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Q
什麼叫做雷厲風行，秋葉一直以為衝動如時江這般有什麼說什麼或者森田陽子那樣走路都帶風的性格就已經能很好地詮釋這個詞了，但她如今剛知道這些在赤司征十郎面前實在是……太小兒科了。
什麼叫做「那就等學園祭結束啟程去中國吧」？
天知道那少爺哪根筋沒搭對，分明平時不管什麼時候都慢條斯理不慌不忙的模樣，忽然興起提出結婚這種荒謬的事本來就已經很讓人驚訝了，這會兒又說要一起去中國……他是不是燒壞腦子了？
這樣嘀咕的時候，少女並沒有意識到赤司雖然偶爾喜歡惡趣味地逗弄她，卻從不在別人面前胡言亂語。雖然之後少年也有些疑惑自己為什麼忽然就衝動地那麼說了，但他確信自己當時很清醒，清醒地至今還記得當聽到深谷楓說起秋葉已經訂婚了的時候，他原本飛揚的心情瞬間變得不爽。
恨不得立即就去中國弄清楚那個未婚夫是何方神聖，所以才丟下那樣的臺詞，而某個笨蛋的反應實在是讓他心情愉悅不起來。
「不要過去，我姥爺那人很頑固的……那時候我爸和我媽都吃了不少苦頭，我在中國長大也是他的要求，你知道嗎？他所有的外孫，只有對我最嚴厲，寫字寫不好會用藤條抽我，不然你以為我這麼懶怎麼可能練得出那種字，唐詩宋詞什麼的簡直就是我的噩夢……」
絮絮叨叨囉囉嗦嗦……「說到底，你就是不想我去中國？」
「額，這樣說……」
「還是說你有什麼不想被我知道的秘密？」
秋葉忽然就不說話了，只倉皇地低下頭去不出聲，雙手在身前扣得死緊，赤司緩緩眯起眼。
果然還是……非常非常不爽。
首當其衝受到這份不爽洗禮的便是學生會，學園祭第一天，本來打算好好享受一番的小兵們在大王心情不好的時候不得不心驚膽戰地守在辦公室，原本還相對自由的學生會室氣氛驟然冷了幾分，好不容易忙完學園祭準備的成員們個個面如土色地從會長室走出來，這久違了的場景讓剛進門的副會長大人忍不住挑眉。
「怎麼了？」
「副會長……」
一看到他出現，眾人七手八腳地圍過來，拉住他就是一陣訴苦，不外乎控訴某些心情不好就要牽連別人的掌權者，向來不喜吵鬧的千葉急忙舉起手作投降狀，安撫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會長室的門驀地被打開了，紅發少年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遙，陪我走走。」
「啊？哦……」真是稀奇啊，這傢伙居然也要人陪麼……
第一天的學園祭，整個洛山校內都熱鬧非凡，兩人緩緩從最後一片安靜的角落走進鬧區，各色攤販映入眼簾，赤司微微皺起眉，視線不經意地瞥見眼熟的黑髮少女正蹲在地上和一個五六歲的女孩子說話，女孩似乎是迷路了，小手揉著眼睛低低地哭著，秋葉蹲在一旁小心地誘哄著，溫柔的側臉讓他忽然就想起了麻衣。
他居然在思念那個孩子，這種感覺很奇妙，卻似乎並不會覺得討厭。
一個女生攥著一把氣球站在路邊正在叫喊著，赤司經過的時候剛好有一隻飄了出來，擋住少年的視線，他怔了下，下意識地伸手抓住線揮開，秋葉和女孩卻都不見了蹤影，來來往往的人群完整地將她們的身影遮掩起來，少年剛回復了一點的心情忍不住又火了上來。
「對……對不起！」顯然認出赤司是誰的女生急忙低頭道歉，赤司看也沒看她一眼便鬆開手離開了，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後的千葉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忍不住好笑地搖了搖頭，隨即轉身看向因為擔心得罪了學生會長而惶恐不已的少女。
「那個，賣給我吧。」他伸手指了指剛才飄出來的氣球，本意是想安慰一下這女生，但是美人學長溫柔又體貼的模樣對於情竇初開的少女來說誘惑力實在太大，小女生立即忘記先前的恐懼羞紅了臉，千葉後知後覺地有些遲疑，伸手還沒來得及去接氣球，身後忽然傳來女生不懷好意的聲音。
「哦——居然趁學園祭勾搭學妹，小心我去告訴青木學姐。」
千葉怔了下，轉過頭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黑髮少女，她依舊穿著洛山校服，黑色長髮被隨意地束成馬尾飄在腦後，此刻正雙手環胸一臉不以為然地看著他，好似他成了到處欺騙人感情的混蛋似的，千葉忍不住攤開手。
「我可不接受這種胡來的誣陷。」
「才不是誣陷，我都看到了。」秋葉撅起嘴，她對這種見人就三分笑臉的傢伙向來有極高警惕，尤其千葉可是作為副會長被赤司極為信任的人，肯定不是如外表看起來那般單純的花美男。
「這個？」千葉伸手接過那個小兔子形狀的氣球，利索地付了錢，轉身將線遞給秋葉，「是他送給你的。」
他伸手比了比身後，即使是人潮洶湧的時候依舊能隱約透出存在的紅發少年正站在一個賣書的攤前低頭翻看著什麼，看那樣子似乎是發現了什麼感興趣的東西，卻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況，秋葉的嘴角抽搐了下。
「學長，撒謊也要多動點腦子好嗎？」
「我說真的。」千葉睜開眼，表情一片誠懇，「他剛才伸手就抓著這只兔子了，又怕自己買讓別人看到會笑話，這位同學你也看到了對吧？」
謊話要說得目擊者都被洗腦，突然被求證的女生哪裡知道他問了什麼，只顧著悶聲點頭，眼看秋葉眼底的狐疑變成意外，千葉很含蓄地斂起嘴角。
「怎麼樣，你要是不喜歡，我就拿去送給我家外甥女好了。」
「我要！」原本還在思考哪裡不對勁的女生立即湊了過來，一把抓過線，察覺到自己的舉動不太矜持，她假意側過頭輕咳了聲，「那……那個，我到那邊有點事。」
說完便抬腳朝前方走了過去，看那方向分明是直奔赤司過去的，千葉眯起眼笑得意味深長。
這個世界上能讓赤司大少爺心情不好的事情實在是少之又少啊……嘛，得感謝深谷秋葉是個單純的姑娘，讓他輕而易舉賣了赤司一個人情。
當赤司征十郎也有所謂的弱點存在的時候，這個學校忽然也變得美妙起來了。
赤司覺得自己的運氣有點受到某人的白癡氣場影響才會諸事不順，比如向來還挺合得來的深谷楓忽然也站到了反面立場，比如他那個突然發神經給予他自由的父親竟然真的對他的什麼都放下不管，讓他莫名有種踩在空中的不踏實感，再比如某個明明一直以來都很容易被看透的傢伙最近忽然變得神秘起來，而那卻是在他的能力所無法觸及的另一個國界。
久違的無力感讓他的心情不可自拔地變得煩躁，偏造成他這種狀態的人卻完全沒有一點自覺，依舊是嬉笑怒駡沒心沒肺的樣子……
「赤司，你在看什麼？」
赤司微微皺起眉，轉過頭，沒心沒肺的人正拿著一個氣球略有些不自在地看著他，他舉起手裡的書晃了晃，秋葉的眼神一怔。
「中國象棋？」他怎麼會突然對這種東西感興趣……
「嗯。」赤司輕應了聲，隨即合上書轉身就走，秋葉遲疑地眨了眨眼，隨即忽然想起什麼般拿起那本書朝攤主晃了晃。
「學長，這個我要了，多少錢？」
男生立即緊張地揮了揮手。
「啊啊不用了，反正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能入了會長的眼是它的榮幸！」
「唉——」
好說歹說才逼著對方收下錢，秋葉再轉過頭去的時候已經不見了赤司的蹤影，不由有些氣餒。她知道那天赤司肯定不高興了，雖然有些事她可以保持沉默，但是對方是赤司啊……總覺得任何隱瞞都會成為犯罪，說實話她自己心理也不好受，偏偏母親這次似乎是鐵了心和赤司對上了，甚至還打了國際長途回家報告……
「喂，那邊的女生小心啊！」
背後忽然傳來有人驚呼的聲音，正杵在路中央發呆的少女反射性地轉過頭去，遠遠看到有什麼飛了過來，她眨了眨眼，內心一瞬間居然在權衡到底是捨棄左手的氣球還是右手的書，就這麼一刹那的糾結，不明物體已經飛到了頭頂，少女下意識地閉上眼，隨即便感到一隻有力的大掌攥住她的手臂離開原地。
「咣啷……」
瓷器落地的聲響，秋葉不自覺縮了縮，隨即聽到赤司難得輕易顯露憤怒的聲音。
「你就不知道動一下嗎？」
「我我我不知道用哪只手嘛……」她直覺地嘀咕出聲，因為這突然的驚嚇，一直攥著氣球的手不自覺鬆開，小兔子從眼前飛了起來，好線上夠長，剛好垂到兩人中間，她顧不得周圍兀自伸手要去抓，對方比她更快地將線攥在手裡。
「一隻氣球……和一本書？」他挑眉，完全不知道這兩樣東西有什麼價值足夠和她自己的安全來抗衡，語氣裡不自覺帶了些許睥睨，秋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這是給你的。」少女伸手把線奪過來，隨即用力把書塞到他手裡轉身便走，一腳踩在先前落地的碎瓷片上發出不小的聲響，這才注意到周圍不知何時湧上來的圍觀人群，她不由尷尬地跺了跺腳然後撥開人群跑了出去。
空氣忽然就安靜了下來，眾人不約而同地瑟縮了下準備偷偷溜掉，卻忽然聽到人群中央的少年不高不低的聲音。
「那個是誰掉的東西？」
見他指著碎瓷器旁邊的足球，人群中有個男生小心翼翼地舉起手，赤司偏頭朝剛遭受損失的攤主道：「算算損失多少，六點之前把帳單送到學生會。」
然後轉頭看向那個男生。
「把這裡打掃乾淨，明天到學生會來領罰。」
簡短又俐落地交代完這些，他也沒看那些人的反應，說實話現在這番話已經比他平日要善良多了，自然沒人敢說個不字，赤司拿著那本象棋書踏出人群，原本都不敢出聲的少年少女們終於竊竊私語著準備散去了，卻忽然瞧見剛走出人群的會長大人又頓了下來，站在原地略顯遲疑的樣子。
「那個……」先前因為氣球事件還心有餘悸的女生小心翼翼地出聲，伸手指了指辦公樓的方向，「我看到她往那個方向去了。」
赤司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丟下身後一地欷歔便兀自抬腳走過去。
辦公樓附近一直是學校時刻都要保持安靜的領域，即使是學園祭四處的時候這周圍也硬是劃分出了一個靜謐的區域，他在花壇看到她的時候，秋葉正坐在長椅上抱著那只氣球發呆，似乎是察覺到他的腳步，她忍不住小聲嘀咕。
「我就是笨，這玩意怎麼可能是你送的……」她絕對是被那個笑眯眯的副會長給坑了。
「什麼？」
「沒什麼。」不想說自己的丟臉事，她抱著氣球繼續把自己縮起來，狀似不經意地嘀咕了聲，「我姥爺很喜歡下象棋。」
「我知道。」
「你會嗎？」
「稍微有點研究。」他乾脆坐在她身旁，拿起那本書攤開，「這種基本都是大同小異的……」
「我姥爺他沒讀過幾年書，就認得象棋裡的這幾個字，他很喜歡但是下得很……糟糕，而且棋品也很差，所以能不能贏他完全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如何讓他輸得開心……」
聽到她忽然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赤司的眼神閃了閃。
「你是在替我支招？」
低垂頭的女生嘴角抽搐了下。
「如果你非要去中國的話……」說到這裡，她伸出一手有些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那個搞笑的未婚夫什麼的我也不是完全沒有頭緒，最開始是我媽媽和他爸爸定的娃娃親……你知道的中國那時候特別流行的那個，結果我媽嫁給了我爸……」
「然後呢？」
「然後就轉移到我這一代了，其實我從來沒當回事的，誰願意嫁給一個沒事要罵你兩句小雜種的傢伙……」似乎想起什麼非常糟糕的事情，她的聲音聽起來鬱悶極了，「去年暑假我回去探親的時候，那傢伙應該是和我表姐在一起了。」
「……你很沮喪？」赤司危險地眯起眼，語氣裡頗有一股風雨欲來的味道，兀自煩躁中的少女抬起頭忿忿不平地瞪了瞪眼。
「我姥爺非逼著他們分手，表姐已經很久沒理我了。」
「……」
「所以我說絕對不能去中國……」
「不，我們明天就過去。」再拖下去還得了。
第56Q
雷厲風行學生會長帶著秋葉離開日本土地的時候，學園祭剛剛進入第二天，學生會眾人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畢竟放著那麼一個高壓電【生氣時的赤司】在學校，估計整個學園祭都會災難重重。
意外之客們就是在赤司離開之後來到洛山的。
「這麼說，小赤司去中國了？」
慕名而來參加洛山的學園祭，黃瀨原本也沒打算自討苦吃去見赤司，對他來說雖然以前的隊友都很讓他懷念也很珍惜，但單獨一人面對赤司還是敬謝不敏，誰知道那人什麼時候高興什麼時候生氣，他還沒有傻到自己去撞槍口。
這樣想的時候，少年正一手拿著冰棒在小攤街上遊玩，聽到身旁的女生說著剛聽到的消息，他忍不住轉頭看向她。
一柳少女正晃著腦袋四處觀望著，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嗯，聽說是和秋葉一起去的。」
「去那幹嘛？」黃瀨下意識地把冰棒塞到嘴裡，口齒不清地嘀咕出聲，佑子的視線恰好捕捉到一個賣章魚燒的攤位，不由眼前一亮，一時沒聽清他問了什麼。
「好像和結婚有關吧……前幾天聽秋葉說的。」一邊說一邊撒開腳步直奔章魚燒，絲毫沒注意到身後少年石化一般的表情。
「結……結婚？！」
想也知道秋葉對佑子說的其實都是「那傢伙一定是腦子燒壞了，居然要結婚」之類的話，生性不擅長組織語言的少女自顧地說出自認為的重點，只這倆字便將金髮少年給劈了個外焦裡嫩，眼看佑子已經買來章魚燒回來，他急忙抓住她的手臂。
「結婚是怎麼回事？」
正低頭忙著去戳小丸子的少女頭也沒抬地應聲。
「秋葉是中日混血啊，赤司和她一起去見她外公了，聽說只要那邊同意就可以結婚了。」
「唉——那也不至於這麼早吧？」小赤司，果然是不管做什麼都不落人後啊。
「好像是秋葉在那裡還有個訂婚的物件什麼的吧，最近還出了點事挺麻煩的來著。」向來與好友無話不談的女生皺起眉回憶起來，「那個小氣的傢伙怎麼可能允許秋葉一直惦記著別的人。」
「咳咳……」黃瀨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你怎麼知道？」
「因為那傢伙就是這樣的人啊。」佑子不明所以地抬起頭，「換了是你也會不爽，赤司只是把這份不爽用很直接的方式表達出來了而已。」
儘管理由無關喜歡或者愛，卻依舊觸動了赤司征十郎的逆鱗。他相當不喜歡秋葉為了他和麻衣以外的任何事情煩惱，更不允許另外一個男人佔據她的思緒，之所以急著出發只是想儘快解決掉那個所謂的婚約，結婚什麼的反倒並不是那麼令人著急的東西了。
「有道理。」黃瀨心有戚戚焉地點頭，小赤司是他所認識的最不肯吃虧的人了。
「不過會那麼容易嗎……秋葉的外公，聽說很頑固的。」女生將章魚燒塞進嘴裡，因為高熱度而臉頰有些泛紅，女生鼓起臉頰努力咀嚼著，這難得狼狽的模樣看得黃瀨忍不住嗤笑了聲，她不滿地翻了個白眼，隨即艱難地把入口的美味咽下去，伸手指了指他遺忘已久的某物。
「話說，要化了哦，你的冰棒。」
「糟糕……」完全忘記這個了。
「笨蛋。」女生毫不客氣的聲音，「比秋葉還呆。」
「我明明比小赤司的老婆聰明多了……」
所謂五十步笑百步，也是自貶的勇氣象徵。
同一時刻，遠在日本飛往中國的飛機上淺眠的少女驀地打了個噴嚏。
「阿嚏！」
正坐在一旁拿著那本象棋書翻看的少年頓了下，放下書轉頭看向她，少女伸手揉揉鼻子，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入目所及的情形讓她一時不太能想起自己身在何處，對面的少年忽然伸手擱置在她的額頭。
「感冒了？」
溫柔的聲音，因為在密閉空間而略微壓低的語調，距離很近，她再一次聞到了少年身上那股好聞的味道，附在耳畔的聲音帶來陣陣酥麻感，秋葉茫然地搖了搖頭。
「到哪了……」想起自己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她下意識地輕問出聲，赤司沉默地收回手將蓋在她身上的毛毯朝上拉了下。
「你再睡一覺就到了。」
說完他便轉身打算繼續去看書，原本充斥在鼻間的味道逐漸淡去，秋葉心頭一動，緩緩側過身子看向他。
「赤司，我一直都想問……」
「嗯？」
「你身上那股香味哪裡來的？」
「什麼？」作為一個男生被問到這種問題多少都有些不愉快，赤司側過頭眉毛微微皺起，秋葉忍不住伸出手指順著他的眉毛劃過去，一邊小聲地解釋著。
「沒什麼，就是每次你靠近的時候我總會聞到一股味道，很好聞，又說不出是什麼味道……」說到這裡，她忽然想起什麼般驀地坐起來，雙眸晶亮，「難道就是男生的『體香』？」
回答她的是少年毫不猶豫拍在額頭的大掌。
「睡你的覺。」
「就隨便問問嘛，小氣……」她縮回座位攬緊毛毯忍不住嘀咕出聲，赤司坐回去繼續翻書也不理她，自覺沒趣的少女很快地又再睡著了，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覺得手腕傳來冰涼的觸感，她驀地睜開眼，赤司還維持先前的動作似乎動都沒動過，以為只是自己多疑的少女下意識地伸手揉揉眼眸，隨即頓住。
「這是什麼？」她狐疑地看著手腕上不知何時多出來的手鏈，質地似乎是水晶來著，晶瑩剔透串起來的紅色菱形因為她的動作而隨之晃動，映著機艙內明亮的燈光偶爾折射出光芒，秋葉極為緩慢地眨了眨眼。
「送給我的？」
「你覺得呢？」紅發少年把玩著手裡的象棋棋子，頭也沒回地繼續翻書，思緒卻飛到那天後來遇到千葉遙的時候那只狐狸說的話。
「呀，看那反應就知道赤司從來沒送過她什麼東西呢。」
雖然很不爽不過那傢伙確實說對了，回想起來自己似乎確實沒送過她什麼東西，無怪乎秋葉對於他說要結婚這件事那麼沒有真實感。
不，那傢伙壓根就沒有他們在交往的自覺。
「哈？你們是在交往嗎？我可是聽秋葉說自己沒男朋友哦。」
身為旁觀者的森田陽子非常欠扁地如此問出聲，理所當然地換來自家堂弟的怒視，少女絲毫不以為意地仰靠在沙發上，似乎是想起什麼般朝他揮了揮手。
「那個怎麼樣？弄點什麼標誌在她身上……啊，吻痕什麼的就算了，太禁欲了對你們的形象不太好。」
不知道那種人為什麼會是自己具有血緣關係的堂姐，赤司覺得自己一定是最近太善良了才沒把她趕出去，只隨意地抽了一本不知是什麼時尚目錄翻了一下，原本一直趴在手機旁的十妹忽然爬了過來，伸出爪子一下拍在一個圖案上。
有那麼一瞬，他忍不住懷疑那只兔子與《聊齋志異》密不可分的關係。
「不說話我就當是了。」少女兀自高興地拔高的聲音突兀地打斷他的回憶，赤司回過頭，恰好湊過來的秋葉相當眼尖地指著書上的那個棋盤圖，「呀，你怎麼一直在看同一頁？」
「……」明明就是個笨蛋，為什麼總是在這種時候精明起來。
「尊敬的各位乘客，現在本機已抵達……」
工作人員優美的播報聲響起，適時解救了赤司征十郎鮮少遇到的尷尬情形，秋葉果然立即忘記了關於手鏈和書的事，兀自轉過頭扯住少年的手臂。
「喂我們到了。」
「嗯。」看到她手腕上那抹鮮明的紅色，赤司滿意地眯起眼，忽然覺得那個堂姐也不是那麼討人厭了。
只是多了這麼個小東西，他的心情就不可思議地好了許多。
「舅舅！」
走在身側的少女忽然驚叫出聲，一邊奮力朝前方揮了揮手，赤司抬起頭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接親的人群中一個頗有幾分面熟的男人正朝他們走過來，秋葉則是直接把行李塞到他手裡咚咚奔了過去。
「舅舅，好久不見了！」
「小葉子又長高了吧？」和其姐長得有八分相像的男人對秋葉還是相當疼愛的，看到小姑娘還是那般精神滿滿的模樣，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發，女孩立即得意地揚起笑臉。
「嘿嘿，2公分。」
「是嗎？那是要比小語要高了吧？」
「小語姐……」聽他提起表姐，秋葉原本明亮的眼神立即黯了下來，遲疑地張了張嘴，「她還好嗎？」
「還好。」察覺到自己說了不該提的話題，做舅舅的急忙轉移話題看向一旁被模式已久的紅發少年，「這個就是電話裡提到的赤司君了？」
流利的日語，赤司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對方有些不自在地撓了撓腦袋。
「那個，妹妹嫁到國外去了，也不能語言一直不通是不？所以就去自學了這個，一把年紀了也挺不好意思的……」
簡單的說就是妹控……吧？
儘管心理這般嘀咕，赤司還是很有禮貌地沒說出口，在自己國家幾乎也鮮少會需要低頭的少年恭敬地低下頭。
「初次見面，我是赤司征十郎。」
「呀，你也會說中文啊。」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男人的表情微微變了下，赤司很明顯察覺到這人眼底的警戒漸漸退去了一層，秋葉似乎也察覺到了，忍不住微揚起唇角。
「今天先去我家安頓下來吧，明天再帶你們去找老爺子。」做長輩的如此發話，小輩們很聽話地點了點頭，男人邁開腳步朝門外走過去，「我先去把車開過來，等下門口見。」
「好。」
待他離開後，赤司驀地轉身看向正捂住嘴似乎很努力在抑制笑意的某人，眉頭緊鎖。
「你笑什麼？」
「哈哈……」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秋葉伸手拍了拍赤司的肩膀，「我剛才……腦子裡突然跳出了遊戲的對話方塊，上面寫著『舅舅好感度up10%』的字樣……」
實在不是她笑點低，只是剛好前不久才在社團看到一個腐女社友在玩攻略遊戲，好奇之下看了一眼。其實本來都忘記得差不多了，只是那麼巧那個遊戲有一條線的男主就是主角的舅舅，再然後就……
那她笑得前仰後合，直覺告訴赤司那一定不是什麼正常的遊戲，他眯起眼唇角微微上揚。
「很有趣？」
低沉的聲音，一下子降到零點的溫度，秋葉驀地打了個突，隨即立即閉嘴收回手低下頭。
「沒。」
「哼。」
「其實……仔細看一下那個男主和你還真的有點像哎……」
「……想死嗎？」
第57Q
秋葉的家鄉一直有這樣的習俗,就算家裡再擠也是不該讓親人去住酒店的,秋葉又不好讓赤司一個人去住酒店，於是只好委屈大少爺住進了舅舅的小洋房。
這些年舅舅何林做了些小生意賺了不少，生活過得還算富裕。妻子以前是混過的,對於日語的認知只有「八格牙路」和「喲西」之類的，自然不敢在赤司面前說,準備晚飯的途中一個勁兒地追著外甥女問客人喜歡吃什麼,不勝煩擾的秋葉直接丟下一句「他會說中文」,舅媽這才正眼看了赤司一眼,紅發少年眯起眼微微揚起笑臉。
「我不挑食。」
呸，你沒挑死。
知道這人的大少爺習性,秋葉忍不住暗自翻了個白眼，看到舅媽帶著狐疑的表情走進廚房，她輕嘖了聲便窩在沙發裡低下頭對著手機繼續翻找著什麼，頭頂忽然一暗。
「你在找什麼？」
「你擋我光啦！」秋葉頗有些不滿地伸手揮了揮。
紅色水晶在女生白皙的手腕上閃閃發光，赤司難得善良地讓開了光，在她身旁坐下來，少女忽然低叫起來。
「啊，找到了……那傢伙是叫這個來著。」
「誰？」
「就我那個未婚夫啊。」秋葉直覺地回道，迅速察覺到不對勁，又急忙改口，「啊錯了，是那孫子……哎也不對……總之就是你知道的那個人唄。」
「你找他做什麼？」
「表姐不接我電話，我都到中國了還住在學校不出來，我只好先聯繫那傢伙了。」
「聯繫他做什麼？」赤司危險地眯起眼，秋葉直接送了他一個大白眼。
「拿來。」
「什麼？」
「手機。」她毫不客氣地伸手從他外套口袋裡摸出手機，一邊對照自己手機按下號碼一邊嘀咕，「國際漫遊很貴的。」
……他最近是不是對她太好了？
赤司皺起眉，對於某人越發大膽的行徑略有些不滿，但眼神卻似乎帶著些許笑意，而遲鈍的少女則是直接對著剛接通的電話陰陽怪氣地叫了起來。
「方渣渣，好久不見最近在哪鬼混呢？」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大一會，只聽到車輛湧動和人流喧鬧的聲音，良久，男生帶著幾分醉意的聲音幽幽傳來。
「喲，這不是我可愛的小未婚妻嗎？」
「噴……」 秋葉被噁心出了一地的雞皮疙瘩，直覺地看向赤司，後者的嘴角迅速地掛上了一抹冷笑，她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
「方……方少，酒可以多喝，話不可以亂說。」
「我可沒亂說。」男生的聲音忽近忽遠，隱約還有旁人「兄弟你看著點路啊」的提醒聲，秋葉不由皺起眉。
「方君成，你失戀了？」
「是啊……你親愛的表姐說她不能搶表妹的幸福……她要和我分手！」電話那頭的聲音忽然就進入歇斯底里狀態，「我爸說的對，我方家上輩子欠你們何家的！」
這帽子扣大了，還一下扣了兩代，秋葉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晚飯到底還是沒能吃上，秋葉匆匆丟下一句「我們還是出去吃了」便拉著赤司去找那個喝醉了酒正在街上發酒瘋的某人，舅媽拎著菜刀從廚房走出來，一句「魚剛下鍋」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小倆口就沒了蹤影。想起妹夫似乎也從不在她家吃飯，她忍不住犯起嘀咕。
「何林，我是不是要去學日本料理了？做個生魚片什麼的？」
彼時剛從報紙中抬起頭的舅舅大人抬起頭，囧囧有神地盯著老婆手中閃閃發光的菜刀。
「……你還用學嗎？」
******
秋葉的外公有一個很符合他出生年代的名字，叫做何忠。其實並不是恰好趕上中日戰爭去參軍的年頭，據外公自己的說法，日本人投降的時候他才七八歲，對於身邊的事還有些懵懂，每天唯一的生計就是跟著大哥去撿炮皮。
那個年代總是覺得孩子生的越多越好，老何家也不例外，何忠排行老五，有兩個姐姐兩個哥哥，父親早逝，大哥就擔起了一家的生計重擔，兩個姐姐在家裡種地做農活，只有何家二哥年少輕狂壯志未酬，跟著路過村裡的紅軍說著要去打鬼子，這一去就去再沒了音訊，直到抗戰勝利，何家落了個烈屬的名頭。
在那個年代是很常見的事，但是攤到誰身上誰自己知道疼，何家大哥幾天幾夜睡不著，天天念叨著「連個媳婦也沒娶，這不就是絕後了嗎」，想著也不能怪党怪紅軍，最後嘀咕著就怪上了閑著沒事就搞侵略的小日本，從小就耳濡目染的何忠從此就討厭上了日本人。
仇自然是有的，何家生在農村，自從日本投降之後一輩子就沒見過一個日本人，何家老大去了之後也沒人再提過這事。日子過得平平安安又美滿的，何忠自己也差不多快忘記了，從小就聰明的小女兒去城裡最好的學校讀書，回家後說什麼學校公費讓成績優秀的學生去國外學習，老何覺得女兒出息了，樂得二話不說就拍板了，等閨女出發前才知道要去的是日本，從來不說二話的老何差點被背過氣。
氣也沒法，女兒都已經到人家地盤了，媳婦心疼國際長途的話費也不敢讓女兒常聯繫，但每次打過來老何都跟念經似地嘀咕著「千萬別找個日本的對象回來」……
所謂怕什麼來什麼，女兒終歸是被日本人給拐跑了。
老何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閨女就是鐵了心的要嫁，鬧得滿村風雨，媳婦勸他說只要女婿對閨女好不就行了，做父母的還圖什麼，兒子和大女兒也勸他看開點，那邊定了娃娃親的方家都跟著過來說話，老何嘴硬地直拍桌子，心裡就直泛嘀咕。
他見過女兒要嫁的那人，人品好文采好，漢語說得那叫一個流暢，他不說誰也不會知道他是日本人，尤其是漢字寫得那叫一個漂亮，村裡的書記都說要找他給寫春聯。老何一輩子沒讀過書，就是喜歡文化人，越看越覺得女兒眼光真是好，可為啥是個日本人呢？
老何心理彆扭啊，直到不甘不願地答應了婚事他還彆扭著，何楓出嫁的事全是妻子和兒子一手置辦的，妻子想著女兒要嫁到國外去就心疼地直落淚，老何就一直拿那雙眼珠子盯著女婿，盯得深谷秋銘心裡直犯怵。
「岳父大人還是不喜歡我？」
「他就是太喜歡了……」
是的，老何從心眼裡喜歡這個好女婿，可他又是從骨子裡厭惡著日本人，所以彆扭的老何自從女兒出嫁後就更彆扭了，脾氣也越來越臭。沒多久女兒懷孕生了女兒，老何說什麼都要把外孫女帶回來養，覺得至少得把漢語說麻利了才能去學小日本的話，這也是為什麼所有的孫子外孫女中老何惟獨對秋葉最嚴厲。
其實本來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外孫女他更是管不著，但對方家總是過意不去的。
說到這個方家，也算是奇葩了，據說老方在戰場上被何家二哥捨命救了下來，後來勝利了就開始挨家挨戶地找救命恩人，要不是他，何家二哥就直接變成失蹤人口了。那些年方家對何家的照顧可真不少，老何思來想去決定把婚事定在孫輩，老方笑眯眯地沒說話，老何就當他點頭了。
方老算是革命老同志了，經歷的多對很多事都看得開，兒女們有自己的幸福方式，只要他們過得好也沒什麼可追究的，不過總不好拂了老朋友的面子，於是隔三差五會帶孫子過來玩，這也是秋葉和方君成孽緣的開端。
君成君成，君子有成人之美，這名字起得實在堪稱意味深長，可惜老何一直沒懂。
「方君成，聽說你媳婦兒是個小雜種？」
年少輕狂，方君成年少的時候沒少因為這事兒被認識的人取取笑，尤其秋葉又小了他好幾歲，他剛認識她的時候小姑娘還不會說話，只會吱吱呀呀糊得他滿身口水，小男孩自然不痛快，也常跟著別人罵小女孩是小雜種，因為這個沒少被方老揍，男孩就是不肯改，直到遇到何語。
老何家素來都是老么控，秋葉的媽媽是老么，所有的好處都給她攤著了，到了下一代，秋葉又是最小的一個，表姐何語恰好和方君成同齡，性格就和她娘年少時候一樣崇尚暴力美學，對於秋葉這個總是因為混血被欺負的表妹簡直是膩到骨子裡，也因此和方君成結下了梁子。
所謂歡喜冤家終是緣。
不知道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麼時候發展出了感情，于秋葉自己而言本來是無關痛癢的事情，畢竟她對於方氏少年的印象就一直固定在了幼年時那個動不動就被表姐打得鼻青臉腫的「某孫子」 上，自然就稱不上喜歡或者愛的，不過如果這傢伙欺負了她表姐則要另當別論了。
方氏和何氏的孽緣一直延續到大學，方君成和何語同為s大的學生，方君成喝醉的地方就是在學校附近的酒吧，秋葉和赤司趕到的時候，男生正蹲在垃圾桶旁吐個不停，直讓赤司大少爺兩條眉毛都快打成了死結。
「方渣渣，不會喝酒就別學別人借酒澆愁嘛。」
這樣說的時候，少女還是很富有道義精神地伸手決定拉某人一把，手剛觸及到男生的手臂就被甩開了，她瞪大了眼看著男生手扶著垃圾桶旁的樹站起來，醉意朦朧的男生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了她一眼。
「小葉子，以前是我混帳……我對不起你……」他忽然苦笑起來，「可那不是結婚的理由啊……」
額……這廝喝醉了果然很噁心。
眼看他的手立即就朝自己伸過來，秋葉下意識地朝後躲到赤司身後，完全沒注意到少年一直緊繃著的表情直到這會兒才算放鬆下來，她兀自伸手扯了扯赤司的衣擺。
「喂，該怎麼……」
正說著，醉酒的男生便驀地朝她伸出手來似乎是想拉住她，卻半路被人截住了，方君成晃了晃腦袋，沒能看清赤司的模樣，卻也隱約察覺到了某些冰冷的情緒正在悄悄蔓延，男生遲鈍地晃了晃腦袋，暗自疑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小葉子怎麼變成男的了……然後聽到紅發少年流利又犀利的中文發音。
「不要隨意碰別人的東西。」
咦……他果然是喝多了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