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八卦之家
第二天早晨五點,手塚國光醒來。
比他十幾年來固定的起床時間整整早了一個小時。
只因一夜好眠。
儘管昨日的冠軍之戰讓他幾乎虛脫,可他一早醒來卻半點疲憊也無,甚至覺得精力更加充沛。他想,如果現在讓他再和真田弦一郎大戰一場的話,他也絕對不會不能勝任。
手塚國光換下浴衣改穿運動服,開始出門做跑步訓練。即便他剛剛帶領大家斬獲全國冠軍,他也不會懈怠。
既然已經清醒再無睡意,不如起早鍛煉。不浪費時間是他眾多原則之一。
而且經過昨日一戰,他認為有必要再次提高他的體力和耐力。下一次對戰時,他才不會因此再敗一回。
做完跑步訓練,然後是揮拍練習。
最基本的訓練,同時也是最有效的訓練,是他之所以能保持絕佳控球力的決竅。
練完左手,又換右手。
均衡發展,對目前的他來說至關重要。如果再遇勁敵,他的左臂必定還會再次承受過重的負擔。他無法減輕,就只能轉移。
有了左手的成功範例,他右手的成功之時指日可待。
每隻手兩百下揮拍。
他對自己比對別人還要嚴格,甚至殘忍。
也許他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別人會說是因為他的天賦。可他自己知道,論天賦,他甚至比不上不二周助,更別說有著良好遺傳基因的越前龍馬了。他引以為傲的只有自己無與倫比的堅強意志!
在德國療養期間,他見多了天賦異稟的網球之星,就更明白了一個道理:如果不努力,結果一樣不會成功。想要一直走下去,就一定要努力拚搏堅持到底。過程也許艱辛,精神也許壓抑,但想要成功,就得全部承擔。
他是公認的青學帝王,可他並不滿足。在去過德國之後,他想要站到更高的顛峰。他不想下次再在球場上讓她看到他失利的一次!
雖然他並不覺得自己失敗了,但他還是覺得如果他身上有著明顯戰勝的光環,他可能會在她的面前更自傲一些!
一個小時的加強訓練完成,手塚國光回房洗澡換衣。
當手塚彩菜敲門進來時,他正站在鏡子前擦拭頭髮。
一進門,手塚彩菜就直奔書桌上的鮮花,「呀,好漂亮的波斯菊!」
大束的白色波斯菊,因為賣花老闆細心綁縛在根部的水分袋而鮮活無比。一夜過去,仍然嬌艷欲滴。
手塚國光收起毛巾掛在衣架上,昨晚回來的有些晚,是父親在等門,他也就沒有打擾母親。
手塚彩菜抱起大束的波斯菊,倚在桌旁,眼冒金光,「冠軍禮物?」昨晚丈夫就告訴她兒子抱了大束的花回來,如果不是想要累了一天的兒子安心休息,她早在昨晚就殺過來一探究竟了。
不過,今天早早過來也不算遺憾。
手塚國光把梅子泡入茶中,「是。」表情些微地羞赧,想起了那個送花的人。
手塚彩菜眼珠一轉,笑得瞭然,「青葉送的?」
唯一一個能引起兒子心緒的女子非青葉莫屬。
「啊。」手塚國光扭頭喝茶,避過母親探視的目光。
他還沒有準備好向母親坦白,雖然母親的心意一覽無餘。
「哦——」手塚彩菜悠悠地拉長尾音。
「……」手塚國光無語,溫柔的母親此刻有些像八卦的隊友。
手塚彩菜不理他的彆扭,抱花就向外走。
手塚國光慌忙側身擋住她的去路,「母親,我的花……」
雖然不敬,他還是鎮定提醒母親將花放下。他不是第一次收到花了,但是第一次收到中意的花,而且是他所中意之人送的,他不能讓母親拿走。
手塚彩菜暗笑,停住步子,「媽媽很喜歡這花。」
「……」手塚國光汗顏,他也喜歡。
繼續逗他,「媽媽很長時間都沒收到花了。」
「……」好吧,他會轉告父親的。但這花不行,手塚國光堅持站定不動身子。
手塚彩菜一把推開他就向外走,怕再繼續下去會憋成內傷。「我幫你拿個花瓶裝起來。」
手塚國光鬆了一口氣,「謝謝母親。」
手塚彩菜關門後,復又探頭進來,「兒子,做得不錯!」
手塚國光黑線,是說他拿到冠軍,還是說他得到鮮花?
早飯時間,老中小三座冰山圍桌而坐,但氣氛詳和。
手塚國一目露滿意。
手塚國晴頻頻點頭。
手塚國光神清氣爽,前額明亮。
手塚彩菜提醒他多吃些肉,他一反常態乖乖聽從。
他確實有些瘦,體力也會受限……她更是!想起她不盈一握的纖細腰肢,他微微蹙眉:最近母親不是總給她燉補品嗎?她都補哪兒了?……腦子?所以才提前準備了那麼多荒謬的答案?
手塚彩菜注意到兒子的異樣,「怎麼?肉味不對?」
手塚國光搖頭,「沒有,很好吃。」
手塚彩菜突然提問,「青葉送你花時表白了嗎?」
手塚國一掃了孫子一眼。
手塚國晴停下了進食的動作。
手塚國光額際一抽,「沒有!」母親這是在懲罰他早晨的不敬嗎?
手塚彩菜一臉的不信,看他那暗含春意的小樣兒,鬼才相信沒有。
手塚國晴清咳一聲,「國光,不能說謊!」
手塚國光放下碗筷,「是。」
手塚彩菜得到丈夫的助力,再次得意發問,「那到底表白沒有?」
手塚國光硬著頭皮回答,「沒有。」因為表白的是他。
「真的嗎?既然能送花,就證明有那個意思。可是,那麼好的氣氛,青葉怎麼就沒有表白呢?……」手塚彩菜喃喃自語,表情惋惜。
手塚國一發話,「國光,不要大意。」
手塚國光雙手垂下,態度誠懇,「是。」
「好了,我吃飽要上班了。」手塚國晴站起來說道。
手塚國光抬眼看向父親,「母親今早說很長時間沒有收到花了。」
聲音平板,不帶任何私人感情——他是嚴肅的新聞報告者。
手塚彩菜錯愕地停止自語。
手塚國晴一滯,隨即開口,「知道了,彩菜。」
手塚國晴拿起公文包,走到玄關處又回頭,表情促狹,「彩菜,其實你可以直接跟我說。」
說?說什麼?手塚彩菜傻呆著回不過神來。
手塚國一不發一言,雙手負在背後上樓了。
手塚國光繼續吃他未完的早飯,突然覺得食慾大好。
而當手塚彩菜慢慢回神時,餐廳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切!手塚彩菜嗤之以鼻,一個兩個都知道作弄她。
最近真是因為青葉太過興奮了,都快忘了兒子睚眥必報的腹黑本性了。不過,她也不是好惹的!
她是誰?她是手塚國光的母親!
手塚國光是誰?那是青學的一代帝王!
而她,就是皇太后!
真有意思,皇太后是那麼好作弄的嗎?!
☆、047 首次失約
嘩嘩嘩。
手塚彩菜把水流開到最大,用全身的力氣使勁刷著碗筷。
不告訴她?不告訴她,她就沒辦法知道了嗎?昨天那麼大的場合,總不能是青葉偷偷地送花給他的吧?見證的總有那麼一兩個人吧?
只是,她要從誰那裡下手好呢?
不二周助?那孩子太狡猾,不好下手!乾貞治?那孩子倒是八卦到無所不知,只是太護短,並不一定會如實告知!菊丸英二?大石秀一郎?一個天真,一個誇張,不是好的勾通對象!河村隆?……直接略過!再有就是二年級或一年級的小鬼頭,一個兩個全都不靠譜。……
那麼還能有誰跟在旁邊有幸遇見呢?……
手塚彩菜以手捶頭,把腦前的劉海兒打了個浸透。
——啊呀,還有龍崎教練!
她終於想起了最合適的人選!昨天,龍崎教練一定從頭跟到尾了,她一定知道些什麼!
手塚彩菜迅速脫下塑膠手套,風風火火地就奔電話而去!
電話響起時,龍崎教練正在學校的辦公室和手塚國光總結比賽經驗。
龍崎教練把手裡的資料暫時放下,接起電話,「你好,我是龍崎堇。」
手塚彩菜首先客氣道謝,「龍崎教練,我是國光的母親。非常感謝您的教導,才能讓孩子們拿下全國冠軍。」
龍崎教練自豪地接話,「手塚夫人,您太客氣了,其實都是孩子們爭氣。」
手塚國光寫字的筆突停,是母親!
手塚彩菜笑著拉話茬兒,「那也是您教導的好。」
龍崎教練「呵呵」直笑,自打冠軍到手以後,她的電話都快接到爆了,感謝的話那是一蘿筐一蘿筐的來呀。最令人無奈的是,她還是聽不夠!
手塚國光不動聲色,側耳靜聽。
手塚彩菜終於說起正題,「聽說青葉那孩子昨天當眾獻花了?」
龍崎教練撇一眼旁邊的手塚國光,狀似不經意地扭過身背對他,小聲回道,「是呀,確實是當眾獻的。」
手塚彩菜立刻心跳加速,「那就沒說點兒什麼?」
龍崎教練遲疑地想了一下,「說什麼……好像是只說了一句辛苦了。」
「就這一句?您確定?」手塚彩菜有些失望。
龍崎教練肯定地再次說道,「確定,是說了這一句。」
「這樣啊——」手塚彩菜皺皺眉頭,非常不解。那為什麼兒子一臉春風得意的樣子?一看就是有好事發生!如果不是表白的話,那又是什麼呢?
手塚彩菜疑惑著掛了電話。
龍崎教練想跟她提及昨夜慶功宴的事情,可是,還沒來得及說掛機的聲音已經傳來。她只得作罷,一回身,手塚國光正表情嚴肅地看著她。
龍崎教練尷尬得扯動嘴角,「你母親,就電話來感謝一下。」
「啊。」手塚國光復又低下頭去繼續總結,母親還真是無孔不入。不過,這次看在她也有功的份上就算了。
咦?沒反應。他不是一向反對家長插手他的私事嗎?這一次……龍崎教練浮起八卦的笑,「咳咳,手塚,你昨晚把小泉小姐安全送到家了嗎?」
「啊。」手塚國光頭也沒抬。
「那你就沒追究她為什麼換了手機的事?」
手塚國光抬眉看向龍崎教練,她都知道了?
龍崎教練聳聳肩,青學網球部最大的特點就是八卦,他還沒覺悟嗎?
手塚國光垂下眼瞼,「沒。」
「沒?你為什麼沒有追究?」龍崎教練一急,聲量不禁提高。
手塚眉頭一緊,當沒聽見。這個問題有些過了,他可以不回答。屬於他們兩個人的事情,相信她也不會亂說。
「你——」龍崎教練剛想再挖一點,以好和手塚彩菜互能有無時,電話再一次響起。
龍崎教練只得先放棄,接起電話,「你好,我是龍崎堇。」
那廂傳來熟悉的聲音,「你好,龍崎教練,我是四天寶寺的渡邊修。」
龍崎教練熱情招呼,「你好呀,渡邊教練。」
手塚國光表情恢復平靜。
渡邊修直接說明來意,「我們四天寶寺想邀請貴校全體網球成員來大阪進行一場練習賽,不知龍崎教練意下如何?」
龍崎教練沉吟了一下,「合宿練習賽嗎?……那麼你想什麼時間開始?」
手塚國光聞言仔細傾聽。
渡邊修回答,「最好是利用暑假的這最後幾天。」
也對,不然九月開學後實在不適合大規模合宿集訓。龍崎教練撐著頭又問,「那為期幾天呢?」
渡邊修拿著早已安排好的日程表說道,「四天吧。第一天混合對抗賽,第二天自由活動,第三天一、二年級對抗練習,第四天返程。」
聽起來不錯,龍崎教練頻頻點頭,「那住宿安排呢?」
渡邊修吐出一口煙霧,「我們負責。」
龍崎教練同意,「好,就這樣吧。」
三年級的學生即將畢業,九月開學後,主要精力將會放在畢業考試上。這網球部的主力將會全部變成一二年級的學生,而他們想要得到手塚國光等學長們的教導也只能利用暑假的這最後幾天了。
龍崎教練放下電話,向手塚國光轉達了渡邊教練的意思。
手塚國光沒有異意,剛才的電話他也大概聽到了,對兩位教練的安排完全同意。
龍崎教練做下最後決定,「今天上午我們做完總結後,下午就通知全體隊員明天各自帶上行李,到大阪四天寶寺中學參加為期四天的合宿訓練。」
「沒問題,」手塚國光補充道,「集合時間就定在明早七點整,地點就在東京新幹線的入站口。稍後,我會電話預訂明早開往大阪的往返車票。」
「好,就這麼辦。」
決定做下,接下來便是各自忙碌。
手塚國光做完總結,又開始列下未來四天的計劃表。
網球部全體成員一共三十四人,除去三年級的六位正選,剩下的全部是一二年級的學生,而其中有大賽經驗的不過桃城武和海堂薰兩個人。當然還有越前龍馬,只是他現在已經身赴紐約了……情況不太好啊。
如此一來,明年的衛冕之戰形勢嚴峻!……看來他需要利用這次合宿集訓來磨練一下即將接下網球部的桃城武和海堂薰二人,他們必須明白只有團結才能完勝。
晚上七點,手塚國光做完了所有的準備工作才離開學校。
他將網球包背上右肩,然後習慣性將右手置入褲袋,在碰到手機時突然想起了那個中意的人。
此時,她在做什麼……
牽念突然襲來,且勢如破竹,他毫無防備,陣亡得心甘情願。
本來和她已經有了三日之約的,卻因臨時的邀請集訓而不得不向後順延。……當然,他也可以不順延,在到期之時電話得知答案也是一樣;可他並不想如此輕率,他想當面聽她說。
不知不覺他已經來到了她家樓下。
手塚國光仰頭看向七樓的位置,這個時候登門打擾似乎有些不合適。畢竟昨晚他剛剛說了給她時間考慮的話,那麼現在他就應該說到做到暫時給她獨立準備的空間。
懊惱突然湧上心頭,他推推眼鏡。其實他還是大意了,他應該說一天的,這樣現在他就可以登堂入室了。
手塚國光拿出手機,撥出熟悉的號碼。
「手塚——」柔和的聲音傳來,是她!沒有故作不知問「你好,哪位」。
他暖了聲線,「回家了嗎?」
「嗯。」她乖巧地令他分外舒心。
「很抱歉,我們的三日之約要往後順延了。」
「……哦。」她沒有問為什麼。
他卻想要細細解釋,「網球部的全體隊員明天要到大阪參加合宿集訓,為期四天。我們的三日之約就延期到我回來之後吧。」
「好。」
聲調沒有一絲起伏,他為她的體貼甚感欣慰,「那——晚安。」
手塚國光不捨地收線。
這就是喜歡嗎?所以他才心底柔軟,由衷貪戀?
那麼四日之後,他一定坦白自己的喜歡,也希望能得到她真心的青睞。
手塚國光滿心喜悅,邁著大步離開。
☆、048 放過彼此
世谷高層公寓707。
小泉青葉放下電話繼續擦地,表情淡漠。
她不介意,真的!這跟她曾經的遭遇相比,根本就沒有一點需要在意的份量。
那一世--
婚後第一年,他第一次打入世界網球大賽。整個人容光煥發精力無限,恨不得天天訓練然後立刻就到下一次的世界大賽上大展拳腳。他整年未歸,曾禮貌地向她來電解釋理由,她說好,為他也會介意她的感覺而心喜臉紅。
婚後第二年,他一鼓作氣拿下第一個網球大滿貫。母親提醒他請假回家慶祝,藉機補上一直拖欠的蜜月旅行。他電話裡答應得肯定,卻在她興奮地挑選接機禮服時臨時爽約,來電說教練安排他到澳大利亞參觀學習。她說好,畢竟機會難得,她也不想他錯過。
婚後第三年,他肩傷復發,決賽失利,最後止步四強。祖父勒令他必須回來療養生息,陪陪兩年不見的新婚妻。這一次,他回是回來了,卻在第二天就離開又去遠足,因為他的摯交不二周助邀請他參加野外攝影比賽。她說好,為他準備了遠足的行李放他散心。
婚後第四年,他東山再起,一舉奪魁,得到了人生的第二個網球大滿貫。他情緒激昂,主要要求回來和她單獨慶祝。於是,她裝飾房子,她準備鮮花,她一身新衣地站在門前等他到家。終於,她等到他下車,他來她的面前,開口卻說對不起。原來,得知他這次回來會有一個星期的休假,京都體協,東京體育廳,甚至國家體育司都向他發出了邀請,希望他利用休假的時間提攜後輩。她說好,燦笑著送他上車。
婚後第五年,第六年,……直到第十年,她離世之前的最後一刻,他都沒有一次為她說到做到。
他的理由太正當,太客觀,她就算想找茬,也無所下手!
然後,她臨死時終於覺悟:她最大的阻礙不是時間不是距離,而是網球!
網球比她來得早,他在識她之前就已經與網球有了十年同甘苦共命運不離不棄的深厚情感。而她來得晚不說,還什麼忙也幫不上——她是運動白癡。
網球比她聽話,他想怎麼指揮就怎麼指揮,並且絕對能控制結果!而她婚後雖然溫順,但也彌補不了他被迫結婚的初由。
所以,只要一對上網球,她就會第一時間無條件認輸。
她不聰明,但也不笨,十年的遭遇讓她再不願另花時間不自量力去以卵擊石。
她想,她只要不期待,便不會失望。
小泉青葉將毛巾放入清水中洗滌乾淨,重又趴回地板上仔細擦拭。沙發底下,桌椅櫃邊,她不放過任何衛生死角,吹毛求疵到就差拿放大鏡來幫忙了。
如果不是她意外車禍被迫離世,她現在恐怕仍然乖乖地過著等待的生活。
在高貴如神的他的面前,她卑微得如腳下的泥。因著愧疚於他的被迫結婚,她無限量地壓低了所有的自我,甚至放棄了自尊。他說她就聽,他命她則從,從來不曾有過自己的意願。
結婚十年,她被稱為最完美的妻子--對長輩永遠恭敬,對丈夫永遠支持,對過錯永遠寬恕。
只因她知道,她能為他做也只有這些了。他因著母命被迫娶了她已是委屈至極,她如何能讓他再為她皺一絲眉費一絲心。
她慣著,寵著,極度縱容他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她覺得只要他不說分開,她寧可捨棄自己的一生來換得他瀟灑的一生。
可是,她意外車禍了,她幸運重生了,她突然覺悟了。
她一下子擁有了再次選擇的權利!
久未浮現的反叛因子如雨後的雜草一般破士而出瘋卷而上……她變成了小泉,她沒有了遺命,她能夠還給他本來可以恣意的感情生活……這一次,她放過他,也放過自己!
所以,沒關係的,他說哪天就哪天,答案她已經有了,又何必在乎是哪一天呢?
八月二十六日,他離開的第二天。
一大早,小泉青葉就帶著準備好的丙烯顏料和白布來到了濱崎福利院。
十月畫展的時間很快就到,她在考慮著如何能將開幕式辦得更新奇一點。昨日在家裡思索了一整天,她覺得丙烯畫的想法可行。
到了福利院,在保育員奶奶們的協助下,大家一起把8M*6M的大幅白色棉布鋪展在了活動室的地面上,四周用重物固定結實。
一旁的長條案几上有序地擺放了二十四個平底瓷盆,裡面分別注入了稀釋好的二十四種顏色的丙烯顏料。
福利院的孩子們統一換上短衣短褲,露出了白嫩的小手小腳。然後大家在保育員奶奶們的幫助下開始在白布上自然印染。
小泉青葉站在畫布的最前面負責宏觀調度。
小朋友們的思想千奇百怪,是大人們所不能想像的。整個過程根本就不需要她提醒他們應該畫什麼,又應該怎麼畫。
小朋友們自然地將整個畫布填充成自己理想中的國度,這裡有城堡有森林有王子有公主有鮮花有草地有慢吞吞的烏龜還有自以為聰明的兔子……
一上午的時光稍縱即逝。
臨近中午,秋山院長推著餐車走來,招呼大家休息,「好了,都快中午了,休息一會兒吧。」
小朋友們歡呼,「耶,有果汁喝嘍。」
原田奶奶低斥,「不准跑,先洗洗乾淨再說。」
早川奶奶端來早已備好的水盆,板凳,命令大家按順序洗手洗腳。
秋山院長先給小泉青葉遞過一杯白水,「今天的果汁是新搾的,不想來點兒嗎?」
小泉青葉捧著水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我喝白水就好。」
秋山院長不理解她這個奇怪的習慣,「上次畫廊為五月的畫展舉辦慶功宴時,你不是連酒都喝嗎?」而平時卻連個果汁都不喝。
小泉青葉笑笑,「總不好掃大家的幸吧。」當然如果場合允許,飲品可以選擇,那麼她只會喝白水。不涉及什麼想不想願不願的問題,她只是習慣了簡單的白水。補充水分嘛,白水就足夠了,何必費心再去考慮是茶呀果汁呀還是咖啡酒什麼的?
她再活一世,一切從簡。
☆、049 又見壽司
一切從簡!
明明是應該鮮媚亮麗的十八青春,卻自願困足於這枯燥無味的福利小院。此時此刻的秋山院長並不欣慰小泉青葉的識大局顧大體,反而心疼她是因為有了那樣的遭遇才變得如此輕心寡慾甚至了無生氣。
秋山院長攏攏已經花白的頭髮,坐到小泉青葉的旁邊,長歎一聲,「也別太累了,畫廊現在的收入已經足夠給孩子們良好的生活了。」
小泉青葉點頭,心中卻不以為意。她的孩子們還可以更好……
秋山院長覺得過意不去,「其實這本該是我們的責任,卻讓你一個十八歲的孩子一肩抗下了,我……」
小泉青葉連忙安慰,「院長,您別這麼說。那是因為我也不會別的,只比別人多長了一點市儈的心而已。」
在她認為,秋山院長的工作才是最難做的。
不僅需要登門接觸每一個申請領養的家庭,更要詳細瞭解他們的家庭情況,他們的財政情況,甚至他們的感情生活。然後安排領養人和孩子們的會面,不能刻意,不能呆板。每次兩個小時的時間,需要讓領養人接觸到每一個孩子,每一個孩子也要接觸到每一對領養人。他們是相互選擇的關係,務必保證在合理的範圍為每一個孩子找到與之最匹配的家庭。
同時,還要負責領養後的協調工作,因為並不是每一次的領養過程都是完美無瑕的。有的家庭會在領養之後突然後悔,有的孩子也會偶爾牴觸想要離家。而這時,就需要秋山院長——這個曾經的監護人出面。唯一的基準就是,勸和不勸離。對長的要深明大義寬心勸導,對小的則要細細誘哄建設心理。
這些,自己統統做不到,如果讓她遇見孩子們哭泣的情況,她二話不說,第一個反應就是拉著就走,而不是讓雙方和解。
她無法忍受孩子們受一點點委屈,所以她只能當一個市儈的投機者,為孩子們謀一個比較舒適的物質生活。
要說愧疚,也得是她先,「抱歉院長,我利用孩子們無垢的內心作畫在先,又利用長者們潛在的良善謀利在後,真是愧對您一心交託的重擔。」
秋山院長拉過她的手,輕輕拍了又拍,「利用?你利用他們謀得暴利了嗎?」
沒有!畫廊所有的收入都直接交到了院長的手裡。而她的生活費用則來自於父母的遺產。
秋山院長語重心長地回憶,「三年前,如果不是你臨時變通,也許濱崎兒童福利院早就被併入京都福利院了。又怎麼會有現在如此其樂融融不愁溫飽的景象呢?如果說你養活孩子們是利用了孩子們的內心和長者們的良善,那我們這些無法養活孩子卻依然堅持提倡關愛孩子的人不是全部都該稱為沽名釣譽之人了嗎?」
小泉青葉嘟嘴:「才不是!」秋山院長在她的心裡是偉大的,已過花甲的年齡還每天為著孩子們的事情東跑西顛。有時甚至要頂著月亮出發然後頂著月亮回來,比她日出才作日落就歸的工作強度要大得多。
就這樣,誰敢說院長是沽名釣譽之人,她第一個不服。
小泉青葉輕輕歪頭靠在秋山院長的肩上,「院長,非常感謝有您在。」因為有她在,自己就好像有了堅持下去的精神支柱,自己才能安心地在前方衝鋒陷陣,才能毫無負擔地為這些可愛的孩子們謀得一隅安定。
正午的陽光透過大大的玻璃窗照在二人的背上,明亮強烈卻不灼熱傷人。院長的白髮,她的黑髮,交映成景,是傳承,是相濡,是不離不棄的依靠。
秋山院長拉著小泉青葉的手,眼中帶笑,「青葉,也非常感謝您來了。」
秋山爺爺走過來,打斷她們的談話,「好了,一個兩個有什麼好感謝的?你們都好,都對,都應該感謝,就我們這些眼巴巴等著你們吃飯的人最不應該只貪吃!還不快來?」說完扭頭走了。
秋山院長和小泉青葉相視一笑,起身去吃飯。
餐廳裡,所有福利院的人全部坐好了,但因為她們二人沒到,誰也沒有動筷子。
秋山院長坐到首位,「好了,開動吧。」
眾人雙手合拾,拇指夾著筷子舉過頭頂,「我開動了。」
剛一放下,小美就大叫起來,「壽司,壽司,我要吃壽司。」
坐在她旁邊原田奶奶幫她拉近餐盤,「吃吧吃吧,不是已經擺上來了嘛。」
小美第一個夾起的是硅魚壽司,一口塞進嘴裡,咕嘟著,「真好吃!」
旁邊的小志睨她一眼,「切,沒有上次跟著手塚哥哥吃的好吃。」
小美不服,「才不是,秋山爺爺的手藝最好。」
小志看一眼秋山爺爺,「可是,上一次河村伯伯做的真的很好吃。」
秋山爺爺不以為意,「河村伯伯是專門做壽司的師傅,當然會比我做的好吃。」
小美跳起來,「秋山爺爺!」
小志不依,「河村伯伯!」
小泉青葉吃一口紫菜壽司,對小美說,「小美,小志的意思是,河村叔叔的壽司很精緻。」然後又轉向小志,「小志,小美的意思是,秋山爺爺的壽司很溫暖。不過,都是我們喜歡吃的壽司。小志,小美,青姨說的對不對?」
小美小誌異口同聲,「對。」然後相互做個鬼臉坐下了。
小泉青葉無奈,「秋山爺爺,怎麼今天想起做壽司來了?」因為壽司的準備工作相當繁瑣,而且好的壽司材料又價格不匪,所以作為福利院的大師傅,秋山爺爺很少會做壽司,平明吃得最多的則是柴菜包飯。
秋山爺爺慈愛地一笑,「還不是小志,自從上次和手塚吃過河村家的壽司以後回來就天天叨念,結果吵得小朋友們非要鬧著吃壽司,還點明要鮭魚壽司。這不,沒辦法,大家商量了一下決定滿足孩子們的願望。」
哦,原來如此。
小泉青葉瞭解了原由,繼續吃飯。想起了上次一起吃壽司的人——今天是他打過電話後的第二天了,那人已經在大阪了吧!……
------題外話------
下午兩點有二更
☆、050 有些想她
大阪圖書館。
今天是青學和四天寶寺合宿訓練的第二天,按計劃來說,是自由活動的一天。於是,一大早,菊丸英二和大石秀一郎去奈良看大佛和神鹿,不二周助和乾貞治換上和服去了道頓堀河邊的商店街,河村隆去宗右衛門町的壽司名店品嚐學習,桃城武和海堂薰被四天寶寺的隊員金色小春帶到劇院看新喜劇,而手塚國光則在囑咐大家注意安全後就隻身來到了圖書館。
他喜歡初到一個城市,就先去圖書館參觀。因為每一個城市也許會有類似的建築,也許會有獨特的景觀,但只有圖書館是最能真實反映一個城市整體脈絡的地方,這裡也最能體現一個城市的人文發展。
他正站在書架前翻看著大阪的地理名志時,忽然就聽到了熟悉的招呼聲,「小偷哥哥,好久不見了。」
這是——千歲美山紀的聲音!手塚國光放下圖書轉過身去,果真看到正她站在窗邊同他友好地揮手。
他點頭,示意她禁聲等待。輕手輕腳地將書籍放回原位,然後領她走出圖書館,來到館後一片綠蔭處坐下後才發問:「你怎麼在這裡?」
千歲美由紀自覺規矩坐好,「爸媽吩咐我來看望哥哥,哥哥卻在將相館打發時間,所以我只好來圖書館了。」說著說著,她的笑越發燦爛起來,「我倒是從哥哥那知道你們要來大阪集訓,不過遇見你是意外。」雖然她的確有著想和他再見面的心願,但來今日大阪之前她還真沒想過居然真的會得償所願。
她的哥哥是四天寶寺的編外隊員千歲千里,曾在決賽上與手塚國光一戰。
手塚國光也想起了她的哥哥,順便讓她傳話,「替我轉告你哥哥,記得讓他在明天的練習賽上露個面。」
「他會去嗎?哥哥的性格挺隨便的……」千歲美由紀為難的回了一句,想了一下就放棄了這個話題,反正她只管傳話便好,「不過,你的肩膀已經好了嗎?」
手塚國光平淡道,「啊。」
千歲美由紀放下心來,記起哥哥說過他準備去德國參加職業訓練,不由問道,「什麼時候去德國呢?」
手塚國光曲起一腿,看向遠處,「明年春天吧。」他想要站在更高的地方。
這樣啊,在她剛剛確定志向的時候,他已經走在成功的路上了。那麼下一次再見又該什麼時候呢?千歲美由紀站起身來,「再見嘍!」她也有了自己的目標,她要去努力了。
手塚國光抬頭看她被陽光曬黑的小臉,想起上次千歲千里請他為妹妹祝賀的話,「祝賀你,聽千歲說你得了游泳比賽的冠軍。」
千歲美由紀一愣,隨即紅了臉頰,「謝謝。」又不是網球比賽的冠軍……不過,他記得就很好了。
「謝謝,手塚……小偷哥哥。」她下一次一定會是的。「去德國一路小心哦。」她揮揮手臂,跑遠了。
手塚國光看著千歲美由紀瞬間跑遠,忽然就勾了唇角,開始有些明白小泉青葉的因孩子而喜因孩子而悲的心情。那日她接他去參加小志的生日聚會,曾經幾次因為小志的開心而笑意不絕。當時他極度不解,現在親身經歷了,才覺得果真奇妙--孩子們天真的笑容總是輕易就能感染他們這些已經遠離了純真的人。
夏日的陽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在地上投下了斑駁的光影,或明或暗,交織成撲朔迷離的圖案。
手塚國光坐在樹下久久凝視。
那孩子因他一句祝賀的話就如此喜形於色……那麼如果讓那個中意的人也能擁有這樣的表情的話,他應該怎麼做呢?
從他認識她以來,他好像從遇到過她盡情展顏的時候。倒也不是說她不笑,相反她的笑容是一直掛在臉上的。可他能感覺出來,那笑是習慣,是疏離,是她刻意的隔絕。
她似乎對過去無法放下,眉宇間永遠都藏著輕愁。也只有在孩子們面前,或者是在她樂於親近的長輩面前,她才會乖巧得像個平常女子。
他記得在她腿上醒來之時,她深長繾綣的目光;記得她送他回家卻被他突然揭穿漏洞時她慌張無措的神情;記得臨走前一天他有意探究而她低頭逃避的舉動……可是,從德國回來之後,在他準備一查究竟之前,一切竟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最初那個禮貌客氣的疏遠狀態。
他敢肯定,如果不是花火祭在青春公園偶遇,如果不是後來在電梯間的聯手制敵,如果不是有母親和小志在中間或有意或無意的推波助瀾,她,一定不會主動和他聯繫!
不過,幸好……幸好,他的洞察力不錯,能夠察覺出她在對待他與別人時的不同,否則他們之間怕是真的要錯過了。
坦白說,她的演技真的不怎麼好!她在面對不二周助和跡部景吾這些最能引發女生花癡的王子面前太過平靜,反而顯得不正常了。而對他這個眾人眼中的冰山,倒是會偶爾失控。
她沒有像無視跡部景吾一樣無視他,也沒有像拒絕千石清純一樣拒絕他。在某些方面,她對他像是極度縱容。允許他自請「朋友」一詞,允許他深夜留宿,允許他進入她的私人閨房,甚至允許他不經大腦的放肆親吻……
手塚國光單手撫上唇瓣,像是回味。
他第一次親吻,卻好像並沒有遇到什麼技術上的問題。吮吸,啃噬,糾纏,廝磨……一切的發生流暢又自然……是他突然開了情竅,還是她太過美好結果誘他無師自通?還是說,他們真的就像情侶手機的招牌廣告上宣傳的那樣「天生一對」?
漫無邊際的遐想讓手塚國光目光溫暖,想起了她切合在他懷裡的柔順。他非常滿意目前的發展情況,當然更希望未來也一片大好。
今天是在大阪的第二天了,過了明天,後天下午他就能回到東京了。
他,有些想她了……
陽光下,綠蔭中,黑衣少年,面容柔和,靜坐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