴著另一匹馬,一愣之下剛要出聲詢問,卻見門口的小廝跑出來行了禮,說道:「爺回來了,裡面柳公子等了好久。」

馮淵一聽,立刻問道:「可是柳湘蓮柳公子?」

小廝說道:「正是前日裡來的那位爺。」

馮淵大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當下滿面笑容快步入內,裡面柳湘蓮正在等候,見門口馮淵大步如飛進來,他便就也站起身來,兩人在門口上緊緊握了手,柳湘蓮說道:「哥哥這是去哪裡了,行色匆匆?」

馮淵便笑,說道:「賢弟你是猜也猜不到,我這一番忙碌,卻是去尋你的。」

兩人相顧大笑,柳湘蓮才問道:「哥哥可是有事?」

馮淵說道:「正有些許事情,想要詢問賢弟。」

柳湘蓮問道:「不知是何事?小弟若能效力的,絕不推辭怠慢。」

馮淵說道:「多謝賢弟一番美意,只是,我最近打算著要購買田產,怎奈必竟是外鄉遠來,所以有些不熟地面上的事,不敢就下手,不知賢弟可知道有關此等消息?」

柳湘蓮想了想,笑道:「哥哥這件事問我,卻是問對人了。」

馮淵大喜,說道:「果然賢弟明白?」

柳湘蓮點點頭,說道:「這件事哥哥來問我,真正是時候,也沒這樣巧的,——昨日我跟人飲酒,說起來,有個兄弟考了官兒要外放,他家只他一個,因要搬去外地,嫌麻煩,臨去倒想把家中的大部分田產變賣,都是祖上傳下的,田地都是極好,價錢又合適,不過千把兩銀子,酒席上同我說起這宗買賣,小弟是個不善經營的,素來兩袖清風,也沒餘錢去買,便只聽了不以為意,沒想到今日哥哥就問起來。」

馮淵一聽這個,拍手說道:「果然是好巧了,不過,真的是好田地的話,恐怕搶手,還不知多少人要呢……不知人家現在賣了出去不曾?」

柳湘蓮也是個痛快的人,如今見馮淵有意,他便立想幫他做成這件事,於是立刻起身,說道:「哥哥休要著急,這件事才說不久,應沒那麼快吧,不如讓兄弟去探一探就知道。」

馮淵說道:「怎好讓賢弟奔走?」

柳湘蓮說道:「我慣常也在京內東奔西走,哪天不奔上十幾趟,這又是為了哥哥的正經事情,自然是再所不辭的。」

馮淵見他是個熱熱的急性子,也只好答應了,說道:「我命人整治酒席,專等賢弟回來。」

柳湘蓮哈哈笑道:「就看在哥哥這酒席的份兒上,這件事也定要做成的。」

馮淵相送柳湘蓮到了門邊上,柳湘蓮翻身上了馬,快馬加鞭,飛速地去了。

馮淵回身,便進內堂去找蓮生,將此事跟她說了,蓮生也覺得歡喜,說道:「既然是柳二爺的朋友,想必是個可靠的。倘若就這樣順利的將田地盤下來,又剩了七零八碎的辦事,倒是大好,真是要多謝柳二爺。」

馮淵也點頭,又把蔣玉菡如今在忠順王府的事情說了,蓮生怔了怔,歎道:「蔣叔叔是我們夫妻的恩人,雖然現在無法見面,但他在京城之內,也就好了,終究有相見的一日,只不過……」忍而不說。

馮淵說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只願他還好。」

蓮生點點頭,心中卻想:果然到了那個忠順王府裡頭了,也正是因為琪官跟賈寶玉之間的事,後來這忠順王府的人才找上榮國府,當面質問賈政,所以賈政才把賈寶玉打得半死的麼?沒想到蔣玉菡果然落到他們手中去了。只不知道那位忠順王爺是什麼心性……

蓮生是個現代人,所以心底對蔣玉菡的戲子身份,絲毫輕視見外都無,只覺得他也是個身不由己的可憐之人,倒是跟馮淵一樣,且又善心,所以只希望蔣玉菡還好。但是那些王爺侯爺的,誰知道是什麼心性?蔣玉菡身為戲子,卻跟小官兒沒什麼差別,總是被他們玩弄的……倘若對方是個溫柔手段的,倒也罷了,怕只怕……愛。

所以蓮生心底,只是擔憂蔣玉菡。卻又不能跟馮淵說,免得他聽了也更為擔憂。

兩夫妻說了一會,那邊有人來報,說是柳湘蓮回來了,馮淵急忙出外,心頭還憂著那田地己經賣給了別人家,那豈不是一場空歡喜?然而進了廳內一眼見柳湘蓮滿面笑容,心便寬了一半。果然柳湘蓮上前,拱手說道:「給哥哥道喜,那地合該是哥哥手裡的。」

馮淵忍不住也笑,說道:「果然還在? 」

柳湘蓮說道:「正是,只差一步。」

馮淵好奇問道:「這是何意,莫非還有內情?」

柳湘蓮便說道:「自然是有些驚險,哥哥想是如何?我今日去的時候,早有人有意要買,我那位兄弟也在考慮之中,我說明了來意之後,他才笑說,若是別人,自然是要先來後到的,但是因是自家兄弟,所以自然要先顧著,索性就將那先去的人辭了。」

馮淵歡喜,說道:「果然是很巧,不知具體錢銀幾何?」

柳湘蓮說道:「他那是上好的三百畝田地,兩個莊頭守著,每年按時上交銀子並野物山貨之類,一年收上來的,也就差不多千兩銀子,現在向外要價是兩千八百兩,如今因我說了,便只要兩千五百兩,不知哥哥覺得如何?」

馮淵便說道:「先前我家裡也有百畝田地,臨離開的時候也買了差不多相應的數,這個價錢果然是公道的,又是賢弟說的,我自然沒有他意。」

柳湘蓮見他果然也痛快,便說道:「既然如此,也便好了,我那兄弟他三日後就要離京,哥哥看什麼時候將事情定下來吧。」

馮淵說道:「何必再另選日子,就今日可也。」說著,便說道,「此事還要賢弟從中做個見證,賢弟且等片刻,我進去同你嫂子說說,也叫她放心。」

柳湘蓮說道:「哥哥只管去。」

馮淵便入內去,將柳湘蓮所說跟蓮生說了,又問蓮生:「我就這樣答應了他,夫人覺得如何?」

蓮生說:「柳二爺是個明白人,必不會騙咱們,此事甚好,如今且取些銀票,跟他一同去買了田契,也免得夜長夢多。」

馮淵說道:「正是這樣。」又說道,「夫人且等候了,我先去。」蓮生點點頭,便看馮淵去了。

馮淵離開府內之後,蓮生便傳了管家來,交代準備酒席之事。打量著事成後要好好地請請柳湘蓮。管家自去了。蓮生只覺得自己的心裡撲通撲通亂跳,畢竟,兩千兩也不是小數目,他們上京來,統共也只帶了二萬兩銀子,開舖子用了將近千兩,如今又耗了千兩,雖說年底的話,可以收回一些來,鋪子也逐漸盈利,但到底頭沉。不過買了好些地,卻又是好事一件,因此蓮生心中,倒有幾分逛街買了大件可心物品的又歡喜又忐忑之感。

正在思量,甄夫人來到,原來甄夫人也聽了信,便問蓮生,蓮生就將兩人正張羅著買地的事情跟甄夫人說了。甄夫人也點頭,說道:「這樣兒好,有田地牢靠些,先前我們家也很有些田產,只不過當時大火燒了屋子,又遇上人禍,各種災劫,才變賣了離開…… 如今想想,真如一夢,十分不捨。」

蓮生見她好似有些悲痛之意,急忙安撫,說道:「母親休要悲傷,以前的事情且讓他過去,日後好日子還長著呢。」

甄夫人聽了這話,才慢慢轉悲為喜,說道:「這是正理。當初你丟了,我跟你父親哭天搶地,彷彿斷了命一般……我當真做夢也沒有想到,英蓮你竟有這個造化,嫁了這樣一個如意的人,母女們又再見了……這是你的福氣,我也跟著沾光。」說著,伸手輕輕地撫摸蓮生的頭髮,無限慈祥看她。蓮生心頭一暖,便也笑笑,將頭靠在甄夫人的懷中,叫道:「母親,以前都過了,以後咱們好好地在一起就行。」

甄夫人連連點頭,將她的身子抱住,回想前生一番顛沛流離,後在父親家中受了無限的氣,只以為會鬱鬱終老…… 怎會想到日後會有這樣的安穩喜樂,女兒貼心,女婿稱意,錦衣玉食,無有不好?只覺得就算此刻死了,也是含著笑得。可見人生的造化玄妙,等閒誰能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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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重逢

那邊柳湘蓮帶著馮淵,兩人便去買田。到了住家,卻見主人家己經將兩個村的莊頭給叫了來。原來因為是柳湘蓮牽線的,這人必要將事情做的明明白白,日後他離了京,田地換了主,逢年過節的,莊頭們上交的租子跟禮品之物要交對了人。

柳湘蓮同馮淵入了內,同主人家見了禮,又加兩個莊頭並僕人們。兩個莊頭,一個沉穩幹練,一個能說會道,便跟主人家訂了契約,又轉了田契,莊頭們同新主人見了禮,彼此認得了,馮淵告知了兩人自家住址,莊頭們便準備改日去參見。

一切弄停當了,主人家略備薄酒,大家喝了一回才停了,各自散去。

馮淵同柳湘蓮兩人出了門口,柳湘蓮便要回去,馮淵怎能放他,拉著又回到自己府內,果然連酒席己經準備妥當,兩人便又喝了一回。馮淵怕自己喝的醉了,蓮生不喜,便有意約束自己,不肯放懷暢飲,柳湘蓮看出端倪,便問道:「哥哥為何淺嘗輒止?」

馮淵說道:「說了讓賢弟笑話,為兄酒量淺,怕不小心喝多了,亂了性子,會惹得你嫂子不喜。」

柳湘蓮一聽,嘖嘖說道:「我看哥哥你愛嫂子如珠如寶,嫂子定然是個極出色的人物,真真令人羨慕,我向來孤身一人,也覺得無礙,如今看著哥哥如此,不由地也生了那成家立業的心思,哈哈,哥哥勿笑。」

馮淵便說道:「此事乃是正事,並無好笑。又照我說,賢弟你這是緣分未到,倘若遇上那人,四目相對,自然知道那便是你所求的。我先前無人管束,浪蕩無知,從不肯做正經事情,就如賢弟一樣,自遇上你嫂子後才將前塵皆都改了,來到京城,安家立業,不然的話,卻又上哪裡去認識賢弟?」

柳湘蓮也連連點頭,說道:「這真是我同哥哥的緣分,我自見了哥哥,真是一見如故,意氣相投,聽哥哥說起以往,竟然跟我的境遇頗為相似。」他又歎一聲,說道,「只不知我是不是也會有哥哥這樣的際遇造化……也得一個如意的妻房,成家立業,安安穩穩之日。」

馮淵安慰說道:「這怎麼不會?賢弟你如此人品,將來定會得個極好的妻室,賢弟你切勿多慮了。」

柳湘蓮說道:「但願如哥哥所說。」

兩人說了一會,柳湘蓮喝了半醉,才起身告辭,又說道:「今日叨擾哥哥了,改日讓我回請。」

馮淵見時侯不早,也不多做挽留,便又傳小廝,陪著柳湘蓮一併回轉家裡去。

命人將酒席撤了,馮淵才回轉裡頭,未見蓮生之前,又先換了衣裳,淨了手臉,才轉了進去,卻見她正對著燈影,低頭在繡著什麼。銀卓說道:「爺回來了。」蓮生抬起頭來,方見了他。馮淵進去,說道:「又忙什麼?都說燈影暗,小心壞了眼睛。」蓮生說道:「不妨事,不是什麼精細東西,只是費點神而己。」又問:「柳二爺去了?」馮淵說道:「本是要請他喝得快活,沒想到他竟喝了一肚子鬱悶。」

蓮生擱了東西,問道:「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是你說了什麼,惹他不快?」馮淵說道:「倒不是,而是他羨慕我有如此好妻室,不免想到自身,所以一時鬱鬱寡歡。」

蓮生聞言一笑,說道:「定是你又跟人家胡亂說我些什麼了。」馮淵搖頭,說道:「柳二弟眼神厲害,縱然我不說,他也看得出。」

兩人一夜無言,抱著睡了,次日清早,吃了飯,便有人來傳帖子,說是柳二爺有請。馮淵見他如此快來請,也只好進內對蓮生說了,又換了衣裳,才跟那人前去。

到了地頭,卻見並非是柳湘蓮家中,馮淵正在奇怪,那看門的小廝見人來了,就進去通報,不一會柳湘蓮便跟一個青年男子並肩而出,將馮淵挽了手,柳湘蓮說道:「哥哥總算來了,等的我坐不住。」又給兩人介紹,「這位是馮紫英馮大哥,這便是我方才提起的哥哥。」

馮紫英便同馮淵兩人見過了,馮淵見這馮紫英,渾身佻達氣質,目光如炬,一看就是個能幹的,跟柳湘蓮又有不同。馮紫英也覺得馮淵人品非凡,宛如人中美玉,也覺歡喜,三人親親熱熱入了內,見酒席己經擺好,馮淵便又客套了一番,三人才落了座,馮紫英卻說:「且慢,還有一人要來。」

柳湘蓮問道:「馮大哥還請了誰人?」

馮紫英說道:「小柳,別人不敢說,此人的話,你是最喜見到的。」

柳湘蓮不解,眼中透出疑惑之色,馮淵見他兩人說著,也不打擾,只喝著茶,過了一會,只聽到外面有人說道:「蔣爺來了。」

馮紫英即刻站起來,說道:「好了好了,終於來了,小柳來見過。」柳湘蓮也站了起來,馮淵見狀,便也起身來,向著門口一看,以為是何方神聖。

不料如此一看,卻驀地驚了。

自門口進來那人,舉止嫻靜優雅,面貌嫵媚俊秀,竟然不是新認識的朋友,而是遍尋不著的舊日相識。

那人進門來,舉手同馮紫英行了禮,馮紫英握他的手,說道:「琪官,今日跟你介紹兩個好朋友。」

那人一笑,抬眸看過來,看到柳湘蓮臉上還猶可,猛地瞧見馮淵,不由神色大變,脫口而出,又驚又喜,說道:「哥哥怎麼在此?」

馮淵也是震驚非凡,一時之間彷彿如墜霧裡雲中,縱然相見,也覺得似夢一般,見蔣玉菡叫他,他才反應過來,急忙上前,說道:「玉菡,莫非我這是做夢不成?」

馮紫英見狀一怔,柳湘蓮也愣著了,兩人站在一處只看,見那蔣玉菡上前,伸手緊緊地同馮淵的手握在一起,兩人看了一會,又舉手相抱,竟是個久別重逢的樣,兩人的眼睛皆都紅了。馮紫英是個轉換極快的人,見狀便笑道:「這是怎麼回事?我本是想介紹小蔣跟小柳認識,現在小蔣反倒跟馮大哥認得?」

蔣玉菡便彈了淚,說道:「一時失態,馮爺別怪。」又對柳湘蓮微微點頭。柳湘蓮見他舉止溫文有禮,如今光影,又是馮淵的好友,便絲毫不以為責怪,反覺得他真性情,便說道:「哥哥的兄弟,便也是我的兄弟了。」又看向馮紫英,說道,「這便是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兩人哈哈大笑。

四個人這才落了座,蔣玉菡跟馮淵再度重逢,簡直有說不完的話,卻礙於酒席上,不好就喋喋的說,於是只開懷暢飲,馮紫英又說:「我今日本想介紹琪官給小柳認識,為什麼呢?卻因為小柳他也是個好此道的。」

柳湘蓮含笑不語。蔣玉菡不解,看著馮紫英,馮紫英說道:「小柳他吹拉彈唱,無所不能,最好的是扮小旦,有時候技癢,便會親身扮了上場唱一段,只不過他是個生手,而琪官卻是個名滿天下的,我便有意讓你們兩位認識,就算是互相切磋切磋,也是好的。」

蔣玉菡這才問道:「怎麼,柳二爺喜歡唱旦角?」十分的驚異。連馮淵也驚了,見柳湘蓮一副英偉丈夫的模樣,沒想到竟有如此愛好。

何況,料想這戲子乃是不入流的,這柳湘蓮竟毫不忌諱,且以為愛好,竟能做到粉墨登場,如此豁然不羈,也算驚世駭俗了。

柳湘蓮聞言,只坦然地點頭說道:「向來甚喜,只不過是自己愛好,隨性所致,總歸是三腳貓的功夫,沒想到今日能見到蔣爺,真是三生有幸。」

馮淵便問道:「我聽聞玉菡你在忠順王府上,難道是出來了麼?」蔣玉菡搖搖頭,馮紫英說道:「是我特地向忠順王爺求的,他賣了我這面子。」

馮淵從旁相看,見蔣玉菡面上似有隱憂,他也不由地心底暗暗擔憂。這邊柳湘蓮便又跟蔣玉菡談論扮相唱功之事,即興又唱了一段,馮淵從旁聽了,果然是好的!不由對柳湘蓮刮目相看。這邊蔣玉菡也連連誇獎,柳湘蓮知道他是個厲害的,得他誇獎,十分歡喜,蔣玉菡見他誠心好學,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盡情指點了柳湘蓮一番,柳湘蓮受用非凡。

一時大家邊說邊喝,倒是並不冷場,酒過三巡,眼見是日影當空,馮淵便起身告辭,蔣玉菡也立刻起身,柳湘蓮本來要相送馮淵,見狀便同馮紫英低低說了幾句話,馮紫英略想了會,終於點了點頭。

四人到了門口,馮紫英便對蔣玉菡說道:「琪官,今兒天色尚早,你又不用急著回王府,不如就四處去逛逛,你既然跟馮大哥是舊時相識,久別重逢,不如一起走走。」

蔣玉菡感激,便說道:「我也正有此意。」柳湘蓮也說道:「馮大哥,我便不遠送了,改日再會。」

四人拱手作揖告別,馮淵同蔣玉菡翻身上馬,沿著大街而去。

馮淵心底有無限的話想問蔣玉菡,蔣玉菡也有說不盡的話要說,兩人慢慢打馬而行,一時四目相對,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馮淵只好說:「前日我同你嫂子還說起你來,派人四處尋找打聽,卻只聽你在忠順王府,沒奈何,只好盼著日後有機會再相逢,沒想到竟然在今日不期而遇。」

蔣玉菡說道:「的確是被忠順王爺請了進來的,本也是想打聽打聽哥哥的下落,怎奈身不由己……哥哥現在還好?住在哪裡?」

馮淵便說道:「一切都好,在南門那邊,開了個鋪子,也算安穩下來。」又說道,「你蓮嫂子十分牽掛你,聽說你來到了,總催著我去找你,今日若是見了你,不知該有多歡喜。」蔣玉菡也為之所動,說道:「我何德何能,讓嫂子跟哥哥牽掛?」

馮淵等不及,說道:「別說這些,快跟我回家去,讓你嫂子高興高興。再認一認家裡的路,以後你出來了,就直接來找我們,又快又好。」蔣玉菡也想見蓮生,兩人歡歡喜喜,便打馬向著家裡而去。

兩人久別重逢,歡喜無限,一路打馬回到家裡,早就有小廝先回家告知蓮生了,當下人出門,迎了兩個進去,蓮生早聽聞了消息,也己經坐不住,只在廳內等候,見馮淵扯著蔣玉菡的手進了來,眼前一亮,向前走了幾步,卻又站住了,只望著兩人。這邊蔣玉菡見蓮生親自出來,心頭感激,早也紅了眼眶,兩人大步流星進了廳內,蔣玉菡先抱拳深深行禮下去,說道:「玉菡見過嫂嫂,嫂嫂向來可好?」

蓮生急忙回了一禮,說道:「叔叔客氣了,怎麼敢當,叔叔快快起身。」馮淵便將蔣玉菡拉起來,說道:「偏他的禮多。」

三人便寒暄了片刻,蓮生看了蔣玉菡一會,覺得他的形容樣貌倒沒有大變,風采依舊如昔,只是動靜間,眉宇中似乎略略透出隱憂。三人落了座,丫環捧了茶上來,蓮生說道:「聽聞叔叔上了京,我同夫君派人四處詢問叔叔下落,沒想到竟在今日不期而遇。真是萬千之喜。」

蔣玉菡說道:「我自來了之後,也惦念著哥哥嫂嫂,向來派人打聽,卻也都沒有探得,今日相見,也是我跟哥哥嫂嫂的緣分。」

蓮生便又問:「叔叔眼下在哪裡歇腳?」蔣玉菡說道:「目前只在忠順王府內為王爺做戲。」蓮生見他說起這個來的時候,眉頭細細地皺了皺,便知道他心底是不如意的。

第四十三章 勸學

蓮生並不說破,只問道:「叔叔什麼時侯能搬出來?」連馮淵也說道:「好不容易相見了,恨不得你留下來。」

蔣玉菡見他們夫妻這個這樣盛情,眼圈紅紅地便低下頭去,過了片刻才說道:「我知道哥哥嫂嫂的意思,只不過,我目前身不由己的,也做不了主,不過,想必過段日子我便能出來,只能到時侯再同哥哥嫂嫂相聚了。」說著,臉上才露出一絲寬慰笑意。

蓮生心頭十分憐惜蔣玉菡,但是有些話,卻偏偏有些事情不能明說,只好說道:「我有一句膽大的話,說了還請叔叔勿怪。叔叔如今也在京城,這裡就相當於叔叔你在京城內的宅子,我跟夫君,就是叔叔的親人,假如叔叔有什麼難辦的事情需要人相助,我們夫妻兩個,就是叔叔可商議協助之人。」馮淵聽了,便點頭,說道:「正是如此。」

蔣玉菡望著蓮生,眼中薄薄一層淚,垂頭默默地片刻,才重抬頭說道:「哥哥嫂嫂的一片深情厚誼,我己經明白了。」眷眷深情,皆在隻言片語之中。

三人久別重逢,又說了好些話,蔣玉菡終要回王府裡去,馮淵送他離開,久久回來,見蓮生憂心忡忡,不由問道:「夫人在想什麼?」

蓮生便直截了當說道:「我心中有些擔憂叔叔。」

馮淵說道:「他是個聰明機靈的人,不會有事。何況他也是見過了大風大浪的,縱然有什麼事,也自應付得了,夫人且寬心。」

蓮生歎,說道:「只不過如叔叔這樣的人,竟總是礙於戲子身份,不得跳脫,總叫人不平歎息的。」

馮淵聽了,也覺得有點傷懷,說道:「只是這件事我們卻是無能為力,唉,總歸是他的命,只盼日後會好些,等他出來了王府,咱們千方百計,替他脫了這個身份,日後也如我們一般,再張羅一個好的妻房,開枝散葉,豈不是好?」

蓮生點頭,心中卻想:雖然這樣打算的好,但那忠順王府豈是好惹的?只因為蔣玉菡偷偷離開,隱姓埋名的買了田地安穩下來,他們便派人四處找尋,連賈寶玉也追問到了……還不是照舊給追了回去?蔣玉菡他那樣的身份,在那些有權有勢人的眼中,就宛如一件玩物,自己是做不了主的,又因為對方實在是勢大,也招惹抗衡不了。

蓮生想到這裡,不由地一時暴躁。又想:如今也不知他跟北靜王有沒有什麼關係……不過按理說他剛來京城,恐怕也不會那麼快,所以此刻他應該還不認識寶玉。

蓮生皺著眉,苦苦思索,心底只替蔣玉菡考慮,想找個讓他脫離苦海的法子,想來想去,卻總是無計可施,只好暫且放下。

馮淵在旁,見蓮生不語,只在沉思,他也不敢打擾,也不願意去鋪子,便只夫妻兩個對坐著。蓮生出了一會兒神,才慢慢地歎一口氣,一抬眼看見對面馮淵正呆呆地看著自己,不由問道:「你在看什麼?呆呆的?」

馮淵說道:「夫人在想什麼,樣子看起來好不憂愁。」蓮生有心事,他也不覺得開心,眉毛也略略地蹙著。

蓮生心底所想的,事關蔣玉菡的未來之事,自然不能同他說的,然而他這一問,卻又觸動了蓮生心底另一宗事,她心頭一動,便說道:「我方才想,那些當官兒的,也實在太不像話了,說要人留就讓人留,說不放就不放,偏偏沒法兒抗拒。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

馮淵聽她這麼說,便點點頭,說道:「這實在是可惡,只不過,我們卻也是沒辦法的。」

蓮生就說道:「除非是有個比他更大的官兒,管著他的話那就行了。」

馮淵說道:「那又談何容易,我們卻不認識那樣的。」

蓮生問道:「我今日來看了幾本書,心頭有個念想……」說著便看向馮淵,馮淵問道:「夫人想些什麼?跟我說說。」

蓮生便說道:「我想問你,你有沒有讀書的心?」

馮淵呆了一呆,便問道:「夫人這話何意,莫非是……想讓我讀書?」

蓮生便看著他,點了點頭,說道:「我也不是非要你去讀書,只是想問問你,是不是也曾有這樣個想法?」

馮淵望著蓮生出神,片刻說道:「以前爹娘在的時候,曾逼著我讀了一陣子,本想參加童試,不料那時候家中正發生變故,是以我也無心,後來爹娘離了,我也沒有再讀書的心思,就荒廢了。」

蓮生見狀便起身來,走到馮淵身邊,伸手搭在他的肩頭,說道:「過去的就過去了,不須總是提著,只因為叔叔這件事,讓我有些感慨,倘若你有讀書的心思,能考取個功名,也是好的……」說著,沉吟不語,忽然又在心底想:雖然古人都以科考為重,但是那官場上的光景,又好到哪裡去?馮淵這樣的性子……萬一不愛周旋應付,亦或者得罪了什麼要人,反倒不美。

因此心底不由地又有點後悔,此刻只看馮淵反應罷了。

馮淵說道:「夫人是希望我去科考麼?」蓮生見他卻又來問自己,不由地怔住,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他好,沉吟了一會,說道:「我只是提一提,到底如何,還要你自己拿主意,按理說我們現在這樣兒己經不錯了,不用非得去做那些錦上添花的事。」

馮淵見蓮生這樣說,便點點頭說:「其實我去參加,倒也不是難事,先前讀書的時候,先生常誇獎我,說我資質上佳,有個解元之命,不料世事無常……倘若是夫人所望,我就再試試又何妨。」

蓮生見他如此,便說道:「你要是有心,咱們也可以試試看,不必如臨大敵的對待著,你就只當又要開另一個鋪子,抽空看點書就好。」

馮淵聽了這話,便笑著說道:「夫人放心,只不過以後要常常勞煩夫人。」

蓮生問道:「勞煩我什麼?」

馮淵說道:「故人云,紅袖添香夜讀書,日後要讓夫人常常為我研磨,倒茶,挑燈……豈不是會比我更忙碌。」

蓮生伸手將他抱住,說道:「那些卻不算什麼,只是……你怎地什麼都聽我的,這樣乖。我以為你會不喜歡讀書。」

馮淵回手亦抱著她的肩,說道:「我統共就這一個夫人,世上也再無比你更親的人,你說的話我不聽,卻去聽誰的?」

蓮生很是心愛他,便低下頭,在他的額頭上親了親,說道:「獎勵你。」

馮淵將她抱緊了,輕輕握著她的腰一抬,便將她放在腿上,說道:「夫人若是獎勵,這個卻是不夠。」

蓮生望著他雙眼,心中後悔自己竟來招惹火了他,馮淵望著她,手在背上摸了摸,問道:「夫人今日穿了『安得玩兒』了沒有?」

蓮生一聽,「噗」地笑起來。

你道蓮生為何而笑?原來,因為馮淵發現了蓮生自製的內衣,事後便追問她叫什麼名字,蓮生心想,這個叫做「乳罩」,卻不能跟你說的,恐怕嚇壞了他,於是靈機一動,便用了英文的發音「underwear」,好故意讓他聽不懂,且難以記住。

不料馮淵很是聰明,便從她的讀音上,自動翻譯出了「安得玩兒」這幾個字。初初聽到的時侯,把蓮生笑的眼淚都流出,深信自己的夫君是人間極品,簡直妙不可言,這幾個字,真是精髓之中的精髓,可意會不可言傳。

如今又聽馮淵這麼說,蓮生又捂著嘴笑,馮淵看她鬼鬼的樣子,情知她有什麼在作弄自己。卻哼了一聲,不管她,伸手在她腰間摸摸,便不老實起來,蓮生急忙按住他的手,說:「小心丫環進來,看了不像話。」

馮淵嘟起嘴,說:「讓我看看,我又不去鋪子,長天老日的,閒著做什麼,夫人既然怕羞,不如進裡面去。」便索性抱起了蓮生,欲起身將她抱入裡屋,蓮生急忙說道:「這才什麼時候,不許,坐好。」

馮淵怎麼坐得住,只央求著說道:「那就讓我看看,只看看而己,絕不亂來。」

蓮生對此嗤之以鼻,說道:「上次洗澡的時候,也是有人說絕不亂來的。後來呢?」

馮淵被她提起這件事,又觸動了心思,只覺得口乾,說道:「我說過絕不亂來,所以我沒有亂來,我都是做正經的事。」說著,便低頭吻住蓮生的嘴唇,只覺得如含了櫻桃在嘴裡,甜美非常,怎樣也捨不得放開。

馮淵一邊兒吻著,一邊手在蓮生身上揉了幾揉,蓮生最近被他廝纏著,身子被調教的極為敏感,不由地輕輕一顫,卻又躲不開,馮淵手指輕易入了衣內,摸了摸,笑道:「果然是穿著的,讓我試試。」

隔著那薄薄的一層「安得玩兒」,輕輕地挑逗,漸漸地只覺得手指下的的酥軟頂端硬了起來,便輕輕地貼著蓮生的頸子,低聲在她耳畔說道:「夫人覺得如何?」

蓮生遍體酥軟,己經說不出話,只顧苦苦按捺著呻吟,不令聲音逸出嘴來,馮淵察覺,便故意的鬆了手,蓮生伏在他的身上,微微地發抖,又輕輕喘息,雖然被他調弄的動了情,卻又不願出聲。

馮淵握著她的腰,動作間便順勢便將她的裙子給提了起來,同時將她的身子一抱,長腿向前探出,輕而易舉地分開蓮生的雙腿,讓她跨坐在自己的大腿之上。

蓮生大驚,只覺得身下硬硬地,生龍活虎那物,正頂著她薄弱之處,不由地扭身想要逃開,馮淵怎能叫她離開,便抱著她的腰不放,蓮生求饒,說道:「現在別這樣兒,等晚上罷。」

馮淵說道:「我不要等,夫人也說要獎勵我的。」

蓮生苦笑,馮淵望著她,故意將身子向上一挺。蓮生沒防備,「啊」地叫出聲兒來。馮淵一笑,弓身仔細看著她,說道:「夫人覺得如何?」

蓮生滿面通紅,說道:「你……實在很壞。」

馮淵說道:「還有更壞的。」便抱住了她,不住地廝磨。這樣兒卻比坦誠相見更為難受,蓮生忍了忍,一張臉漲得通紅,死死咬住嘴唇,馮淵說道:「夫人這般苦忍做什麼?我想聽夫人的聲兒。」

蓮生喘息著,說道:「你真是……越發壞了。」

馮淵說道:「那夫人是愛不愛?」

蓮生又是難熬,又是心癢,心想倘若如此下去,還不知要糾纏到什麼時侯,沒奈何,只好哼哼低著說:「你……你要來就來……說什麼!」

馮淵低低笑著,低頭過去又穩住她,兩人唇齒相交,馮淵身下不停地動作,隔著幾層薄衣,一下一下撞過來,蓮生只覺得快意竟更勝先前,過不多時,一股酥麻慢慢攀爬上來,逐漸攀至最巔峰,兩人皆是一聲纏綿低吟,動作才緩了下去。

蓮生伏在馮淵身上,宛如冬眠的蛇,骨酥筋軟,動彈不得。馮淵緊緊地抱著她,胸口起伏不定,又在她耳畔說道:「我們去床上罷。」

蓮生急忙吸一口氣,伸手捶他的胸,說道:「你有完沒完?」 馮淵親一口她的臉,說道:「我怕夫人不得盡興。」

蓮生臉上都見了汗,紅潤潤的,勉強直了身子,說道:「誰似你一樣,快……起身收拾收拾,怪丟人的。」

馮淵這才抱著她,低笑說道:「我幫夫人收拾罷。」

蓮生捂著臉,說道:「不必,你自己弄你自己的去。」心想倘若讓他動了手,那真是肉送到老虎嘴裡,必定又是一番糾纏開端。

第四十四章 進院

小兩個兒如膠似漆,鴛鴦纏綿,好了一番,蓮生才勉強勸馮淵止了,起身收拾。自己對著鏡子瞧了一眼,只覺得鏡子中的人臉紅勝火,卻因為方纔那般廝纏所致,一時頗為自責,心想:以後無論如何,要克制著些。

馮淵回來之後,便去了書房,將以前撂下的書一一整理了,拿出來備用,又看了一會,歪頭天將黑了,蓮生又派人來請他回去吃飯,兩口子吃了飯,外面忽然有了人來,說是榮國府來的小廝,馮淵急忙出外,過了片刻才匆匆回來,面上驚喜不定,蓮生問道:「如何了?」

馮淵皺了皺眉,說道:「外面那人,是薛家派來的,說請你明兒過府呢。」

蓮生問道:「無端端的,沒有其他事?」

馮淵說道:「那小廝說,如今榮國府內忙亂成了一團,處處喜氣洋洋,說是他們家的大小姐當了貴妃娘娘。」

蓮生微微一驚,繼而點頭,心想必定就是賈元春了,便又說道:「這對他們是大事……為何薛老夫人卻派人來叫我呢?」

馮淵說道:「我原本沒說完,這位榮國府的大小姐當了貴妃,你卻忘了前度進宮的薛姑娘?我方才在外頭跟那來人說了幾句,聽他的話,那如今也進了宮的薛姑娘,據說現如今也是宮內女官了呢。」

蓮生略一思忖,說道:「寶姑娘是個有心思的,當個女官,也沒有什麼大驚小怪。」馮淵回身坐了,頗為煩惱。

蓮生問道:「你這又是怎麼了?別人家當了貴妃當了女官,你倒是唉聲歎氣起來了?」

馮淵看著她,惆悵說道:「我倒不是為了那些,只是因為那來人說,若你有空的話,明兒一早就來請了,我真想一口就回絕了他們。」

蓮生抿嘴一笑,說道:「你回絕了不曾?」

馮淵頹了下去,說道:「我倒是有心,只怕回頭夫人責我胡亂安排,所以就不曾開口。」

蓮生吃吃地笑,說道:「你這麼煩惱做什麼,我若去,也只是一日半日,又不會留下。」

馮淵起身,走到她的身邊,將她抱了,說道:「古人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對夫人,是一刻不見,如隔三秋。」

蓮生仰頭看他,笑話說道:「果真看出你肯讀書了,說話也開始文縐縐的,還有什麼?統統說給我聽聽。」

馮淵見她取笑,便又說道:「還有的是,比如……『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他的聲音溫柔,念著古詩經裡的句子,自有一番君子之風,又因是情詩,讀來便格外旖旎,那聲兒一點一點鑽到蓮生耳朵裡去,全是情意綿綿。

這一首出自《詩經鄭風》,說的正是新婚小夫妻兩個的恩愛情形,跟蓮生馮淵兩個此刻的相處場景,正是不謀而合。又被他深情款款的念出來,真是別有一番風情,蓮生聽著「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八字,一時銷魂蕩魄,不知不覺便紅了臉。

馮淵靠近來,不知不覺在蓮生臉上親了一口。蓮生才驚覺過來,急忙低低咳嗽一聲,抬頭看馮淵,說道:「你只記得這些?將來上考場,可就糟糕了。」

馮淵認真說道:「其實不是讀的這些,那些個枯燥無味的,不好在夫人面前說。這些是先前年少時候讀著的,本以為都忘記了,如今夫人問,便又不知不覺想了起來。」

蓮生伸手,捏捏他的臉,說道:「這些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以後還要好好地讀正經書。」

馮淵伸手握著她的手,說道:「夫人放心,只要不在夫人跟前,我都是極正經的。」

蓮生最禁不起他說這些兒情話,臉頓時都紅了,兩人說的好處,不免又卿卿我我了一番。

當晚上,馮淵也不好十分的糾纏她,因念著她第二日要去榮國府,怕她勞累,便只親親抱抱,安穩擁著她睡了。蓮生靠在他的懷中,心頭寧靜喜悅。她之所以愛馮淵,也因這其一,馮淵雖然對她執念甚深,又所欲太盛,極愛同她歡好,但卻又難得的十分為她著想,怕她承受不起,便寧肯忍著自己,怕她第二日起身不得,便寧肯擁著不做其他。縱然是愛她,也更敬她尊她,進退有度,絕不過分,總讓她覺得十萬分的舒心放鬆,這也才是情中上乘,情種中的情種。

第二天早上,天濛濛亮,馮淵雙手緊緊地抱著蓮生,恨不得將她困在被窩裡不許她離去,蓮生無法,小兩口在裡頭唧唧噥噥說了許久的話,打打鬧鬧了一陣,終究戀戀不捨,外面又有丫環說道:「回爺跟夫人,外面榮國府的人來了。」

蓮生才慌了,急忙伸手,輕輕地打了馮淵一下,說道:「都是你鬧得,耽誤了時間,怎辦是好?」

馮淵手按著床半起身看她,笑微微說道:「他若是等得,就等著,若是不耐煩,就自回去,我好好的娘子,做什麼要去他那裡,正好留下。」

蓮生匆匆地穿衣裳,回頭瞪他一眼,說道:「好啊,你是存心的要折騰我,好不讓我去?」

馮淵抿著嘴,笑的甚壞,卻不言語。

蓮生情知他是故意如此了,便嗔著回頭,又扭住他的臉,略用力捏了捏,說道:「你竟這樣壞了!」

馮淵仍笑瞇瞇的,反而捉住她的手,半是求著,說道:「夫人,能不去就不去了吧?」

蓮生扭身,喚了丫環進來幫忙,一邊說道:「做的好夢,這己經是清早上,爺的夢,也該醒了。」

馮淵聞言皺眉,驀地起身,下了地,還只穿著裡衣,也不管丫環們捧著水進來,便從後面將蓮生抱住,說:「我不許你說這樣的話兒。」說著,便緊緊地自後面貼著蓮生。

不過小別而己,竟然如此彷彿要兩廂永久隔開,蓮生一怔,手裡動作停下來,情知是因為自己一句話,害得馮淵是動了真了,不由地也覺得鼻子微微發酸,被他鬧得不行,急忙吸吸鼻子,笑著說:「好了,快鬆手,我說錯話了……不過只是去這一趟,很快便回來,你……就當是我還在家裡,你去了一趟鋪子的功夫,我就回來了,成嗎?」

馮淵聽她這麼說,才依依不捨的鬆開蓮生,正色說道:「你說真的,倘若那薛老夫人要你留下,你也不可留下,不然的話,我不依的,少不得就要去找你。」

蓮生轉過身,望著他認真的神色,本來的戲謔蕩然無存,四目相對,便點點頭,說道:「我記著了,絕不忘記,務必會早早回來。」又握著他的大手,說道,「你去一趟鋪子,回來後若是還不見我,就去讀一會書,不許急躁,也不須擔憂,知道麼?我回來要考你的學問,千萬不可偷懶。」馮淵就點頭。

丫環們這才上前來,伺候蓮生洗漱換衣裳,弄了足足半個時辰,才整理好了,馮淵又逼著她吃了點東西,偏說風大,又加了件披風給她,才送寶貝一樣送出了門,眷眷戀戀地看她上了轎子,又握著她的手,在轎簾子門口說了些話,叮囑了些事,是蓮生勸了會,馮淵才鬆開手,站到一邊去。轎簾子放下,蓮生看著馮淵委屈地站在邊上,那眼睛紅紅的,薄薄的掛著淚,不由地也三分心酸,七分愛憐,化作感歎。

且不說馮淵捨不得蓮生離開身側半分,站在自家門口呆呆吹風。轎子裡蓮生也掏出帕子,細細擦淚,心頭感懷萬千。

轎子向前行,一時過了長街,左彎右繞,終於進了榮國府,一路向內,停在梨香院外面,有請蓮生下轎,黃玉便來扶持,梨香院裡的丫環婆子得了信,也奔出來迎接。

眾人簇擁著蓮生,向內而去,進了裡屋,見薛姨媽果然坐在那裡,蓮生上前,行了禮,才微笑說道:「還請老夫人別怪,我來得遲了。」

薛姨媽笑著點頭,說道:「哪裡就遲了,快過來,讓我看看。」

蓮生將披風脫下,旁邊的丫環接了去,蓮生才上前,坐在了炕邊上,薛姨媽低頭看蓮生,便說道:「幾天不見,越發出挑了。」

蓮生聽了這個,微微面紅,說道:「老夫人誇獎了。」

薛姨媽說道:「這一向還好,身子如何?」

蓮生說道:「都好,老夫人如何?」

薛姨媽便說道:「我也還好,平常沒病沒災了,只不過自寶釵進了宮之後,就覺得心底空落落的,時常心理面難受。」

蓮生說道:「這是自然,所謂,母子連心。寶姑娘先前都是伺候在老夫人身邊的,日日相見,一時不見了,想念也是難怪的。」

薛姨媽見她這麼說,眼中也見了淚,大抵是對薛寶釵很是想念,便說道:「正是這個理,我一時不見了她,果然淒惶。」

蓮生急忙勸慰,說道:「老夫人別傷懷,姑娘進宮,這是榮耀的事兒,何況最近聽說,姑娘己經身為女官了?」她有意轉開話語,果然薛姨媽聽了這個,才轉悲為喜,說道:「你也聽說了?嗯…… 我正是也想跟你說這個,她如今在宮內司些禮儀之責,名為贊善,倒也還清閒。」

蓮生說道:「姑娘是個冰雪聰明的人,這只是開始而己。」

薛姨媽聞言看向她,緩緩點頭,說道:「當初雖然說要讓她進宮參選,但真個兒進宮了,我這心反而不安定了,這件事雖然榮耀,但……」她欲言又止,雙眉整了片刻,問道,「前院裡頭的大姑娘最近被封了妃,你也可知?」

蓮生說道:「略有耳聞。」

薛姨媽歎道:「如今那院子裡頭忙的不可開交,又在商量建什麼『省親別墅』呢。」

蓮生見狀,便說道:「那位大姑娘,在宮內也有些年頭了吧?」薛姨媽便點頭。蓮生又說道:「寶姑娘才剛進宮便為贊善了,可見是聖恩浩蕩,再過些日子,恐怕就不是現在這般了。」

薛姨媽聽了這話,才又露出笑容來,說道:「果然寶釵沒看錯你,真是個貼心的。這幾日……我眼見那邊人人忙碌,雖然替他們歡喜,但……又念著寶釵,到底是不放心的。」

蓮生說道:「老夫人快別如此。寶姑娘是個有主見的,她定然會照顧自己。倘若母子連心,老夫人如此替姑娘憂慮揪心,姑娘那邊也會感受得到,恐怕姑娘也是不安心的,所以老夫人你還得放寬了心才好。」薛姨媽頻頻點頭,說道:「這話我別人都不能說,也只有同你說說了,如今得你的開解,心頭也好了許多。」說著,就拉著蓮生的手,輕輕地撫摸。

蓮生說道:「但凡能為老夫人盡上一點心,也不辜負我跟姑娘認識一場了。」薛姨媽十分感念,又同蓮生說了好些話。

過了片刻,外面有小丫環進門來,說道:「外面是寶二爺派來的丫環,說是在前門見有轎子過來,問是不是上次來過的小嫂子又來了?」

薛姨媽微微愕然,看著蓮生,說道:「你看這個寶玉,這樣唐突的來做什麼?」

蓮生也是一臉莫名。那小丫環便又說:「寶二爺又說,倘若真是上次的小嫂子來了,就請小嫂子過去坐坐,有人想見小嫂子呢。」

薛姨媽問道:「是什麼人想見?」

丫環說道:「寶二爺派來的人說,倘若姨媽問起,就說不是別人,乃是林姑娘。」

第四十五章 心病

薛姨媽問道:「是林姑娘想見?」丫環說道:「寶二爺派來的人是這麼說的。」薛姨媽沉吟說道:「既然是林丫頭要見,倒也無妨。」又說,「這林姑娘也是新搬來不久的……是老太太最喜愛的外甥女兒,她有心想見你,你就過去坐坐吧。」

蓮生這時侯也知道想見自己的那人是林黛玉,只不知道為何她會起意見自己,然而想了想,便也想通了幾分,見薛姨媽如此說,便說道:「那我就先去看看,等會兒再回來陪老夫人。」薛姨媽便點頭。

蓮生出了外頭,自有丫環來迎著,眼睛打量了蓮生一會,抿嘴微笑著,說道:「我帶夫人過去。」蓮生便點點頭,隨著他們離開了梨香院,走不多時候,就到了一處幽靜的所在,隱隱地聽到裡面有人說道:「倘若你是胡說,我可饒不得你。」

那門口的丫頭們見了人到,便說道:「前去請的馮夫人到了。」裡面的聲音便悄無聲息,接著簾子一搭,有人走了出來,眉目如畫,正是寶玉,一看蓮生,面帶喜色,說道:「小嫂子真個兒來了,我還擔心嫂子不來,正準備親自去求你呢。」

蓮生便行了個禮,說道:「不知寶二爺叫我來做什麼?」寶玉便讓著她入內,便說道:「上回我見了嫂子,便覺得你像是一個人,回來跟她說,她只是不信,今兒我看薛姨媽請了你來,便有心讓你過來,給她看看……」

說著,眼前簾子又打開,蓮生邁步進去,一抬頭,便同一個美人兒打了個照面。

紅樓中有云:「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枝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蓮生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不由地暗暗在心中嘉許稱讚。而那邊,林黛玉望著蓮生,也在驚訝。原來那日寶玉無意中在梨香院處見了蓮生,出來之後,便在心中噯歎錯愕,心想那樣一個美人兒,居然就嫁了人,以後可要變成魚眼睛了……不由地很是惆悵,他是個喜怒都形於色的人,去見了黛玉,自也帶出了那一股的惆悵不平意思。林黛玉察言觀色,便問他:「寶玉,你要是不喜,就不用來見我,既見了我,就這樣搖頭咋舌的,我哪裡不入了你的眼,你只管離開就是了,做什麼在我面前擺這種樣子,自找你歡喜的人去。」

賈寶玉見她誤會了,便急忙澄清,又說道:「委實不是這個……只因為我在寶姐姐處見了個嫂子,長的倒跟林妹妹你有幾分相似,可惜她己經嫁了人了,所以我便一直在想,也不知道是哪個泥豬土狗般的污濁男子,會得了那樣清秀水靈的人兒為妻,實在是可惜的很。」

林黛玉見他一邊說一邊不住地搖頭,這才知道他的心思,便說道:「你少胡說,什麼有點兒像我?備不住是因為人家生得好,就惹得你又動了什麼癡心了罷,只托詞賴到我身上。」賈寶玉便說道:「天地良心,那嫂子雖生得是極好的,不過氣度上,真的有些兒像是妹妹你,當時寶姐姐也在……我看嫂子嫁了人,不由地想到了妹妹……」他說著說著,便拿眼睛偷偷瞅林黛玉。林黛玉怎不知他的心思,心頭微微一動,笑著說道:「呸,想到我什麼?敢說些不好聽的,我跟你沒完!」賈寶玉便又去哄她,幸喜黛玉並非真的嗔他。

今日賈寶玉見了蓮生入府,便跟林黛玉又說了此事。林黛玉惱道:「你說像我,我卻是不信的,今日既然來了,索性讓我見見,真個像我也就罷了,若是不像,看我怎麼對你……」賈寶玉最是受不起她的激將,便非要請了蓮生來相見,兩人派了個丫頭去薛姨媽哪裡,又怕蓮生不來,寶玉正說索性自己去請,黛玉便又跟他賭氣,這時侯蓮生便己經在門外了。

這林黛玉抬頭,看向進門的蓮生,但見進來跟自己差不多,卻己經是婦人的打扮,但渾身一股子蔥靈氣質,很是不俗。眉眼間透著清秀,那雙眉之間,生著一點兒鮮紅胭脂記,更是顯得此人如玉一般,且又沉穩安靜,絲毫都不覺得輕浮。雙眉微蹙之間,果然是一股風流氣質……

黛玉不由地暗暗點頭,想道:「寶玉平常都喜歡胡言亂語,我只以為他是誇大其詞了,沒想到竟是真的,果然是個極好的人。」

她兩個看對了眼,賈寶玉在一邊一會看看林黛玉,一會看看蓮生,看她們兩個對著望,誰也不做聲,彷彿都己經看呆了,他才笑著拍手,說道:「看吧,我說像,妹妹你這會兒信了?」林黛玉這才反應過來,蓮生也上前,說道:「給林姑娘見禮了。」林黛玉也急忙行禮,說道:「嫂子多禮,快快請起,折煞我了。」兩人對行了禮,站定了,仍舊彼此相看。

賈寶玉只覺得眼前如一對姐妹花並肩而立,讚歎便說:「妹妹你說,到底是像不像?」林黛玉才說道:「你鬧什麼?嫂子跟前也只管說些沒頭沒腦的,也不怕嫂子笑話。」

賈寶玉見她眉眼中帶著羞意,望著蓮生,又是好氣又是歡喜的神色,也知道她己經服氣,心中暢快無比,便回身到裡間,躺到那床上去,來回打個滾兒,才又起身,說道:「我是不怕嫂子笑話的,嫂子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常常又有別人不懂得的見識,上回跟我說的話,我想了好大一會,果然是很有道理的……我哪裡會怕?歡喜來不及呢,嫂子你說是不是?」

蓮生便笑,林黛玉上前,細細打量著蓮生,說道:「嫂子坐。」蓮生便說道:「姑娘請。」兩個惺惺相惜的坐了,林黛玉便說道:「嫂子自府外面來?」蓮生說道:「正是。」林黛玉說道:「都是那個人等不得,貿然就去請嫂子,他向來不懂得禮數,從來都是隨性所致,嫂子莫怪。」蓮生笑微微說道:「寶二爺是個性情中人,何怪之有?何況我本來是外頭的人,等閒也沒有緣分見到姑娘,如今見了,也得多謝寶二爺從中成全。」

林黛玉見蓮生這麼說,是推崇自己的意思,心裡倒也更加歡喜,見寶玉站在一邊,眉飛色舞,笑瞇瞇的,便說道:「寶玉你來,還不多謝謝嫂子寬宏大量?」賈寶玉便過來,行了個禮,說道;「我原本就說嫂子跟別人不同,不然我也不會巴巴地請她過來了,你是白擔心了罷?」林黛玉便說道:「說你沒有禮數,你就越發說瘋話了。」賈寶玉說道:「妹妹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林黛玉便啐他,說道:「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坊來了。」

蓮生見他兩個兩小無猜,始終口角,也覺得有趣,便掩嘴而笑。林黛玉知覺,便微微紅了臉,說道:「我們兩個拌嘴是常事,讓嫂子笑話了。」蓮生搖頭,才又說道:「我倒是覺得怪有趣兒的,」說著,便又看向寶玉,點頭說道,「只不過寶二爺有點太欺負林姑娘了。」

寶玉見狀,急忙叫屈,說道:「嫂子不過剛見,怎麼就說我欺負林妹妹?」林黛玉聽了,卻得意,笑的酒窩兒漾出來,說道:「我就知道嫂子是個好的,果然一眼就看穿了你。」蓮生說道:「我瞧林姑娘身子纖弱,好似有個不足之症,必須要靜養才是,萬事切勿只放在心上,要放寬了去想。另外,身邊兒伺候著的人也要多上心,寶二爺對林姑娘傷心,自然也理所當然要多照顧著林姑娘,不可惹她生氣。」

賈寶玉聽了這個,卻不反駁了,只是點頭,說道:「嫂子的這話,我卻是愛聽的。」林黛玉也微微怔了怔,看向蓮生,才緩緩問道:「嫂子看得出我身子不好?」蓮生望著她,說道:「是我一時多嘴了…… 只不過看姑娘嬌嬌怯怯的,其實,身子不好,不過是尋常,姑娘人在府內,什麼大好的補品藥物不可得?照我看,最要緊的是……心。」

林黛玉呆呆地看著蓮生,按著胸口,緩緩說道:「嫂子說的是……心?」賈寶玉也呆了。蓮生說道:「常言說心病還須心藥醫。有時候,身子上的病,反不是病,只有心病難醫。……我之所以這麼說,倒並非是空穴來風,只因為我先前也認識一個姐妹,她也是個難得的人,聰明剔透,不在話下,但就是太過聰明了,凡是小事,也都記在心頭,又不可疏通,不免的就積鬱成疾……唉……」她哪裡就認識什麼姐妹,無非是說林黛玉罷了。

賈寶玉聞言,立刻說道:「好姐姐,你這話說的很對,林妹妹可不就是這樣兒的?」林黛玉聞言,手中的帕子向著他臉上一甩,說道:「去,要你多嘴?什麼好姐姐,嫂子怎麼變成姐姐了?」賈寶玉說道:「只覺得叫姐姐親切些,又你看,她年紀並不比我們大多少,所以我憐惜,怎麼就這麼早嫁人了呢?」

林黛玉不理會賈寶玉,就跟蓮生說道:「嫂子你看,我們正經的說話,他偏要來插科打諢,又說到你嫁人上去了……」賈寶玉說道:「是我錯,我不該插嘴,好姐姐,你只管接著上面說,這樣兒的話,要怎麼才不會積鬱成疾?」

蓮生便說道:「所以我才對寶二爺你說,凡事要照料著林姑娘,她是女孩兒,凡事有個想不開的,要多虧著寶二爺你來開解呀,若是這心病不落下,對身體自然是無礙的。」

寶玉暗暗點頭,看向林黛玉,正巧林黛玉也抬頭看他,四目相對,隱隱地若有所悟。

蓮生從旁看著,也微微而笑。

蓮生同寶玉黛玉坐了一會,便要告辭回薛姨媽那邊去,兩玉同蓮生一見如故,尤其是黛玉,見蓮生說破了自己的心事,說的那些個話,無不動聽,句句貼合自己心意,竟全是為了自己著想,林黛玉更也對她另眼相看,彼此不捨,又說了好些話,才讓蓮生去了。

蓮生便回到薛姨媽處,又陪著薛姨媽說了會兒話,眼看晌午要到了,蓮生心底擔憂馮淵在家不肯好好吃飯,便向薛姨媽告辭,薛姨媽本要留她吃飯的,見她如此,也只好放她回家了,又叮囑她自行來玩。

蓮生要出外的時候,恰好又碰見寶玉派人來,打聽問蓮生家住在哪裡,說是改日要去拜會,蓮生也只好說了,便乘了轎子,匆匆地返回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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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織造

蓮生回轉府內,婆子們見了,立刻迎了進去,說道:「奶奶可回來了,爺如今還在書房內沒出來呢。」

蓮生問道:「午飯可用了?」婆子說道:「用了的話奴婢們也不用這麼著急了,爺不肯吃飯,說是沒心思,竟然原樣沒動。」

蓮生啼笑皆非,便進了門,正在換衣裳,早有小廝飛飛地去書房告知了馮淵蓮生己經回來。不一刻,馮淵果然小跑回來,進門就叫道:「夫人夫人!」

蓮生正好換了衣裳,聽他叫便轉過身來,也不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馮淵知覺,便放慢了步子,一步步走過來,才說道:「夫人回來啦?」小心地看著蓮生。

蓮生忍不住,本是想要在他面前裝出嚴肅模樣,訓他一番的,見他如此小心陪著,終究不慎笑出來。馮淵見狀,才歡喜了,伸手拉住她的手握在了手心裡,不住摩挲,如同喜從天降,說道:「可回來啦,我真個是一刻也熬不住,若不是吩咐人牢牢地把書房門關了,恐怕要時時跑出去望你。」

蓮生聞言,伸手輕輕地打了他的手一下,說道:「沒出息!想必讀書的時候也是三心二意了?」馮淵急忙說道:「不是如此的,我關了門,就靜下心來,讀的認真,並無三心二意。」又說道,「夫人不信,可以考我。」蓮生白他一眼,又說:「那你中午用了飯不曾?」

馮淵遲疑了一下,低了頭說:「這……我不餓,就沒有用。」

蓮生便故意說道:「怎麼會不餓,平時不是吃的好好的麼?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請大夫來看才是。」

馮淵拉了她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摩挲,說道:「夫人不在,我沒以思吃飯。」蓮生將手甩開,說道:「你就是不叫我安心是不是?」馮淵急忙說:「夫人,我不是故意,我也想吃的,只不過委實沒有食慾,不知為何,胸口堵得慌,一口也吞不下。」

蓮生轉頭看他,才慢慢地歎一口氣,說道:「我中午頭也沒有吃飯,便匆匆回來了,如今我要用些,你呢?」

馮淵眨了眨眼,忽然皺眉,說道:「不知為何,此刻我竟覺得很餓……」蓮生「噗嗤」笑出來,馮淵的臉也慢慢紅了,說道:「真不知為何……肚子忽地空空地……」蓮生無法,本來想尋他的,如今卻全無心思,只是憐愛著,伸出手指,輕輕地戳一下他的額頭,說道:「真是拿你沒有辦法。」

當下,蓮生便命丫環僕人送了茶飯上來,馮淵見了她,就好像整個人甦醒過來般,也能吃,也能說,也能笑出來,不似先前在書房內橫眉怒眼一心讀書的樣兒,同蓮生兩個吃過了飯,蓮生才又跟他說了今日進府內的事,馮淵也不關心,只哼著說:「他們家的人當貴妃當娘娘的,同我們有什麼相干。」說著就抱住蓮生,說道,「我只要你在我身邊。」聽蓮生說了賈寶玉的事情,便又說道:「那個人?我似乎隱約聽誰聞過,據說是個不懂禮數荒誕不羈的,夫人,他沒有對你如何吧?」這才帶了幾分緊張。

蓮生笑道:「他能對我如何?」馮淵說道:「我只是隨口問問。」蓮生說道:「那個人,是個沒什麼心機的,又不是個壞人,畢竟也是大家公子,不過是性情有些天真爛漫,所以世人不懂內情,多有些非議,其實不是壞的。」

馮淵聽了這話,便放了心,又看著蓮生,說道:「夫人對他印象還好……」語氣有些古里古怪的。蓮生斜眼看著他,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馮淵便轉開眼,看向別處,說道:「沒什麼…… 不過夫人竟替他辯解,我,哼……」雖然說著沒什麼,眼睛卻溜溜地轉,嘴也有些嘟起來,分明是不悅了。

蓮生知道因為她誇獎賈寶玉幾句,此人吃醋了。便也不說破,只忍著笑,說道:「打住!休在這裡亂說,快喝口茶,也好去讀書了,下午時候再去鋪子裡看看。」

馮淵聽她這麼說,才急忙喝了茶,說道:「那我去看書了。」蓮生說道:「快去,要專心。」馮淵雖然起身,卻站著不動,蓮生說道:「怎還不走?」馮淵說:「我一上午沒見你了……」蓮生問道:「又怎樣?」馮淵俯身下來,伸手抬起她小小的下巴,在那嘴唇上輕輕地親了親,才起身,說道:「我去了!」這才心滿意足,轉身走了。

蓮生瞪著他離去的背影,馮淵出了門,身邊的丫環吃吃笑了幾聲,蓮生也紅了臉,丫環銀卓說道:「奶奶原先不知……奶奶出去才半日,爺急得跟沒了心肝兒寶貝一樣,起初在屋內團團轉,過一刻就問什麼時候了,一連問了幾遍……後來魯管家說了幾句,才去了書房,又怕自己會忍不住出來,便叫人把書房的門從外頭鎖了,才安心在裡面讀書了。」

蓮生想了想,也覺得又是好笑又是愛他,搖了搖頭,回身叫黃玉銀卓拿了自己的針線,便去找甄夫人。

甄夫人正也在刺繡,蓮生上前,問道:「母親,昨日同母親商議的那個活計,可有眉目?」

甄夫人說道:「你說的那個,我想了許久,雀金呢這種東西,我未曾聽說,不過你說是俄羅斯的東西,我沒有聽過,也是尋常,至於孔雀金線,我只也見過一次……是一個大戶人家要用的,明晃晃的,倒是好看,就是貴重些,平常人家也難以用到。我想來想去,也是沒什麼眉目,就算得了孔雀金線,要繡起來,也是麻煩的。畢竟一次也沒經手過,誰又會用那東西了?」

蓮生想了想,不放棄說道:「那自然是世間無兩的東西,也便是因為如此,才值得咱們花心思去想,母親只別愁這兩樣原物難得,只須想想,我們用什麼可替代。」

甄夫人便說道:「若說替代,那孔雀毛卻找不到原物的,但倘若我們用藍綠色的線來繡,倒可以繡出幾分相似,只要畫出花紋來,不愁繡不出,只不過因為是披風,所以要費些天長地久的功夫,可你說的雀金呢,既然是用孔雀金線繡的,必有其不凡,倘若用了昔通絲線替代,就算繡出來,恐怕畢竟也是不像樣的。」

蓮生說道:「母親說的是,而且刺繡的話,又費時,我卻不能再等許多日,自要找個替代的法子……做的又快又好。」

甄夫人便笑道:「你這孩子,欲速則不達,哪裡會有什麼又快又好的法子,這刺繡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除非人多,也可以趕得快些。」蓮生捧著腮,呆呆地思量。甄夫人便笑著,自做自己的活計。

原來蓮生最近想著,要給成衣鋪子造一個噱頭,必須要做出點兒叫人印象深刻的東西,這鋪子才會更加旺盛。蓮生苦思冥想了許久,忽然想到了先前讓自己印象深刻的榮國府老太太給了賈寶玉的那件「孔雀裘」,念頭動了,便再也揮之不去,心想那是個貴重稀罕的東西,但倘若鋪子裡做出來了……那才可心呢。

甄夫人先前做慣了針線活,刺繡功夫自然是上乘,所以蓮生便來同她商量,如今聽了甄夫人說,蓮生心想倘若是在現代,只要設計好了樣子,然後用機器來製造的話,自然要容易的多,但是若是人手來繡,的確要用不少日子才能造成,她如今是想快些造出來,所以不耐心等許久,何況造價太高,也不是很妥當,自然要找個兩全齊美的法子,蓮生想了許久,低頭又看自己衣物上的花紋,忽然靈機一動,心頭暗暗叫自己怎地竟鑽了牛角尖,一時沒有想通,便立刻問道:「母親,倘若我們畫出樣子來,不用繡的,讓織師們織造,這法子可行不可?」

甄夫人聞言,停了手上活計,想了想,說道:「這個法子倒可以,只不過技藝難得,倘若是一些高明的織造師傅,是可以造出這樣的錦緞來的,只不過,應該很貴一些。」

蓮生說道:「假如能造出來,倒是省事又快,錢不妨事,回頭我讓他去打聽打聽。」

蓮生想通了這宗,才覺得去了一樁心事。

馮淵讀了些書,下午便去鋪子,去之前便先來跟蓮生說,蓮生便讓他去打聽特製的錦緞要如何織造,能不能成,費時幾何,錢銀幾何,馮淵記清楚了,便去鋪子中同掌櫃的打聽。掌櫃的經驗豐富,見馮淵問的詳細,便問道:「東家怎地說起這個?外行卻是少有來問。」

馮淵便說道:「你只說能不能成?日後才同你細說。」掌櫃的便說道:「若說這精細錦紋緞子,我倒是認識幾個熟手師傅,只不過做這種布料,費時費力,又耗錢財,所以鮮少人問津,東家問的如此詳細,我便去打聽一番,回頭再跟東家細說。」馮淵便答應了。

將近天黑,也起了風,馮淵便出了鋪子,望家裡返。

馮淵歸家之後,就將情形同蓮生說了,蓮生點頭,靜等掌櫃的日後傳訊。果然第二天掌櫃的便打聽了具體消息,原來要織造特定的緞子,雖然可以,但要耗神不說,造價也高,倘若製出來沒有人要,又是白費心血,是以等閒織師傅不接,只有幾個頂尖兒認識的,略有點興趣。蓮生聽了這個,便叮囑了一番馮淵,回頭跟那些織布師傅這般這般,如此如此。

馮淵得了蓮生叮囑,就叫掌櫃的特意約了幾個師傅出來,酒樓上雅間內做一桌請了,酒過三巡,才依照蓮生的意思,同眾人說了番話,第一,這筆買賣只做一次,耗費多少錢銀,都有鋪子裡出,絕不虧欠。第二,制定的錦緞是有限的,鋪子定多少便是多少,少一些不成,多了也不成。第三,參與的師傅們此後不許再經手同樣的錦緞織造,亦不得洩露所用材料,以保證原版。

師傅們聽了這樣嚴格規矩,個個面面相覷,畢竟先前從沒有聽說過,卻也正因為馮淵如此鄭重其事,師傅們也覺得這買賣有些來歷,他們個個技藝非凡,好奇心也重,自然有心試試,所謂業精於勤,永無止境,然而同時,卻又擔心白費力氣…… 馮淵不慌不忙,又給出大筆豐厚酬勞。眾人見契約在手,銀票亦在,有道是財帛動人心,個個兒便應承了,齊齊同馮淵訂了約。又約定了開工完工的時間。

馮淵做完了這件事便即刻回家,跟蓮生說這好消息,蓮生便將事先做好了的花樣兒拿出來,又說道:「這要用到孔雀金線,你只管去買些回來,其他的朱紅,明黃,墨綠,藍綠,白…… 等十二種的彩絨緯絲只讓那些經手師傅去集全便是,這上面我都也寫了單子,他們既然是熟手,得了到手,自然會按照圖樣搭配起來。先讓他們試織一下,出了樣版便拿回來給我看。看過後無礙,再繼續。」

馮淵見蓮生準備的這樣妥當,自然是無二話的。第二天便拿了樣子並蓮生開出的單子前去鋪子之中,交給眾位師傅看,眾人拿在手中看了,都是織造業的大行家,頓時嘖嘖稱奇,本來是三四分興趣,如今己經是八九分,彼此相看,都覺得這單子任務頗重,然而卻又有種挑戰般的刺激新鮮感,眾人均是行家,有那種見識廣博的,便說道:「這種料子若製成,恐怕便跟俄羅斯的那種雀金呢有八九分相似……我也是早先只見過一次的,確實好看,卻沒聽說咱們朝有人製出。」

馮淵聽蓮生講過這種布料,見這人果然是個有來歷的,竟說破這料子來頭,便微笑點頭不語,知道沒有找錯人。幾個織布師傅交流了片刻,一時都覺得,假如這批料子能做出來,必定轟動一時!當下,幾位織造業的頂尖兒好手們拿著單子彼此商議,商討著搭配顏色之類,十分投入。馮淵邊上這邊看看,那邊瞧瞧,看他們討論激烈,也覺得有趣。忽然一人說道:「東家,這單兒上的樣子是看過了,材料也齊全,配色之類,我們自會按照單子上盡量做到,只這緞子竟還需要孔雀金線,那可是價格不菲之物,不知東家可備了?」

馮淵說道:「這個我曉得,己經著手開始準備,大家不必擔憂,若是沒有什麼其他異議,就開始動手罷,對了,最好先製出一面樣板布料來,我看過之後,若無差錯,再做決定。」眾人也覺得這樣建議謹慎,便都一一答應了。

當下,馮淵又帶了小廝,繼續去各個制緞店內購孔雀金線,原來這種金線極其罕見,用得又很少,各家制緞店內僅有的,也是存貨,從來不曾用,馮淵走遍了京城內的制緞店,幾乎將所有的孔雀金線都收攏來了,才勉強夠數。

馮淵回到家中,便同蓮生說了,又說道:「好險,差一些些辜負娘子所托。」蓮生便笑而不語。馮淵問道:「夫人為何不惱?倘若這孔雀金線不夠,可如何使得?」蓮生便說道:「我先前還怕,倘若真個兒做得成,會有那些跟風的人來趁機一哄而上,所以讓你同師傅們約定日後不許他們再經手此布料,如今看來,卻是多慮了。想這孔雀金線如此難得,就算日後有人要效仿,也是不能夠的。」

馮淵這才明白,看蓮生笑得篤定又偷喜的樣兒,十分心喜,便上前將她輕輕抱住,問道:「只是我不知,夫人為何費心要做這個料子?」

第四十七章 風波

因那些織造師傅們個個經驗豐富,事先也曾說過,這種料子,造價高不說,也不適合做衣物料子,白白的好看且做起來繁難,卻沒太有用,所以這京城中的孔雀金線雖然有限,卻向來都是作為存貨囤積便是了。

當下馮淵便跟蓮生說道:「那些師傅們也說了,這料子是極為難得,極為名貴的,倘若做出來之後卻無人問津,豈不是白費力氣。」

蓮生被他擁在懷中,便說道:「那是他們的看法,具體要等做出來再說,何況,要做大生意,必會有風險,不能一點兒的風險都無。怎麼,莫非你是怕了麼?」

馮淵搖頭,說道:「夫人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刀山火海也要義無反顧,何況織布,我只是怕若是事情不成,白白浪費夫人心思……」

蓮生回頭,望著他說道:「倘若事情不成,你會不會惱我?」

馮淵的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說道:「我要是會有半點兒惱了的心,就讓天上掉大石頭……」

蓮生知道他口沒遮攔,又要發什麼毒誓,便趁著他沒說完,急忙喝道:「你又來了!」

馮淵這才急忙住嘴,微微吐了吐舌頭,說道:「我知錯了,夫人莫怪我。」

蓮生才緩緩地靠在他的懷中,說道:「你什麼都好,就是太重我了……」

馮淵說道:「應該說我什麼都不好,就是重娘子這點兒好。」這話真是說到蓮生,心裡都開出花兒來。蓮生便笑著輕輕捶他,兩人柔情蜜意,恩愛無限。

幾位京城織造業的頂尖好手,忙了足七天,務必的謹慎小心,眾人出謀劃策的,最終才織造出第一面的孔雀錦紋緞子來,馮淵在鋪子內得了信,興沖沖取了回去給蓮生看。

帶了那雀金呢回到家中,獻寶一般奉上。蓮生揭開外面的裹布,頓時之間,一面錦繡斑斕的布料呈現眼前,馮淵幫著,蓮生慢慢抖開布料,只覺得眼前金碧輝煌,布料之上,是孔雀開屏般的圖案形象,因又是用著孔雀絨毛纏就的孔雀金線勾住其中,摸上去亦毛茸茸的,手感極佳,看上去就好像真正有孔雀在自己面前開屏了一般,實在是美輪美奐,妙不可言。

馮淵聲聲讚歎,連蓮生也覺得意外,成品實在比自己想像的更美上數倍,蓮生很是滿意,馮淵便立刻回去,讓織造師傅們開始動工正式大造。

萬事開頭最難,一旦持順,所謂「熟能生巧」,就容易多了,織師傅們如此連著忙碌了十多天近半個月,終於將約定了的匹數給趕製了出來。交了貨,馮淵親自看了,覺得毫無差錯,果然是匹匹上品,才又小心翼翼運回家中,給蓮生過目,蓮生看了點頭。馮淵便將剩下的銀票付了,織師們才也都鬆了一顆心,分了銀票,各自散去。

馮淵命掌櫃的將雀金呢珍而重之收拾好了,便回到家,問蓮生說道:「夫人,接下來要如何做?」

蓮生說道:「你來看這個。」

馮淵上前,見蓮生遞了幾張紙給他,頭一張紙上,栩栩逼真,畫了一面大氅般的東西,順著那雀金呢的花紋鋪就,第二張,註明了裡子要用的東西,並各處的細節花紋,第三張,卻是個人兒穿著那衣物,做玉樹臨風狀。

馮淵一一看了,望著最後一張,說道:「夫人,這都是你畫的?」

蓮生掩嘴笑道:「我不擅長畫畫,只是照著書上練出來的,還入得眼麼?」

馮淵嘖嘖讚歎,說道:「真是栩栩如生,尤其是這一張,」就把最後那張拿出來,端詳著,說道,「我覺得這人的眉眼之間,倒有幾分像是我,不知夫人是照誰畫的?」

這圖上的人,雖然是毛筆畫的,倒有幾分動漫的勾勒手法,細腰長身,俊眉修眼,卻把某人的神采都給點出了。

蓮生咯咯笑道:「傻瓜,你說是照誰畫的,眼前現成的模特兒,難道我還要找別的男人來畫不成?」

馮淵一時歡喜,說道:「真個是我?不過好似比我更好看…… 可見夫人對我很是偏心。」

蓮生說道:「不偏不偏,真人才更好看。」

馮淵臉紅紅,眼睛發亮,又問:「夫人,什麼叫模特兒?」

蓮生吐吐舌頭,方纔她一時失言,說出這個詞兒來,此刻只好解釋,說道:「也沒什麼…… 就是說……美人的意思。」

馮淵喜不自禁,便將蓮生抱住,說道:「夫人別這麼說我,夫人才是真正的模特兒。」

蓮生被他笑死,只拿帕子堵著嘴忍住笑,過了片刻,馮淵才將她放開,又說道:「夫人給我這個,想必就是讓我找裁縫,做這種大氅了?」

蓮生點頭,說道:「正是。咱們這布料來之不易,倘若有所毀損,便是暴殄天物,務必要找最熟練的裁縫來做,不浪費一塊兒料子才是。」

馮淵便點頭,說道:「這個我領會得,夫人靜坐,我這就去找人來辦。」

馮淵帶了圖樣,轉身去了鋪子交代找最好的裁縫。這邊蓮生才緩緩地鬆了一口氣,這幾天她最為費心的就是這「雀金呢」的織造,生怕會弄不出來,白白廢了一番力氣,如今果然造了出來,更比自己想像的更為出色,蓮生才放了心,也覺得歡喜起來。

她這兩天,每日都為了此事牽腸掛肚,又翻看了諸多布料衣裳的書籍,將大氅的樣子描繪出來,用了無限心神。此刻松下心,才覺得真的累了,便回到裡屋,向著床上一倒,準備好好地睡會兒。不料想,這一睡便睡了許久才醒來,醒來後更覺得腦中發昏,渾身無力,蓮生勉強爬起來,丫鬢們便來伺候,甄夫人也來到,問道:「英蓮,你是不是覺得身子不適?臉色甚差,我來看了幾次,都見你只是睡著。」

蓮生摸摸頭,說道:「我也不知道怎地,只覺得累得很。」

甄夫人摸摸她的額頭,說道:「倒不是十分熱,想必不是著涼了。難道是最近累著了?」

蓮生緩緩點了點頭,說道:「也許吧,不礙事的……」

甄夫人說道:「你這孩子,不把自己身體放在心上怎麼成,哪裡叫不礙事?」 正說著,外面馮淵回來了,見甄夫人也在,便行了禮,又見蓮生臉色奇差,也是嚇了一跳,原本要說的事情便也不說了,只上前,捉住蓮生的手,問道:「你這是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蓮生搖搖頭,說道:「你別急,我只是覺得有點兒累,歇一會兒就好了,別大驚小怪的,先嚇到了自己。」

甄夫人便說道:「睡了一下午了,才剛起來,又覺得累?還硬撐說沒事。」

馮淵己經急得起身了,出了門,一疊聲的叫人,說道:「快,快去把大夫請來。」蓮生攔也攔不及。

馮淵喚人的功夫,甄夫人便守著蓮生,見她面色著實蒼白,嘴唇也無血色,又神情,氏膚地,便心頭一動,問道:「英蓮,你最近月事可准?」

蓮生被她一問,怔了怔,說道:「母親怎麼……問起這個,這樣想來,倒好像遲了幾天。」

甄夫人說道:「英蓮,你覺不覺得胸悶,想吐?」

蓮生想了想,緩緩地點了點頭,說道:「有點兒,這幾日也不太想吃東西。」

甄夫人面上喜色一閃而過,說道:「英蓮,你莫不是有喜了?」

蓮生聞言,嚇了一大跳,驚得問道:「不會吧……」

甄夫人只握著她的手,十分喜悅,說道:「瞧你這樣,十有八九是了。」

蓮生聞言,卻心頭打鼓,暗地裡想,自己跟馮淵兩個,說好便好,又那樣毫無節制……難道真個兒就懷上了?可是自己的身體這樣小,又不算是十分健壯,這個年紀生孩子……頓時有點不寒而慄。

少頃馮淵進來,握著蓮生的手問長問短,忽然見甄夫人面帶喜色,便不免問道:「母親為何面帶喜色?」

甄夫人心頭高興他兩人或許有後,便說道:「賢婿,我想英蓮是不是有喜了。」

馮淵聽了,也是怔住。蓮生見他如此,心底不由地有苦沒處訴,便將他一推,說道:「愣著做什麼!」

馮淵才反應過來,說道:「真個兒有身孕了?」

蓮生正苦惱自己倘若真個有身孕了該怎麼辦……這樣小,若是生孩子,不知會是怎樣個痛楚法,備不住還會九死一生……她怎麼也接受不了,便更煩惱,沒好氣說道:「還不一定呢,怎麼,難道你希望我有孕?」

馮淵見她對自己很不耐煩,便急忙握了她的手,說道:「夫人,你別惱,你不喜歡的話,就不要好了。」

蓮生說道:「什麼不要?倘若真的有了,難道可以不要?」心想:都是他害得,倘若不是那樣沒有節制的纏著自己……又氣又怕,便一轉頭,說道:「你出去!」

馮淵從沒有見過蓮生對自己如此,當下驚了,倒是甄夫人,急忙說道:「你這孩子,怎地亂發脾氣?」

蓮生不語。甄夫人便說道:「這又不是什麼壞事,如果真是懷有身孕,還是大喜事呢。怎麼就惱了?」

蓮生仍然不說話。甄夫人是古人,她們這個年代,十幾歲的女子生孩子,並不算是奇聞異事,只是平常。但蓮生是現代人,怎樣也覺得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馮淵從旁看著,反倒安撫甄夫人,說道:「母親,夫人她身子不舒服,惱了也是該的,是我惹了她,您別說她,若有不是,只說我。」甄夫人便歎。蓮生從旁聽了,心頭一委屈,眼淚啪啦啦地掉下來,馮淵見狀,急忙上前,伸手抱住蓮生,說道:「夫人,你怎地哭了?你若惱我,只罵我就是了,別悶在心底悶壞了自己。」

甄夫人見他兩個這樣,便覺得不好插嘴,自離去了。

屋內當下只剩下他們兩個,蓮生哪裡忍得住,更是淚流。然而馮淵卻是個好的,何況這件事也不能算是對是錯,怪不到誰頭上來。便緩緩地收抬了情緒,馮淵見她傷心,早也忍不住落淚,蓮生擦了淚,反倒說:「你做什麼?大男人,羞不羞?」

馮淵垂淚,說道:「夫人,你是怪我麼?」

蓮生說道:「我怪你什麼?」

馮淵說道:「夫人這樣兒,自然是為了有身孕的事而煩惱,豈不是我的錯?」

蓮生故意問道:「我的確是有點惱,難道我惱了,你就不想我有孕了?」

馮淵說道:「倘若夫人不喜如此,我也不願要什麼孩兒。」

蓮生心頭一震,便看向馮淵,馮淵說道:「我只要夫人一個就足以,其他的,無非是錦上添花。倘若夫人真的不喜孩兒,我們便不要就是了。」

第四十八章 驚艷

蓮生一時急怒,不辨青紅皂白氣了馮淵一場,不料他竟不惱,又說出些肺腑之言來,竟是一顆心只為了她著想。蓮生聽了,又檢討自己性子急了,卻轉怒為喜,伸手將他抱了,說道:「方纔是我的不是,你竟一點也不怪我?」馮淵也伸手抱了她,說道:「倘若是因為讓夫人吃苦,夫人責怪我又有何不對?我只是恨自己罷了。」他在床下,半跪著,蓮生在床上坐著,此刻將頭擱在他的背上,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來,心底想:「就為了他這番情意,就算我是為了他死了,又有何妨?」

兩人相對片刻,仍舊化作繾綣鴛鴦,不一會大夫來了,丫鬟們請進來,蓮生在帳子內,大夫便替她蓋了絲帕子把脈,把了一會兒,眉頭皺著,眼睛動來動去,似乎明白什麼,卻不說話,馮淵在旁急得不成,只問:「大夫,到底如何?」

那大夫收了手,問道:「奶奶最近是不是總覺得倦怠,精神不振?」丫鬟旁邊說道:「經常兒有些懨懨地。」大夫又問:「也少吃東西?」丫鬟說道:「說的很對。」

大夫點了點頭,馮淵便想又問。大夫咳嗽一聲,說道:「奶奶這個病其實也不算病,請無須擔心,只不過,具體……還請同我到別間去說好些。」

說著便起了身,馮淵不解其意,就也跟著去了。蓮生留在帳內,心頭忐忑。

原來她見這位大夫欲言又止的模樣,倒有點像是在醫院裡的醫生察覺了病人絕症,所以不好當著病人的面說,私下裡拉著親人去講一樣,不由地有點驚慌。要知道,倘若她有了身孕的話,那大夫恐怕一伸手就會講恭喜……如今恭喜也沒有一聲,恐怕這身孕有些不可能了。蓮生怕怕的,只盼自己別真的有個什麼絕症,那就真的沒法兒可想了。一時那顆心就高高提著。

果然,過了片刻,馮淵才回來了。蓮生早就等得不耐煩,見他回來,急忙問道:「到底怎樣?」馮淵咳嗽一聲,說道:「沒,沒什麼……大夫只是說你……身體有些不太好,所以需要好好地調養一番。」蓮生望著他,問道:「只是如此?」馮淵說道:「嗯,我已經派了小廝去抓藥,等回來之後熬了藥,你要喝。」蓮生狐疑不定,點了點頭,又仔細打量馮淵,試圖從他面上看出些許端倪來,不料馮淵的樣子,不似是強忍悲慼的,蓮生細細看了一會,卻覺得他的樣子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眼睛總是躲躲閃閃,不敢同她相對……

這究竟是怎回事?倘若她有不妥,馮淵絕不會好端端坐著且無表情。蓮生本想追問,馮淵坐了一會,卻說:「夫人你好生養著,我出去鋪子內看看。」蓮生只好放他去了。

不多時候,小廝抓了藥回來,按照大夫囑托的,婆子們熬好了,丫鬟就端了進來給蓮生用,蓮生望著那烏騰騰的藥,皺了皺眉,少不得忍了苦一口一口喝了,正喝著,馮淵回來,見她正喝藥,便笑著說:「正好趕上了。」就到了蓮生身邊,坐在床邊上,自袖中掏了掏,掏出個紙包來,說道:「我路經過街頭,見了這家店內新出的好糖果,吃一口香甜無比,正好給你送藥。」蓮生正覺得嘴裡苦澀難當,不由歡喜,馮淵拈了一顆糖,說道:「夫人張嘴。」蓮生便張開嘴,馮淵將糖放在她嘴裡,蓮生吃了吃,果然香甜,不由說道:「還要。」馮淵說:「再喝兩口藥。」蓮生只好喝了藥。才又吃糖。

有他陪著,藥也不是那麼苦了。蓮生片刻喝完了。丫鬟把藥碗端下去,蓮生見沒了人,才又問馮淵,說道:「你實話同我說,那大夫對你說了什麼?」馮淵面色一怔,卻不回答。蓮生又問道:「我真的不是懷有身孕?」馮淵的神色更見異樣,卻點了點頭,說道:「並不是懷有身孕。」蓮生說道:「那究竟是怎樣?真個只是身體不好?」馮淵又點頭,不過臉頰卻已經有薄薄的紅暈。蓮生看的更是疑惑,便捉住他肩頭,說道:「你跟我說,究竟是怎麼?定是有事情瞞著我。」

馮淵見她動了真,才說道:「夫人,你別問我,不是我不跟你說,實在是……」說著,就低下頭去,只玩著手中那包糖。

蓮生越發好奇,問道:「你這樣兒還不說,是要把我憋死?到底是怎樣,快快說來。」馮淵將糖放下,才轉過頭來,也見沒有丫鬟在身邊,才俯身過來,低聲在蓮生耳畔說了幾句話。

蓮生起初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頓時也紅了臉,攥緊了小拳頭,在馮淵身上咚咚咚輕輕地敲打了幾下,說道:「都怪你都怪你!真是羞死人了!」說著捂了捂臉,想想又不甘心,於是仍舊又打。

馮淵低著頭,任由她打著,紅著臉說道:「我也不知會這樣兒……以後我就留心著點,不再像以前那般,就把夫人的身子養好了再說。」

蓮生敲了一會,馮淵伸手將她拳頭握住,說道:「娘子輕輕的,我不怕疼,只怕娘子敲疼了手。」蓮生臉紅紅看著他,羞嗔說道:「哼,以後你可改了罷。」馮淵張手將她抱入懷中,說道:「為了夫人身子,我自會控制著點兒。」

你道為何馮淵跟蓮生如此?那大夫到底診斷了什麼結論才讓馮淵難以出口瞞著蓮生?原來這大夫對馮淵說的是,蓮生的身子是無礙,只不過因為過度歡好,所以導致體質虛弱,她原本身子就有些虛,如今毫無節制,更加掏空了……現在還不覺得如何,只是疲倦易勞累,倘若長此下去,才是大事,天長日久不收斂的話,恐怕會纏綿病榻。

馮淵聽了這個,才知道是因為自己總是纏著蓮生的原因,不由大羞。那大夫又叮囑,一邊喝著藥,一邊要留心讓馮淵克制著,行房不宜太過頻繁,馮淵自然是趕緊答應了的。他又自責,又愧疚,所以沒對蓮生說。

當晚上,馮淵依舊抱了蓮生睡了,縱然心底百般想要,然而想到大夫的叮囑,少不得就忍了,一夜無話,安安穩穩過了。不料第二日早上醒來,馮淵覺得身下異樣,低頭時候,卻猛地見那物抵在蓮生身上,異常兇猛。馮淵嚇了一跳,幸喜蓮生還沒有醒,馮淵便悄悄起身了,自讓丫鬟打了冷水來,自己弄消停了才罷休。

一直六天之後,那第一面的大氅才製造了出來,馮淵興沖沖地帶了回去給蓮生瞧,蓮生讓他披了給自己看,果然見好一番的斑斕旖旎,輝煌華麗,又說不盡的風流貴氣,倜儻雅致,且不光只是好看,裡面用得上好狐狸毛做裡子,又加雲緞縫製,處處精工不凡。

蓮生見了,喜得抿著嘴,推著馮淵說道:「還不快穿上試試看。」馮淵便說道:「那我就穿上給夫人看看。」

當下馮淵披上大氅,頓時滿屋內華麗非常,兩個丫鬟看呆了眼睛,蓮生便又說:「出去試試暖和不暖和。」馮淵便穿著走出去,向著那廊簷底下一站,正巧這連陰了幾日天,灰濛濛的這麼一襯,這大氅上的金線閃閃發亮,好似自己生光一樣,一陣風吹過來,掀動氅擺徐徐飛舞,真正是彷彿神人天降,周圍的家丁僕人,婆子丫鬟都看呆了眼,紛紛搖頭咋舌,問這是何物。

蓮生見效果果然是極好的,這幾天的操勞真正沒有白忙。馮淵脫了衣裳,進來說道:「夫人,看來如何?」蓮生說道:「脫下來做什麼,穿著就是了。」馮淵說道:「這樣珍貴物件,穿上了只覺得心頭惶惶的。」蓮生噗嗤一笑,說道:「傻子,你自襯得起他的,怕什麼?」馮淵說道:「這東西是夫人一片心血,要好好珍藏才是,不要穿著糟蹋。」蓮生伸手輕輕地點他額頭,說道:「如今就是要讓你穿著,才顯他的價值。」

馮淵又問:「夫人,我們如今製出了這衣,不知該喚作什麼?」蓮生想了想,打量他玉面俊朗,說道:「不如就叫做『鳳裘』,鳳乃是鳳凰的鳳。」馮淵頻頻點頭,說道:「這名字又是雅致又動聽,就叫鳳裘罷了。」

當天中午頭剛過,天空濛濛地就醞釀著下雪,正巧柳湘蓮來,有請馮淵出外飲酒,說是有幾個好朋友們相聚,另外還請了蔣玉菡。馮淵便來同蓮生說。蓮生點頭,說道:「你只管去,只是務必要記得,穿著那件鳳裘。」馮淵問道:「我去赴宴,倘若弄髒了怎好?還是不穿。」蓮生搖頭,說道:「讓你穿著你就穿,只不過……到那時候若是有人問起你來這是何物,你就說是自家鋪子內最近作出的冬衣,名喚鳳裘,他們若是有意再問,你就告訴他們,這也是珍稀的沒有幾件,再有其他的,就只說你也並不是十分清楚,讓他們來鋪子裡詢問便是。」馮淵這才瞭然,說道:「莫非夫人有意讓我穿著,讓他們瞧見?」蓮生說道:「好聰明,快去吧,記得不許喝醉了。」馮淵點頭答應,說道:「夫人的話我是最聽的。夫人,那我去收拾收拾,這就去了。」

當下馮淵換了衣裳,又特意穿了那件鳳裘,出門之時,正巧天空飄了雪花下來,馮淵一步一步踏雪而去,自背影裡看,那鳳裘輝煌生光,華麗漂亮,真如白雪世界的斑斕孔雀一般。

馮淵一路到了場地,上樓之時站定了,放眼看柳湘蓮等在何處,看了會兒,果然見有許多人在,柳湘蓮之外,並上回的馮紫英,連蔣玉菡也在場,還有兩個面生的子弟,幾個人圍著一桌坐著,見馮淵上了樓,頓時都驚了一跳,目光先都凝在了那鳳裘上面,久久轉不開眼,只有蔣玉菡先反應過來,起身叫道:「哥哥這邊來。」

馮淵這才笑笑,起身向那邊而去,待走到桌邊上,一桌子的人都站了起來,柳湘蓮上上下下打量馮淵,說道:「哥哥,這穿了一件兒什麼?我起先竟只顧看去了,沒發覺是哥哥來了。」馮紫英也圍過來,嘖嘖稱奇,說道:「馮大哥穿的,這的確是個珍貴稀罕物,我竟也從來都沒有見過。」柳湘蓮說道:「馮哥哥見多識廣,如今也沒有見過,可見是珍稀物件了。」一幫人便圍著看,馮淵頓時成了話題。

馮淵心頭歡喜,原來他來的一路上,所到之處,也是無人不回頭看的,有人看到幾乎同旁邊路人相撞一起……可見這鳳裘的確不凡,世人都不知是何物的。如今見他們問,卻正跟蓮生所說的不謀而合,馮淵便說道:「這是我們鋪子裡新出的冬衣,名喚『鳳裘』,此物來之不易,鋪子裡也剛剛有幾件,滿京城內也沒有第二家了。哈……讓眾位兄弟見笑了。」

馮淵脫了衣裳,眾人始終讚歎,又傳著看了一回,馮紫英便說:「我看這衣裳漂亮不說,手感也好,竟似真的孔雀毛兒一般。」馮淵便說道:「兄弟好眼力,的確就是。」柳湘蓮也看的呆了,說道:「真個好看,方才馮大哥穿著,如仙人一般,恁般超凡脫俗。」蔣玉菡也甚是喜愛,低頭望著,愛不釋手。馮淵只是不語。獨馮紫英看了許久,便問道:「哥哥,不知這鳳裘價值幾何?想必價格不菲。」馮淵說道:「這倒的確是,新出的,也不知有沒有人買,就當鎮店之寶了,還沒掛價兒呢,改日去鋪子裡問問再說。」馮紫英便點頭不語。

酒過三巡,馮淵便起身要去茅廁,剛走下了樓,就聽到身後有人喚道:「哥哥!」馮淵停了步子,回頭一看,卻是馮紫英,馮淵便等著他,馮紫英趕了過來,說道:「哥哥,借一步說話。」馮淵見他鄭重,便隨著他走了幾步,兩人到了個僻靜地方,馮紫英才問道:「哥哥,兄弟對你那件鳳裘頗為有意,哥哥跟我說實話,鋪子裡還有幾件兒?」馮淵便說道:「兄弟想要?這個……十件八件還是有的。目前這消息誰也不知道,所以都在。」馮紫英喜不自禁,磨手搓掌,說道:「如此就太好了,哥哥,我看此物並非凡品,倘若傳了出去,也頃刻就搶沒了,請你務必替我留一件。」馮淵說道:「那個沒有問題,我回頭就跟掌櫃的說便是了。」馮紫英急忙點頭,說道:「多謝哥哥,我看這物非凡,定然是極其貴價,這京城內也沒有第二家有這樣的東西……這也是我之所以看中的原因,只因他又珍貴又稀有,又的確是美妙絕倫的,所以不管多少銀兩都好,哥哥只須給我留著,明兒我一早就去。」馮淵見他如此豪爽大方,且又痛快,便點頭,說道:「既然兄弟開口了,明兒我便也早早地去,保證兄弟一去到就取到手。」馮紫英大喜,感激不盡,急忙行禮說道:「真是多謝哥哥!」馮淵說道:「哪裡,是兄弟照顧。」

馮紫英說完之後,便上樓去了。馮淵自去了茅廁而回。大家又說說笑笑不久,便散了開,柳湘蓮跟著馮紫英打算要離去,馮淵對著蔣玉菡使了個眼色,蔣玉菡便說道:「我要等一會兒。」馮紫英知曉,便跟著柳湘蓮先去,臨走之前又對馮淵說:「哥哥記得明兒的事。」馮淵點頭,說道:「兄弟放心,我自曉得。」兩人就走了。

這邊上,蔣玉菡對馮淵說道:「哥哥喚我留下來,做什麼?」馮淵便將那件鳳裘取出來,說道:「玉菡你覺得此物如何?」蔣玉菡說道:「我看此物巧奪天工,世間含有,的確是上乘好物,不知哥哥是怎麼製造出來的?」馮淵便說道:「我哪裡有這樣的能耐?這全是你嫂子的主意跟功夫。」蔣玉菡怔了怔,便讚歎說道:「我知道嫂子是個不凡的人,沒想到竟如此能耐,哥哥真是好福氣。」說著,又是羨慕,又是淒惶。

馮淵急忙安慰他,又說了好些個好聽的話,蔣玉菡才緩和過來,馮淵便又問道:「兄弟你可喜歡此物?」蔣玉菡低頭看著,伸手摸過去,十分愛慕,過了片刻又縮回手來,說道:「喜歡是喜歡的,不過這樣珍貴的東西,像我這樣,也難配有,只有哥哥才襯得上……」馮淵說道:「說什麼傻話,我今日便正是想將這鳳裘相贈給你。」蔣玉菡一聽,驚得急忙將鳳裘推開,說道:「哥哥,這怎麼使得!」

馮淵便認真說道:「這怎麼使不得?好兄弟,我見你著實喜歡此物,這物的確珍貴,但難得的卻又是你嫂子的心血,等閒的我也不會給,只想自己珍重留藏著便是……就像是柳二弟,他方才也甚是喜歡,倘若是別的東西,我就送了,但這物不同……只不過,你也知道,你嫂子對你也向來是另眼相看的,又疼你,她若是知道我送這物給你,定然不會說什麼,好兄弟,我也沒什麼別樣的給你,你就收下這個,倘若覺得心裡不舒服時候,就看一看,就等同你嫂子跟我在你身邊兒陪著了。」

「哥哥……」蔣玉菡一聽這個,兩隻眼睛之中,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樣落了下來,馮淵握著他的手,也覺得鼻酸,一時也落了會淚。

最後看看天晚,馮淵便親自動手,將鳳裘替蔣玉菡給披上,又繫好了帶子,果然是玉人風度,別樣風流,蔣玉菡握著鳳裘,亦是歡喜不捨,臉上帶了真切喜色。馮淵攜他的手下了酒樓,樓內無數人的目光頓時火亮的就射過來,個個屏息看著。蔣玉菡同馮淵出了門口,蔣玉菡才又說道:「哥哥,我便回王府去了。」馮淵說道:「好兄弟,你且忍忍,自有出頭的一日。」蔣玉菡點頭,說道:「我原先想,這天地之中,只有我淒惶一個,如今知道嫂子跟哥哥都也惦念著我,我心頭有了念想,也不再覺得淒惶孤單。哥哥放心,回頭跟嫂子說一聲,說玉菡感念她的深情。」馮淵點頭,說道:「你只要照顧你自己,你嫂子也比什麼也高興。」蔣玉菡同馮淵握了握手,便坐了轎子,自回忠順王府去了。

馮淵目送蔣玉菡轎子遠去,便自回到家中。進了門,蓮生見他身上空空如也,也不驚訝,只笑著,說道:「好個出手闊綽的爺。」馮淵見蓮生只是笑,便知道她聰明精靈,許是知道了什麼,拍了身上的雪進了門,也笑著說道:「我只回來領夫人的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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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北靜

蓮生讓馮淵穿著鳳裘去赴宴,見他單衣回來,就知道他做了何事。聽他主動請罪,便歎了說道:「叔叔怎麼說?」馮淵就說道:「我瞧他對那鳳裘很是喜愛,他現在又是那樣個處境,就有心安慰他,便把那鳳裘給了他了。」蓮生點了點頭,說道:「你這用心是好的……唉。」略微一歎,沉吟不語。

馮淵便說道:「夫人覺得我這樣兒做不好?」蓮生見他擔憂,卻搖搖頭,微笑說道:「你的心意是好的,又有什麼不好。玉菡高興也就罷了,他是個明白的,自懂得……」馮淵以為蓮生說蔣玉菡懂他們的心,卻不知道蓮生另有所指,總之見蓮生贊同他所作,這才開心。

繼而馮淵又把馮紫英跟自己預定鳳裘的事情說了。蓮生說道:「他只說要買,並沒說其他麼?」馮淵說道:「正是,什麼也沒說,只說明兒就去取。」蓮生點點頭,心想:「這馮紫英是個神秘人物,不知他要這鳳裘用意如何,多半是想用來送人了,只不知道他要送的是什麼緊要人物。」

馮淵便問道:「夫人,咱們這鳳裘定價多少?」蓮生便說道:「這鳳裘自挑選絲線到製作料子,一直到造成,你統統都是跟著的,不如你來替我算一算。」馮淵見她這麼說,便也一板一眼算計說道:「起初的各樣絲線,雖名貴,最貴的卻仍舊是孔雀金線,統共算起來,買絲線也用了近小百兩銀子,另外請那些織造師傅……因要叫他們安心,出的價兒也高,一共是八個織造師父,每個人許了三十兩,是近三百兩,另外後面所用的狐狸毛皮,雲緞裡子,裁縫製作,外加夫人特意叮囑了的包裝,零零總總又用了兩百兩,加起來也有近千兩了。」蓮生便說道:「記得很好,那麼你再算算,我們現在手上只有十件兒衣裳,要賣多少才能回本?」馮淵便說道:「望小裡面算,一件兒百多兩也還有賺,只不過,這其中又有夫人的心血。」蓮生微微一笑,說道:「開了竅了,你還沒說,我們這十件,已經去了一件了。」馮淵便笑。

蓮生又說道:「要知道,除了這十件,其他再要也就沒了,而且,咱們只想打個名頭,也並不是一門心思的想去賺錢,所以這價格務必要訂的高些,叫人覺得驚愕最好,沒有人來買也不用怕。」

馮淵便說:「我只管算,最後的一錘定音,卻仍舊是夫人的,夫人你說,該如何?」蓮生說道:「我看,一件六百兩,決不讓一兩。」馮淵驚了一驚,說道:「六百兩,果然很多。」蓮生說道:「我原本還想定八百,哈……不高一點,不見價值,更何況,有心要買的,也必定是闊綽之人,不差這些。我們這是奢侈的東西,但凡手頭緊的,只求實用,也不會來問了。」馮淵便點頭,說道:「就依夫人所說。」

當下便定了下來,第二日,馮淵早早起了,去鋪子裡等候馮紫英,果然不多時候馮紫英到了,站在門口撇身上的雪花,馮淵出來,將他迎了進去,馮紫英笑道:「我來的路上還擔心自己等不及,哥哥大概還沒有到,沒想到哥哥竟早就到了,真是勤快人。」馮淵說道:「昨兒約好了的,怎能失信?」兩人挽著手臂走到裡頭,馮淵請馮紫英落了座,小夥計捧了茶水上來,馮紫英喝了,四處打量,說道:「我早先聽柳二弟說哥哥在此處開了鋪子,一直想著來看,竟沒有得空,如今一看,果然是舒服雅致,賓至如歸。」馮淵笑道:「都是兄弟你捧場。」便一揮手,叫人將鳳裘取出來。

掌櫃的親自前去,不多時候,捧了個極其雅致漂亮的長長盒子出來,做工精緻,外面是古樸的青蓮花花紋,盒子的右下角用燙金紋出的,乃是小篆寫著的鋪子的名號:蓮記。底兒下又是一朵小小的蓮,徐徐綻放,美妙無比。

盒子一邊可開,那作為扣飾的卻是一枚幽幽顏色的碧玉,打磨的圓潤光滑,用細錦繩子串起來,當作扣子,底下扣得那邊卻又裝飾,用淺鵝黃色的絲帶打著的如意結圍著,真是做到了細緻裡,處處見風趣。

馮紫英細細看了,先嘖嘖稱讚起來,說道:「哥哥這真是獨出心裁,我還以為單單一件衣裳,沒想到還有盒子,竟連這盒子也如此美觀,兄弟若是不見裡頭的鳳裘,真真要起了那『買櫝還珠』的心了。」兩人相視大笑,馮淵才起手,將碧玉扣子解開,裡面卻仍然不見鳳裘,而是一襲雪白的不染纖塵的雲錦緞子平平地疊著,馮紫英目不轉睛看著,忘了言語。

馮淵伸手,將緞子向兩邊解開,底下才端端正正,輝煌地躺著一襲鳳裘,馮淵伸手將鳳裘抖開,給馮紫英過目,馮紫英連連點頭,仔細看了一回,摸了摸手感,不住點頭,急忙讓包起來。又問價格幾何。馮淵便同他說了,馮紫英兀自說道:「合算,合算!」自從袖子裡掏出銀票,數了六張,交付給了。此刻裡頭掌櫃的已經親自又把鳳裘被包了起來。鄭重捧出,馮紫英不用跟班小廝,親手端正接了過去,說道:「多謝哥哥,兄弟先行一步,改日再來同哥哥說話。」馮淵便一路相送了他出去。

馮紫英來時候騎馬,去的時候卻特意喚了轎子來。一行人,頂風冒雪回去。

馮淵回來,見沒有別的事,便騎馬回家,告知蓮生此事。蓮生便說道:「他想必是要給什麼人,所以才如此匆忙。」馮淵也想不到,他對京城之中的權貴關係更是一竅不通的。小兩口猜不到頭緒,便只放下。

馮紫英上午去了,下午時候,馮淵自在家中讀書,忽然之間有小廝來報,說道:「爺,外面有個馮爺來拜見。」馮淵心頭一怔,想到那應該除了馮紫英便沒有其他之人,便將書放下,疾步出來,也不知他有何事,心頭只是忐忑。

馮淵出到外面,果然見有人等在客廳內,馮淵便上前欲行禮,卻不料馮紫英一回頭見看到馮淵,立刻喜上眉梢,笑道:「哥哥大喜啊!」

馮淵摸不著頭腦,只看著馮紫英,問道:「兄弟這話……喜從何來?」馮紫英哈哈笑了兩聲,才說道:「哥哥可記得今早上從貴店拿的那件鳳裘?」馮淵點頭,說道:「難道是鳳裘有事?」馮紫英說道:「的確是有,不過卻是大好事,哥哥可知道我取了鳳裘,是為何事?」馮淵便搖頭,馮紫英眉飛色舞,說道:「只因我一見哥哥昨日穿的鳳裘,那個出眾風采,再也難忘,所以小弟便想到我所認識的一位,卻也更是個超凡脫俗,極為出色的人物,小弟我心想這鳳裘配上那位,還不知是個什麼驚艷模樣,他又是個極其潔淨高貴的性子,等閒凡俗之物也看不到眼裡……」馮淵聽他說到「那位」的時候,語氣頗為恭敬,心想:「果然他是取了鳳裘給人的,他口中的這個人,恐怕也是來頭非凡罷。」便說道:「這鳳裘,不知那位爺可還喜歡?」

馮紫英聽問,便哈哈大笑起來,很是歡喜,拍掌才又說:「喜歡,喜歡的什麼似的,簡直愛不釋手,平素裡他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見到那鳳裘,那副喜上眉梢的模樣,我從未見過……」他搖搖頭,目中露出回想之色,馮淵點頭,微笑說道:「這便好了,我還怕這鳳裘萬一不如人家的法眼,白白給兄弟丟了面子。」

馮紫英人逢喜事精神爽,伸手握住馮淵的手,兩個人坐了,馮紫英才放低了聲音,說道:「哥哥哪裡給我丟了面子,是大大地給我長了臉,也給那人長了臉,話說到這裡,若是我再瞞著哥哥,也不夠義氣,只給哥哥說知,哥哥你猜:我將鳳裘送給了的,是何人?」

馮淵苦笑,說道:「這個我卻怎麼能猜得到?剛來京城不久,真正是兩眼一抹黑的。兄弟就告訴我罷了。」馮紫英才又小聲說道:「這人,便是北靜王爺。」說完之後,嘴角一抹微笑。

馮淵「啊」地失聲驚呼,他心底也想到必定是哪一位了不得的達官貴人,然而卻沒有想到竟然是位王爺,不由地怔怔發愣。馮紫英笑著說道:「哥哥別驚,這可是好事一件,王爺得了鳳裘,很是歡喜,當下便穿上了,周圍的人都嘖嘖讚歎,彷彿仙人下凡一般……可巧,宮內又傳他,王爺索性也不脫,只穿著就進宮去了。」

馮淵聽得心旌神搖,見馮紫英滿臉神秘艷羨,急忙問道:「然後呢?」馮紫英說道:「本來我只是想博王爺歡喜,沒想到王爺穿著鳳裘入宮,卻又是一番事故兒了。」

馮淵咋舌不敢接口,也不知是凶是吉,一顆心噗通噗通只是跳,雖然知道馮紫英如此歡喜滿面,應該是大好事,但是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鋪子裡出的東西,居然有幸會到聖駕跟前露面,且是如此快當!

馮紫英說道:「哥哥以為如何?原來北靜王爺穿了鳳裘入宮,惹得皇上及在場的娘娘們都驚歎不已,萬歲更是開金口詢問這是何物……當時我送給北靜王的時候,他也問過,知道名為『鳳裘』,也細細看過那個盒子,自然記得是哥哥的『蓮記』,便對萬歲說了是京城中一戶成衣鋪子,名喚『蓮記』……」

馮淵聽馮紫英說到這裡,渾身熱血澎湃,多少年沒有的感覺,又是惶恐,又是激動,簡直難以按捺,渾身的血液彷彿也掀起了浪頭,臉上陣陣漲紅,卻並非是羞愧,而是激動所致。

馮紫英又說道:「誰知這才是開頭,萬歲讓王爺將鳳裘脫下,親自看了一番,又交給娘娘們觀賞了一番稀罕,最後萬歲傳令了宮內的司織監的統領來看這是何物,那人倒是個識貨的,卻只說這物應該是什麼異了俄羅斯的手藝,並非本土之物,王爺聽了,自然便同他力爭,說的那人羞愧退下,萬歲龍顏大悅,說咱們天朝人傑地靈,民眾聰慧,自也能做出這等巧奪天工之物,絕對不輸於任何番邦,萬歲爺高興之下,便御筆親題了『蓮記』兩字,又送四字『巧奪天工』,吩咐王爺回頭封賞哥哥呢!」

馮淵聽到這裡,赫然呆住,簡直不肯相信自己耳朵。

馮紫英眉飛色舞地又說道:「只因哥哥是白身,所以不得直接傳進去面聖,只不過,北靜王爺受了聖上金口托付,又領了御筆親題,稍後少不得要召見哥哥的。我說哥哥大喜,這是不是大喜之事?」

馮紫英先行一步來到馮府,就是為了告訴馮淵事情的來龍去脈,免得當真北靜王召見的時候,馮淵也不知發生何事,平白驚慌。這也是他一片感念之意,也因為馮淵的鳳裘替他大大爭了顏面,故而十分高興,腳步也跑的快。

馮紫英說了事之後,便告辭,讓馮淵準備。馮淵便急忙去同蓮生說了此事,蓮生聽了,也大驚,萬萬沒想到馮紫英是將鳳裘送給了北靜王,而北靜王又穿著入宮,竟然引發這樣一樁事情來,幸而是天大的好事!小兩口握著手,起初兩兩相看,俱都覺得此事實在是奇妙之極,一時無言。

片刻,馮淵才開口,說道:「如此才不辜負夫人一片心血。」眼睛也紅紅地。蓮生將他抱著,說道:「我也沒有料到,事情竟然陰差陽錯,會如此巧合,幸喜,幸喜。」兩個人又合計了一會兒,果然到下午的時候,有王府的長隨前來,宣王爺的旨意,讓馮淵跟從去一趟。

馮淵少不得就跟著去了,一路頂風冒雪,終於到了北靜王府。一路上只管跟著人走,也不敢四處亂看,一直到進了屋子,又換了人來領路。

那北靜王便在書房之中召見了馮淵,馮淵按照規矩行了大禮,便垂手站著等候。

北靜王一雙妙眸看著馮淵,見馮淵生的整齊出眾,舉止文雅寧靜,聲音溫和謙恭,也覺得歡喜,說道:「你就是蓮記的少東,名字喚作馮淵的麼?」

馮淵便說道:「回王爺,正是草民。」北靜王說道:「本王看你年紀不大,竟然有如此心思,製作出不輸於番邦的鳳裘,給我天朝長了顏面,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馮淵畢恭畢敬,說道:「王爺誇獎了,草民愧不敢當。」北靜王見他謙虛,便點頭又說:「也不用如此自謙,那宮內的老監造都自歎造不出這鳳裘來,他是積年的熟手了況且如此,豈不是後生可畏?誇獎你是應該的。」

馮淵來之前受過蓮生囑托,吩咐他行事務必小心謹慎,說話之前也定要三思,千萬不可說錯一個字,但也不能在王爺面前透出畏縮的氣質來,那反而不美,只當是見恭敬的上師便可。當下馮淵便說道:「回王爺,這也不是草民一人的功勞,乃是眾人齊心竭力。」

北靜王見他如此謹慎,更覺歡喜,停了停,便說道:「本王這番召見你,乃是奉了御旨,萬歲爺因見了鳳裘,龍顏大悅,所以親筆題了『蓮記』兩字,又贈『巧奪天工』四字,做讚賞鼓勵之意,你來接旨罷。」

馮淵急忙跪地,北靜王親自起身,捧了御旨,放在馮淵手中。他卻站著不動。北靜王不走,馮淵仍舊低著頭不敢起身,北靜王低頭望著他,忽然問道:「對了,本王有個疑惑,不知你可會為本王解答?」

馮淵說道:「草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北靜王笑道:「何必如此拘謹,你且起身來說話。本王對你另眼相看,你自寬心,不會為難於你。」馮淵便謝恩起身來。北靜王這才望著他,問道:「本王問你,你自名馮淵,為何這成衣鋪子喚作『蓮記』,你是為何用『蓮』來做鋪子名號的?——莫非是因為喜歡蓮這種花兒?」

馮淵聽他這麼問,始終不變的面上才多了一絲淺淺笑意,他自進門來便始終謹慎沉靜,此刻忽然微笑,看的北靜王心底微微愕然,馮淵開口說道:「王爺既然下問,草民自然不敢隱瞞,實在是草民的內人,名字之中有個『蓮』字,是以草民當時開舖子的時候,便用了這個字。」

北靜王聽了,臉上也透出了又是驚訝又是了悟的神情,便點頭,說道:「原來如此……想必你是極疼愛你的夫人,所以才如此罷。」一提到蓮生,馮淵便有些放開了,不由地就脫口說道:「她便是草民的性命,今次的鳳裘製造,其實也多是內人之力。」北靜王眉睫微動,卻不說話。馮淵這才覺得自己有些多嘴,竟忘記了蓮生囑托的「說話之前定要多想一會兒」,不由地暗暗叫苦自責。不料北靜王卻沒怎樣動容,只說道:「本王明白了,古人云家有賢妻,如得至寶,所謂的『賢內助』,便是這個道理了,哈……」低低一笑。

馮淵見他如此,才緩緩地鬆了口氣。

北靜王甚是平易近人,雖然有一股天生貴氣,但對馮淵卻自始至終都文雅溫和,又同馮淵說了會兒有關鳳裘之事,最後嘉獎了馮淵幾句,便讓他退下了。

馮淵這才帶著御賜題字退了出來,一直到人出了北靜王府,才覺得似卸去萬鈞重擔,真真的吐了口氣。

馮淵便急忙進了轎子,生怕那風雪把御賜題字給弄壞了,向著家中趕回去,想要盡早讓蓮生放心。

馮淵回到家中,果然蓮生提心吊膽著,馮淵便將自己跟北靜王見面之事說了,只聰明地隱去了自己一時口快說的有關蓮生那句話。蓮生見他舉止得當並無錯漏處,才欣慰點頭,兩人又觀賞了一番御賜題字,便尋思著改日找工匠來將題字做成招牌方好。

風雪越大,馮淵便也不去鋪子了,誰知到了傍晚時分,鋪子裡忽然來人,稟告說有人指明要買那「鳳裘」,且要一見東家。蓮生同馮淵正吃了晚飯,見外頭風雪飄搖,蓮生便說道:「不要出去了,天冷路滑,小心摔跤。」馮淵也是這個意思,不料來人說道:「東家,掌櫃的說那人是個得罪不起的,好似是哪個王府上的來人……請東家務必抽空去一趟。」

第五十章 雪人

已是晚間,風急雪大,街面上商舖門口的燈籠被風雪吹打得搖搖晃晃,馮淵頂風冒雪到了鋪子,將外面罩著的雪衣脫下,裡面掌櫃的得了信急忙出來,也幫他拍雪,小二來收了外衣去,掌櫃的迎馮淵進去,說道:「東家您可來了。」馮淵問道:「究竟是什麼得罪不了的人?」掌櫃的便說道:「這位是南安王府的來人,點名了要兩件鳳裘。」馮淵說道:「不是說鳳裘不雙賣的麼?」掌櫃的說道:「小的先前也是這般說,但他口氣極大,又指明了要見東家,小的做不了主,只好去請東家過來。」

馮淵點了點頭,說話間,已經進了裡間,果然見一個衣著鮮明的人高高在座,一眼見馮淵進來,便說道:「這位便是店東?」掌櫃的說道:「正是,這便是敝店東家。」那人才起了身,拱手行了個禮,說道:「幸會!在下是忠順王府長隨,聞名而來。」大抵是在王府中浸淫久了,自也有一股頤指氣使的氣度。

馮淵聽了「忠順王府」一名,也同他供了手,才說道:「聽聞大人想買兩件鳳裘?」這人點點頭,說道:「正是。」馮淵說道:「大人有所不知,敝店的鳳裘只有區區幾件,規定了一個客人只能購買一件。」這人笑道:「我方才也聽掌櫃說了,只是奇怪,這店家竟還有不想賺錢的時候?我自然是多買,你也多賺的,做什麼如此想不開?」馮淵說道:「這只是敝店的一點兒小規矩,因這鳳裘少見,價格又昂貴,何況若是買多了也是無用。」長隨說道:「我自出得起價錢,你管我買了做什麼?哪裡來的這麼多規矩?」馮淵說道:「抱歉,敝店雖小,規矩不可破。」這人面露惱怒之色,正欲發作,忽然見外面小二跑進來,說道:「東家,外面又來了兩位爺,說是要買鳳裘,正好東家在……」

馮淵聽了,也覺得愕然,正發怔之間,外面那兩人寒暄著入內,兩人竟是互相認識的,兩人進了裡頭,猛地見忠順王府的長隨也在,面面相覷,各自一怔。那忠順王府的長隨才說道:「沒想到竟然能在此地看到兩位!幸會。」

那兩人也略略作揖回禮,才又看向馮淵,其中一名圓臉之人目光一動,上前來,說道:「這位想必就是那製出鳳裘的店東了吧,果然是一派人才。」另一位長髯的便也贊說道:「北靜王爺親在我們王爺面前贊,說是後生可畏,如此一見,果然非凡。」圓臉之人也說道:「我們王爺也好奇著呢,又想看鳳裘又想看人,這不是,過夜也等不及,就催著出來了,不過這人卻是得改日見了。」兩人說著便呵呵而笑。

馮淵聽了,這才明白這兩位感情也是來頭非凡,竟也是兩位王爺府上的行走,便急忙行禮,說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兩位見諒!」

那兩人見馮淵斯文儒雅,又如此謙恭有禮,各自歡喜,便行了禮,說道:「馮爺不必客氣,今兒誰不知道,北靜王爺在殿前展示的那鳳裘天上有,地上無,連聖上都御筆親題『蓮記』兩字,又送『巧奪天工』的評語,想必北靜王爺已經將御筆親提賜於馮爺了吧?」

馮淵笑道:「有勞下問,下午已經得了。」兩人便又大讚,旁邊那忠順王府的來人面色變來變去,只插不進嘴去。過了一會兒,圓臉長隨官說道:「閒話休提,我們王爺府內盼著呢,馮爺,少不得麻煩,要購一件鳳裘。」馮淵說道:「承蒙照顧!」長髯之人也說道:「我也是一件。」馮淵說道:「多謝多謝。」掌櫃的上前來,替兩人登記,原來那圓臉的乃是東平郡王府上之人,長髯的卻是南安君王府上。

兩人熱熱鬧鬧地定了鳳裘,見忠順王府那人站著不動,他們都是王府中人,平日彼此也照面的,便問道:「為何王兄不動?不知來此作何,莫非也是要購買鳳裘?」王某略微遲疑,便說道:「這……不錯。」圓臉之人說道:「這總也有個先來後到,就王大哥先請?」王某說道:「其實我來的甚早,若是順利,此刻也早走了。」長髯便問道:「那是為了什麼緣故?」笑道:「莫非是馮爺不肯賺錢,不賣給兄麼?」

王某一聽,果然也笑著說道:「這位馮爺果然是不肯賺錢的。」圓臉問道:「咦,這又是什麼意思?」馮淵見狀,少不得分辯說道:「兩位有所不知,本店有個規矩,其他衣裳,盡可要多少有多少,唯獨這鳳裘,因為只有幾件,所以定下的規矩是,一人只能買一件,不可多買,如今這位王大人想買兩件,故而小人正在為難。」

那圓臉跟長髯一聽,圓臉便說道:「這個規矩倒也古怪……」王某哼了一聲,說道:「我也是這個意思。」長髯的點了點頭,說道:「不過這個規矩倒是也有幾分道理的。」圓臉跟王某一起看他,長髯的便說道:「試想,這鳳裘沒有幾件,倘若有一位財大氣粗的,早早地就將這些都買了去,那麼我們這些人,豈不是撲了個空?白走一趟,王爺也定然不會歡喜的。」

圓臉的連連點頭,說道:「說的很有道理。」那王某的臉色便不太好看。馮淵說道:「小店開門做生意,自然是不想得罪客人的,只因著鳳裘稀罕,所以盡量讓喜歡此物之人,都有機會獲得……還請大人見諒。」

圓臉便去勸那王某,說道:「王兄還是見諒,馮爺說的也有幾分道理。」王某說道:「我家王爺命我來買兩件,如今只得一件,像什麼?我也無法交差!」

圓臉的見他面色生硬,便皺了皺眉,說道:「那也不能壞了人家做買賣的規矩。」長髯的說道:「正是。如今人家規矩在此,還是不要隨意壞了,難道要強買不成?回頭跟忠順王爺解釋一番也就罷了。」

王某聽見他兩個異口同聲,便冷笑說道:「話說的輕巧,反正不是為難你們兩個就是了。」

圓臉的說道:「咱們只是為了王兄出主意,何必說這等沒趣味的話。」王某不理會兩人,只看向馮淵,說道:「少東家當真不願意破例?」馮淵說道:「實在為難。」王某便咬牙,說道:「少東家這是跟我家王爺作對呢。」馮淵說道:「這個怎敢?還請大人見諒。」王某說道:「不過是小小的一家成衣鋪子,居然敢跟王爺擺譜起來,很好,莫非這天下除了你們,真個別人都做不出鳳裘來了?哼!」說著,狠狠地瞪了馮淵一眼,拂袖向外走去。

馮淵也不挽留,只面上微微一冷,說道:「掌櫃的送客!」也不去理會那人。

剩下的那兩位爺冷眼旁觀,見馮淵始終不改口,不卑不亢的,倒有幾分佩服他的骨氣,圓臉的便說道:「那忠順王爺是個有名的小氣,馮爺你實在應該妥協一下。」長髯的便說道:「如今馮爺也算是北靜王爺面前的紅人了,忠順王爺就算是想要如何,也得好好想想……方才王兄那般,實在是小氣了,毫無大家風範。」兩人又說那王某的不是,叫馮淵日後留心。說了片刻,才去登記簿上寫了字,各自抱了鳳裘回轉王府去了。

你道是忠順王府勢大,馮淵為何不願同那長隨周旋?話說回來,自然是因為蔣玉菡的緣故。先前蔣玉菡同馮淵在應天府,雖然做的也是飄飄泊泊的活計,但也不曾似現在這般,白日一見,馮淵只覺得他眉宇間的抑鬱更勝從前,就知道他必定在忠順王府內過得不甚好,心底自然對那忠順王爺敵視著的,正巧當初作出鳳裘之後,蓮生便定了這樣一個規矩,以為鳳裘有限,故而言明一人只能買一件鳳裘,除非是親近的……還可以妥協,如今馮淵見賣主是忠順王府的人,故而連妥協也不想。

一日賣出了三件鳳裘,緊張便是一千八百兩,掌櫃的嘖嘖讚歎。馮淵只是雲淡風輕,這還是剛剛開始呢,第二日那些個達官貴人,或者富商貴族之類的得了信,恐怕剩下的幾件也很快就沒了,何況他們當初,也並不是奔著大賺一筆才費這心的。

當下馮淵便離開了鋪子,又回到了家中。蓮生自然問他是誰去了鋪子,馮淵便一五一十說了。蓮生聽他說完了,心頭略微一沉。

馮淵見她不語,便問道:「夫人,怎麼了?」蓮生想了想,說道:「沒……沒事。」馮淵說道:「你是不是責怪我那般對那個人?」蓮生搖搖頭,望著他,說道:「你只是心頭有氣,我是知道的。」馮淵說道:「夫人怕忠順王爺日後生事?」蓮生想了一會,說道:「暫不必怕他,如今有萬歲的御筆親提,蓮記正是如日中天,他縱然千般的不喜,也不敢在這個風頭上生事,只不過,日後我們行事要越發小心。」馮淵點頭,伸手將她擁住,說道:「你別擔心。」蓮生說道:「我擔什麼?我只要你好好的就成。」馮淵低頭在她額頭上親了親,說道:「我也是這樣,只要你好好的。」

兩人一夜睡了,雪下一夜,第二日早上,雪光映的窗欞紙上一片的白,蓮生同馮淵起了,便出了門,見那雪還散散地在飄著,蓮生看滿院子銀裝素裹,有僕人已經在清掃殘雪,她心念一動,玩心突起,便說道:「我們來堆雪人如何?」馮淵說道:「何謂雪人?」蓮生說道:「你不知,我示範給你。」說著,便出了門,走到雪邊,伸手欲去掬雪,馮淵急忙上前攔住,說道:「小心冷了手。」蓮生說道:「哪裡就那麼嬌弱?這個好玩的。」馮淵只是不肯,蓮生無法,只好說道:「那麼怎辦?」馮淵伸手,說道:「我不怕冷,夫人你只是說,我來做便是了。」蓮生捂著嘴笑。卻點了點頭。

蓮生便口述,讓馮淵跟幾個小廝們忙著,不一刻的功夫,果然就在院子裡堆了個雪人出來,蓮生看著那胖墩墩的初級雪人,哈哈大笑,又吩咐人去取了個木桶,凍了的蘿蔔,一片白菜葉子,三個小石頭,兩根枯樹枝椏。眾人取了來,不知何意,蓮生便上前,將白菜葉子搭在雪人額頭,木桶倒扣雪人頂上,露出白菜半邊,兩顆小石頭妝做雪人眼睛,一顆當作嘴巴,蘿蔔當作鼻子,兩根樹枝插在身側,馮淵在邊上看著,看最後果然冒出個「雪人」來,又憨頭憨腦的甚是可笑,一時之間哈哈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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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三人

馮淵笑罷,忽然問道:「夫人,這個雪人是男是女?」蓮生沒想他會問出這話,便說道:「這話怎麼說?」馮淵便說道:「這個雪人雖好,不過一個人在此,孤零零的,也無人作伴,我想再做一個,是以問你。」蓮生捂嘴,笑道:「你自去東牆邊上,折一株紅梅下來,插在她的頭上,便是女子了。傻子。」蓮生隨口說說,便覺得天冷自進去了。沒想到馮淵果然就去折了一株紅梅,點綴在那女雪人的頭上,自己又指揮著小廝,做了一個男雪人在女雪人的旁邊,這回他聰明,命小廝找了扁擔水桶來,放在男雪人的身邊,做出個居家男子的形象來。

蓮生在屋內暖和過來,銀卓蹦跳著進來,說道:「奶奶快去看,少爺竟又做了個雪人,有趣的很。」蓮生正不知他在外頭忙碌什麼,聞言便叫人將旁邊那扇窗戶打開,探頭看了,見那女雪人頭頂插花,男雪人守在邊上,彷彿正是個說話兒的樣子,身旁還放著扁擔水桶,看起來倒也是其樂融融,不由地心頭一動,掩嘴而笑。

馮淵正得意,回頭見蓮生靠在窗戶邊上,這床邊開了一株淡黃臘梅,臘梅上有雪,紅色窗欞,美人如玉,笑面更勝花,如此一副美人圖,渾然天成,無可挑剔,不由地一時看呆了,心頭暖洋洋的。

蓮生同馮淵用了早飯,馮淵自去鋪子照顧端詳,又派人找那知名的撰字師傅,準備將御賜的字雕刻成匾額,作為鎮店之寶。

馮淵到了店外,進掌櫃的正在指揮小廝們開門掃雪,而店門口已經早早地聚集了諸多的人,店門一開,頓時都轟轟然地湧了進去,原來昨日北靜王在御前展覽鳳裘、皇帝龍顏大悅並且御筆題字的事跡,已經一夜之間,傳遍了千家萬戶。那些京城中的貴人富商,並風雅名士,甚至豪門權貴,哪個不是耳聰目明的,紛紛動作。有的人便想看看熱鬧,瞧瞧那稀世的鳳裘是何種不凡,有那些貴族隨從,卻是揣著銀兩,奉命而來。

掌櫃的團團招呼,得了馮淵意思,便拿了一件鳳裘來,當眾展覽了一番,眾人嘖嘖讚歎,有那些帶了銀子來買的,立刻興高采烈上前付錢取貨,取貨回去覆命。有那些身份特殊、來頭非凡的富豪貴族,掌櫃的就和馮淵親自招待入了雅間,有條不紊的一一拿貨,全力伺候。

那些沒有帶銀子亦或者覺得價貴的,只是望洋興歎,盡量看個眼飽。

店舖內正在團團忙碌之際,忽然聽到門口有人說道:「這就是那作出了鳳裘的店子?快進去問問。」聲音甚是清脆,便有人回答說道:「二爺稍等,小的這就去問。」

說話間,有個小廝就忙忙地跑了進來,旁邊小二上前迎著,那小廝便問道:「你們這店就是作出了鳳裘的那個?」小二說道:「正是,不知有何事?」小廝說道:「請稍等,我們二爺有急事。」說著,反身出去,說道:「二爺,您下馬了?正是這兒,快進來。」

馮淵正相送了一位老爺帶著鳳裘離開,正一抬頭,卻見到門口走進了一個衣著鮮明,眉目如畫的少年,果然是生的好相貌,馮淵不由看得一怔。

那少年進了門,一雙妙眸滴溜溜地轉了轉,頓時看見了馮淵,臉上也略露出了驚訝之色,隨即上前。彼時馮淵也起了身,兩人碰了面,彼此略一施禮。這少年便問說道:「這位哥哥是?」馮淵便說道:「在下正是此間店的店主。」少年點頭,望著馮淵,說道:「我聽聞貴鋪作出了那舉世無雙的鳳裘,連北靜王爺都讚不絕口,所以特來瞧瞧。」說話間,一轉頭看見了掌櫃的拿出來展覽的那鳳裘,頓時目光一直。

馮淵說道:「不知公子如何稱呼?」這人才反應過來,說道:「在下姓賈,賈寶玉。」馮淵聽了這個熟悉的名字,頓時一怔,打量著賈寶玉,心想:「這京城中幾個賈寶玉?看他相貌不俗,恐怕就是夫人見過的那個吧……」賈寶玉望了一陣那鳳裘,說道:「果然是極好的,又極相似。」馮淵心頭狐疑,也不說破,當下問道:「不知是何物相似?」賈寶玉說道:「不瞞馮爺,我有一件孔雀裘,跟貴號的鳳裘很是相似,只不過昨兒被我失手燒了個洞,那孔雀裘是家里長輩所賜,極為珍貴的,所以我為之憂心,昨日聽說了貴店『巧奪天工』之名,所以想著,今兒早早來碰碰運氣。」

馮淵聽他說「孔雀裘」跟鳳裘相似,也覺得好奇,便說道:「何不拿進來一觀?」

賈寶玉一招手,身後的小廝就抱了個包袱上來,馮淵點點頭,說道:「此地並非說話之地,請爺跟我進來。」

賈寶玉便帶著小廝進了裡頭,馮淵親自將包袱解開,打開一看,果然也吃了一驚,見裡頭的這件,彩碧輝煌,色彩斑斕,果然跟他們店內的鳳裘不相上下,只似是年代久了,於是色彩有些沉鬱,不似他們的鳳裘那樣鮮亮。

馮淵點了點頭,賈寶玉說道:「那後面被燭火燒了,不知貴店可有方法,修補起來?」馮淵翻過來看了一會,果然見有個拇指大小的洞口,稍微看了看,便說道:「賈爺可是找對地方了。」

賈寶玉聞言,喜道:「果然可以麼?」馮淵說道:「不瞞您說,當初小店製造鳳裘之時,就想到了日後會有個主人不慎,斷線或者小損之類,所以特命人鑽研了修補之法,如今見爺的孔雀裘同我們的鳳裘也差不多類似,本店的織工應該也能應付,自然,毀損之物,就算再多巧妙也好,也不會修補的一點兒差漏都看不出,只能說力求完好就是了。」

賈寶玉聽他說的合情合理,也頻頻點頭,說道:「正是這個道理,說的極是。我這件孔雀裘,乃是俄羅斯的織工,本以為是無法修補的了,偏又名貴,正懊惱著,貴號能修補已經是喜出望外了!……既然如此,這孔雀裘就交給貴號來處理了,多少銀兩只管說,寶玉先多謝馮爺。」

馮淵見他言談爽利,正要問他是否是榮國府的賈寶玉,忽地外面小二叫道:「東家,柳二爺來找您了!」馮淵一頓,眼前外面簾子一搭,有人一低頭走了進來,叫道:「哥哥在忙麼?」

果然正是柳湘蓮。

馮淵笑道:「二弟怎麼這時侯來了?快快進來。」柳湘蓮正要說話,忽然之間同賈寶玉打了個對面,賈寶玉先開口說道:「柳二哥怎也來了?跟這位馮爺認識?」馮淵見狀,便知道他兩個昔日認得,就笑而不語。柳湘蓮也是驚了一驚,也問道:「寶二爺怎麼在這裡?」

兩個人握了手,彼此驚疑。寶玉先說道:「只因我的孔雀裘被燒了個洞,我便來碰碰運氣,看能否修補,二哥怎麼竟跟馮爺認識?」柳湘蓮哈哈笑道:「這京城之地,還是小了些,我早就跟馮哥哥認識。」便把同馮淵認得的過程統統說了一遍。賈寶玉嘖嘖稱奇,瞪眼說道:「我白跟著你們混了,竟到現在才認得馮大哥。」

馮淵見他們說完了,才也說道:「其實,我卻跟寶二爺還有一番淵源。」這話一出,柳湘蓮也不知道緣故,跟賈寶玉兩個都愣了。馮淵便看著賈寶玉,說道:「若是我所料沒錯,寶二爺應該是見過內人的。」

賈寶玉一驚,說道:「馮大哥這話何意?我跟馮大哥也是初次相見,怎會見過嫂子?這……」柳湘蓮也有些吃驚。馮淵便笑道:「寶二爺別急,前些日子,內人去榮國府上見那薛老夫人,回來之後,曾經同我說起過,同寶二爺不期而遇……」

賈寶玉眼睛怔怔地看著馮淵,過了一會兒才目瞪口呆地說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竟有這種事,原來蓮嫂子竟然是馮大哥的夫人!」

馮淵笑著點頭,賈寶玉咋舌讚歎,心中想道:「我先前見了蓮嫂子,只以為這樣兒的女兒家,也不知落入那個泥豬土狗的濁男子手中,卻沒想到……馮大哥如此好人物,世上的事情,大多是注定,蓮嫂子那樣出眾的人物,嫁了馮哥哥,也不虧的。倒是一對璧人才是。」兩個人敘了舊,因有了蓮生一層的關係,心中更添幾分親切,獨柳湘蓮在一邊略微氣悶。

馮淵同寶玉說笑了片刻,見柳湘蓮在一邊皺眉不語,便問道:「二弟怎麼了?」柳湘蓮看了馮淵一眼,又看賈寶玉,才說道:「先前我知道琪官是見過嫂子的,那也就罷了,忽然又知道寶二爺也見過了嫂子,我心底不由地些許感歎……」說著,便又歎一口氣。

賈寶玉見狀,笑著起身,到柳湘蓮身邊,說道:「原來二哥是因自己無緣見到蓮嫂子,所以心中不平了!」馮淵便笑道:「我原先也不知道竟有這等機緣巧合的事。」幾個人團團正說著,忽然見外面又來了一人,一進門就大聲叫道:「馮大哥,你真是不夠朋友!」

裡面的眾人都是一驚,那進門的人也沒想到裡面竟這麼多人,一時也睖睜,待看清楚裡頭何人之時,才又笑起來。馮淵已經是迎了上去,作揖說道:「薛大爺來了,何出此言?」

來人正是呆霸王薛蟠。這一刻賈寶玉也站起來,獨柳湘蓮還坐著。薛蟠嗤嗤笑了起來,說道:「寶兄弟你竟也在這裡,難道也是衝著鳳裘而來?」賈寶玉說道:「並不是,只有些兒事要勞煩馮大哥。」薛蟠這才對馮淵說道:「我今兒才得了信,知道你這鋪子裡出了好東西,趕緊的就來了,馮大哥,有那樣好的鳳裘,為何不告知我一聲?讓我心慌怕得不到手,路上差些摔了。」馮淵便說道:「這鳳裘是新出的,但怎會忘了薛大爺,無論要是不要,我都還留了件,日後是要問過薛大爺的。」薛蟠雙眸一亮,笑道:「這才是好兄弟,有心有心……不過幸虧我手快,方纔已經搶了一件了。」馮淵也笑,寶玉說道:「你是個急性子,不過既然已經得了,偏又來嚇人。幸虧是馮大哥性子好,性子不好,就當你是來踢鋪子的,把你扔出去也就罷了。」薛蟠說道:「我知道馮大哥是個性子好的,倘若不是如此,我也不敢如此大聲。」

又說了一會,薛蟠看著柳湘蓮,問道:「這位兄弟是?」賈寶玉便說道:「這是柳湘蓮柳二哥,都是認得的。」薛蟠說道:「幸會幸會。」柳湘蓮才也起身,做了個揖,說道:「幸會。」薛蟠說道:「今兒個真是熱鬧,若是以往,我就留下來了……」馮淵問道:「可是有事?」薛蟠笑著說道:「不錯,宮裡頭有消息傳,我得趕緊去聽聽,不知是什麼事故,卻是耽誤不得的。」賈寶玉說道:「難道是寶姐姐有了什麼消息?」薛蟠說道:「八成是了,只不知是怎樣,母親在家裡十分擔憂呢,坐立不安,一大早就推我去聽,我順道先來這兒一趟。」賈寶玉跺腳說道:「你就忙什麼,馮大哥還給你留著呢,你還不趕緊進宮裡頭去,小心耽誤事情。」馮淵也勸。薛蟠才說道:「我生怕沒了……何況耽誤不了多少時間,你們別急,即刻就去了。」馮淵跟賈寶玉才送了薛蟠離去。

回來之後,寶玉說道:「這個薛大哥,真是呆霸王,宮裡頭傳信這樣要緊的事情,也敢耽誤。」馮淵說道:「不知是什麼消息。」寶玉說道:「我們只等著罷了。」

馮淵便命人上茶水糕點,又叫了織工來,把孔雀裘拿下去修補。天長外頭無事,馮淵說道:「相逢不如偶遇,今日跟寶二爺又認得了,不如一起去舍下坐坐。」

賈寶玉聞言喜道:「甚好,我也正想念小嫂子。」幸而馮淵聽蓮生說他的性子爛漫,何況親眼見了面,也知道寶玉是個口沒遮攔真性情的,便也不以為忤,柳湘蓮卻仍皺眉。馮淵伸手推了他一下,說道:「柳二弟?」柳湘蓮才咳嗽一聲,說道:「左右我也無事,就一起去罷。」三人出了鋪子,見街面上的雪已經被清掃光了,各自的小廝牽了馬來,馮淵先派自己的小廝回家通知蓮生,叫她心有準備。三人才翻身上馬,騎馬向著馮淵府上而去,三個都生得俊美非凡,真如明珠璧玉一般,所到之處,路人側目,聲聲讚歎。

第五十二章 紅梅

這三人到了馮府,一一翻身下馬,小廝們將馬牽了去,馮淵請賈寶玉跟柳湘蓮入內,三個入了廳內坐了,說了會兒話,底下的僕人就張羅著佈置酒席,馮淵忽然歎道:「這個時候,只是可惜玉菡不在。」柳湘蓮也點頭,說道:「倘若他在,也更熱鬧多了。」賈寶玉便說道:「你們說的那個玉菡,是何人?」柳湘蓮笑著對馮淵說道:「寶二爺還不曾認得。」馮淵也笑,寶玉正在好奇之間,卻聽得外面小廝來報,說道:「外面蔣爺來見爺。」

馮淵一聽,霍然站起來,說道:「莫非說曹操曹操就到了?」柳湘蓮也起身來,說道:「真個兒心有靈犀。」賈寶玉見他兩人如此推崇「玉菡」,便也起身向外張望,馮淵自出外去迎接,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迎了一位玉般的人進來。

賈寶玉凝眸一看,果然見來人好一般容貌顏色,身披著一件月白色的緞子披風,越發襯得臉色白淨,遙遙進來,風姿不凡,賈寶玉一見便即心喜。

蔣玉菡同馮淵搭著手進來,見柳湘蓮在,也行禮說道:「柳二爺也在。」柳湘蓮說道:「千萬別喚的這般生分,說的嚴格起來,你也算是我的半師。」蔣玉菡便說道:「這個怎麼敢當呢。」賈寶玉便上來前,大大行了個禮,說道:「見過哥哥。」蔣玉菡也打量賈寶玉,問道:「這位爺是?」馮淵說道:「這位是榮國府的寶二爺。」蔣玉菡這才行禮,又點頭說道:「我常常聽聞二爺大名,沒想到今日有緣,在哥哥這裡見到。」馮淵又同寶玉說道:「這位是蔣玉菡,是昆曲戲班裡的名角,寶二爺沒聽過他的名字麼?」寶玉怔了怔,說道:「這個……」柳湘蓮見他發愣,皺眉便說道:「寶二爺犯傻了,你真個連他的名字也沒聽過?蔣玉菡是他的本名,他的藝名卻是琪官,你若沒有聽過,也算是半個聾子了!」他先前請教蔣玉菡唱腔功夫,自然對他極為推崇愛護的,見寶玉說不認得,不由微惱。

寶玉一聽,這才恍然大悟,伸手拍拍自己額頭,說道:「我果然是糊塗了!我向來都聽人說琪官如何如何,的確是個馳名天下的,心底一向渴慕……沒想到今日見到,反倒不認得了,實在是該罰該罰,等會兒我向琪官你賠罪,罰我多喝兩杯。」柳湘蓮見狀,才略略平和了面色,說道:「這還像樣。」蔣玉菡急忙推讓,說道:「寶二爺不必這般,哪裡敢當呢!」馮淵說道:「不知者不怪罪,寶兄弟不須如此,來來,大家坐了,一會兒快活吃酒。」

四個人就團團坐了,都是些青年熱血性情,又慣常是些玩樂子弟,談起那些風花雪月,趣聞軼事來,端的是情投意合,一時停不了口,過了片刻,下人來報說酒席準備好了,馮淵便同三人一起坐了。

這酒席便設立在暖閣之中,四角都生著爐子,暖烘烘的,著實是好。

四個便又落了座,邊吃邊喝,同樣笑語喧嘩。極為得樂,說話間柳湘蓮便說道:「說起來,我有一件不足之事。」三人便問,柳湘蓮便說道:「先前寶二爺在,見過嫂子,也就罷了,如今玉菡又來,卻也是見過嫂子的,如此在座的,只我一個沒有見過。」說著,就看向馮淵。

賈寶玉便笑,說道:「原來哥哥是為了這個,跟我們說卻是無用,只求馮大哥便是。」蔣玉菡說道:「正是。」馮淵說道:「我倒是無妨的,只不過不知你嫂子意下如何?」

賈寶玉便笑道:「我看蓮嫂子嬌嬌弱弱的,但說起話來,自有一番胸襟,常有些別人說不出的話,說出來卻正對人的心,如今見馮大哥如此,就知道嫂子果然是個不凡的,馮大哥竟然是如此的怕嫂子,哈哈……」說著,眉開眼笑。蔣玉菡說道:「哥哥這是疼嫂子之故。也因為嫂子的確是個不凡的。」柳湘蓮暴躁說道:「你們說來說去,都說的那樣神人似的,我只是不信,有道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你們只是欺我一個沒見過就是了。」

原來賈寶玉,柳湘蓮,馮淵這三個,雖然都是些大家子弟,但賈寶玉頭一個就是個舉止荒誕素來不羈的,柳湘蓮家中也是無人管束,自也有股桀驁之氣,馮淵的性子又好到哪裡去?先前也是個有名的離經叛道。蔣玉菡又是戲子,見慣世事的,這幾個人性情上極為相似,所以也能夠一見如故,說到一塊兒去。

馮淵見柳湘蓮如此,他也正靠著柳湘蓮,便說道:「好兄弟,你別急,你要見也無妨,如今大家情同手足,我回頭問問你嫂子,她是個通情達理的,自可見得。」柳湘蓮聽了這個,才面色緩和了,馮淵便起身,自去裡面見蓮生。剩下三個人嘰嘰咕咕的又喝了一會,賈寶玉說道:「柳二哥,你若是想見嫂子,不可喝的半醉,免得唐突了蓮嫂子。」柳湘蓮的性子是個無醉不歸的,本正要喝,聞言便將酒杯放下,說道:「說的是,倘若真個去見嫂子,弄得滿身酒氣卻是不妥。」當下,便喚了僕人來,命上一壺茶。僕人自去備茶。柳湘蓮便不再喝酒,喝了幾口茶,又恐怕那酒氣熏得一身便是,就說道:「你們兩個且喝著,我出去透透氣。」

賈寶玉跟蔣玉菡便答應一聲,柳湘蓮起了身,自向外而去,他站在那暖閣外面,冷冽氣息撲面而至,酒氣才又醒了三分,柳湘蓮低頭,見底下白雪地,忍不住有些頭暈,便扶著那欄杆,一步一步地向下面走,走到了走廊上,又下了台階,細細打量著院子,但見牆角上幾株梅花,枯枝峻稜的,鮮鮮艷艷的開放著,不覺賞心悅目,便走了過去,靠在那梅花底下細細欣賞。

正仔細看著,卻見走廊裡兩個丫鬟經過,一個說道:「昨兒爺一時興動,做了那個男雪人,如今又落了些雪,卻更胖大了。爺真是有趣兒,方才經過,只說那男雪人被女雪人養的好,所以吃胖了些,又說女雪人頭上的紅梅花有些凋謝了,不新鮮,讓再折一枝回去。」另一個丫鬟便說道:「你說是怎樣?全是因為爺待奶奶好,所以當那女雪人是奶奶一般,昨兒奶奶本只做了一個雪人,爺偏偏問那是男是女,嫌棄她一個孤單,非要再做一個陪著……如今就連女雪人頭上的花兒殘了,也看不過去,定要弄最好的才行。」

兩個唧唧呱呱,向著這邊走過來。柳湘蓮只是呆呆聽著,並沒有想到起身離開,那兩個丫鬟只顧著說,走下台階,剛要去折梅花,猛地見有個人站在梅樹下,見那容顏似雪,眉清目秀,卻如花兒一樣,不由地雙雙一愣,看清是個男子之後,羞得跑回去,說道:「怎麼院子裡多了個男人?」另一個說道:「休要叫嚷,聽說爺請了人來吃酒,必定是那吃酒的客人。」兩人退到走廊上,才停了步子,卻仍舊不停地回頭來看柳湘蓮,低低說道:「真是好容貌……」另一人說道:「大膽,春-心動了不曾?回頭告訴奶奶,打發你出去!」另一丫鬟說道:「奶奶好心性,才不會這樣做呢。」

柳湘蓮見那兩人走了,低眉想了想,便抬頭,自紅梅上頭,撿了好看的一枝折了下來,這才起身離了紅梅邊上,跟著那兩個丫鬟,慢慢向內走了片刻,驀地停住了腳,轉頭看欄杆對面。

卻見對面的門扇外頭,果然立著兩個雪做的物事,距離不遠,其中一個的頭上插著一支紅梅花,另個的身邊放著扁擔水桶,果然親親熱熱,憨態可掬。

柳湘蓮抱著紅梅花,怔怔地向著那邊走了一步,忽然見那邊房門打開,有人低低說道:「你且只去,別喝醉了。」聽聲音溫柔可親。

柳湘蓮急忙站住腳,卻見是馮淵出來,將身站在一邊,卻露出了身後一個人。

那人著一襲普通淡紅衫子,眉如遠山,雙眸秋水,眉心一點胭脂記,說不盡的端莊秀麗,徐徐在眼前出現,就彷彿方才仔細看了的一株紅梅相似,恁般驚艷。

柳湘蓮見了,心頭驀地認定,想道:「這便是蓮嫂子了罷。」卻見馮淵出了門來,並不就離開,反而站住了腳,回身說道:「既然如此,我便去了,夫人好生休息。」蓮生仰頭望他,見他的臉紅紅的,便抬起帕子擦了擦,說道:「那暖閣子裡太熱,你們吃一會出了汗,千萬別就走出來,免得著了涼。」疼愛之情,溢於言表。夫妻兩個站著,溫情無邊。

柳湘蓮看了片刻,眼中略微濕潤,便將懷中抱著的那支梅花放在旁邊的欄杆上,轉過身,快步走了。

賈寶玉跟蔣玉菡兩人正吃了一會,也覺得熱的慌,便叫小廝將閣子的窗戶開了,兩個人站在窗戶邊上說話。寶玉便說道:「琪官如今在何處做戲?」蔣玉菡便說道:「目前在忠順王府上。」寶玉便說道:「原來如此……只望日後能跟琪官你多多親近。」蔣玉菡說道:「承蒙二爺青眼。」賈寶玉見他言談溫文,舉止優雅,也自喜愛,兩個說了一會,寶玉問道:「怎地柳二哥不見了人影?」蔣玉菡也向外看,說道:「不單是他,馮大哥也還不回來。」寶玉說道:「不如我們出去找人。」正在說著,卻見閣子底下,有一人躑躅而來,看樣貌卻正是柳湘蓮。寶玉笑道:「咳,說到他他就回來了,想是感應到我們說話,心裡怕了。」蔣玉菡卻看著柳湘蓮,見他有些抑鬱,擔著心事的樣兒,心頭便微微一動。

不一會柳湘蓮上來,寶玉便問道:「柳二爺你說透透氣,這一去卻是去了哪裡?」柳湘蓮說道:「只是四處走了走。」寶玉說道:「二哥莫非是為了沒見到蓮嫂子所以氣悶?」這樣一問,柳湘蓮卻緩緩地搖了搖頭,嘴角也微微一笑,卻再沒了先前的抑鬱之態。蔣玉菡見狀,隱約心底有數,便說道:「怎地馮哥哥還不回來?」正說著,馮淵也回來了。

幾個人又落了座,馮淵剛要開口。柳湘蓮搶先說道:「哥哥,東牆邊的那幾株紅梅花開得極好。」馮淵一怔,旋即露出笑容,點了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嗯,的確是極好的。」兩人四目相對,微微一笑。原來馮淵出來之時,見了那欄杆邊上的紅梅花,問了別人,都說不曾折,他已經狐疑,如今聽柳湘蓮如此說,自然知道是他所為,也知道他必然是見了蓮生的了。

這邊賈寶玉好奇,說道:「真個兒極好?我倒是為什麼二哥撇下我們就跑了,原來是看梅花去了,哥哥帶我們也去看看。」柳湘蓮將他按回座位,說道:「你安分些罷了,你們府上又哪裡少了梅花看了?」賈寶玉笑道:「話不是這麼說,每處的梅花有不同的好。」柳湘蓮說道:「縱然處處都有花好,卻只能鍾情一個。」馮淵心頭一動,點頭說道:「這話說的極是。」寶玉本是無心,聽了這話,也是一怔,觸動了自己的心事,當下也不再說話。

柳湘蓮便說道:「哥哥回來晚了,不可不罰酒。」馮淵說道:「應該的。」柳湘蓮便笑道:「哥哥不怕嫂子責怪?」馮淵笑道:「她只是怕我吃醉傷身,我只不醉便是。」當下又說:「二弟,我先前同你嫂子提起你,你嫂子讓我帶一句話給你。」柳湘蓮心頭一動,問道:「是什麼話,哥哥請講。」馮淵說道:「你嫂子問,你家可有什麼傳家寶物之類?」柳湘蓮驀地一愣,片刻說道:「這……嫂子怎麼知道?我家中有家傳的鴛鴦雌雄寶劍……我是想將來若是遇到可心的女子,定為聘禮的。」馮淵點頭,說道:「是了是了,此舉大大不妥。」馮淵說道:「哥哥什麼意思?快些說來聽聽。」連賈寶玉跟蔣玉菡兩個也怔怔的,眼巴巴都看著馮淵。

馮淵說道:「二弟,其實你嫂子只問了先前一句話,她叮囑我——說你若是回答『無』,那便無事,倘若你說『有』,尤其是那些個利器凶物,恐怕會對你的親事有礙。」柳湘蓮驚了驚,說道:「哥哥,真有此事?」馮淵說道:「其實我也不知,二弟你信也可,不信也可。不過盡量不要將寶劍取出輕用,倘若輕用,怕是有害無益的。」寶玉說道:「嫂子怎會知道此事?想必嫂子學過些易經、卦算,占卜之類?」馮淵搖頭,說道:「應該不曾。」蔣玉菡謹慎,便說道:「柳二哥,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柳湘蓮想了想,便說道:「這話是真的。我常常有個念想,就是尋一個天上地下絕色的女子,以寶劍為聘,如今聽哥哥所說,倒不能輕舉妄動,想那劍的確是凶器,的確不能輕用,我先前只是想寶劍是家傳的,所以貴重,作為聘禮可顯示重視之意,卻忘了到底是件凶器了。多謝哥哥嫂子提醒,我便記得,日後不用他就是了。」馮淵聽他這麼說,才點點頭,說道:「那便好了。」當下幾個人又吃了一會兒,寶玉恐怕家中有事,便先起身告辭,柳湘蓮便同他一起辭去,只留下蔣玉菡還未曾走。

第五十三章 貴人

兩人攜手,自暖閣裡慢慢出來,蔣玉菡說道:「哥哥怎麼跟榮國府的寶二爺認得的?」馮淵便將蓮生去榮國府偶遇賈寶玉之事,同蔣玉菡說了一遍。才又問道:「玉菡你出來怎地不曾穿我送你的鳳裘?」蔣玉菡一笑,說道:「哥哥一片好心待我,我卻不能給哥哥惹禍。」馮淵站住腳,問道:「這話何意?」蔣玉菡說道:「前日忠順王府的長隨去哥哥店內之事,哥哥還記得?」馮淵略一想,哼道:「倒的確是有這回事,不過他逆了店內的規矩,我也懶得奉承他,他自氣沖沖地走了,怎麼……」忽然一驚,問道,「他們不會是因為此事為難你了吧?」

蔣玉菡搖搖頭,說道:「這個卻不曾,只因他們闔府上下,統不知我一早得了那鳳裘。」馮淵好奇問道:「那日你不是穿著回去了麼,怎會不知?」蔣玉菡望著他,說道:「哥哥不曉得那些權貴門中的事。我卻不得不防。在路上就脫了下來,鄭重包好藏了起來。哥哥須知道,這是件寶貝,我如今身份如此,又怎配用那麼好的東西?免得引些不必要的麻煩。哥哥的心意我也都收下了,千萬別因此而惱我。」

馮淵聽著,怔了怔點點頭,這才想到當日回來之後,蓮生為何有些憂慮之色,又說「叔叔知道該怎麼做……」原來竟是這個意思。當下馮淵歎了聲,說道:「我明白了。好兄弟,為難你了。是我一時不思量……」頗有些後悔。

俗話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蔣玉菡一說,馮淵便也明白了這個道理。現在偏偏那忠順王府的人沒有買到鳳裘,倘若發現蔣玉菡也有,自然是不會樂到哪裡去,馮淵雖是一片心意,蔣玉菡卻是為難。

蔣玉菡笑道:「哥哥說哪裡話,切勿再這麼說,否則我也無地自容了。」馮淵點點頭,說道:「你在忠順王府也有些時日了,不知什麼時候可以出來?」蔣玉菡聞言,便看看左右,見無人,才低聲說道:「應該是快了……我聽說最近王府內有些緊張,據說先前進宮的薛大爺的妹子,竟在聖上面前得了寵。忠順王爺因此頗有些不歡喜……」馮淵一驚說道:「是那位薛大姑娘?」蔣玉菡點了點頭,說道:「正是。」馮淵說道:「怪道我早上在店子裡,遇到薛大爺前來,說是宮內得了消息出來,薛大爺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心慌慌就去了,難道就是這回事?」蔣玉菡說道:「想必是如此的,八九不離十。」馮淵說道:「橫豎跟我們無關,只快快放了你出來是正經。」蔣玉菡微微一笑,才說道:「哥哥放心,總會有時候的。」

兩人說了一會,馮淵歎了口氣,說道:「今日你既然來了,去見見你嫂子?」蔣玉菡說道:「我知道嫂子惦念我,……只不過我是借口出來的,還是要早些回去,我在那裡住不了幾天就出來了,到時候再好好地拜見嫂子。」

馮淵這點點頭,說道:「那你便好好地,等出來之後,再聚。」蔣玉菡答應了,馮淵才相送他出了府,目送他離去,才反身回來。

下午馮淵便又去了鋪子一趟,見掌櫃正在盤一天的賬目。見馮淵來了,樂呵呵地迎了進門,說道:「東家來的正好。」便將這一天的進賬算給馮淵聽,原來一天之內,竟賣了九件鳳裘,進賬五千四百兩,其他聞名而來的客人,有那些捨不得或者買不起鳳裘的,望洋興歎之下,便又購買了店內的其他衣物,也做個「望梅止渴」之意。是以生意竟比平常幾倍的好。

馮淵聽了,雖則歡喜,但到底是意料之中的。只感歎蓮生的心血沒有白費。並無賺了多少銀兩的高興,只想著若是跟蓮生說的話,她定然高興罷了。正算完了賬目,外面小二進來,稟告說道:「東家正在就好了,外面來了一位官爺,點明了要見東家。」

馮淵只以為是哪個朝廷權貴,便出來相見,不料見那人一身低調宮裝,已經上了年紀,臉上層巒疊嶂,皺紋頗多,然而通身有一股凜然之氣,叫人無法小覷,顯然是長居高位,養出來的。

馮淵見他下頜無須,氣質傲慢之中帶些陰柔,心頭隱約有數,便行禮說道:「草民馮淵有禮,不知官爺到此,有失遠迎,還請海涵。」

這人正側面打量著鋪子內的諸多衣物,聽了這聲兒,回頭一看馮淵,頓時眼睛一亮,臉上才多了一絲喜色,柔和說道:「你就是此間東家,製造出鳳裘之人?」這一開口,眾人都略略一驚,原來此人說話聲音尖細,聲調且高,顯然是個老太監。

馮淵早有預料,掌櫃的也老練,自有準備,馮淵一絲兒不驚,畢恭畢敬說道:「正是草民。」又相迎此人落座,喚人準備好茶。

這老太監落了座,才點頭說道:「馮少東果然是一表人才,怪道北靜王爺在聖上面前讚不絕口吶。」這樣一來,顯然是也有意表明了他是宮內來人了。馮淵依舊垂手站著,說道:「大人謬讚了,草民愧不敢當。」老太監便掩口而笑,動作宛如女子,笑罷了,才又說道:「馮少東怕什麼?也別一口一個大人了,咱家姓夏,乃是宮內專管織造的,昨兒就是為了馮少東你這件鳳裘,讓聖上給了個沒臉。」

馮淵聽了這話不像,有些責怪意思,便急忙說道:「草民委實不知鳳裘會給大人帶來麻煩,還請恕罪!」夏太監便笑道:「行了行了,我不過隨便說說,再者我又不會吃人,縱然會也不敢那,如今馮少東是皇上跟北靜王爺面前的紅人兒……咱家也只是想來看看,這能制鳳裘之人,到底是何種樣貌,怎樣不凡,如今一見,果然是個極好的孩子,又懂禮,不錯不錯。」說著便點頭。馮淵只好低頭說道:「承蒙大人看得起。」

夏太監又說道:「對了,聽聞,你們鋪子這鳳裘,數量有限?統共是多少件兒啊?」

馮淵微微緩了一口氣,說道:「回大人,不過是十二件。」這人聽了,微微驚愕,說道:「當真,怎地這般少?」馮淵點頭說道:「回大人,只因做這個十分繁複,勞心勞力,又很費本錢,所以小的們只想要取個意頭,並不指望這個賺錢,當初做的時候,就定了這個數兒。」夏太監便說道:「這是為何?像是這種東西,自然是做的越多,也賺得越多,怎地不為了賺錢?」馮淵一本正經,說道:「說起來,草民等有個小氣的念頭,只想著——因這是個奢侈的貴重物件,並不算實用,平民百姓也不會來買,所以小的們想不宜造的過多,只是定了有限的數。」夏太監聞言讚歎說道:「你果然是個有見識的,你知道如何?原本聖上也說過,鳳裘雖然是好物件,也給咱們天朝爭氣,不過畢竟是個奢靡的東西,倘若引得朝中之人或者坊間爭相購買,互相攀比,卻是不好了……沒想到你一介草民,也能有這種想法,怪道北靜王爺喜歡。」

馮淵一聽,暗暗鬆了口氣,當初還有些不解蓮生為何只定了這幾件,如今一看,竟然也是誤打誤撞。看來這一番這夏太監是來探虛實的,幸虧事先如此定了,不然恐怕反而要惹了大禍了。

夏太監又看了一會,讚了幾句,便起身離去了,馮淵畢恭畢敬地將人送走。

當下馮淵又在鋪子裡叮囑了些要注意的事項,正在打算回家,卻見家中的一個小廝進了門來,說道:「給爺請安,家裡奶奶請爺回去呢。」

馮淵一怔,問道:「可有什麼事?」小廝說道:「是榮國府的人來,送了些東西過來,說是宮內一位娘娘賞賜的。」馮淵一驚,也不敢多問,立刻出了鋪子,打馬回家。

回到家中,進了裡屋,卻見蓮生靠在桌邊,安靜地看一本書,馮淵的心中本來七上八下的,見蓮生安穩的樣兒,這顆心才放回了肚子中,當下放慢了腳步,上前問道:「夫人?」

蓮生見他回來,才將手中的書放下,說道:「怎麼臉上紅紅的,想是走的急,被風吹了?」馮淵伸手握握臉,果然冰的很,便說道:「天黑,風便冷了。」蓮生說道:「做事總是這樣著急,就不能戴好了斗篷麼?」馮淵說道:「本是戴好了的,不料被風吹得抖落下去了。」蓮生伸手摸摸他的臉,果然冰冷,一時歎了兩聲。馮淵這才問道:「夫人,我聽說榮國府的人來過,究竟是怎麼回事?」

蓮生見他問,便說道:「你別慌……」說著,叫丫鬟準備了熱茶過來,讓馮淵握了,才又說道,「是寶姑娘在宮內出了頭,如今被封了貴人。賜了些東西給薛老夫人,又特意賜了一份兒給我送在榮國府那邊,如今是薛老夫人命人送了過來。」

馮淵聽了,吃驚說道:「這薛姑娘這等厲害?不過剛進宮沒有多久,竟已經是貴人了。」蓮生微笑說道:「寶姑娘是個沉穩大氣的,早說過她不會久居人下。」馮淵想到這裡,便急忙把蔣玉菡早些跟自己說的話給蓮生說了,蓮生聽了,卻並不覺得怎樣歡喜,只略蹙眉,說道:「總之叔叔一日不出那個地方,一日也不得放心的。只等著罷,希望不要出意外才是……」馮淵點點頭,又問道:「夫人,為何這薛姑娘……薛貴人會賜東西給夫人?難道是念在昔日同夫人親厚?」蓮生說道:「我也不知……大概,如此……」心底卻想,當初薛寶釵想讓自己認薛姨媽為乾媽的,卻被自己推了,如今薛寶釵這麼做,顯然還是當蓮生是自己「姐妹」的,蓮生雖沒有對馮淵說,心底卻已經想的明白,薛寶釵入宮,如今又被封了「貴人」,此生此世是別想再回到薛姨媽身邊了,如此對待蓮生,是叫蓮生明白,在薛姨媽面前,替她盡一份心思。

蓮生想到這裡,便說道:「明兒我還得去一趟榮國府。」馮淵正在瞅那些宮內賜下的物件,無非是些香珠,玉扇,雖然雅致,卻並不怎地罕有,不過是個意思。聞言怔了怔,才說道:「論理是該去的,不過我也放心,橫豎夫人去片刻也就回來了。」說著,便走到蓮生身邊,將她擁住。蓮生也搖搖頭,靠在他懷中,說道:「明兒我去是去,倘若回來的晚,你不許不吃飯。」馮淵說道:「夫人叮囑了的,我自然不敢違抗。」外頭風急雪大,雪粒子打在窗戶上,沙沙有聲,室內卻暖融融的,馮淵便擁著蓮生,兩個靠在一起暖暖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蓮生便起身梳妝打扮,要去往那榮國府探望薛姨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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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偶遇

蓮生帶了丫鬟,乘一頂小轎,進了榮國府。梨香院外有人出來迎了進去,進了裡頭,拜見了薛姨媽。薛姨媽讓了蓮生上炕上坐了,才握了她的手,問道:「外頭可冷的很?」蓮生說道:「只是風有些急,轎子裡也還好。」薛姨媽點點頭,說道:「手有些涼,怎麼也不帶個手爐?」說著,便回頭叫人準備個上來,蓮生說道:「一時走的急,忘了。」薛姨媽說道:「你的身子單薄,定要好好細心照料才是。回去的時候就帶著個,仔細凍了手。」蓮生謝過了。

一會手爐送上來,蓮生便攏在手心裡,說道:「我還沒有恭喜老夫人呢,寶姑娘大喜了呀。」薛姨媽微微一笑,只說道:「喜什麼……雖然說寶釵如今得了封,不過也只是個貴人,也不算是大喜。」縱然如此說,眉梢那喜氣卻是掩飾不住。蓮生說道:「這才是剛開頭呢,多少進宮幾年了的人,連半點聖寵都得不到,姐姐這才進宮多久,日後自有日後的好。」

薛姨媽聽了這話,合眸點頭,原來這番話也是她心頭所想。別人雖知道,卻也是不對她說的,她自心裡得意,也不能對其他人講……到底是如今在榮國府內,元春雖然是貴妃,但也是熬了幾年才得來的,哪裡比得上寶釵剛進去就得寵?倘若說了,自也有人不樂,縱然是親戚里頭,也是有計較的。如今聽蓮生這麼說,卻正合薛姨媽的心。

薛姨媽望著蓮生,說道:「說起來,我也聽說了,最近你們外面的鋪子裡做了什麼鳳裘出來?在聖上面前都爭了臉?」蓮生便說道:「這也是件機緣巧合的事。」於是就把鳳裘被人賣去送給了北靜王爺,恰好宮內又傳王爺進見,這才陰差陽錯露了頭的事情同薛姨媽說了一遍,薛姨媽聽得入神,頻頻點頭,聽蓮生說完,才笑著說道:「果然是很湊巧,但也要你們的東西好……最近我聽到蟠兒吵嚷著說要去買,最近才見平靜,想必是買到了。」蓮生說道:「其實薛大爺不用去勞煩,我們自然是給他留著的。」薛姨媽說道:「他就是那個急脾氣,攔不住。」

兩個絮絮叨叨說了一會兒家常的話,薛姨媽便不再言語,蓮生察言觀色,見她好似有隱憂,便問道:「老夫人似乎有心事麼?」薛姨媽望著蓮生,才說道:「其實說起來……唉,也不瞞著你了,只是最近,我們打算搬出去了。」

蓮生微微一怔,略略壓低了聲音,問道:「老婦人是打算要搬出榮國府?」薛姨媽點了點頭,說道:「正是。」蓮生想了想,心底隱隱有數,卻問道:「住得好好的,為什麼呢?」薛姨媽說道:「表面上是好好的……只不過,寶釵宮裡頭得了寵,日後事情就多了,總是住在這兒,不太妥當,昨兒蟠兒入宮,寶釵也叫太監傳了話出來,我聽那個意思,竟跟我所想的不謀而合……再說,我們在外頭有宅子,起初來的時候是倉促才留下的,如今站住了腳,便出去也無妨。」

蓮生說道:「倒也是這個道理的……」薛姨媽說道:「何況,他們家出了個貴妃,又省親,建那院子,弄得隆隆重重,倘若我們住在這裡……日後寶釵有個進封之類的,也難免會牽扯到那邊,再者說……別人不知情,只也說是榮國府的,縱然聖上那邊也是不高興的。」蓮生點頭,說道:「正是這個理,我也如此想。」薛姨媽說道:「自寶釵進了宮,蟠兒也略懂事了些,將昔日的那些個胡鬧略收斂了,日後搬出去,獨門獨院的,正好叫他歷練歷練。」蓮生說道:「老夫人想得周到。不知什麼時候要搬?可要幫忙?」薛姨媽說道:「我們人手足夠的,不必勞師動眾,倘若搬了之後,再請你們去吃杯酒。」蓮生急忙相謝了。

薛姨媽這幾日籌謀這些事情,都憋在心底,往常都是寶釵守在跟前,娘兒兩個有個什麼事便商量著,如今寶釵不在了,難免淒惶,就算事情想得再怎麼妥當,沒有人貼心商量卻是不好的,有些話,卻又不能跟薛蟠說,那是個有名的不藏事,因為寶釵對蓮生另眼相看,薛姨媽也喜歡她,她又不是榮國府的人,所以薛姨媽可跟她說。果然說過了這番,才覺得心頭好過了許多。

又說了些話,蓮生便把自家鋪子裡新出的冬衣取出來,送給薛姨媽,只說道:「也沒什麼別的……便把自家製作的拿來給老夫人,算作一片心意。」那上面的刺繡花紋,乃是甄夫人親手做的,自然精緻非凡。蓮生說了這番。薛姨媽果然高興,又說:「我也許久不見你母親了,等改日搬了出去,要好好地見一見才好。又讓她費心了,回去問她的好。」蓮生一一答應。正在拉拉雜雜的說著,外面有人說道:「咦,姨媽這裡有貴客?」蓮生聽這個聲音有些熟悉,薛姨媽神色卻略略一變,繼而說道:「我以為是誰,是鳳姐兒來了?」

蓮生一聽這個,心頭微跳,想道:「鳳姐兒?這大觀園裡的鳳姐兒又有何人,難道是王熙鳳?」

說話間,外面丫頭搭起簾子,果然說道:「二奶奶來了。」那人便含笑走了進來,頭上戴著一頂銀狐皮帽,粉簇簇的襯出鮮明的臉容來,雙眉高挑,朱唇一抹,果然是個「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的好樣貌,兩隻眼睛也格外的有神,便掃向蓮生面上,才一笑說道:「喲,這位是?」

此刻蓮生已經起了身,斂手立在一邊。只當不認得的樣子。薛姨媽才笑著說道:「鳳姐兒,你別嚇壞了我的客,這位是馮少奶奶,她家裡在外頭有個鋪子,最近在聖上面前大大得了臉的那鳳裘,便是他們鋪子裡做出來的。」說著,又對蓮生說道:「這是璉二奶奶。」蓮生便行禮,說道:「見過璉二奶奶。」王熙鳳聽了薛姨媽說,便也向著蓮生略略回了個禮,又說道:「快別多禮,我看妹妹你年紀不大,大家就別奶奶前奶奶後的,我只叫妹妹,你就叫我姐姐罷了。」薛姨媽說道:「看看這個鳳姐兒,慣常的這樣沒有拘束,蓮生你休要驚怪呀。」蓮生微笑說道:「鳳姐姐是真性情,這樣叫,卻是便宜我了。」王熙鳳正似笑非笑的,見蓮生這麼說,倒多看了她一眼,微微驚詫。原來等閒那些親戚家的嫂子婆子之類的,見了王熙鳳,都以為她有些太過厲害,又有時候沒有規矩的,一張嘴很是厲害,所以多不願意親近她,偶爾見了她,說不過三句話,就在臉上露出畏縮形狀,如今王熙鳳見蓮生依舊落落大方的,也不窘迫也不羞澀,說話又是這樣平和恬淡,不由地暗自心頭稱奇。

薛姨媽便吩咐人又坐了,才說道:「鳳姐兒,你來可是有事?」王熙鳳便說道:「姨媽你真是猜著了,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薛姨媽說道:「何事?」王熙鳳便說道:「這不是宮裡頭得了信,寶姑娘封了貴人嗎?老太太主張,今天宴請大家,只是家宴,也算是沾沾寶姑娘的喜氣。」薛姨媽笑道:「這值當的什麼?別讓大家再轟動了。」王熙鳳說道:「老太太說了,不驚動外人,只咱們家裡的幾個小小的聚一聚,當初寶姑娘在的時候,也都認得,大家都替寶姑娘心底歡喜著呢。姨媽別推辭了,他們生怕姨媽不肯,才特特推我出來請姨媽的。」

薛姨媽聽了,只好答應,說道:「這樣兒又要勞煩了。」王熙鳳說道:「什麼勞煩不勞煩的,姨媽說這些做什麼,再者說,就算不是寶姑娘這件事,我們這兒還不是三天一大宴,五天一小宴的?」說著便笑起來,又看蓮生,說道:「讓妹妹笑話了吧?」

蓮生微笑搖頭,正在這時侯,外面有人說道:「咦,這麼熱鬧,我怎麼聽著是二嫂子的聲音?」這下連王熙鳳也有些發愣,這邊一時鴉雀無聲,外面的丫鬟說道:「林姑娘來了!」

說話間,林黛玉低頭走了進來,一看,果然是王熙鳳,便笑道:「我聽著是,沒想到真的是二嫂子。」王熙鳳說道:「林妹妹怎麼來了?是來見姨媽的?」林黛玉搖了搖頭,卻看向蓮生,說道:「說來舅媽別氣,我是來見蓮嫂子的。」

薛姨媽說道:「我就知道如此。」王熙鳳卻奇道:「怎麼,林妹妹認得馮少奶奶?」林黛玉點點頭,走到蓮生身邊,伸手挽了她的手,很是親近,笑著說道:「我們可早就認得了。」

林黛玉這麼一說。王熙鳳才知道,她是個極會做人的,見林黛玉跟薛姨媽都對蓮生極好,當下便笑著說:「這正好,原來蓮妹妹跟寶姑娘也交好,跟林姑娘也交好,如此今天就別走了,留下來大家一起吃頓家宴。」蓮生剛想要推辭,薛姨媽也點頭說道:「留下來也好,你來了幾次,都是匆匆地回家去了,飯也不留一頓,我心裡也不舒坦。」連林黛玉也面露歡喜之色,拉著蓮生的手臂不放,說道:「嫂子就答應了吧,留下來,我們也好多說會兒話,我還擔心嫂子走了,巴巴地就忙著跑來姨媽這兒了呢。」

蓮生見三人齊勸,無法,只好說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王熙鳳見她爽快,也歡喜她,便說道:「那我算是功德圓滿了,信也傳到了,中午頭的時候再派丫鬟來請。」她是個乾脆的性子,見說動了諸人,又有事在身,說完了便告辭而去。

剩下薛姨媽便勸了林黛玉跟蓮生上了炕,拉了暖被給兩人蓋了,自己在對面看著兩個說話,笑著點頭,說道:「你們兩個,越看越覺得有幾分相似,怪道寶玉先前說蓮生有些似林妹妹。」林黛玉看了薛姨媽一眼,又看向蓮生,才說道:「先前寶玉說,我也是不信的,後來見了嫂子,才信是真。這也是我跟嫂子的緣分。」蓮生覺得她軟軟的手拉著自己的手,委實親近,便也笑著說道:「我本來是個外人,卻又何德何能,受寶姑娘跟林姑娘的另眼相待。」林黛玉說道:「我也不管外人還是裡頭人,橫豎我看得入眼睛的,就是好人。」說著就把頭靠在蓮生肩膀上,對薛姨媽說道:「舅媽說對不對?」薛姨媽說道:「很對很對,就是這個理。」三人樂樂呵呵說了一陣,黛玉又問那件鳳裘的事,蓮生便跟她說,黛玉聽得入神,說道:「我聽寶玉說那鳳裘比他的孔雀裘還要好上三分……想寶玉那一件孔雀裘,是老太太特意給的,他珍惜的什麼似的……只誇口說天底下只有一件,如今倒好,倒是堵了他的嘴了。」說著便笑。薛姨媽說道:「正是如此,也叫他開開眼界。」又說了一會,果然外面丫鬟來請,說道:「老太太那邊備下了宴席,有請薛姨媽,林姑娘,馮奶奶過去呢。」

當下薛姨媽,林黛玉,蓮生三個便下了地,各自帶了丫鬟,披了各自大氅,出了梨香院赴宴而去。蓮生到底怕馮淵家中望著,便又特意叫了人來,出去吩咐一個小廝跑回家去,跟馮淵說叫他自己吃飯,又說她也許會晚點回去,見人去傳了話回來,才放了心。

第五十五章 宴席

且說黛玉三人離了梨香院,又轉過了重重屋宇,才到了廳內,隱隱地聽到有笑聲傳出,黛玉轉頭,對蓮生說道:「小嫂子,我們這些人是常在一起玩慣了的,你也不用理會,只管一切如常。」原來她擔心蓮生不習慣,所以實現如此提醒。蓮生聞言,點頭說道:「林姑娘放心,這個我明白。」說著,三人進了廳,有人說道:「薛姨媽林姑娘來了。」說話間,卻有人笑著說道:「你們都只認得薛姨媽林姑娘,卻不認得這位馮少奶奶。」說著,那王熙鳳便轉了出來,伸手便握住了蓮生的手,說道:「妹妹你過來,給老太太仔細瞧瞧,先前我自梨香院回來,跟老太太說,薛姨媽那裡來了個貴客,長的如花似玉,模樣疼人的,跟林妹妹有的比,老太太不信,只說天底下只有一個林妹妹,哪裡會又跑出一個來,如今你靠近些,讓老太太看看,到底是像不像。」說話間,又一手伸出,將林黛玉也拉住了,拉著兩人就向前去。

這邊王夫人迎上來,便同薛姨媽站在一處,王夫人看了薛姨媽一眼,便說道:「鳳丫頭可又作怪了。」薛姨媽點頭笑道:「鳳丫頭你小心些,人家的女兒不比我們家的皮實,小心嚇壞了她。」王熙鳳就笑道:「哪裡就那麼嬌嫩了,這妹妹我是知道的,雖然外表看來不言不語,卻是個有心思極沉穩的,我這點兒啊,嚇不到她!」說著,又衝著蓮生笑看,蓮生只好莞爾,也不反駁。

周圍探春迎春惜春三個,都探著頭向這邊看,一邊笑話王熙鳳沒規矩,一邊好奇蓮生是打哪裡來的,惜春站不住,先去問薛姨媽了,薛姨媽才同她說了,說乃是上京路上的時候,一同自應天府來的,跟寶釵極為交好,也跟黛玉一見如故,惜春聽了,自也回去跟迎春探春說,又說起最近風靡一時的鳳裘之事,一時之間,廳內眾人的眼睛,都在蓮生身上看。

這邊上王熙鳳將黛玉跟蓮生兩個拉到了老太太身邊兒,老太太笑道:「偏偏你這鳳辣子是個急脾氣!」瞇起眼睛看了看,說道:「我這眼睛也不好使了,只看見兩個花似的在我跟前,快快把我那眼鏡子拿來。」旁邊鴛鴦丫頭手腳利落,將眼鏡盒子拿來,取出了老花眼鏡給賈母戴上,一邊說道:「老太太快看仔細,簡直如兩個林妹妹一般。」林黛玉就望著蓮生笑,蓮生也微微地斂眉微笑。

老太太伸手,一手一個捉了,看看黛玉,又看看蓮生,不停點頭,說道:「像,真像,這小模樣兒,簡直跟黛玉不相上下,看的我心疼極了。」這一句話說了,王熙鳳笑得前仰後合,說道:「我說罷?先前竟沒有人信我,只是笑我,如今那些笑我的人呢?」三春擠在一起,笑著看王熙鳳,探春便說道:「先前紅口白牙的,誰信你是真,自然是看了人才知道?」

林黛玉也細細對賈母說道:「其實先前我也聽寶玉說過,心裡也是不信的,只以為他又信口胡說,沒想到等自己親眼見了小嫂子,才信了的。」賈母又看了一會兒,十分喜愛,說道:「多大了?」蓮生便說道:「回老太太話,十四了。」賈母說道:「已經嫁人了?」蓮生說道:「正是。」賈母說道:「名字叫什麼?」蓮生說道:「英蓮。」賈母點了點頭,才又說道:「我瞧你身子單薄,自外頭來,天冷多穿點衣裳。」蓮生便答應了。賈母聽了蓮生溫聲回答,又望著兩人,點頭說道:「果然是像兩個小姐妹……難得這模樣好,人又大方,氣質也好。」摘了眼鏡,鴛鴦自接了過去,賈母握著兩人的手,不捨的放開,王熙鳳見了,便說道:「哎吆,我做錯了!」

眾人忙問其故,王熙鳳便說道:「先前老太太跟前,除了寶玉黛玉,我是最得寵的,如今倒好,來了個不輸給林姑娘的妹妹,惹得老太太拉著不撒手,沒口子的誇,這不是把我的位子給擠下去了?往後老太太可就只顧寵著她,把我給冷落了。」薛姨媽先掌不住笑起來,說道:「好個厚顏的鳳丫頭。」大家紛紛笑話王熙鳳。老太太也笑道:「快把她那張猴兒嘴給堵上!」

一時之間,外面有人進來,見這麼個花團錦簇,眾人都在笑的場景,便問道:「都在說什麼呢,這麼可樂?」

蓮生抬頭一看,卻見是賈寶玉進來,林黛玉見他進來,便也只看著他。蓮生微微一笑,這功夫賈母略鬆了鬆手,蓮生便順勢站了起來。

賈寶玉一眼看到賈母身邊兩個玉一樣的人兒,頓時一呆,眼睛略看的直了直,才向前給老太太行禮請安,起了身,這時侯王熙鳳便說道:「寶玉,你的眼睛望哪裡瞧,別是看不出哪個是林妹妹來了吧?」寶玉說道:「鳳姐姐自管取笑我。」這片刻賈寶玉急忙行禮,說道:「向來不見嫂子,嫂子可好,哥哥可好?」蓮生便向著寶玉行了個禮,說道:「見過寶二爺。」又說:「都好,有勞寶二爺念著。」眾人原本不知道賈寶玉跟蓮生認得,一時之間也都嘖嘖稱奇,上頭的賈母便喚道:「寶玉,你也認得蓮丫頭?」賈寶玉說道:「回老太太話,先前我在薛姨媽那邊見過,後來卻又誤打誤撞,在外頭見了蓮嫂子的夫君馮哥哥。」賈母說道:「嗯,可見這個是緣分了。」又感歎了一陣,三春也圍上來跟蓮生說話,蓮生一一對答了,並無絲毫忸怩羞澀之態,她脾氣又好,又溫和,三春也自是喜歡她,雖然初見,如同舊時認識。那邊賈寶玉便跟黛玉湊在一起。薛姨媽,王夫人跟賈母這才坐了一塊說話。說了一會兒,賈母見有李紈還沒有到,便又命人去催,丫鬟去了,片刻李紈到了。又站了一會兒,丫鬟便來說道:「回老太太,宴席已經準備好了。」

於是眾人才起了身,魚貫入席。

蓮生因是第一次出席這番場景,便也處處留心,只略望著別人如何動作,自己也才跟著,好讓自己別不小心出了錯兒,這種大家子,最是留心這些,蓮生此即,就如同黛玉初次來賈府一般,林黛玉跟她好,自然懂得她的心思,也特意留心,卻見蓮生動作自若,並不見窘迫無措,她心頭也暗自歡喜。

一頓飯吃下來,周圍鴉雀無聲,蓮生隨著眾人動作,也沒覺得多飽,只不出錯就是了,心底頗為想念跟馮淵在一處的相處。後來漱了口,丫鬟將東西撤下去,大家才又落了座,這一番是分開坐,丫鬟們捧著糕點茶果之類的上來,每張桌子放一些兒,這時侯才熱鬧起來,王熙鳳起頭,說了好些逗趣的話,大家吃吃喝喝,不比先前寂然無聲。

熱鬧之中,黛玉便到了蓮生身旁,捧了果酒給她,說道:「小嫂子喝一杯,這個不會醉的。」 蓮生感她真心相待,便也一笑,接了過去,仰頭慢慢地干了,黛玉便衝她微微一笑,說道:「小嫂子今兒便要回去麼?」蓮生說道:「正是。」黛玉說道:「為何不多留幾日?」蓮生說道:「家中有些事,離不開。」黛玉眼睛一眨,說道:「我知道是為什麼。」說著抿嘴一笑。蓮生問道:「姑娘說什麼?」黛玉說道:「寶玉那日去了你們府上喝酒,回來可跟我說了,說嫂子的夫君也是個不凡的人,且對嫂子極好。」蓮生便也一笑,說道:「他除了有點癡性,對我是極好的。」黛玉說道:「我也替嫂子高興。」蓮生說道:「先前未遇上他之前,我也不知自己會有這番造化。」

黛玉靜靜聽了片刻,才說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小嫂子,我們出去。」正眾人在各自熱鬧取樂,無人管她們,黛玉便拉了蓮生一起出去。兩人沿著走廊向前走,黛玉說:「前些日子貴妃娘娘省親,建了省親別墅,又名大觀園,我也換了地方,住到了院子裡頭的瀟湘館去了,就請小嫂子去看看。」

蓮生說道:「瀟湘館……」黛玉說道:「小嫂子覺得這個名兒如何?」蓮生說道:「清冷高潔,極好,只不過略有些太冷。」黛玉微微一怔,說道:「冷麼?」蓮生說道:「只是我的一點淺見。姑娘別放在心上。」黛玉說道:「我們自在說說話,這點也放在心上,那什麼也別說了。」便拉著蓮生的手,帶著丫鬟。一路到了瀟湘館。

黛玉帶著蓮生到了瀟湘館,入內坐了,便讓紫鵑上茶,蓮生放目看過去,果然見裡頭雅致的很,半架子的書,又一張長長的書桌,上面擱著筆墨紙硯,便暗暗點頭。黛玉望著她神情,說道:「這裡可還過得去?」蓮生說道:「好的很,正是姑娘的性格。」黛玉說道:「讓小嫂子笑話了,我也是閒來無事,讀點閒書寫兩個字,算作打發時間。」蓮生說道:「腹有詩書氣自華,看點書總是好的。」黛玉便說道:「嫂子也看書?」蓮生微微一笑,說道:「最近只看些經營之書,說出來叫姑娘笑話了。」黛玉掩口,說道:「這便是術業有專攻了,笑話什麼。」蓮生說道:「也是姑娘體諒。」兩人起身,走到那書架子邊上,蓮生便抬頭看,邊看邊羨慕,心想,假如此身英蓮是香菱,那恐怕要拜黛玉為師,學著作詩了,只不過現在她卻沒有那種閒情逸致,要學的只是些經營的學問罷了,不由微笑。

黛玉看蓮生看書出神,便說道:「嫂子平常作詩麼?」蓮生說道:「常常只念誦著些古詩句,心中嚮往,但倘若是自己做,卻是不可得的。」黛玉說道:「嫂子莫不是謙虛麼?」蓮生說道:「只是實話。」忽然心念一動,說道:「姑娘喜歡作詩?」黛玉說道:「偶爾會無病呻吟兩句,見不得人……」蓮生說道:「我自家鄉來,也記得有兩句,不算好,不過卻是有些味道,如今想起來,正好借姑娘的手,替我寫一寫,不知姑娘意下如何?」林黛玉頗為好奇,說道:「這又有何不可?」便叫紫鵑來研磨,不一會兒磨好了,林黛玉選了上好宣紙,執筆說道:「嫂子請說。」

蓮生便點了點頭,說道:「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

林黛玉一聽,雙眉一簇,看向蓮生。蓮生微微一笑。林黛玉便略躬身,垂手開始寫起來。

第五十六章 醍醐

林黛玉聽蓮生將那首「枉凝眉」前兩句念出,她是個聰明之人,乍然觸動心事,便略帶疑惑看了蓮生一眼,蓮生不動聲色,見林黛玉提筆揮毫,將這兩句寫下,娟娟秀美,又有風骨,果然好字體。林黛玉寫完了,才又轉頭,望著蓮生,說道:「下面的呢?」

蓮生望著她,說道: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

林黛玉聽了這個,肩膀一抖,眼皮兒略垂下,提著筆便愣住了。旁邊紫鵑正也聽著,見狀也覺得疑惑,停了停,便叫黛玉,說道:「姑娘?姑娘?你怎麼不寫了?」黛玉這才反應過來,轉頭怔怔地看了蓮生一會,緩緩說道:「好句子……」低頭下去,又再寫起來。

黛玉寫完了,便握著筆,也不追問,似在想心事。蓮生心頭一歎,仍舊說道:「姑娘請繼續……下面是:『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

黛玉聽了這兩句,那手便微微地顫抖,竟有些寫不下去,眼中朦朦朧朧,好似有什麼浮出來,水汽氤氳的,更見楚楚可憐,卻只是忍著,一個字一個字地寫。

蓮生見了,微微不忍,便輕聲問道:「姑娘,你可還好?」黛玉緩緩搖了搖頭,說道:「我無事,想必是在前頭吃了口冷酒,有些手冷……小嫂子別擔心我,只繼續說……」

說著,便又彎下腰,執筆要繼續寫。

蓮生望著她略略發抖的玉手,便又輕聲念道:「——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黛玉也揮筆,一字一字寫了。這一刻,眼中的淚,已經禁不住,一滴一滴打落下來,跟白紙上的墨字合在一起,也分不清哪些是墨,哪些是淚,竟如同是淚沾著墨寫就了一般。

蓮生說道:「這一首曲子,喚作《枉凝眉》,乃是我家鄉有人所做……」林黛玉擱了筆,低頭打量著紙上的字,也不擦淚,只念道:「枉凝眉……枉凝眉……」轉開頭去,那眼淚順著臉頰緩緩而下。

紫鵑在一邊站著,驚得無法,便說道:「姑娘,好端端的怎地又哭了起來?」掏出帕子遞過去,黛玉攥了帕子,口中兀自念道:「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一時情難自已,不知又灑了多少淚。

蓮生上前,伸手握住黛玉雙肩,說道:「姑娘,別哭了,又流這麼些淚,豈不是我的不是?這幾句,只是說出來給姑娘隨便聽聽的,反惹了姑娘不快了……」黛玉抽泣了片刻,到底擦乾了淚,說道:「好嫂子,我不是怪你,也不是不快,看了這首詞,我只是覺得心頭隱隱地作痛,也不想哭的,這眼淚就自流出來了……」說著,低頭又擦淚珠,說道:「嫂子你這首詞,是哪裡來的?」

蓮生說道:「是我家鄉,有個古怪的老人家杜撰的。」黛玉問道:「那……是什麼人?竟然會做出這樣的詞來,想必也是個不凡的。」蓮生說道:「詳細我也不知……只是聽聞,先前他也是大家貴族子弟,後來不知為何,家道中落,就落魄了……人也變得有些古怪。」黛玉說道:「原來如此……我見這詞寫得十分傷心,自有一股子悲慟不言之意,竟覺得黯然傷神,想必那人,也是個有心事的,不然也自寫不出來這樣叫人感同身受……」說著,便咬了唇停了口。

蓮生說道:「姑娘卻懂得他……當初他寫了好些個詞,散落了民間,有那些好事無知的,便去詢問他,寫這麼些到底何意。」黛玉望著蓮生,問道:「他怎麼說?」蓮生說道:「他什麼也未曾說,只又揮毫,寫了一首詩。」

黛玉忙問道:「他又寫了?不知是什麼?嫂子你可記得?」蓮生說道:「我倒是記得的。」黛玉說道:「嫂子且說說,這人才情不凡,定是好的。」蓮生點了點頭,黛玉便將先前寫得這一張,命紫鵑拿去旁邊等干,才又取了乾淨的紙,鋪陳好了,說道:「嫂子請講。」蓮生便說道:「滿紙……荒唐言……」

黛玉微微一怔,便點了點頭,低頭去寫。蓮生念道:「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黛玉念道:「一把……辛酸淚……好詩。」那眼淚便又濕了。蓮生見她很快寫完,才又念道:「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黛玉點頭,一揮而就。

黛玉寫完了,擱了筆,望著面前寫完的句子,眼中朦朦朧朧,淚竟無法干,看看旁邊寫就的「枉凝眉」,再看看這一邊的,最後竟無法忍,轉開手向著旁邊走了兩步,欲哭不哭,強自忍耐,眼中盈盈欲滴。

正在此刻,外面有人說道:「我就猜到小嫂子是被妹妹帶走了。果然是在這裡,被我捉個正著?」說話間,只見寶玉服飾鮮明的進來,滿臉帶笑,桃花眼向著這邊一看,驀地覺得氣氛不對,當即那臉上的笑就收斂無存,呆了呆問道:「這……這是怎麼了?」

林黛玉正是滿腹心事,被這一首「枉凝眉」演繹的淋漓盡致,早就無法壓抑,此刻見了賈寶玉,正是個自己心上的人,見他容顏如玉,無邪相望,他們兩個人,豈非正是「閬苑仙葩,美玉無瑕」!當下也忍不住,眼睛看著他,那眼淚撲簌簌地只往下落,又想到那一句「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哽咽的無法言語,扭過身進了裡屋,埋頭在被枕之中,委實的情難自已。

寶玉手足無措,急忙問道:「妹妹這是怎麼了?」蓮生只是搖頭不語。紫鵑說道:「我也不知,先前好端端地在同馮少奶奶談論詩詞,而後寫了兩首詩,就這樣了,二爺來看看,這寫得是什麼?」賈寶玉一聽,急忙過來,先低頭,將那「枉凝眉」給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當即也變了臉色,只覺得如五雷轟頂,猛地呆怔當場,不能言語。

紫鵑一看,這個爺也竟跟黛玉一般,反應都相似,頓時暗暗叫苦,不知道這些個字究竟有何能耐,竟將兩人弄得至此。紫鵑急忙說道:「二爺,二爺!」賈寶玉反應過來,才怔怔看向紫鵑,問道:「這……這是誰做的?是妹妹做的?」聲音也發顫,眼中自也帶了淚光。

紫鵑忙說道:「這是馮少奶奶說的,姑娘寫出來的。」寶玉聽了,才轉頭看向蓮生,看了半晌,才問道:「小嫂子,這是你做的?」蓮生說道:「並不是我,這是我家鄉一個老人家所做。」寶玉點了點頭,又去看那一首,念完之後,說道:「這也是他寫的?」蓮生說道:「正是。」

寶玉將這兩張紙擱了,後退一步,怔怔地只是出神。紫鵑急道:「這是怎麼了?姑娘怎麼跟二爺都一個樣?」又看向蓮生,問道:「馮大奶奶,這是怎麼回事?」

寶玉此即略有清醒,便說道:「紫鵑,你莫要著急,我進去看看林妹妹,你招呼著小嫂子。」說著,看了蓮生一眼,說道:「蓮嫂子,你且等片刻。」蓮生點了點頭,目送寶玉進內。紫鵑見寶玉清醒了,才放了心,急急去奉了茶上來,又不放心,只靠在門口上聽。

聽了片刻,聽不清楚,紫鵑便出來,問道:「少奶奶,這究竟是什麼意思?為何二爺跟姑娘看了都是這個樣兒?」蓮生想了想,說道:「好丫頭,你且放心,倘若他們兩個現在將這個看懂了,日後省了多少事。」紫鵑不明白,卻也隱約猜到蓮生是為了他們兩個好,便點了點頭,揪著心在一邊等著去了。

果然,蓮生一杯茶喝過了,稍微等了片刻,裡頭黛玉跟寶玉兩個才緩步走了出來。兩人眼睛都紅紅的,雙雙走了過來,黛玉先說道:「我一時忘情,讓小嫂子見笑了。」蓮生將她迎了,兩人坐了,蓮生才說道:「我知道姑娘心細,看了那些字,定會有不同他人的領悟。」黛玉點了點頭,說道:「嫂子說的對,我正是因為……想到了一些不該想的,所以才……」說話間,便看了寶玉一眼。寶玉坐在兩人旁邊,四目相對,寶玉說道:「我也正同妹妹一般……」蓮生見狀,便說道:「姑娘說的不該想的……不一定不用去想,倘若是遲早的事,早些想好了如何做,豈非更好?姑娘跟寶二爺都是聰明人,自也明白那老人家這『枉凝眉』裡的苦心苦思……姑娘也說,他必定是個有心事、有經歷的人,才會寫出如此傷心奪魄的詞……他之所以寫這詞,一是為了抒懷感歎,二來卻是為了警戒世人……倘若是些不懂事的人,自然不明白其中意思,倘若是有緣的人,自會了悟。假如因讀了這詞生了些明白感歎,倒不枉費這詞在世上流傳一番了。」

寶玉黛玉兩人聽了,各自沉吟,寶玉說道:「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我只覺得,竟有同此人相見恨晚的意思,不知這位老人家,現在何處?」蓮生歎道:「二爺之所以生出這般感歎,必定是因為冥冥中同這位老人家有些淵源,心底所思才會有些相似,放眼這大千世界,情有獨鍾可謂情癡者,又豈是那老人家一個?二爺有此感歎,二爺也便是其中一位了。只不過,二爺尚要留心,倘若每個人都如那老人家一般,只留下『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讓那『心事終成虛化』,卻也白費了此生得見這詞這詩的緣分了。」

黛玉同寶玉兩個,如醍醐灌頂,皆都默默沉思不語,時而雙眸相對,隱見了悟之意。過了片刻,寶玉說道:「嫂子,我見這人,實在不凡,你可知他平生事跡?可同我們說一說如何?」蓮生見他問,便說道:「先前同姑娘說了些,據聞,這位老人家是個大家子弟,年少時候,也是個只知走馬鬥雞,奢侈無忌的風流貴族子弟,後來不知為何,家道中落,便潦倒落魄,吃了好些個人世艱辛,便寫了諸多的詩詞,流傳於世。」

蓮生正說完了,三人靜坐,各懷心事,暗暗思想。忽然外面有人來傳,說道:「老太太見沒了林姑娘,寶二爺跟馮少奶奶,特意讓來找呢。」寶玉黛玉這才驚醒,黛玉說道:「我不去了。寶玉你去吧。讓小嫂子也陪我一會兒。」寶玉說道:「你不去,我也不去了。」黛玉說道:「我不去,是因為我的眼睛哭的不像話……你不去,老太太要著急了的,你去了後,給我告個罪,說嫂子也被我留下了。」

寶玉點了點頭,這才說道:「既然如此,那麼我就去說說,嫂子千萬多坐一會兒,我等下再回來,找嫂子說話兒。」蓮生只答應了。黛玉又說道:「你的眼睛也有點腫,你過來。」寶玉聽話到了黛玉身邊,黛玉抬起帕子,替他輕輕擦拭眼角,又取了點脂粉來,稍微掩飾了下,才說道:「好了,你去吧。」寶玉說道:「謝謝妹妹。你跟嫂子等我回來。」

黛玉聞言,這才稍微一笑,對寶玉說道:「不過是去趟前邊,做什麼像是生離死別的。我還好好的呢。」寶玉本是要走的,聽了這話,反而站住了腳,回過頭來,認真端正地望著林黛玉,說道:「妹妹,這話不要再說。——方纔我看了那『枉凝眉』,你為何而哭,這心頭的事,我也是跟你一樣,明明白白的,如今蓮嫂子在這裡,我只說明了,這『枉凝眉』,絕不要再成為妹妹的『枉凝眉』,以後我也勢必要小心照顧妹妹,既然是有奇緣遇上了,就絕計不會撒手,什麼『水中月鏡中花』,什麼『心事終虛化』,我若真的叫咱們的心事成了虛化,就讓天打雷劈,收了我去!也還了妹妹為了我這番牽掛,眼中流的淚……」說著,那眼睛裡又是晶瑩閃爍,寶玉也不停步子,深深看了黛玉一眼,伸手用袖子抹了抹眼中的淚,轉身大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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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恩愛

寶玉斬釘截鐵說了那番話,自去了。留下黛玉又垂淚,此番卻是因為心底熨帖感懷,蓮生也知曉,便上前安慰,兩個握了手,移步到了裡面,雙雙坐在床邊上,黛玉擦了淚,說道:「我先前同嫂子一見如故,就覺得以前似乎相見過,頗有些熟悉。如今見嫂子說了那首『枉凝眉』,不瞞嫂子說,真如進了我的心底一般……這番荒唐心事,也無他人可說,如今那糊塗人當著嫂子的面兒說了,嫂子可笑話我?」蓮生說道:「姑娘快別這麼說,原本也是我那首詞給引起來的,何況,我倒是想說一句叫姑娘見笑的話:這些事其實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自是天經地義的。」黛玉面上略略轉紅,蓮生知道她雖然心底有事,畢竟也是個未出閣的姑娘,便不跟她再說,只說道:「我出來這大半天,家中那一個,還不知道如何呢,如今我是該回去看看了。」

黛玉見她要走,急忙伸手拉住她袖子,說道:「小嫂子這就要走?且再留下多說會兒。」蓮生說道:「我倒是願意同姑娘說上三天三夜,只怕我家裡那個人,會耐不住性兒。」黛玉見她如此說,才掩嘴一笑,說道:「我也聽寶玉說,姐姐的夫君是個極好的人,竟然真也半點離不開嫂子?」蓮生說道:「上回在薛老夫人那邊,我回了家去,這個人把自己關在書房裡,誰也不見,午飯也沒有吃,姑娘你說胡鬧麼?我問他為何不吃,他只說不餓,我說我要用點,他便立刻說自己餓了。」黛玉聽了,掩口而笑,說道:「嫂子的夫君果然是個有趣的。」蓮生見她轉了歡容,才放了心,又說了點兒閒話,就起了身要告辭。

正巧前面寶玉回來了,見蓮生要走,也忙著留,蓮生便說道:「遲了回去,怕你馮哥哥著急。」寶玉才鬆了手,說道:「那麼嫂子自回去,休要讓哥哥著急了,姨媽還在廳上吃酒呢,這時侯索性就不用去告訴她,等會兒我去給嫂子說說。」蓮生說道:「如此勞煩二爺了。」寶玉跟黛玉兩個,將蓮生情意殷殷送出了瀟湘館,蓮生便讓寶玉領黛玉回去,免得外面涼,凍壞了她,兩人只好站定了腳,又張望了一會兒,見蓮生過了拐角,才自回去了。

蓮生回到家中,便立刻喚了婆子來問馮淵如何,婆子說道:「奶奶走了後少爺去了趟鋪子,後來聽說奶奶中午不回來,或許要到晚上,就一直都在書房裡。倒是吃了飯了。」蓮生點了點頭,說道:「很好。」便將衣裳換了,銀卓問道:「少爺怕是還不知道奶奶回來了,倘若知道,早就出書房了。要不要讓人去叫?」蓮生說道:「不用了,我去看看。」

說著便出門,向著書房去,果然見書房的門緊緊地關著,悄然無聲,蓮生上前,將門輕輕推開,書房內生著小火爐,倒也不冷,暖融融的,蓮生轉頭,卻見右側桌子後面,馮淵捧著一本書正在看,察覺有人進門,便微微蹙著眉,頭也不抬,淡淡說道:「不是說不要來擾我麼?」

他素來在蓮生跟前都是極溫和關切的,這樣不苟言笑的冷淡模樣,倒是別有一番風流動人。

蓮生看的一笑,偏不做聲,只輕手輕腳地走到他的身邊,將他手中的書一抽,眼睛瞥過,見是一本「詩經」。這一刻馮淵抬頭,猛地看到了蓮生,臉上這才露出歡容,說道:「夫人。」伸出手便將蓮生給抱入懷中,死死擁住,先前那番冷清的模樣,早就拋之九霄雲外。

蓮生一怔,伸手捶了他的肩膀一下,說道:「放手!不像話。」馮淵卻不放,說道:「好容易回來了,得讓我抱一會。」蓮生皺了皺眉,卻見身後跟著的黃玉銀卓兩個一笑,雙雙退了出去,出門之時,便將門給關上了。

馮淵見沒了人在,更是放寬心神,將蓮生抱在膝上,手緊緊地抱著她,說道:「說好了去一會,怎麼這才回來。」蓮生說道:「也是湊巧,那邊府裡頭因寶姑娘封了貴人的緣故,相請薛老夫人,見我也在,就非得讓我去。」馮淵說道:「下回不去了,一次比一次留的時間長,倘若再留你在那邊過夜,我怎麼辦?」蓮生說道:「自然是爺你自己睡。」馮淵說道:「我想想都覺得可怕,說什麼睡,只怕翻來覆去只想夫人了。」說著,便把臉在蓮生胸前蹭,只說道:「只有夫人在我邊兒上,我才睡得著。」

蓮生見他如此,便伸手抱著他的肩,微微一笑,嬌俏說道:「真是傻子。」馮淵抬起頭,一隻手攬著蓮生的腰,一手伸出去,輕輕地握住她的下巴,便湊過去,輕輕地親她。蓮生身子一動,終於不曾躲開。原來這幾日因她養「病」,馮淵一直都忍著並沒有動她,據蓮生所見,他竟是連自己「動手」都不曾有過,想必是憋得厲害了。此刻坐在他的腿上,靠得緊密,也只覺得那裡便硬了起來,隔著層層衣物,抵在她的身下。

蓮生任憑他親吻了一會,感覺上來,也只覺得銷魂蕩魄,馮淵含著她的唇,百般的咂弄,彷彿要將她細細吃了,親了片刻,兩人都覺得身子發熱,有些把持不住。馮淵聲音微微嘶啞,說道:「夫人,我……忍不住了,你養了幾日了?今日,可以了麼?」蓮生也有些難受,何況當初新婚,兩個纏綿的很,忽然之間隔了這般長時間,不由地有些想念,便說道:「好些天了……應該……無、無事了。」馮淵聽了這句,彷彿得了敕令,老虎出了閘一般,心意頓時活泛起來,那物便又硬了三分。還記得大夫的話,有所忌憚,終究遲了一遲,又說道:「那麼我……我可以了?」蓮生羞紅了臉,低聲說道:「不可在這兒,這是書房。」

馮淵聽她這樣說,頓時銷魂蕩魄,哪裡管這裡是哪,說道:「橫豎無人敢進來。」當下便令抱緊了蓮生,又廝纏了一會兒,又摟住她腰,將那小衣褻衣盡數扯了去,蓮生羞得很了,只是低著頭,忍住不發聲,馮淵彷彿抱嬰兒一般將她抱住,雙腿一開,扶著那東西,緩緩沒入。

兩人久而不做這事,此刻肌膚相接,都覺得銷魂之極,還好先前馮淵親吻撫摸了一會,弄得下面有些適應了,倒也不覺得怎樣痛楚。饒是如此,蓮生咬著唇,卻仍舊發出一聲低低呻吟,馮淵也忍不住「啊」了一聲。蓮生聽著他動情的聲,更覺得情難自已,馮淵摟著她的腰,還怕一時粗暴傷了她,便將身子緩緩挺動,慢慢地抽送片刻,蓮生已經忍耐不住,只覺得身如火燒,甚是煎熬,又癢又麻,心底只盼他快一些,卻又不好說,粉嫩的臉上儘是汗,喉嚨裡低低的彷彿哭聲相似,身子盡量貼著他,微微地蹭著,似小貓撒嬌。

馮淵動了一會兒,一直到蓮生是完全適應了,又聽她這似呻吟似哭泣的調子,嬌嬌嫩嫩的身子蹭著自己身上,正是火候。這才放開心神,肆意大動起來。

書房寂靜,只有小火爐中炭火,時而發出噼啪聲音。一時之間,馮淵的低喘,蓮生的呻吟,細細再聽,卻似能聽到兩人肢體相交水乳交融的聲響,渾然天成,著實春色無邊。

過了一陣兒,馮淵終於出了火兒,卻仍舊意猶未盡。便低頭仍舊吻住蓮生。蓮生已經無力,軟的如一汪春水,馮淵抬手將桌子上的書本向著旁邊一拂,也不管有幾本書落了地,就把罩衣搭在上面,便將蓮生抱了過去放在上面,蓮生不知他要如何,軟軟地便說道:「又做什麼?」馮淵說道:「夫人……我還想……」蓮生急忙說道:「快別在這兒了,羞人。」馮淵說道:「好夫人,我耐不住了,成全我罷。」說著,硬向前,將蓮生雙腿分開,他便站在中間,抱住她的雙腿,就勢送了進去。

蓮生悶哼一聲,被他撞得身子向後一歪,急忙也伸手,摟住他的脖子,馮淵也低頭吻住她,兩人都已情動,馮淵又送了幾百下,才盡了興停住。

兩人停了動作,仍舊抱在一起不忍分開,蓮生伏在馮淵肩頭,只聽到自己的心跳和他的,怦怦地連在一起。馮淵的手輕輕地撫摸過她的背,又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間流連,耳畔是他低低的喘息聲,正略略定了。蓮生想了想,忽然說道:「糟了。」馮淵嚇了一跳,急忙挺直身子,問道:「怎麼了?」這樣一動,那物才滑了出來。蓮生垂眸一看,紅著臉,低聲說道:「你這人……沒什麼,快些收拾一番。」馮淵便拿了帕子,先給蓮生擦拭一番,蓮生抵不過,就由得他去,馮淵又給自己簡單擦了一番,說道:「夫人愛乾淨,不如我們回去洗個澡。」蓮生也覺得身上燥熱,方才出了不少汗,也沒說什麼,馮淵先出門,叫送兩件大氅來,不一刻丫鬟送了來,馮淵便取一件,將蓮生嚴嚴密密包了,免得她被風吹了著涼,自己也披了一件,便抱了她在懷中。蓮生說道:「我自己走罷了。」馮淵說道:「怕什麼,自己府中。」蓮生也知道他是疼惜自己的意思,便也沒說什麼,馮淵將她抱了出去,又吩咐丫鬟去準備熱水。

兩人回了房中,頃刻間熱水也備好了。馮淵便替蓮生褪了衣裳,抱了蓮生入內,蓮生因身子還小,浴桶倒是空了大半。馮淵看了到底忍耐不住,自己便也脫了衣裳進了浴桶之內,自後面將蓮生抱了,兩人肢體相接,馮淵又怎能忍住,不停在她頸間臉上親吻,手指又處處作怪,蓮生也無法,只好由得他胡作非為,一場澡洗下來,浴桶裡的水少了大半,只汪了滿地。

兩人無拘無束,親親熱熱了一番,出來之後馮淵自給蓮生換好了衣裳。馮淵忍了數天,如今心滿意足之後,格外精神,蓮生歪在床上,看他趾高氣揚的樣子,不由覺得好笑。忽然之間想到寶玉黛玉兩人的故事,還不知將來結局如何,只希望黛玉能擺脫了「魂歸離恨天」的宿命,也不枉費他們兩個一場癡心。

然而忽然又想:自己跟馮淵卻是何其有幸?想到這時,不由地微微而笑。馮淵吩咐叫丫鬟們熬藥來給蓮生喝,他是滿意了,回頭來卻又小心地看著蓮生,生怕她生氣自己方纔的廝纏,只說道:「夫人,我以後一定會克制著點。再不這樣了。」蓮生望了他一眼,卻哪裡會惱他,只是淺笑。馮淵坐在床邊上,伸手握了她的手,說道:「夫人只看著我笑什麼?」蓮生說道:「沒什麼……」將身子靠在馮淵的懷中。

想蓮生方才在書房裡說了那一聲「不好」,原因為何?卻是因為她想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避孕。只因她是個現代人,不想自己這麼小就生孩子,又天生對「生孩子」帶一種畏懼感。可是……每一次跟他在一塊兒都忘乎所以的……自然而然也就不記得那回事了。先前想起來,又不願意說出來害馮淵多思,便也欲言又止了。

馮淵見她不說,也就罷了,一手抱她,一手握著她的手,兩個人正卿卿我我靠著說話,外面黃玉進來,說道:「少爺夫人,外面有一位爺來,說是北靜王府上的,有事情要見爺呢。」

第五十八章 王妃

聽丫鬟說,原來是北靜王府上的長史來府,似有要事。馮淵不敢怠慢,急忙出外見客。到了廳內,果然見一個灰帽錦衣之人坐著,正在喝茶。

馮淵上前行禮,說道:「草民馮淵,不知大人來到,有失遠迎,還請恕罪!」那人急忙將杯子放下,回身拱手作揖,上上下下看了馮淵一番,一笑說道:「敝人是北靜王府上長史,聽我們王爺說馮少東好人才,今日一見,果真如此!」馮淵急忙見禮,不免又自謙一番,雙雙落座。馮淵說道:「不知大人親自前來,有何要事?」這人便說道:「倒的確是因為有事才來。我便開門見山說了,因今日是王妃生辰之日將近,王爺便思量著替王妃裁一件衣裳,因著前度鳳裘之事,王爺便不想用別個,只想讓馮少東的蓮記替王妃做上件兒可心的,不知少東意下如何?」馮淵聞言一喜,只說道:「承蒙王爺青眼,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草民等定是要竭力而為的。」

長史官聞言,臉上露出笑影來,就說道:「既然馮少東首肯,那就好了,另外,因為是給王妃裁衣,不同於別人,王爺此次又想做的盡善盡美,且聽聞少夫人聰慧能幹,王爺不免相請馮少東,勞煩讓夫人進王府一趟,見了王妃之後,才知道如何最襯王妃。」

馮淵微微一怔,說道:「這……倒是無不可的,只不過,草民要同內人商量一番,她從未出門過,更何況是去王府,草民怕她不習慣,會有什麼差錯……」長史官說道:「王爺對少東另眼相看,何必忌諱那麼些……少東既然如此說,也是無妨,少東自跟夫人商量一番就是了,明兒我再來一趟。」

馮淵說道:「如此多多勞煩了。」長史官拱手作揖,出了門離去。馮淵相送完畢,才返回來,同蓮生說起,說道:「竟要夫人去王府,縱然是給王妃做衣裳……夫人又不是裁縫,怎麼使得,就算是王爺府上,也輪不到他們傳喚……故而我只是推托他。」蓮生想了想,說道:「想必這北靜王爺甚是疼愛王妃,所以才特意如此,生怕出錯之故,倒也可以體諒,卻也不能算他們仗勢壓人。」馮淵說道:「夫人打算如何做?」蓮生說道:「人家都親自上門來了,難不成要推出去?何況上次鳳裘之事,也多虧了這個王爺。他又是那樣的身份,於情於理,咱們自然是要答應的。」馮淵說道:「鋪子裡的事,總是煩擾夫人,我心裡過意不去。」蓮生說道:「咱們兩個同心一體,說什麼話。」馮淵說道:「只是心疼夫人。」說著便貼過來,雙手抱住蓮生,蓮生靠在他的懷中,說道:「我知道,我會有分寸,不會叫你擔心。」馮淵點頭答應。

是夜兩人便睡了,第二天蓮生不免又起了大早,梳妝整齊了,換了一件素淨的衣裳,打扮的端莊乾淨,果然外面那北靜王府的長史官又來,馮淵迎了進來,說明了,長史官大喜,到了門口恭候,不多時候蓮生披著兜帽披風,帶了黃玉,款款出來,上了轎子。轎子便向著北靜王府而去。

轎子行了大概半個時辰,蓮生聽到外面有人問道:「且住,什麼人?」那長史官說道:「留神,是王爺的貴客。」那聲音笑道:「您老親自出馬,可見是貴客。」長史官說道:「猴崽子,少油嘴滑舌的了,好生守著。」說著,那轎子依舊向前,又走了一陣,隱隱地聽到有女子的細聲,那長史官說道:「停在此處。」轎子便停下來,長史官向前,說道:「馮夫人,請下轎。」旁邊黃玉打起轎簾子,蓮生出來,放眼一看,見是一座門,長史官向前走了幾步,低聲說了幾句,片刻裡面幾個丫鬟出來,皆是通身綾羅,面容俏麗,請了蓮生進去。

長史官便自去了。蓮生跟著那幾個丫鬟一路向內,眼前雖然是瓊玉仙境般的景致,卻是不敢就四處亂看,只垂著眉向前走便是了。

不知又轉了多長,終於到了一處暖閣,前頭帶路的丫鬟說道:「有勞馮夫人先在此處歇腳,我們去稟告王妃。」蓮生答應了,便進了暖閣,果然入內暖烘烘的,腳下是厚厚的毯子,踩上去很是舒服。

自有人上前,將蓮生披風接了過去,蓮生移步上前,見裡面無人,才緩緩地撿了一處座位坐了,立刻有丫鬟送茶上來,蓮生也喝了口暖了下身子,一邊打量周圍佈置,果然是華麗非凡,如畫上一般,蓮生對自己的住宅本極滿意,此刻一見,才知道果然人間最為繁華帝王家。

如此等了片刻,先前那丫鬟才又回來,說道:「王妃有請夫人。」蓮生起身,隨著這人又出了門,又走了幾個迴廊,終於到了一處寂靜所在,鼻端只聞到一股淡淡香火的味道,蓮生暗暗驚奇,好似到了佛堂一般。微微看周圍佈置,果然倒也清靜,沒什麼奢華的陳設,竟然比先前的暖閣還素淡三分,蓮生詫異,隨著人進內,珠簾子被掀起來,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倒顯得有些突兀。接著有丫鬟說道:「王妃,蓮記的馮夫人到了。」有個軟軟的聲音說道:「快傳。」

蓮生這才向前,也不敢抬頭,只行了禮,說道:「民婦參見王妃。」上頭人說道:「妹妹別客氣,快快起身。」旁邊有丫鬟來扶,蓮生緩緩地起身。微微抬眼看了看,只見前方軟榻上坐著一位佳人,竟然同樣身著素衣,面容恬靜,雖不算是極其美貌,卻有一種淡然出塵的氣質,眼睛很是明澈,也正看向自己。

蓮生打量了一會,見她身材有些柔弱不勝衣,心底略微有數,才又微微低頭,王妃說道:「快賜座。」旁邊即刻有人搬了凳子上前,蓮生只好坐了,王妃說道:「這樣冷的天氣,勞煩你又走一趟,我本來不想如此勞師動眾的,只是王爺的一片心意。」蓮生說道:「王妃不必客氣,這本是民婦的榮幸,也的確是王爺疼愛王妃之意。」王妃又說道:「其實這幾年,我一直潛心向佛,吃素唸經,一向冷淡了他,這次的生辰,本想糊塗過去,偏他要大辦,我無法,只好隨他心意罷了。」蓮生明白她大概不喜奢華,便說道:「民婦明白王妃意思。」王妃看著她,說道:「我一見你,就覺得你該是個聰明的,小小的年紀……成親多久了?」蓮生見她忽然說出這個,便說道:「才有幾個月。」王妃點頭,說道:「一向可好?」蓮生說道:「幸而得遇良人。」王妃一笑,說道:「小夫妻定是如此的了。」蓮生不語。王妃說道:「聽聞你們蓮記,用得乃是你的名字其中一字?你名字為何?」蓮生說道:「英蓮。」王妃沉吟,眉頭略微皺了皺。過了一會兒,才說道:「這個名字,似不太好。」

蓮生心頭一跳,抬頭看王妃,只見她雙眸平靜看著自己,眸色清澈,彷彿能看穿一切,不由地心頭微震,王妃又問道:「可有小名?」蓮生想了想,終於說道:「蓮生。」王妃聽了這個,低低一笑,連聲說道:「好,好,這個名字好。」蓮生看向王妃,王妃笑了一會,說道:「自蓮而生,自蓮而去,我今生的等候也只如此了。」蓮生不解,只覺得這一句話叫人毛骨悚然,隱約帶幾分禪機,但自己怎能了悟?便問道:「王妃?」王妃點頭許久,說道:「蓮生,這衣便交給你去做,我等著看。」蓮生點了點頭,說道:「民婦遵命。」王妃說道:「你上前來。」蓮生起身,走到她的跟前,王妃伸手拉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身邊,另一隻手輕輕地摸過她的臉,蓮生只覺得她的手柔若無骨似的,很是輕柔嬌嫩,明明看來年紀不輕,但是臉上卻又沒有皺紋,估不定是什麼年齡。

王妃看了蓮生一會兒,說道:「你很好。」說完之後,便將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取了下來,說道:「這珠子我近十年都沒有離身過,今日見了你,也是緣分,就送給你吧。」蓮生見那珠子顆顆光潤,也不知是玉還是什麼珍貴稀罕物件,卻因為長年摩挲,十分的剔透蔥靈,情知非凡,且又是王妃貼身十年之物,便慌忙說道:「王妃,這怎麼使得?民婦萬不敢收。」王妃說道:「無所謂使得使不得,只是咱們緣分一場,留下罷,當個念想。」蓮生知道她誠心給,也只好掩了惶恐,收了,王妃親自給她戴在腕上,說道:「外面下雪了,你就在這兒留一會兒再走。」蓮生來的時候,尚是晴天,進門時候,也是天色明淨,見王妃這麼說,便有些奇怪。王妃說完,就叫了人來,說道:「去燙一壺熱酒備在暖閣裡,不要性烈的,帶馮夫人去休息一會,好生照料著,片刻停了雪,再送她出去。」

丫鬟們答應了,蓮生便起身,拜別王妃,王妃端然坐著,目送蓮生出門。

王府的丫鬟領著蓮生出了門,蓮生只覺得臉上一陣涼浸浸的,伸手一摸,冰涼一片,蓮生抬頭,果然見鵝毛大雪自天空紛紛揚揚降落,丫鬟說道:「王妃果然又說准了。」蓮生驚訝,卻又不欲多嘴問。丫鬟領著蓮生向前走了片刻,蓮生心底亂糟糟地想著王妃之事,心頭驚疑不定。正在心神恍惚,那帶路的兩個丫鬟忽然之間停了腳步,躬身行禮,齊聲說道:「參見王爺!」

蓮生一聽這個,躲避不及,急忙也低頭行禮,說道:「民婦參見王爺。」眼睛向下看去,卻只見一絲皓白金繡的袍子,在眼前微微一擺。

那人說道:「這是去哪裡?」丫鬟說道:「王妃有命,帶馮夫人去暖閣休息,等雪停了再走。」那人答應一聲,又說道:「馮夫人,勞煩你這一趟奔波了。」蓮生說道:「王爺這麼說,民婦何以克當。」那人目光一動,望向蓮生腕上,默然無語片刻,又問道:「這佛珠……」蓮生低頭一看,說道:「是王妃相贈。」那人看了半晌,低低一笑,說道:「嗯……很好。馮夫人不須拘束,這兒冷,快去暖閣裡吧。」說著上前一步,袖子一探,似是個相請的動作,蓮生緩緩抬頭,卻見眼前好一張秀美俊逸的容顏,目若明星一般望著自己,蓮生急忙又低下頭,北靜王看著她笑了一笑,轉身去了。

第五十九章 意外

蓮生入了暖閣裡,果然那些丫鬟們捧了熱酒上來給她吃,蓮生不勝酒力,生怕就醉了,就只小小地喝了一口。那些丫鬟們見她不動,就勸。蓮生只推讓說自己喝不得多少,又勸她們吃,丫鬟們也歡喜能躲懶,就偷吃了兩口,藉著酒力,見蓮生言談隨和,又知道她是外頭來的,王妃對她又有不同,三言兩語下,也便慢慢地同她熟絡。

一個丫頭,名喚碧玉的,最是喜歡說話,便說道:「我們王妃對奶奶可真好,我自此後王妃開始,就沒見她笑過。方才跟奶奶在一塊,才笑出來。」蓮生一怔,說道:「這是為何?」丫鬟碧玉說道:「只因我們王妃向佛,所以戒那等大喜大怒的呢,寶相莊嚴的,便如菩薩一般。」蓮生點頭,另一個丫鬟翠鳴,說道:「你只知道這個,卻不知道,王妃待馮奶奶真個與眾不同的。」蓮生跟碧玉一同去看,碧玉問道:「這話又是怎麼說的?」那翠鳴說道:「你伺候王妃還來得晚,我卻是一早就在王府內的,你可知道,馮奶奶腕上這串玉玲瓏,是哪裡來的?」碧玉笑著啐她一口,說道:「你問的這不是傻話麼,自然是方才王妃賜給馮奶奶的,我們都看著呢,極大的恩典。」

翠鳴笑著,說道:「說你見識淺薄,你還叫屈,誰問你這個了?我也有眼睛,自也看的明白。我只是說,這玲瓏串是大有來頭的,最初是王爺送給王妃的,你可知道?」碧玉怔住,說道:「是王爺送的?這我卻是不知道。」翠鳴說道:「自然,這是異族進貢來的東西,一共是六六三十六顆珠子,每一顆玉珠都是和田玉,就算是冬天戴著,也會覺得暖暖的,極其名貴,且每一顆大小一致,連瑕疵都無一點兒,不信你問馮奶奶,是不是暖暖的,沒有尋常玉珮那樣冰冷?」

碧玉便看向蓮生,蓮生只知道這物珍貴,卻未曾想到如此貴重,便說道:「果然如此,並不覺的冷。」翠鳴說道:「王妃當初也甚是喜愛,自得了就不曾放下過,只當做佛珠兒戴著,這幾年,是越發的剔透了。捧在手心裡對著光影看,只覺得如一汪清水。」

兩個便說。蓮生低頭看著手腕上的玲瓏串,這玲瓏串果然剔透,襯著她白嫩如藕的手腕,更見珠光寶氣的,顯然名貴的很。蓮生心頭疑慮重重,也不言語。兩個丫鬟說了一陣,便說道:「往年王妃說不辦壽宴,王爺也准了,怎地今次這般隆重,還特意要做衣裳?」翠鳴便說道:「這個我倒是不知道的。王妃好靜,難得這一次也沒怎麼推辭王爺的意思。」碧玉說道:「說起來,你可聽說,最近王爺有些不快,難道是因為這個,想叫王爺高興?」翠鳴說道:「為什麼不快呢?」碧玉說道:「聽說是為了個戲子,最近被忠順王那邊打傷了,不能登台,也不能來府,王爺氣悶呢,我聽跟隨王爺的小廝說的。」翠鳴便笑道:「這樣的消息你倒知道的快,那跟隨的人倒也嘴快肯對你說……」碧玉見她帶笑,就說道:「你這蹄子,敢再亂說一個字,撕了你的嘴。」翠鳴說道:「我這還什麼也沒說呢,你叫馮奶奶說說,是不是你心虛了?」仗著掩了門,蓮生又好脾氣,兩個便廝鬧。

蓮生本在一邊想王妃初次見面就送自己重禮是何意思,聽兩個丫頭說著,也不在意,只聽碧玉說「忠順王」什麼「戲子」,才略略上心,心頭只想:忠順王府,那不是蔣玉菡呆得地方麼?戲子的話,難道還有別個人?心頭只是存著僥倖。

一直到見兩個丫鬟略停下來,蓮生才說道:「碧玉姐姐方才說的,被打的那是什麼戲子?」碧玉說道:「奶奶你在外頭,想必是知道點的,那個戲子好像很有名,先前只在忠順王府奉承,據說很得忠順王爺的意,我們王爺偶爾才叫一次過來,也很是喜歡那人,不料最近不知怎地了,得罪了忠順王爺,就給狠打了一陣呢,走路也是不成的。我們王爺聽說了,也很不高興。」

翠鳴嚇道:「怎地打得這樣狠?」

蓮生心頭略微著急,便問道:「可知道他的名字?」碧玉想了想,說道;「記不清了,彷彿……彷彿叫什麼官兒?」

蓮生嚇得心頭一跳,眼皮也亂跳著,差些兒就急得站起來,急忙說道:「是不是琪官?」碧玉一拍手,說道:「對對對,就是這個名,我忘了。怎麼奶奶也知道?」蓮生心亂跳著,說道:「這個,因為這人很有名,外頭的人都聽說過,怎麼竟然吃了這樣的虧?」

碧玉說道:「這個我倒是不知道了……」翠鳴插嘴說道:「聽說忠順王是個很厲害的,果然如此,唉,那琪官得了命,已經算是好的了罷。」

蓮生的心跳個不休,此刻也無心久坐了,便勉強笑道:「外面的雪是不是停了?」碧玉就起身去看,開門一見,果然雪已經住了。蓮生就站起來,說道:「我也是時候該回去了。」碧玉跟翠鳴就相送她,出了門,自然有轎子來接了。蓮生上了轎子,吩咐轎夫快一些,就向家裡去。

蓮生回到家中,卻見馮淵不在,是去了鋪子。蓮生心慌,坐立不安的,急忙叫小廝出去趕緊叫馮淵回來。小廝飛奔去了。小半時辰之後,馮淵趕了回來,見蓮生坐在廳中,神色凝重,便上前來,還以為是去王府之事有變故,便問道:「夫人,發生何事?」蓮生說道:「你且坐,別著急聽我說,——叔叔出事了。」

馮淵一聽,驚得一怔,才急忙問道:「夫人說什麼?莫非是說玉菡?」蓮生說道:「正是。先前我在王府裡,聽丫鬟們底下說,最近好似叔叔得罪了忠順王爺,被打傷了,連登台都不能,怎麼,你在外頭沒有聽到些言語?」匆匆將前事說了一遍。

馮淵皺眉說道:「竟一點風聲都沒有!」蓮生說道:「現如今不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聽那兩個丫頭的意思,叔叔如今不在忠順王府,自在外面,你現如今急急派人出去,將叔叔找到。」

馮淵點頭,說道:「他們戲班子也在外頭,我叫人去找找看。」說著就起身出去派人。過了一會兒才回來,蓮生見他雙眉緊皺,說道:「你別慌,如今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就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慌張也是沒用的,如今我們只求快些找到叔叔。看看究竟是何狀況。」馮淵說道:「早見他神情抑鬱不快,那忠順王府果然不是個好去處,唉。」

兩個便坐著等候,過了一會,果然見小廝飛奔回來,馮淵出去問了,才近來說道:「人果然不在王府裡頭,不過也不在戲班裡,這戲班裡的人竟連他出事了也不知道,只說他好一陣子沒有回去了。」

蓮生也沒想到如此。馮淵問道:「怎地竟不在戲班?又去了哪裡?——夫人,如今該怎麼辦是好?」蓮生想了想,說道:「如今我們還不知道這件事情真假,倘若是真的,叔叔想必不願這件事給別人知道……他自找地方躲著了,然而他一個人又怎生是好,無奈何,我們定要找到他就是了。」馮淵說道:「如此我再多派些人手出去找。」蓮生又說道:「且住,你只吩咐出去,別鬧的轟動了,只悄悄地找,別叫外人知道。」馮淵就出了門去。

如此毫無頭緒地找了一番,一直到了傍晚,派出去的人都回來了,卻都沒有消息。馮淵憂心忡忡,蓮生也很是擔心,兩夫妻對燈坐了,皆是擔憂蔣玉菡。馮淵憂心之下,有些傷懷,便說道:「想必他是有心躲著我們的,倘若真個悄無聲息藏起來,誰也找不到,卻沒想到他,他竟然跟咱們這麼生疏了。」蓮生說道:「不是這個,叔叔只是不想叫我們插手。」

馮淵望著蓮生,說道:「這不是跟咱們生分了?」蓮生搖頭,說道:「他這一番不知是出了何事,總歸是事關忠順王府,我們跟忠順王府也不是好交往的,叔叔多半是怕連累我們。」馮淵聽了,急得眼睛也紅了,說道:「如今只知道他傷重,也不知傷的如何,倘若身邊沒個人照顧,怎生是好?他也真個糊塗!」蓮生想了想,忽然想到一事,便說道:「對了,我怎地忘了。」馮淵問道:「何事?」蓮生說道:「叔叔若是受傷,必然要找大夫醫治,我們四處找他自然不妥,如今只向著各大醫館去找,才是正理。」馮淵聽了,才覺得又有希望,急忙說道:「夫人所言極是,那麼我叫人再去醫館裡打聽。」

說著,馮淵又起身出外,如此一直過了足足一個時辰,才有小廝得回了消息,說果然是有個蔣爺去治過傷,據說是兩條腿打得不能動。被人抬了回去。

馮淵急急忙忙問了地址,等不及,就帶了小廝們飛奔著去了。

當夜,細雪颯颯,寒風陣陣。蓮生對著燈等著,不知過了好久,才聽到外頭嘈雜,急忙派人去問,回來卻說馮淵帶了人回家來,蓮生也顧不得等著,就急急出去,轉到廳上,果然見一頂軟榻,蔣玉菡便躺在上頭。

燈影下一見,卻見這昔日的玉人,此刻神色頹然,雙眸無神,望見蓮生出來,叫道:「嫂嫂。」就落下淚來。

蓮生忍了淚,也不出聲,喉頭只是哽咽。馮淵急忙命人將蔣玉菡扶起來,小心地架著,擁到了暖閣裡面去。蔣玉菡雙腿生硬動著,走也不能夠的,果然是傷的厲害。

馮淵在後面,才對蓮生說道:「果然我循著地方去,找到了他,不料他只是固執不肯來。我好說歹說他都是不停,我只好叫人將他硬抬來了。」

蓮生說道:「不然又能怎樣?難道就撇下他,他倒是真心狠,獨自一個人呆著,又是這樣的天,真要出人命的!怎麼會傷的這樣厲害……」想著蔣玉菡的樣子,心中酸痛,眼中的淚一點一點落下來。此刻馮淵反而鎮定下來,急忙抱了安慰她,說道:「別怕,咱們只要叫他住在家裡,好生將養,遲早會好,雖然傷的厲害,但幸虧只是些皮外傷,不曾傷到骨頭。」

蓮生這才收了淚,說道:「你可問明白了究竟是為了什麼得罪忠順王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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