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月上柳梢頭。
乾美芽剛放下湯碗,便聽到一道熟悉的音樂聲,她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嘴唇上的油漬,從放在手邊的挎包裡摸出手機,當目光掃過螢幕上顯示的名字,她神色微微一怔,下意識地抬眸看了站在身旁換了一套靛藍色西裝的榊太郎一眼,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按下了通話鍵:「哥?」
「你在哪裡?」電話那頭傳來了兄長大人難得平靜的聲音。
乾美芽又是一怔,她抿了抿唇瓣,轉過身,壓低嗓音回答道:「我不是跟貞子說……我出差在外地麼?」
「哦?出差了?」乾樹裡的聲音平靜的讓人覺得渾身不自在。
「……嗯。」乾美芽的心沒來由加快跳動的頻率,她隱約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卻又找不出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那我現在在你住的地方的門口,你來開下門。」
「嗯?」
「嗯什麼嗯?快點開門。」
「不……不是,哥,你怎麼到我……」
「乾美芽,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你自己把門打開,二是我按門鈴。」
「……有第三種選擇麼?」
「你說呢?」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冷哼。
乾美芽握著手機抬眸看向了玄關處,她似乎聽到那聲冷哼是從那扇緊閉的門後面傳來,右眼皮又毫無徵兆地跳了幾下。「嘟嘟嘟……」電話裡傳來了忙音,乾美芽按下結束鍵,貝齒輕輕地咬著唇瓣,握著手機的手微微緊了緊。
「誰的電話?」身後傳來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
乾美芽深吸一口氣,轉過頭看著臉上露出了關切神色的榊太郎,他身上的那套西服仿若是為他量身定做般,完美地契合著他的身形,讓她不由得看得有些失神,一時忘了眼下最窘迫的困境。
「美芽?」榊太郎哭笑不得地抬手拍了拍乾美芽的臉蛋,試圖讓她回神。
「嗯?」乾美芽愣了愣,回過神來,一抹紅暈爬上臉頰,她輕輕咳嗽一聲,看了看臉上均露出促狹笑意的榊直樹夫妻倆,那抹紅暈漸漸地蔓延至耳際,她抬手摸了摸鼻子,有些為難地低聲說道:「我哥哥來了。」
「你哥哥?」榊太郎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心中暗暗一喜,卻沒有表現在臉上,他眉頭微微蹙起,「現在在我們家門外?」
「嗯。」乾美芽雖然不願意承認,卻還是點了點頭,「應該是的。」
「這樣啊。」榊太郎眉頭皺得老高,臉上流露出一抹難色。
「對不起……」乾美芽低下頭,有些愧疚地說道。
榊太郎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得意,卻又很快地被他隱藏起來。
察覺出乾美芽情緒突然低落的榊直樹夫妻倆對視一眼,早已修煉成精的他們一個擺弄著手中的領帶,一個欣賞著山茶花形狀的胸針,沉默不語。
「既然來了,那還是請乾先生進來吧。」榊太郎抬手輕輕地拍了拍乾美芽的肩膀,轉身朝玄關處走去。
站在原地的乾美芽想了想,連忙跟了上去。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榊太郎眼中的笑意漸濃。
大門打開,乾美芽看著站在門口的三人,當目光落在女子身上時,她的神色微微一變:「哥,嫂子,貞子。」如果單單是哥哥一個人,她倒不擔心,如果碰到了家中老謀深算的會計師大人,她就得掂量掂量自己手中的砝碼夠不夠重了。
「嗯。」乾樹裡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算是做了一個回應,他歪著頭上下打量了站在自家妹妹身旁的中年男子一番,沒有說話,臉色微沉地走進了大門。
乾繪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乾美芽一眼,又看了看榊太郎,嘴角微微上揚,朝榊太郎點了點頭,跟在丈夫身後進了屋。
「榊監督。」乾貞治朝榊太郎問了聲好,隨即看向了乾美芽,試圖通過眼神交流來為自己辯白著什麼。
乾美芽看了榊太郎一眼,與乾貞治一同跟在兄嫂身後離開。
雖然納悶那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青學刺蝟頭少年為何會出現,但是聽乾美芽的語氣,這少年也是熟人,而且關係不淺。待三人均進了別墅,榊太郎關上大門,轉身走進客廳。剛邁進客廳,便看到兩家人隔著茶几在兩邊站立,呈楚河漢界的架勢,不等榊太郎說話,乾樹裡看著筆直地站在對面與榊太郎眉宇間有著幾分相似的中年男人,開口問道:「請問您與榊先生是什麼關係?」
「太郎是我弟弟,我是榊直樹,這位是我妻子榊雅子。」榊直樹伸出右手,做著自我介紹,「乾先生是吧?很高興認識你。」
乾樹裡也伸出右手,隔著茶几,兩個男人的手握在了一起:「我是乾樹裡,這是我妻子乾繪子,這是我兒子乾貞治。」
「聽美芽提起過,我也有個女兒,與令公子一般大。」作為成功的商人,榊直樹非常會抓住談話的時機。
「哦。」乾樹裡看似無意地瞥了站在一旁的妹妹一眼。
乾美芽抿了抿唇瓣,沒有說話,這個時侯不適合插嘴,否則就是自己找削。
「美芽住在你們這裡真是打擾了。」乾樹裡臉上笑容可掬,「冒昧來訪,也沒有帶什麼禮物,實在是太失禮了。」
「哈哈,乾先生說的這是哪裡話。太郎能交到美芽這麼好的女朋友,還真是他的福氣,怎麼說是打擾呢。」榊直樹朗聲笑道,「乾先生、乾夫人,我們坐下說話,喝點茶。」榊直樹斟了三杯茶放在乾樹裡面前,繼續笑眯眯地說道;「前幾天我還和太郎說什麼時候去拜訪一下你們。」
「女朋友?榊太郎先生和美芽在交往?」乾樹裡坐在了沙發上,又瞥了乾美芽一眼,「這丫頭總喜歡保密,有男朋友也不跟我們說一聲。」
那一眼瞥得乾美芽不由得心驚膽戰,她抿了抿唇瓣,想說什麼,最終卻是一個字兒也沒蹦出來。兄長大人什麼時候有這麼威武霸氣的一面?
「女孩子嘛,總是害羞一些。」榊直樹依舊笑道,「這也是太郎的錯,在和美芽確定男女朋友關係後就應該去拜訪您,弄得現在同居了,才……」
「同居?」乾樹裡眉頭一挑,眼睛再次瞥向了乾美芽,目光裡飽含深意。
「兩個房間。」乾美芽不假思索地回答,她深深地理解這道目光中的含義,如果不解釋清楚,估計她以後的日子不會很好過。
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任何事情都會出現二般的情況。
「美芽也老大不小了,我和她嫂子總擔心她不會再找男朋友,不過現在看來,也是我們太過操心。」乾樹裡端起放在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輕歎一聲,說道。
「是的,這種感受我也深有體會。」有一個同樣是老大不小始終不找女朋友的弟弟,榊直樹對於乾樹裡的那番話裡隱含的情感表示理解,他重重地點了點頭。雖然有些疑惑乾樹裡口中的那個「再」字,但眼下這個節骨眼並不適合深究其中的意思。
「榊先生,既然美芽和太郎同居了……」
「那就訂婚吧。」
兩個感同身受的男人在某件事情上一拍即合。
「我們做親家。」
「我和雅子在日本也多了一門親戚。」
乾美芽瞠目結舌地看著兩位擼起袖子開始商量訂婚事宜的男人,又看了看分別坐在兩位男人旁邊笑而不語的女人,過了半響,她轉頭看向面無表情的榊太郎,兩人四目相對,乾美芽從榊太郎的眼神裡看出了一絲無奈,她抿了抿唇瓣,垂下眼簾,把那莫名的小雀躍藏在了心臟最為隱秘的地方,大腦中樞高速旋轉,思考著能通過什麼樣的方法打消這兩位哥哥嫁弟妹心切的念頭。
「這個周日是個不錯的日子,我們兩家人一起吃個飯,就把這事定了吧?」乾哥哥著急地說道。
「不宴請親朋好友嗎?我們倒是無所謂,只是這對美芽來說,會不會過於草率,畢竟是她的終身大事。」榊哥哥皺了皺眉頭,「我們要不要問一下美芽的意思。」
一個井字蹦上了乾美芽的額頭,她嘴角狠狠一抽,原來你們也知道這是她的終身大事啊?終於也想起來要問她的意思了,乾美芽深吸一口氣,話剛到嘴邊……
「訂個婚而已,沒必要這麼麻煩。免得夜長夢多。」乾哥哥大手一揮,語氣裡充滿著「巴不得明天就他們倆拉去登記結婚」的意思。
「也對。」此時的榊哥哥與乾哥哥是一般心思,他點了點頭,「等他們結婚的時候,再給美芽一個盛大的婚禮。親家,婚禮的費用就由我們榊家全包了。」
「那怎麼行。我是嫁妹妹,又不是賣妹妹。說出來也不怕讓親家你笑話,為了讓美芽風風光光地嫁人,在我工作後,每年都給她存一筆嫁妝,都快二十年了,總算可以派上用場了。」乾哥哥一臉得意地看向榊哥哥。
聽了前半截話,乾美芽心裡非常感動,但後半截話讓第二個井字毫不猶豫地蹦上了她的額頭。
「行行,都聽親家的。」榊直樹完全沒有意見,端起手邊的茶杯,「來,喝茶。」
「以茶代酒啊。」乾樹裡也端起茶杯,輕輕地碰了碰。
「幹。」
「幹。」
乾美芽怔怔地看著舉著茶杯相飲甚歡的兩個男人,在她眼中永遠是戰鬥力五渣的兄長大人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強悍,千年狐狸嫂子還沒有出手,他便單槍匹馬地把她拿下了,還沒有給她任何反抗的機會。
第五十三章
乾樹裡哥哥領著媳婦、兒子,帶著妹妹買的禮物心滿意足地離開了,乾美芽站在大門口,靜靜地看著那輛銀灰色的豐田凱美瑞融入夜色裡,她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垂下眼簾,事態的發展似乎已經不在她可以掌控的範圍裡了。
「後面的事情我會處理。」耳邊傳來那道熟悉的嗓音。
乾美芽輕輕地點了點頭。
「回去吧。」手被另一隻手握住,一股暖意從手心裡傳來。
乾美芽應了一聲,任憑男人拉著她回屋。
夜深了。
洗漱完畢敷好面膜換上睡裙的乾美芽坐在床邊,從袋子裡取出那套淺灰色的運動裝,盯著那還沒有拆掉的吊牌,輕歎一口氣,男式的那套送是送出去了,卻送錯了人。
榊太郎打開衣櫃,看著那套與眾不同卻又融入在那千篇一律的黑灰棕色裡的靛藍色西服,嘴角微微揚起,原來青學那個刺蝟頭少年是她的侄兒。
回到房間,乾貞治便迫不及待地從一個袋子裡取出一個鞋盒,打開一看,嘴角揚起的弧度表示他此時心情愉悅,他推了推眼鏡,又從另一個袋子裡拿出一套運動裝,看著顏色,他不由得一愣,以他對自家姑姑的瞭解,她從來不會給自己買這個顏色,莫非是想讓他換個顏色換個心情?乾貞治又推了推眼鏡,搖了搖頭,把這個結論推翻,他抓起手邊的鉛筆,在紙上畫了起來。
換顏色的概率為5%,買錯的概率為10%,運動裝只有這個顏色的概率為10%,送錯的概率……乾貞治手中的筆稍稍一頓,隨即寫下大大的70%。
這個尺寸,除了他能穿得下,還有就是姑姑的現任「男朋友」,即將在幾天後升級為「未婚夫」的那位。
嘖嘖……原來是情侶裝啊?
乾貞治放下手中的鉛筆,抬手摸了摸下巴,事情的後續似乎超出了姑姑的預料,但如今看來卻也向著一個非常良好的局面發展,這個雖然不是姑姑想要的結果,但卻是他們一家人最為喜聞樂見的。
冰帝輸了。
作為關東地區種子隊伍的冰帝學園居然在都大賽中輸給了一所名不經傳的學校,不知道是過分輕敵還是自信心膨脹嚴重,整場比賽只派出了一名正選,第三單打時,碰到了對方的隊長,所以冰帝網球部非常光榮地吃了三個鴨蛋。
轉述旁觀者乾貞治的話:冰帝跡部景吾的表情就跟吃了翔似的。
得知這條消息的時候,已是冰帝與不動峰的比賽結束後的第二天,乾美芽放下手機,回想起今天清晨榊太郎那張如同吃了翔一樣面無表情的臉,她抿了抿唇瓣,最終放棄了發資訊安慰的打算。
乾美芽將手機塞進抽屜裡,拿起一本關於心理治療方面的書,剛翻開第一頁,便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美芽老師,大事不好了。」
乾美芽嘴角一抽,抬頭看去,率先沖進保健室的是向日嶽人,跟在他身後的是那銀髮少年,從她以往的經驗看來,鳳長太郎一般就是大事的製造者,她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提起藥箱,調侃道:「這次鳳同學的一球入魄又沒控制好?」
鳳長太郎臉一紅:「不……不是我……」
「美芽老師,是監督……」
向日的話剛剛起了個頭,乾美芽的心臟猛地一跳,手不由自主地握緊,指甲死死地掐著手心:「太……榊老師怎麼了?」
有些詫異乾美芽的反應,向日嶽人與鳳長太郎對視一眼,在一番沒有硝煙的較量中,處於下風的鳳長太郎硬著頭皮說道:「那個……不是監督出事,監督很好,是……那個……哎呀,乾老師還是跟我們去一下網球部吧。」
一聽榊太郎沒事,乾美芽的心落回了遠處,雖然依舊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還是提著藥箱跟在向日和鳳跑去了網球部,相較於隔壁訓練得熱火朝天的籃球場,網球場這邊那叫一個鴉雀無聲,就連平日那聲勢浩大的啦啦隊也沒有了半點聲響。
在一干尚處於發育期的初中生堆裡,榊太郎的身高非常有優勢,只見他被幾個少年圍在中間,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位叫做宍戶亮的長髮少年垂頭喪氣地站在他面前。
乾美芽微微轉動眼眸,看了看四周,並沒有跟著向日他們身後走過去,反而是停在了與他們相隔四五米遠的地方,她似乎有些明白眼前這番景象出現的原因,只是這個不是她應該參合進去的。
站在離榊太郎不遠處的紫灰發少年顯然也看到了乾美芽,他微微頷首算是打了一個招呼,若有所思地瞥了剛才跑出去的向日和鳳一眼,有些不贊同地皺了皺眉頭,卻也沒有說話。
向日和鳳發現乾美芽沒有跟上來,兩人停下腳步,對視一眼,轉身朝乾美芽走去,向日伸手扯了扯乾美芽身上的白大褂:「美芽老師。」
「乾老師。」鳳滿懷期待地看著乾美芽。
乾美芽微微一笑,說道:「向日同學,鳳同學,我只是保健老師,我的工作職責是保護學生的身體健康。」言下之意是,網球部的事情她管不著,她也不會管。
「但是宍戶他……」向日咬了咬唇瓣,還想說著什麼。
「向日同學,我相信榊監督做的一切決定都是為了網球部。」乾美芽打斷了向日的話,「無論失敗的原因是什麼,失敗者必須受到應有的懲罰,這樣才會進步。」
向日閉上嘴巴,轉頭看了站在榊太郎面前的宍戶亮一眼,沒有說話。
鳳長太郎有些羞澀地低下頭。
乾美芽見狀,微微一笑,說道:「傷口會很快癒合的,不需要藥,只需要時間和努力。」她將藥箱換了一隻手,「加油訓練,我先走了。」言畢,她轉身離開了網球場。
待乾美芽的身影消失在平臺上,跡部收回視線,轉頭看向依舊面無表情的榊太郎,與他四目相對,顯然榊監督也注意到剛才發生的事情,跡部眉頭微微一挑,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只有這樣的女人,才配得上小榊叔叔。
榊太郎雙手抄進褲兜裡,回過頭,看著站在面前一臉懊惱的少年,那股因為昨天三個大鴨蛋的火在見到那黑髮杏眸的女人的瞬間便熄滅了大半,他沉聲道:「宍戶,你被取消了正選資格。由准正選的瀧代替他。」
「……是。」宍戶的口中擠出了一個字眼。
一頭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棕色短髮的少年應了一聲。
「就這樣決定了,大家繼續訓練。」
「是。」
進入六月,白天越來越長,天氣越來越熱,棲息在樹上的知了也越來越呱噪,雖然已是太陽西斜,但知了沒有半點停歇的意思,依舊聲嘶力竭地唱著一成不變的歌謠。
乾美芽尋了一棵枝繁葉茂的櫻花樹,靠在樹幹上,歪著頭看向網球場的方向,不由得想起了自家侄子曾經說過的關於冰帝網球部監督的評價。運動理論方法很強,是個優秀的理論指導,但不懂排陣和戰術,對於失敗者毫不留情,無論是正選還是准正選,一經失敗就意味著淘汰。
想到這,乾美芽不由得輕笑一聲,這也要冰帝有兩百多號網球部員給他淘汰才行啊。如果將榊太郎的方法放到自家侄子那網球部,以他們的人數來說,幾輪淘換下來,網球部估摸著就剩下一個空架子了。
不過,方法雖然簡單粗暴了點,但很實用。
乾美芽抬手看了看腕表,直起身子,準備離開,卻聽一道爽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乾老師。」
乾美芽腳步一頓,轉過身,看著站在三米開外的年輕人和他身旁的少年,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她微微揚起嘴角,笑道:「佐藤老師,龍澤同學。」
「有學生不舒服嗎?」佐藤裕夫走了上來,看見了乾美芽手中的藥箱,關切地問道。
「……嗯,是的。」乾美芽瞥了一眼猶豫片刻才跟上佐藤裕夫的龍澤,微微一愣,點了點頭。心裡不舒服也是不舒服嘛,只是這個不舒服不是她診治的範圍。
佐藤裕夫看了看站在身旁有些不自在的少年,微微一抿唇瓣,說道:「乾老師,上次的事情我實在是太唐突了,非常抱歉。」他躬身,「請原諒我的失禮。」
乾美芽微微一怔,大腦中浮現佐藤裕夫所指的那天的畫面,一股熱意湧了上來,她摸了摸鼻子,往後退了一步,又瞥了一眼沉默不語的龍澤,說道:「佐藤老師不必太介懷,我並沒有把那天的事情放在心上。」
佐藤裕夫直起身子,一臉誠摯地說道:「謝謝你。」
乾美芽笑了笑,沒有說話,垂下眼簾看著鞋尖,將藥箱換了一隻手提。
一陣沉寂在他們三個人中間蔓延開來。
乾美芽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地吐了出來,抬起頭,不等她開口說出告別的話,只見龍澤一臉彆扭地說道:「乾老師,上次讓你受傷,對不起。」
乾美芽又是一怔,隨即想起導致這件事情發生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勞,便不由得有些心虛,但她又不願表現在臉上,唯有輕咳一聲,將雙手背在了身後,挺起胸膛,朗聲道:「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了,這篇就翻過吧。」
佐藤裕夫和龍澤對視一眼,齊齊點了點頭。
「辦公室還有些事情沒處理完,我就先回去了。」乾美芽籲了一口氣,正準備轉身離開,突然想起什麼,她轉頭瞥了一眼龍澤的腳踝,說道,「龍澤同學最近這段時間還是好好休息一下,運動什麼的的不要過於劇烈,以免再發生脫臼,這樣估計會對你的身體造成一定的影響。」
「是,謝謝乾老師。」龍澤又點了點頭。
「嗯。那再見。」
「再見。」
在三人分開後不久,一穿著靛藍色西裝的中年男子從一棵樹後走了出來,他看了一眼佐藤裕夫和龍澤離開的方向,隨即轉頭看向小道的另一頭,只見那道身影越來越小,他不由得揚起嘴角,在胸口壓了快一天的大石頭瞬間粉身碎骨,悶氣也頓時煙消雲散。
第五十四章
乾美芽有些詫異地看著翹著二郎腿坐在後排的紫灰發少年,黑色的網球包放在他身旁的位置上,當看見她時,少年微微頷首打了聲招呼,她抿了抿嘴,朝少年點了點頭,雖然帶著滿心的疑惑,但依舊保持著沉默坐進車裡,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這個時候不管她問什麼,都對這位少年出現在車裡並預計會跟著他們回家的事實不會造成任何的影響。
見女人不問,跡部少年也樂得不去解釋,他身體向後一靠,半眯起狹長的眼眸,不知道思考什麼。
乾美芽扣好安全帶,抬眸通過倒車鏡往後排瞥了一眼,見少年眉頭微鎖,鳳眸半眯,心不由得一驚,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總覺得裡面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等她細思個中緣由,只聽榊太郎說道:「跡部是要去拜見我大哥大嫂的。」
乾美芽微微一愣,轉頭看向坐在身旁的男人,只見他輕輕地轉動著方向盤,繼續說道:「我們兩家是世交,在英國的時候,也是鄰居。」
男人輕描淡寫地解釋了跡部少年出現在此的原因,讓乾美芽也放了大半顆心,但右眼皮依舊沒有徵兆地跳了兩下。
榊家人都喜歡家常菜,這是在這將近一個月的相處裡乾美芽得出來的結論,待他們一行人回到別墅,榊直樹夫妻已經將晚飯準備好了,份量要比平時多了一些。晚飯結束後,榊太郎與乾美芽擔任起廚房的清潔工作,而作為客人的跡部則跟著榊直樹夫妻走進客廳。
手裡捧著茶杯,跡部看了看擺放在客廳地上大大小小的頗為喜慶的禮盒,眉頭微微一挑,問道:「大榊叔叔,雅子老師,咱們家裡有喜事啊?」
榊雅子笑而不語,榊直樹得意地一笑,他瞥了一眼緊閉的廚房門,朝跡部招了招手,待跡部將身子湊上來,他刻意壓低嗓音,一副故作神秘的表情:「你小榊叔叔終於有人接手了。」
跡部先是一愣,很快地明白榊直樹話裡的含義,他嘴角微微揚起,放下手中的茶杯:「真的?結婚的日子定在哪一天?」雖然對過快的進程感到有些驚訝,但是以大榊叔叔的性格和小榊叔叔的年紀來講,這個速度算不上快。
榊直樹聞言,臉一垮,輕哼一聲,沒好氣地說道:「要是結婚就好了!現在只是訂婚而已。」早知道當初他應該直接提出結婚的。
聽出榊直樹此刻心情不佳,跡部乖乖地閉上嘴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小景。」過了半響,榊直樹開口喚道。
「是。」跡部身體微微一震,放下手中的茶杯,坐直身子。
「那個……美芽在你們學校是不是有很多人追求?」榊直樹稍稍停頓,繼續問道。
聞弦音而知雅意,作為跡部財閥唯一的接班人,跡部少年又怎會聽不出榊直樹話裡的意思,他嘴角微微上揚,一個得體的弧度掛在唇邊,少年一本正經地說道:「乾老師是個不錯的女人。」
能從一向挑剔的跡部嘴裡聽到「不錯」兩個字,榊直樹便知道乾美芽豈止是不錯,簡直就是非常優秀,他眉頭微微一擰,沉聲道:「追求美芽的都是些什麼人?」雖然自家弟弟即將與乾美芽訂婚,但僅僅是訂婚,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那他真是哭都沒地兒哭去,所以要將所有窺視他未來弟媳婦的雄XING生物都扼殺在繈褓之中,最好是萌芽階段,連根拔起。
跡部聞言,偷偷地瞥了坐在一旁笑而不語的榊雅子一眼,直起身板,開口說道:「在醫院的那些我就不清楚了,只是乾老師到我們學校以後,聽說跟她同一個辦公室的老師追求過她。」這聽說是聽經常往保健室跑的向日和芥川說的,只是他們也不當回事,因為保健室的那位齋藤老師只要有新來的女老師都會去追求一下。
「哎呀,這可是近水樓臺啊。」榊直樹有點後悔了。
「有一個社團的部員在開學第一天就想讓乾老師當他的女朋友。」抱歉,忍足,為了監督大人的幸福,你就當一次炮灰吧,本大爺不會把你的名字說出去的。
「部員?那是跟小景你一樣大的?」榊直樹悔得腸子有些發青。
「聽說我們學校籃球社的教練喜歡乾老師,前段時間好像還跟乾老師表白了。」這白是表了出來,但是也被小榊叔叔一拳揍回了肚子裡,至於被揍的原因,他就不再繼續闡明。
「什麼?還有表白的?」榊直樹眉頭皺得老高,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氣,身體往後一靠,抬手摸了摸下巴。
跡部見狀,決定在往火上澆一瓢油:「在奈良合宿的時候,還碰到了乾老師以前交往過的男人,看起來那個男人對乾老師好像還余情未了。」當時他的確在場,也的確看到了那位前男友,只是他站在兩米開外的地方,自身所處的區域過於明亮,對方又站在偏暗的地方,所以看不清面部表情,但在這個節骨眼上,他還是會點出重點的。
果然,榊直樹聞言,臉沉得跟鍋底似得,手放在了沙發的扶手上。
跡部看了榊直樹一眼,閉上了嘴巴,再度端起茶杯,杯中的茶湯漸漸涼卻,喝起來剛剛好。
榊雅子似笑非笑地看了沉默不語的丈夫一眼,抬眸看向跡部少年,少年一臉無辜地端著茶杯,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在商海沉沉浮浮了幾十年的丈夫竟然在自家弟弟的婚事上被一個小輩的話弄得心煩意亂。
「乾脆讓他們直接結婚算了。」榊直樹的手指輕輕地叩擊著沙發,發出了「篤篤……」的聲音,過了一會,他抬起頭看向妻子,說出了決定。
「直樹,你太小瞧太郎和美芽了。」榊雅子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只是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榊直樹先是一怔,隨即明白了妻子的意思,也明白自己被眼前的少年擺了一道,瞪了少年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你這傢伙長大了啊!」
跡部得意一笑,沒有說話。
榊雅子抿嘴一笑,說道:「小景,很久沒有聽你的鋼琴了。」
跡部聞言,連忙收起臉上的笑容,站起身,朝坐著的榊雅子鞠了一躬:「是,請雅子老師指點。」他的鋼琴和榊春代一樣,都是榊雅子啟蒙的,只是後來離開英國回到日本,就由榊太郎指導,而叫習慣了的「雅子老師」始終沒有改過來。
榊雅子微微頷首。
跡部坐到鋼琴前,打開琴蓋,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按壓著黑白鍵,側耳傾聽,每一個音都在調上,他抿了抿唇瓣,手指撫上了琴鍵,一曲悠揚的曲子從他的指尖湧了出來,曲調間帶著幾分小雀躍。
榊雅子微微揚起嘴角。
琴聲傳進了廚房,乾美芽將擦乾了水漬的碗放進櫥櫃裡,轉頭看向緊閉的房門,這一個晚上她的右眼皮都跳個不停,只有在琴聲響起時,才有了緩和的跡象。
榊太郎脫下身上的圍裙,靜靜地看著乾美芽的背影,耳邊傳來悠揚的琴聲,聽著琴聲裡包含著的心情,榊太郎有著幾分擔憂,跡部那傢伙到底跟大哥大嫂說了些什麼導致心情如此燦爛。
夜深了。
換上了睡袍的紫灰發少年端著一杯紅酒站在陽臺上,手裡握著一部行動電話,幾聲長音後,電話被接起:「喔,親愛的花孔雀,又有什麼新的進展了麼?」
「大榊叔叔和雅子老師沒有跟你講麼?」跡部不答反問道。
「別提他們了。」說起自己那一對父母,榊春代就氣不打一處來,「離開一個多月,也不主動打電話回來問候一下我,每次都是我給他們打電話過去。」
「哼,你每天都打一個電話,他們有必要再給你打麼?」跡部輕輕地搖晃著紅酒杯,將杯口放到鼻子前,聞了聞,抿了一口,說道。
「……這樣也就算了,最可惡的是每次我問他們關於小老頭和美芽姐的進展情況是,他們死活都不告訴我,不是轉移話題就是轉移話題,氣死我了!」榊春代咬牙切齒地說道。
「肯定是怕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搞破壞。」未經大腦中樞神經過濾,跡部便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滾!你才會搞破壞,你全家都會搞破壞。」跡部深深地感覺到從無線電波那頭傳來了一股名為「榊春代」的怨恨,過了好一會,這股怨恨才漸漸消散,「花孔雀,你今天要是沒有好消息告訴我,你就等著我下次去日本虐死你。」
「今天雅子老師誇本大爺了。」如果這個時侯有其他人在場,肯定能看到跡部少年身後的尾巴開屏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
包尿布的時候就玩在一起,跡部少年又怎麼會不知道這是榊春代暴風雨前的寧靜,他清了清嗓子眼,說道:「小榊叔叔要和乾老師訂婚了。」
「我擦,這麼快?」
「榊春代,注意你的禮儀。」
「哦,不是,其實我剛是想說我正準備擦窗戶,所以一時嘴快,節省了幾個字眼。」榊春代連忙解釋道,但她也知道自己這個解釋的力道有點不足,又連忙討好地說道,「小景,你是好人,千萬不要跟老頭報告我說髒話,下次比賽我讓你贏。」
「哼,本大爺不需要你讓。」跡部冷哼一聲,說道。
一聽跡部少年這麼講,榊春代也知道自己過了這一關,她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帶著滿滿的疑惑接連問出了好幾個問題:「為什麼是訂婚啊?幹嘛不直接結婚呢?老頭到底是怎麼想的啊?」
「你問本大爺,本大爺問誰去?要不然你就直接問大榊叔叔和雅子老師。」
「那還是算了。」
過了一會。
「你說他們直接結婚該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