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六月新娘
清晨，第一縷陽光順著閉合窗簾的縫隙灑進臥室，她在鬧鐘響起之前條件反射性睜開了雙眼。
茫然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足有五分鐘，她才慢吞吞穿好衣服，走向盥洗室。
洗乾淨了臉龐，她緩緩抬起頭，鏡子中映出的是一張毫無血色的，消瘦而慘白的面孔，她輕輕用雙手小心觸碰自己鏡子中的臉，有些疑惑地皺起了好看的眉頭。
七點，房門被無徵兆地敲響。
她上前開門，莉莉絲在門外看了她良久，最終輕輕歎口氣，揉揉她的頭髮，憐愛開口道，「莉絲，時間快要到了，我們抓緊準備吧。」
她的心輕微疼痛了一下，卻不知道是為什麼。
點了點頭，她默默坐在椅子上，任由莉莉絲慢慢為她裝扮。
九點，梳妝完成。她看著鏡中那個熟悉卻又陌生的自己，精緻而細膩的面容，綰著白色頭花的及腰長髮，以及，潔白的，纖塵不染的，婚紗。
她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甚至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真實還是夢境。
然後，她被一陣隱忍的哭泣所驚醒。
無奈地看了看身後眼角含淚的姐姐，她努力揚起唇角，「姐姐啊，今天畢竟是我結婚的日子，就算你捨不得我，哭出來總歸也是不好的嘛。」
是的，6月24號，當那個長著一雙琥珀□□眼的男人和她討論結婚日期的時候，下意識的，她就說出了這一天了。
莉莉絲似乎是再也無法忍受一樣，緊緊抓住她的肩膀，手指用力到甚至有些痙攣，「莉絲，你是認真的嗎？我，我真的不希望你以後後悔啊……」
她困惑地睜大雙眼，不知道身體的哪個部位又開始隱隱作痛了起來，望著對方激動到變形的面孔，她開口問道，「莉絲，你們，是不是瞞了我什麼事情？」
莉莉絲身體劇烈顫抖了一下，臉色刷的一下慘白，連忙放開了雙手，勉強笑道，「嘛，你怎麼會那麼想呢，姐姐只是，只是……」
她好笑地看了看對方窘迫的樣子，說道，「姐姐不用擔心，畢竟今天可是我從小到大的夢想呢，我相信，對於龍馬來說，也是一樣的。」
莉莉絲聽了她的話，臉上的最後一點血色完全褪去，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全都想起來了？……」
她不明所以地看著莉莉絲，完全不知道自己剛才多麼自然地吐露出了那個禁忌的名字。
莉莉絲仔仔細細盯了她半晌，最終頹然低下了頭，不久之後，再次抬起頭時，臉上已經掛著完美的笑容。
「那麼，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呢，我們該出發了。」
被莉莉絲小心扶起來的時候，對方輕聲在她耳邊用幾斤不可聞的聲音開口，「無論如何，我們都是希望你幸福的……」
她的腳步一頓，隨即再次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11點，東京聖約翰教堂，一切準備就緒。
她挽著愛德華的手臂，在眾人複雜目光的注視下，一步一步，向著對面的男人走去，逆光之中，她甚至看不清男人清晰的容顏。
距離對方只有一步之遙的距離時，她突然毫無徵兆地停在原地，緊緊抓住父親的手臂，不肯往前再邁出一步。
座位上，眾人譁然的聲音窸窸窣窣傳來。
男人好像沒有聽見一樣，彎起了好看的眉眼，將骨節分明的雙手向她遞來，輕輕開口說道，「卡卡，過來。」
愛德華震驚地看著他，仿佛對他那麼自然地吐出那兩個字感到詫異。
直覺上，有哪裡不對。語氣明明不該是那麼溫柔的，聲音應該是更加冷淡一些，稍微帶一點不耐的口氣，眉毛該是淩厲地上挑，最後，唇角勾勒成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可是，可是啊，僅僅只是聽到「卡卡」這兩個字，就讓她的心防瞬間坍塌，一顆心柔軟得一塌糊塗，甚至眼淚都猝不及防地湧出來了，這種酸澀的，懷念的，而又無比悲傷的情感，到底是什麼呢？
望著男人的琥珀□□眼，她還是將雙手遞給了他，兩人一同站在神父面前，聽著那冗長的誓詞。
周圍的一切景象變得模糊起來，恍惚之中，她似乎曾經經歷過這樣的婚禮一樣，不過真是莫名其妙，她覺得可能是她的病又加重了。
交換戒指的時候，她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響起，「龍馬，你，是不是，染了頭髮了？」
男人執著她的手一顫，抬起頭，震驚地看著她，隨即，嘴角勾起了一個苦笑的弧度。
不對，不對！她看著男人黑色的短髮，心裡某個角落越發不安起來，右手習慣性的輕撫耳朵上的耳墜，一個用某個傲嬌少年襯衫扣子做成的耳墜。
神父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她聽得不是那麼清晰，婚禮繼續舉行。
「嘩啦——嘩啦——」明明剛才還是萬裡無雲，卻突然，傾盆大雨就這樣不期而來。
「砰——」教堂的門突然被打開，她用欣喜和期待的目光將面紗撩開，幾乎是立刻向後看去，而後，雙眸卻一點一點黯淡下來。
「原來，只是風啊……」
眾人只聽到她這麼喃喃說道。
「好了，莉絲，我們不要讓大家等著了。」這樣說著，男人晦澀不明的雙眸緊緊盯著她右手無名指上簡約的指環，拿著手中的鑽戒，就這麼想將那指環換下來。
聽到男人這樣叫她，她的雙眸睜大，而後護住自己手上的指環驚恐後退，大叫起來，「不！不！你不是他！你究竟是誰！」
男人好像再也忍受不住一樣，沖上前一步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吼道，「你究竟還要這樣陷入自己的世界多久！倒不如說，你究竟還要欺騙自己多久！你從來就沒有忘記過那個人，是不是！是不是！」
她劇烈掙紮的雙手終於頹然不動了，一時間，整個教堂陷入了慘然的沉默中。
啊，是啊，那樣子惡劣任性的人，怎麼會被忘記嘛，怎麼可以忘記呢？
擁有墨綠色髮絲大大貓眼的少年，喜歡說「You still have lots more to work on」的惡劣小鬼，站在球場上那樣不可一世的驕傲男人，對著她的時候那麼彆扭羞澀不坦率喜歡撒嬌的竹馬君，他們糾纏了兩輩子的互相傷害的那些年，以及，最後的最後，男人毫無生機垂下的雙手……
她突然發出一聲不似人類聲音的哀嚎，掙脫出他的桎梏，跌跌撞撞跑出教堂。
男人扯開西裝的領帶，狼狽地緩緩坐到地上，雙手捂住眼睛，淚水一點一點滲出來，輕輕笑了出來，卻慢慢的，那笑聲，漸漸演變成哭聲了。
愛德華想要立刻沖出去，卻被他攔住了，「叔叔，莉絲，她不想嫁給我的，即使在那件事情發生之前她已經答應我的求婚了又怎麼樣呢，她的心，從不在我身上。我並不介意當這個替身，可是難道我們，就這樣騙她一輩子嗎？」
愛德華輕輕推開他的手，「阿哲啊，我很抱歉我女兒對你造成的所有傷害，但是呢，她的精神最近都是不正常的，你也知道，我很怕啊，她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出事的啊！」
他怔了一下，隨即面色慘白，緊隨著愛德華的腳步向外奔去。
一場婚禮，就這樣，仿若鬧劇一般地結束了。
她在奔跑。
舉著雨傘的行人驚異地看著眼前一幕，美麗的外國女人，提著裙角，就這樣穿著潔白婚紗，在滂沱的雨中，奮力奔跑。
高跟鞋的鞋跟斷掉了，她毫不在意地將它們脫下，扔掉，然後，光著腳，絲毫不顧及地上的沙石，繼續奔跑。
她跑到一所日式老宅子前，停下，然後，「砰砰——砰砰——」的聲音開始響起。
老婦人蹣跚地應聲而來，「誰啊……請稍等……」
推開門，看著眼前狼狽的女人，慈善的老婦人和藹開口，「那麼，孩子，請問我有什麼能夠幫助你的事情嗎？」
她看了看眼前陌生的面容，再次看了看已經換了名牌的大門，眼裡的光一點一點消失。
老婦人看著她的動作，了然開口道，「越前夫婦嗎？他們在兒子出事後就搬去美國了。」
看著對方仿佛陷入自己一個人的世界一樣，她有些不忍地開口道，「小姑娘啊，或許，你要尋找的人，就在最初的地方等著你，也說不定哪。」
她好像真的聽進去並且相信了一樣，抬起頭感激地看了老婦人一眼，向她深深鞠了一個躬，再次向著另外一個方向拼命奔跑了起來。
老婦人無奈地歎了口氣，緩緩將門合上，「孽債啊……」
青春學園，午後放課時間。
她提著裙角，緩緩走過學校各個角落，就好像在回溯他們的那些年。
那個人曾經上課偷睡的課桌，她曾經偷吻少年唇角的天臺，兩個人單獨相處的小樹林……哪裡，都沒有龍馬。
最後，她來到了那個人最愛的球場。
場地上空蕩蕩的，只有零零星星幾個網球，她想起來少年曾經在這樣的天氣和別人比賽卻反而更加昂揚的鬥志，只覺得好笑，卻不知不覺間，水珠佈滿了臉頰，她堅信，那是雨水。
「阿喏，霍華爾學姐？……」
她愣了愣，看到一個抱著網球拍的少女正激動看著她，「真的是學姐啊！」
她疑惑地看著對方。「我是在照片上看到學姐的呢！那一屆的青學可是史無前例的強大呢！你們是我們一直以來的目標呢！」她想要開口解釋自己並不是網球部的，可是她卻突然想起，那個時候，在他們獲得全國冠軍之後，她被某個人拉住不情願拍攝的那張合照，只是那麼一恍惚，她便被小姑娘熱情拉進了網球部的雜物間。
手指顫抖地拿起桌上陳列的一張合照，眼神在掠過某個桀驁少年那熟悉的容顏時，她的淚水，終於再也無法自控地傾瀉而下。
龍馬，龍馬，哪裡也找不到的龍馬，原來一直在這裡啊，他一直一直都在回憶裡等著她啊……
「學姐？……」小姑娘疑惑地問她，「你今天是……結婚嗎？」
她愣了愣，隨即露出一個幸福的微笑，說出了見面以來的第一句話，「是啊，6月24號，是我嫁給我最愛的人的日子呢，並且，只會嫁給他一個……」
她在小姑娘驚訝的眼神中抱著照片，穿著濕透的潔白婚紗，赤著腳，一步一步向校門口走去。
車水馬龍之間，她仿似看到了那個人，並沒有穿著往常紅色的運動服，而是穿著當年他們結婚時那件黑色的禮服，明明是那樣不耐的冷淡的語氣，卻唯獨對著她的時候，透出淡淡的溫柔，他向她遞出了他那只常年打球的長滿繭子卻骨節分明的手，輕輕對她說，「卡卡，過來。」
她欣喜地將手遞給了他。
照片從手中滑落，「啪嗒」一聲掉入雨水中。
刺耳的刹車聲和人群的尖叫聲響起，一枚簡約的帶著淡淡血痕的戒指慢慢滑落，翻滾了一圈，最終，慢慢滑到了開滿曼珠沙華顏色的婚紗旁邊。
第29章 微笑假面
她在他離開的第三年終於開始承認想念。
不得不說，時間與距離是最好的調和劑，即使她在心裡明白，終其一生，她都不會與他有任何複合的可能，但她依然會不自覺關注一切與他所有相關的資訊，就好似與生共來的本能。
作為一個傲嬌的小姑娘，她固執地堅持自己恨他入骨，並且絕不會原諒他。
她很生氣，非常生氣，那個人一改前世面對媒體低調的態度，每一天，各種關於他的資訊鋪天蓋地而來，即使她已經練就一副面對任何事微笑淡定的面容，看著那個人熟悉到刻進骨子裡的容顏，她仍然覺得覺得十分崩潰。
然後在某一天，站在他的巨型條幅海報之前，看著那個人桀驁的，淩厲的眼神，她的眼淚，終於毫無徵兆地洶湧而出。她慢慢蹲下|身，將臉頰埋進膝蓋裡，內心是滿滿的惶恐。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想。這一輩子，她的人生，絕對不能再次被他毀掉了。
她開始頻繁地相親。曾經的曾經，她對某個人說過，她不會考慮再接受任何人了，因為她覺得，兩個人之間的問題，何必再牽扯到另一個無辜的人。可是現在，她賭氣地想，那個人這一世再次因為網球這個同樣的原因離開她的世界，卻並不打算放開她，給她真正的自由，他憑什麼有那麼大的自信，覺得她一定會為他守身如玉，非他不可呢？
況且，況且，她苦笑，即使她自己並不願意結婚，她的家人又怎麼可能不在乎呢？
縱使已經下定了決心，她和相親物件相處的機會通常也不會超過三次，然後就此告罄。她才不會承認這種變態的宣洩方式有種報復到某個惡劣的人的快感，卻也有種紅杏出牆的心虛感呢。
肖哲就是在這樣的相親方式中認識的。那天，在灑滿金色陽光的咖啡廳中，他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闖進她的視野，然後向她伸出了手，「你好，我叫肖哲，中國人。」
她在看清他眼睛的一瞬間失了神，但她堅持，那是因為終於找到前世老鄉的共鳴，要知道，在這個各種奇怪顏色發色眸色搭配的動漫世界，一個黑色頭髮的男人，是多麼讓人感到親切。
男人很溫柔，和某個人的任性惡劣完全不同，和他溫文爾雅的個性完全不同的是，他是一名優秀的刑警，於是，她第一次打破了相親的傳統，並且時常以請求他幫助調查山口組的藉口，就這樣與他交往了兩年。
她固執地覺得，她已經完全擺脫那個人對他的影響了，畢竟，她已經很少想起他了，不是嗎？
男人在五月的時候向她求婚，搖曳的燭光與鮮紅的玫瑰中，男人溫柔地聲音傳來，「卡卡，嫁給我。」
聽著那熟悉的兩個字，望著男人的雙眼，她的眼淚無意識地傾瀉而下，在男人欣喜的目光中，她輕輕點下了頭。
被男人擁抱的一刹那，她第一次沒有對他的親近表示逃避，她面無表情緩緩開口道，「阿哲，以後，還是叫我莉絲吧。」
男人擁抱她的手臂僵硬了一下，隨後擁抱的力度更緊了。
她想，就這樣了吧，那些曾經日日夜夜折磨她的，那些互相試探互相傷害的過往，那些耗盡她全部精力的愛與恨，就像翩躚飄飛的樹葉，終究，還是要湮滅在時光的軌跡之中。
畢竟，她也要有新的生活，不是嗎？
男人開始興致勃勃地準備婚禮，她像旁觀人一樣地看著，在對方詢問她意見的時候，僵硬地微笑成為她唯一的表情。
她從未想到，再次遇見那個人，會是現在這種狀況。
阿哲在旁邊熱情地說著什麼，而她，在看到那個等候在她家門口的人影的一瞬間，手中的購物袋「啪嗒」一聲跌落在地，罐裝的PONTA「咕嚕咕嚕」地滾向了對方的腳邊。
他毫不在意地彎下||身，隨意撿起PONTA，竟就那麼拉開拉環，開始喝了起來。
「莉……絲？……」阿哲看了看她沉默發白的臉色，疑惑開口道。
少年，或許不能稱為少年了，他已經和她記憶中那個渾身散發著淩厲氣質擁有鮮明輪廓的男人，相當接近了，即使只是隨意背著網球包站在那裡，強大的壓迫感依然撲面而來。
他定定看了她和男人半晌，突然毫無徵兆地挑起了唇角，，勾起一個像是嘲諷的弧度。
她自天靈蓋湧起一股酥麻之感，冷汗浸濕了後背的衣物。
那個人漫不經心拂了拂運動衣身上並不存在的塵土，一步一步，朝她走來，那腳步聲，仿佛是踏在她的心上一樣。
她完全不能理解，他怎麼會突然回來，為什麼連記者都不知道他回國的消息，更不理解，他現在來找她，到底想幹什麼，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可以說的話了，不是嗎？
她想要後退，可是望著他幽深的不見底的眼神，只覺得腳下像生了根，一動也無法動。
男人來到她的面前，看到將她護在身後的阿哲，並且視線，一點一點移到阿哲的雙眼上，然後，終於露出一個真心的微笑。而她，只覺得內心所有負面的情緒洶湧而來，羞愧與自厭之感逼得她發瘋，那句話毫不經歷思考便脫口而出，「你走吧，我馬上就要嫁人了。」
男人微笑的弧度僵在唇邊，臉上的血色慢慢褪去，眉毛淡淡挑起，「哦？和他？」眼神之中晦澀一片，某些陰暗的情緒滿滿的似乎再也壓抑不住一樣。
她盡力忽略心中濃濃的心虛不安，艱難點了點頭。
男人臉上的笑容突然毫無徵兆地放大，下一秒，淩厲的拳風而來，阿哲已經跌倒在地，那個人的的動作還在繼續，阿哲甚至完全沒有回手的機會，空氣中迅速彌漫出一股血腥味。
她不可置信地睜大了雙眼，完全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是她印象中永遠淡漠傲嬌的只在乎網球的那個小少年。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擋在了兩人的中間，男人的手在她面前克制性地停住，眼中的暴戾幾乎滿溢，「你就那麼在乎這個人？」
回應他的是她清脆的一巴掌，「啪」的一聲，兩人一同怔住。
「你瘋了嗎！你的手，打網球的手，怎麼可以用它來打人！你難道想要被禁賽嗎！」她這麼沖他吼道，殊不知自己的臉上，已經是淚水肆虐。
他輕輕用手掌摩挲她的臉頰，替她將眼淚一點一點擦去，撒嬌式地說道，「卡卡，你看，你還是擔心我的，是不是？」
她崩潰地癱倒在地，終於發洩一樣地哭出聲，「你……笨蛋啊！……」
阿哲已經不知何時離開了，男人緩緩來到她身邊，將她輕輕擁到懷裡，「卡卡，我給你的時間已經夠多了呢，雖然我很想讓你自己想通，但是你也不能一再挑戰我的極限，是不是？」
她聽著男人此刻沙啞，低沉而又充滿威脅的話語，只覺得無比陌生，這是她從來沒有在他身上看到的另一面，本能地讓人覺得危險。
她一把將他推開，「我再次重申一遍，我馬上就……唔……」
未出口的話就那麼被堵在口中，她震驚地睜大了雙眼，男人刀刻似的容顏在眼前毫無徵兆地放大，嘴唇被人毫不留情地撕咬，舌頭莽撞地伸進來粗暴地掠奪，口中瞬間彌漫起了血腥的味道，她完全懵了，即使是上一輩子他們最親密的那一夜，彼此之間也從未有過這樣一個窒息的深吻，她一直以為，他還是一個孩子，什麼都不懂，可是現在這樣的情況，她被他緊緊鎖在懷裡，大手不住撫摸她的頭髮，頸項，腰側，嘴唇上密密麻麻的一片，唾液順著兩人相觸的唇角流出來，渾身仿佛被放到火上炙烤一般，她完全瞭解了，眼前這個人，終於在她所不知道的時刻，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
被他放開的時候，她仍然半天沒有緩過神，他的唇輕輕在她唇上摩挲，輕觸，離開，再輕觸，灼熱的呼吸噴灑到她的脖頸處，呢喃道，「你看，卡卡，你還能騙誰呢，你不排斥，相反，還很享受，不是嗎？」
她愣了半晌，臉色先是爆紅，隨即又是瞬間的慘白，她一把推開他，搖搖晃晃站起身來，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動了動嘴唇，密密麻麻地疼痛一片。
她帶著哭腔的聲音開口，「龍馬，你到底明不明白啊，你覺得，我們還能繼續下去嘛？」
男人深深地看她，苦澀地勾起唇角，「不明白好像也不行了啊，你的個性那麼執拗，只要我一接近，就好像刺蝟一樣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可是啊，青梅竹馬，明明是世間最美好的一種情感，我們究竟，是怎麼一步一步變成今天這樣的呢？在你無怨無悔愛我的時候，我一直只在乎著網球，甚至連一個溫柔的回應都不曾給予，似乎，我所帶給你的，只有無盡的痛苦，我常常在想，如果，如果我們之間，曾經有過無數絢爛美好的過去，我現在還會不會，那麼的，不甘呢？」
他仿若魔咒一樣的聲音傳來，「所以，卡卡，你想要我放棄你，只有這件事，越前龍馬絕對不會答應你！」
她慢慢閉上眼，心中苦澀一片，這個男人，究竟有著多麼任性自私的靈魂！
她嘗試用平和的口吻對他說話，「龍馬，我們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們不應該再像兩隻瘋狗一樣糾纏，這樣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我們應該學會用大人的方式……」
「你所指的大人的方式，就是寧願一輩子對著一個替身，也不願意接受你所愛著的越前龍馬本尊？」
她臉上最後一點血色褪去，踉蹌後退幾步，「你……你說什麼……我不懂……」
男人慢慢朝她走來，聲音一句一句傳來，「我可真高興，琥珀色的|貓|眼哪，哈？」
他緩緩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聲說道，「還是小孩子啊，卡卡，嗯？」嘴唇輕輕摩挲她耳上的耳墜。
她狼狽地推開她，跌跌撞撞地奔向了身後的家門，「砰——」地一聲，門被完全關住了。
男人從地上撿起網球袋，手指輕輕觸碰紅腫的嘴唇，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卡卡，真的以為能夠逃掉嘛？水準還有待提高呢！」
她哆哆嗦嗦拿起電話，撥打報社的號碼。
「社長……是我……關於上次去中國的專訪，我想……即刻前行……」
這個地方，真的一秒鐘都無法再待下去了。
第30章 急速逃亡
在婚禮前的一個月，她離開了生活了兩輩子的地方，回到了最初的故土。
她在進行一場瘋狂的急速逃亡，卻不知道是為了躲避那場荒謬的婚禮，還是某個陰魂不散的傢夥。
這場旅途似乎沒有目的，也沒有終點，她走過許許多多地方，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最終，她來到了某個古舊的江南小鎮，那個作為林琪存在的三次元的家，儘管不在一個次元，這地方依然讓她感到莫名的安心。
她在搖晃的船槳間掬過一捧又一捧清澈的河水，用雙腳丈量弄堂一寸又一寸潮濕的土地，她在淺金色的陽光下喝下一杯又一杯冒著熱氣的香茗，然後覺得，她的思緒變得前所未有的放鬆與安寧。
很多事情，她似乎一直都是在逃避，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縮到自己給自己鑄造的龜殼中，就好像她唯一的本能。
她曾經以為，她已經足夠努力，並且能夠好好自力更生，保護家人，可事實上，她還是那個半吊子，什麼都做不好，讓家人擔心，自己也生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懼中。
她曾經以為，她可以擺脫某個人的影響，開始嶄新的生活，可是僅僅是對方這麼一句「你寧願一輩子對著一個替身，也不願意接受你所深愛的越前龍馬本尊」，就令她的所有假裝潰不成軍，那些被隱藏的，陰暗的，自私的，她所極力否認的內心就那麼暴露在陽光之下。
啊，是啊，她覺得，她似乎已經失去了愛別人的能力了，即使只是對著那麼一雙相似的琥珀色|貓|眼，只是看著這雙眼睛，不用像面對那個人時豎起渾身的刺，不用全力武裝自己，不用哪怕是自傷七分也要刺痛對方五分的那樣歇斯底里，她就覺得滿足了，就可以放任那些錯誤的，瘋長的想念，即使是無法再與那個人在一起，那麼，面對著這樣一個與他相似的人，也是可以的吧。
沒錯，這樣自私的，懦弱的，極端醜陋的想法，確實是她內心的寫照，哪怕她心裡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們除了一雙眼睛，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哪怕她從不允許他像那個人一樣叫「卡卡」這個名字，不允許任何人觸碰他們那些或許並不美好的曾經。
有的時候，享受著男人無微不至的溫柔，她會在半夜被強烈的愧疚與良心的譴責驚醒，但是她卻始終沒有辦法鼓起勇氣將一切說清楚，僅僅只是不想要那雙明亮的雙眸蒙上失望的塵埃。
可是，他並不是他。
縱使不想要承認，縱使一遍又一遍痛駡自己的犯賤，她還是無法否認，自己從沒有一刻停止去愛他。她為了那個人在她面前的伏低做小，完全不像網球王子的驕傲而感到心疼，為他過去從未表露過的溫柔而動搖，日復一日，她感到自己堅硬的內心被他的行動逐漸瓦解，而那強烈的恨意，也在櫻乃的那件事情中一點一點消散，如果再這麼下去，她真的害怕自己會再次義無反顧地，不顧任何後果地和他在一起。
但是，說是她懦弱也好，還是自私也好，她再也不想經歷那樣漫長的絕望與極致的毀滅了。所以，她逃掉了。
她輕輕歎了口氣，無論如何，這次回去之後，還是和阿哲說清楚吧，或許那個人這一生都會與她這樣糾纏在一起了，而她確實也正如他所說的，無法讓另外的人插入他們兩個人中間。無論用什麼方法，還是需要好好道歉呐。
夜晚，她獨自走在昏暗的小巷中，只有自己的影子與星星點點的路燈為伴。
這幾日，她總覺得有人在暗處跟蹤她，甚至能聽見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一陣風刮過，她飛快地回頭，又將腦袋調轉過來，輕撫自己的胸口努力忽略內心的不安與惶恐，冷汗一滴一滴流下來，自語道，「錯覺……嗎？……」
話未說完，她便被一陣強大的力量拽到巷角，用力抵到牆壁上，未出口的驚呼就那樣被人猝不及防地堵住，而嘴唇上重重的吮吸，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對方身上熟悉的味道，終於令她想要掙紮的雙手收回來，眼圈慢慢紅了。或許是夜色太迷醉，又或許是她被什麼所蠱惑，等她放應過來時，她已經將雙手纏到對方的脖子上，張開了嘴，探出自己的舌尖，熱情地回應。
男人的臉色一點一點柔軟下來，將她緊緊鎖在懷裡，這個吻變得溫柔，綿長，繾綣。
「嘶……」男人痛呼的聲音傳來，她趁著對方鬆開雙手的間隙，狠狠將他推開，「呼……呼……」地大口大口喘著氣。
對方望著她已然清醒的雙眼和依然泛著紅暈的臉頰，有些不滿地撇了撇嘴，「嘖，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子呢，居然用咬的……你是小狗嗎？……」說著，還動了動舌尖，好像很疼的樣子。
她的臉色刷的一下爆紅，緊接著，仿佛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回應有多麼的失態，震驚的表情緩緩浮上，她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褪去，倏然向後退了幾步。
「你怎麼……」她思考了半天，臉慢慢又變紅了，終於還是吐出了那個詞，「怎麼能……一下子就……啃上來……」
他的耳根漸漸染上紅暈，「切」了一聲，裝作漫不經心地將帽子套到頭上，，彆扭地開口，「臭老頭說我在這方面還差得遠，多練習，應該就熟練了吧？」
她難得地黑了臉。
「不對，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她臉色愈發難看，「你跟蹤我？這幾天一直跟著我的人，是你？」
他不自在地將頭扭向一邊，又扭了回來，看著她堅持的眼神，無奈歎了口氣，「都跟你說了不止一次了嘛，從小到大，只有我能找得到你，你就是不信。」
然後，他皺了皺眉頭，「還有，什麼跟蹤啊，我今天才到這裡。」
看著她疑惑的目光，他上前兩步拽住她的手腕，說道，「不要管那些了，我今天是有事情想告訴你的。」
她望著男人直白熱切卻又絲毫不迷茫的眼神，本能地感到退縮，錯開他的眼神，她企圖掙開他的桎梏，放軟了語氣道，「有什麼話不能等我回國再說嗎？你先放開我，好不好？」
男人輕輕挑了挑淡漠的眉毛，嘲諷道，「卡卡，你又想逃？」
她被這句話氣得想跳牆，再也不顧及地死命掙紮起來，沖他吼道，「跟你說了，我不想聽！」
一陣強光照射而來，有人拿著手電筒，大聲問她，「女士，需要幫忙嗎？」
穿著保安制服的青年禮貌詢問，並請他們掏出相關證件。
直覺上有哪裡不對。她上前幾步，想要解釋他們只是吵架的情侶，並沒有違反什麼規定，就被手腕上的力量大力扯到一邊。
「啪——」的一聲，高速旋轉的網球從地上彈起，直向青年的面部而去，她還沒來得及有半點反應，便被人拉著快速向著逼仄的小巷裡狂奔。
「喂！」她使勁搖了搖男人的手，「喂！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幹嘛打人家！……」
男人的手一直在抖，聽了她的話，臉色難看地瞅了她一眼，「閉嘴！他們，他們有槍！」
這句話剛落，銷了音的槍聲隨之而起，她被男人護著跌倒在地，滾了兩圈，然後，被他從地上扯起，繼續沒命地狂奔。
山口組！沒想到他們居然找到了這裡！
意識到這點，她的冷汗一點一點冒出來，陰暗的小巷裡，她看著前面奔跑著的男人堅毅的側顏，聽到自己冷靜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傳來，「龍馬，放開我的手，他們想要找的人是我。」
男人聽了她的話，身子有一瞬間的僵硬，然後扭頭不可置信地看她一眼，「你在說笑嗎？這種情況下，我怎麼可能丟下你一個人！」
她快急瘋了，恐懼，擔憂讓她的眼淚瞬間湧出，但這恐懼卻不是為了她自己，現在她才明白，即使讓她再次死去，她也捨不得讓他受到一點傷害，一想到因為她的原因，他可能會陪她死在這裡，她就覺得快要窒息。
她已經冷靜不下來了，她想，如果激怒他，讓他傷心的話，他就不會管她了吧？
「龍馬，放開我！即使你這樣做我也永遠不會原諒你的！並且，你絕對會後悔的，真的，相信我，你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在乎我，你對我所有的執念，都只是你不習慣和求而不得的不甘而已，請你去和你的網球相親相愛……」
「閉嘴！」男人奔跑的步伐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和停止，他大聲向她吼道，然後，又盡力使自己的聲音溫和下來。
他說，「卡卡，不要放棄自己，也不要低估你在我心裡的地位，好嗎？」
他說，「卡卡，我已經給警方打過電話了，不過，這麼長時間還沒有人過來，我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警方裡有他們的奸細。」
他說，「卡卡，他們不可能那麼倡狂，所以，只要天亮了，我們就安全了。如果我們成功度過了這一關，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她沒有回答他，但是隱隱約約的啜泣聲，已經暴露了她所有不平靜的情緒了。
這一切可真像電影中的特技鏡頭，她終於相信他不是那個孩子了，他像一個符合所有少女幻想的蓋世英雄，護著她，在這狹小的巷子中，躲避著子彈，奔逃。
男人的紅色運動服被汗浸得透濕，手上一片冰涼，力氣拽得她發疼。
冗長的巷子似乎終於看到了盡頭，前面便是人群密集的鬧市，而天邊，似乎也終於開始透露出淡淡的微光。
她仿佛一條溺水的魚終於回歸了大海，用激動到帶著哭腔的聲音對他說，「龍馬，你看，天亮了！天亮了！」
前方一直在奮力奔跑的人不知為何突然停下來，慢慢回過頭，用那種她從前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的眼神眷戀而又溫柔地看著她。
他慢慢低下頭，嘴唇輕吻她的額頭，然後在她的耳邊，用好似情人一般的語氣呢喃。
他說，「卡卡，你說得對，我好像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在乎你，所以，你可以放開我。」
他說，「卡卡，記住，跑……」
說完這個字，那在她眼中巍然如山一般的身影，轟然倒地。
她茫然地睜大雙眼，條件反射性地去接住他的身體。
她的雙手顫巍巍地去摸他後背上濕潤的一片，她曾經以為，那是汗漬。
哆哆嗦嗦地將手心打開，觸目的是，一片鮮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