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吾與刀孰美(三)
「你喜歡他?」
李紅袖看著面前已高出自己大半個頭的少年, 張了張口,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方才酒席上蘇夢枕提前離開時他好似察覺到了什麼, 直接伸手擋在了她眼前讓她別看。後來散了席兩人在池邊碰上, 他大概是從姬冰雁那問到了她離開京城前的事,居然又這麼直截了當地問出了其餘人根本不會在她面前提半個字的問題。
「你喜歡他。」這回是肯定的語氣。
「……沒什麼用。」李紅袖聽到自己這麼開口, 「他不喜歡我。」
其實真要說出這幾個字也並不是很難嘛,李紅袖心想。
但是為什麼還是會忍不住難受呢?
她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 道:「很晚了, 我回房了,你也早些休息。」
阿飛沒說話,只繼續看著她, 在她轉身的時候忽然又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衣袖。
「怎麼了?」她側過頭問。
「不要難過。」他很認真地開口這麼說道。
李紅袖朝他扯了扯唇角, 沒說話,在池邊又站了片刻後,還是走了。
有夏夜的風一路追著她的裙擺, 將那一片紅色吹出陣陣波紋。
立于池畔的少年皺著眉望了好一會兒,直至月亮重新從雲層裡探出頭來才收回目光垂下頭離開。
這一晚對很多人來說都是個不眠之夜, 尤其是回了房也依然心煩意亂的李紅袖。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不知是自己心理作用還是怎的,總覺得自己這間屋憋悶得可以, 最後乾脆上了屋頂去吹風。
大半夜的反正也沒人醒著,李紅袖爬上去時就散著頭髮沒有梳,到後來乾脆把鞋脫了踩在屋脊上, 全然不顧自己的形象。
可惜她沒看見,遠處的柳樹下,正有一道陌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因為將近一夜沒睡,第二日清晨溜回屋後她乾脆沒能按平時起居的點正常起床,一覺睡到了午時。
期間好像有誰進來喊過她,但她當時太困,根本記不清自己是如何回的。
洗漱時問給她送水來的小丫頭,小丫頭撓著臉說:「姬先生來過。」
李紅袖沒當回事,唔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小丫頭又道:「聽姬先生說,好像是府上來了位客人,想見姑娘的。」
這話讓她動作一頓,從銅盆前抬起頭來:「客人?」
難道是——?
她揉了揉臉,甩掉手上水珠,有點緊張。
小丫頭可沒想這麼多,只繼續道:「是呀,從沒見過的客人。」
李紅袖:「……嗯,我一會兒去看看。」
然而當她迅速地整理好自己趕到下人口中那客人所在的花廳時,卻並沒有見到自己想像中的那個人。
楚留香和姬冰雁的確是在招待一個客人,但那個客人卻是連她都不認識的。
他坐在主位上,一手拿著茶盞一手拈著一把摺扇,看上去約有不惑,但眼角眉梢淌出的風流卻屬李紅袖平生僅見,已非簡單一句好看可以形容,更不要說那周身的氣度,甚至將一旁的楚留香和姬冰雁都壓了下去。
李紅袖來得急,又是最後到的,進來時自然叫一屋子的人都看了過來。
她有點懵。
「來紅袖,坐這。」姬冰雁朝她招了招手,順便指了下自己身旁的空位。
「……好。」她迎著這群人的目光走過去,總覺得他們看自己的眼神有點奇怪,卻又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奇怪,坐下時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待她坐下後,楚留香便給她介紹了一下:「這位便是昔年名徹武林的憐花公子。」
李紅袖:「……?!」
啊???
憐花公子……不是和沈浪夫婦一道隱居海外了嗎?怎麼會忽然回中原來的?
大概是看穿了她的疑惑,楚留香又主動給她解釋了一下:「他是為了阿飛來的。」
李紅袖更懵了:「阿飛……?」
她一邊開口一邊偏頭看向與自己隔了一個位置的阿飛,只見他將唇緊抿成了一條線,一派不欲開口的模樣。
「哦對,我一直忘了同你說。」姬冰雁揉了揉眉心道,「憐花公子是阿飛的舅舅。」
「這……」李紅袖驚了,她一直以為阿飛就是個普通的和母親相依為命的少年,結果竟有這般有來頭的親人?
之後在姬冰雁和楚留香的敘述裡她總算知道了阿飛的複雜身世,心情頓時更複雜了。
而阿飛察覺到她望過來的目光,總算抬了抬眼。
兩人目光相撞的時候,坐在主位上的王憐花總算開了口:「沈兄近日不在南海,所以還不知道此事,故而沒有來。」
他這算是解釋了一下沈浪身為阿飛的父親沒出現的原因。
沈浪和他夫人的故事李紅袖是聽過的,但從來不知道那口口相傳的美好背後還有一對孤兒寡母。
雖然前輩高人的舊事她沒資格評判,但想到阿飛的性格和種種習慣,她還是忍不住覺得這少年實在是有些可憐。
在心中感慨完之後,她又想起下人提過這位客人說要找她,不禁疑惑起來,難道不是來找阿飛的?
「我本想帶我這外甥走。」王憐花又道,「不過他不願意。」
李紅袖心想換我我也不願意啊,十幾年都等於不存在的舅父忽然出現,還說要帶自己走,這一走可能就要見到一樣十幾年等於不存在的爹,偏偏這個爹這會兒還有老婆孩子,他再過去多尷尬。
她想她明白阿飛為什麼這麼不高興了。
所以王憐花尋她,是想她幫忙勸阿飛?
這樣想著,李紅袖已開始盤算該如何拒絕了。
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王憐花剛要繼續說下去,阿飛就「刷」的一聲站了起來,抓過她的手腕,直接將她拉了出去。
李紅袖尚未反應過來,人已被他拉到了外頭。
「怎——」
「你別管他。」阿飛頭一次直接打斷了她的話,「不管他說什麼都別管他。」
「到底怎麼回事?」她不解,「憐花公子是想我勸你跟他回去嗎?」
阿飛張了張口,好一會兒後才偏過頭道:「……不是。」
王憐花其實是看穿了他不想走的理由。
在她起床趕來之前,他甚至已經在和楚留香打聽,你那個穿紅衣服的妹妹可有婚配云云,打的什麼主意再清楚不過。
阿飛不喜歡這樣,也不想讓李紅袖知道這些。
她現在已經夠難過了,在這種時候談這些只會讓她更不開心。
他不想她不開心。
「那是?」李紅袖很好奇,甚至都沒注意到他始終抓著自己的手腕沒有松。
「沒什麼。」阿飛還是這一句,「不管他就好。」
他話音剛落,兩人的右後方處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二人皆為敏銳之人,竟是同時回的頭,只見前邊守門的小廝正匆匆朝花廳方向跑來,神色嚴肅。
「發生什麼了?」李紅袖轉過身去問。
她這一轉,阿飛也順勢鬆開了手。
然而鬆開的下一刻他就後悔了,因為他們瞧見了跟在那小廝後頭的人。
那人行得本來也不慢,只是先前身形被繁盛的花木遮掩,而他們又恰好站在花廳外的拐角處,視線範圍不夠大才沒有看見而已。
盛夏午間的陽光耀眼到刺人,但落在那人身上卻只給人相得益彰之感。
再下一刻,他已徹底繞過那個拐角,行至他二人面前。
在這一瞬間,阿飛差些又要如昨晚那般去遮李紅袖的眼睛讓她別看。
可他的手才抬到一半,就被對面人看過來的目光給懾住了。
這在他的人生中可能還是第一次。
「您……您怎麼來啦?」他聽到李紅袖低聲開口。
「有位前輩約我來此處見面。」蘇夢枕答。
能讓金風細雨樓的樓主說出前輩二字,整座宅子裡也僅得那憐花公子一人。
李紅袖當然不會反應不過來,而且她還知道蘇夢枕那一身的病是因為《憐花寶鑒》才能治好。
所以怔了片刻後,她就立刻讓開一步道:「他在裡面。」
蘇夢枕卻沒有立刻進去,反而站在原地看了她好一會兒,那目光讓她有點不自在,卻又沒來由地不想低頭避開。
於是兩人便維持著一個低頭一個微仰著頭的姿勢望著對方,最終在她即將敗下陣來的時候,他終於輕扯了下唇角,側過身進去了。
李紅袖站在門邊看著他的背影,驟然松了一口氣,同時心中又生出了無限挫敗來。
我真沒出息呀,她想。
屋內。
認真恭敬地拜見了王憐花後,蘇夢枕先主動謝過了他那本《憐花寶鑒》。
結果王憐花盯著他看了片刻,卻是不太在意地擺了擺手,道:「我把它交給了小李探花,怎麼處理便是他的事,無需謝我。」
雖然這的確是王憐花的性格,但對蘇夢枕來說畢竟不一樣。
所以他還是認真道:「若非有前輩留書,我也許已不在人世。」
王憐花一聽就笑了,笑畢又正了色,道:「我約你來此不是為了說這些,但你這般感激於我,倒是更好辦了。」
蘇夢枕疑惑:「?」
王憐花將手中的摺扇一收,道:「我是為我外甥來的中原,現在他不願跟我回南海,不出意外便是因為小楚那妹妹,你若真想謝我,幫我勸她跟我外甥一道回去如何?」
蘇夢枕聞言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都說憐花公子脾氣古怪,他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但這事他怎麼可能答應,他已經惹得李紅袖難過許多回了,又怎麼能對她作什麼要求,而且還是這種要求。
「怎麼?你不樂意?」王憐花嘖了一聲,像是很不解,「可是據我所知,你又不喜歡她。」
蘇夢枕深吸一口氣:「前輩若想帶紅袖走,直接與她說便是,她願不願意是她的事,輪不到我橫加干涉。」
王憐花像是聽了個笑話似的哈哈大笑了兩聲,道:「她若是願意,我尋你幹什麼?」
這言下之意就是他根本清楚李紅袖不願意,更清楚蘇夢枕對李紅袖的影響才提的這個要求。
蘇夢枕也聽懂了這層意思,說實話他有點憤怒,哪怕他之前面前的人對自己有恩。
「恕晚輩無法從命。」他說。
說罷他還偏頭看了看楚留香和姬冰雁,在他印象裡這兩人都挺疼李紅袖的啊,怎麼這會兒王憐花一來就成這樣了?
事實上楚留香和姬冰雁心中的震驚不比他少,他們一開始聽到王憐花說想見見李紅袖,只當他是好奇外甥心悅的女孩子,根本沒想到他為了讓阿飛跟他走,還存了直接帶走李紅袖的心思,甚至還把蘇夢枕給一道叫了過來幫他這個忙。
這算什麼?根本沒考慮過李紅袖的感受吧?
偏偏還是個他們都不好得罪的前輩,真是難辦極了。
「哦?」王憐花聽到蘇夢枕的回答,挑了挑眉。
「我說過,紅袖願不願意都是她的事,我並無插手資格。」蘇夢枕又重申了一遍自己的立場,說話間腦中閃過方才讓他駐足了好一會兒的那張小臉,再開口時語氣更堅定了一些,「雖然前輩於我有恩,但這個要求,恕我無法從命。」
其實在他進花廳後,李紅袖便一直站在門外邊沒走,自然也將他們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同樣全聽見的還有阿飛。
阿飛甚至都不敢看她是什麼表情。
他只能低聲解釋:「你不用管他。」
李紅袖還處於被王憐花嚇到的狀態裡,總算明白了阿飛之前拉自己出來的原因。
她有點尷尬,還有點無措。
這……這算什麼事啦?
「你不願跟憐花公子走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不全是為你。」阿飛答,「沒有你我也不會跟他走。」
但王憐花並不信,或者說他不在意這裡面的區別,只覺得如果李紅袖跟著他們一道,阿飛便不會再拒絕。
不得不說他這一招棋的確是行對了。
可惜阿飛既清楚地知道李紅袖不會去,也完全不想勉強於她。
所以停頓片刻後,他便又強調了一遍:「真的不用管他。」
李紅袖看著他緊抿著唇站在自己面前的樣子,更不知道該如何回他的話了。
畢竟她清楚去不去南海只是其次。
就在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的時候,花廳內忽然又傳來王憐花的聲音。
他還是在對蘇夢枕說話:「那我可真感受不到多少感謝的誠意啊。」
先前說憐花寶鑒李尋歡怎麼處理他不管的是他,這會兒拿著感謝不感謝說得這般理直氣壯的也還是他。
李紅袖站在門外,已經先替蘇夢枕無言了起來。
她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進去。
「前輩錯了。」進去站定後她目不斜視道,「就算蘇樓主勸我跟您去南海,我也不會去的。」
「哦?」王憐花再度挑眉,目光在她面上遊移了會兒,顯然是不信。
「我早已不在金風細雨樓做事,為何要聽他的話?」她始終沒有偏頭看右側那個身影,儘量穩住了自己的聲音繼續道,「您就算用《憐花寶鑒》的恩情逼得他對我開口,我也不見得聽,不如省些力氣。」
平日裡她說話並不是這個風格,但這會兒也是有點被王憐花這完全是亂來的行事風格給氣到了。
一方面覺得他找蘇夢枕對自己開口真是過分,另一方面也是替阿飛不平,敢情他根本只是想把好友流落在外的兒子帶回去啊,並不是關心這個外甥。
王憐花聽罷她的話,忽地長歎一口氣搖了搖頭,道:「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他。」
李紅袖:「……」
這位前輩到底聽不聽得懂重點在哪?!
「前輩想帶阿飛回去的心情我能理解。」姬冰雁也開了口,「但此事——」
「此事就算了吧。」王憐花打斷他,「他不願意,我也不能勉強。」
一群人都:「……」
那你搞這一出是想幹嘛!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吧!
王憐花說完便站起來朝她走了過去,盯著她看了片刻後,倏地一笑,道:「雖然我是真希望你能當我外甥媳婦。」
李紅袖咳了一聲,沒說話。
她其實也是昨晚才有點意識到阿飛好像喜歡她的,原本還在糾結要怎麼處理,這下好了,直接被王憐花擺到了檯面上來,甚至還拉了蘇夢枕來一起見證這個場面,簡直不能更尷尬。
之後王憐花就直接走了,連一頓飯的時間都沒有多留,只在走之前找阿飛又說了幾句話交代了一些事。
李紅袖猜想他應該是告訴了阿飛他和沈浪夫婦隱居在南海哪個方位,省的阿飛將來改了主意想見親爹了卻不知道該如何找。
但與這些有的沒的比起來,還沒離開的蘇夢枕才是最令李紅袖糾結的。
她其實特別想他,在過去不曾見面的這麼長時間裡。
可她又特別怕見他,怕從他嘴裡再聽到什麼會讓自己忍不住哭的話,以至於身處一室都不敢偏頭多看一眼。
而蘇夢枕坐在那看著她忐忑的模樣,忽覺心口堵得厲害。
說到底是他讓她變成這樣的。
「紅袖。」最終是姬冰雁先站起來,「我去神侯府,你去不去?」
「誒?」李紅袖愣了一下,表情有些猶豫,但猶豫片刻後還是點頭道,「嗯。」
「那走吧。」姬冰雁直接往外走了出去,經過她的時候順便用眼神示意她跟上。
她垂了垂眼,剛要轉身,就聽到右側傳來蘇夢枕的聲音:「等等。」
僅兩個字就讓她頓住了身形。
「我有話與你說。」蘇夢枕也站起來。
她不轉身也不偏頭,他便直接走到她面前,叫她無法再避開。
此時的屋子裡除了他們其實還有一個楚留香。
楚留香原本是有些擔心的,但看蘇夢枕說完了那句一直不說下去,便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出去。
他仔細想了想,覺得讓他們倆好好聊一下也好。
起碼看蘇夢枕今天面對王憐花時的那個意思,應當不至於再說什麼叫李紅袖傷心難過的話來。
於是楚留香在想過之後便出去了。
偌大的花廳霎時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安靜得甚至能聽到外面的風聲。
雖然已經打過兩次照面,但現在畢竟是真正意義上單獨面對面,所以李紅袖發覺自己還是忍不住緊張,心跳也隨之快了起來。
「您是要說什麼?」她聽到自己問。
「其實也沒什麼。」他抿了抿唇,表情竟有些溫柔,「當初是我說得過分了,想與你道一聲歉。」
他沒直說是哪一句過分了,但李紅袖又怎麼可能聽不懂。
無非就是那句讓她直接在他面前哭出來的「只是一時迷戀」。
那是她唯一一次在蘇夢枕面前哭,滿心都是委屈,想止都止不住。
也是她後來無數次回想起來都克制不住難過的一句話。
她不止一次想過若是哪天回了京城再見到他,她一定要告訴他,不是一時迷戀,就是喜歡。
可現在他人就站在她面前,卻是沒再如當初那樣否定她的喜歡了,甚至還在對她道歉。
這讓李紅袖再度鼻子一酸。
她說:「您終於信了呀。」
聲音很輕很輕。
他點頭,伸手摸了摸她發頂:「嗯,我信。」
少女的頭髮和從前一樣柔軟,叫他碰了就不想再縮回去。
「我之前總告訴自己,只要您相信我是真的喜歡您就好。」說到這裡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可是現在我卻寧願您不信了……」
「為什麼?」他俯下身,讓她能夠平視自己。
少女眼中有淚花閃爍,像藏了十萬星辰。
她咬著唇開口:「因為我會得寸進尺的啊……」
然後眼淚就再也蓄不住了。
「是嗎?」他說,「比如這樣?」
第72章 吾與刀孰美(四)
話音未落, 蘇夢枕已抬起另一隻手拭去了她臉上的眼淚。
李紅袖還愣著呢,連眨眼都忘了,定定地看著他,仿佛眼前站的人不是蘇夢枕一樣。
他本來就彎著腰, 這會兒給她擦眼淚時將兩人的距離拉得更近, 近得她能清晰看見他眼睛裡映出的自己。
「別哭。」他說。
她也不想哭的, 可是他這是什麼意思?
既然不喜歡她,就不要再對她好了啊。
李紅袖是經歷過這種落差的,甚至一直到今天都能回憶起忽然從溫柔的雲端掉下來時那種鋪天蓋地的恐慌。
那太痛苦了, 她覺得她受不了再來一次。
所以此時此刻,哪怕感情終於得到了正視,她也絲毫感受不到曾經想像中的釋懷與開心, 只覺得恐慌, 恐慌自己又要掉進一個看似如雲般溫柔的陷阱裡去。
慌張之下,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並抬手胡亂揉了揉眼,隨後便逃似的跑了。
蘇夢枕想伸手拉住她,卻還沒來得及用力便讓她的衣角從自己手中滑了出去。紅色的絲錦觸手冰涼,好似在提醒他從前種種已經讓她冷了心。
他一個人站在原地,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覺胸口堵得越來越厲害。
這種前所未有的情緒令他短暫地失了神,待到回神時,原本說去神侯府的姬冰雁都已經繞了回來。
此時的姬冰雁也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站在他面前表示奉師門之命來幫他的少年了。
他站在那皺著眉,不開口便有不悅溢於言表, 開了口就更是再無掩飾。
他說:「如果當初我知道紅袖會喜歡上您,一定不會把她扔到京城來。」
直接一開始就帶到幽州去該多好,哪怕可能會跟著他吃一段時間的苦,但總比一顆心被人整個扔開要好啊。
蘇夢枕沒說話。
他不是個喜歡解釋的人,何況這事的確沒什麼可解釋的。
不管是來自楊無邪的指責還是來自姬冰雁的,都不算說錯。
見他不開口,姬冰雁也甩手走了。
偌大的花廳內頓時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道歉是今天過來前決定的,當時他也想好了就算李紅袖不原諒他也沒關係,可她真的逃了後,他發現他還是無法真正平靜看待。
而且她還又哭了。
那些眼淚砸下來的時候叫蘇夢枕徹底體會了一遍無措的滋味。
事實上在抬手替她擦眼淚之前,他腦海內閃過的第一個想法是親一親她的眼睛,但那樣會嚇到她的吧。
楊無邪總說他一定會後悔,從前他不當回事,還覺得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可現在終於應驗了。
……
「所以您都沒把話同她說清楚就回來了?」
「說了。」
「……」
楊無邪差點一口氣沒換上來,好不容易才穩住聲音道:「這叫說了?」
這說了鬼啊!
他不解,不然呢?
「恕我直言啊樓主,我要是紅袖我也不理你。」楊無邪覺得自己沒翻白眼已經相當了不起,「算了算了,那你就放過她吧。」
「她見到我就難過。」蘇夢枕說,「……我沒辦法。」
楊無邪心想這是你自己作的啊,而且話就不能說說清楚嘛,李紅袖在他這已經受過一次傷了,不把喜歡說個明白就再去招惹她,她不誤會不害怕才怪了!
蘇夢枕那麼睿智果決的一個人,怎麼到感情上就完全反了呢。
不過這是不是也說明李紅袖在他心裡的確占了一個很重要的位置?
想到這裡,楊無邪就覺得還是得努力一把拯救一下他這失了方寸的樓主。
他說:「樓主我問你,你現在還想讓她別喜歡你嗎?」
蘇夢枕誠實道:「……不想。」
他的確是後悔的。
「不想就好辦了。」楊無邪松了一口氣。
「但她大概已經不想喜歡我了。」蘇夢枕說。
「她親口說的嗎?」楊無邪問,「沒有吧?」
沒事不要隨便腦補好不好!
接下來的時間裡,他又把他們樓主做的事說的話一一懟了一遍,末了直言道:「照我看呢,她肯定還是喜歡您的,只是她認定了您不喜歡她,所以才不願意同您多作接觸。」
其實她那話已經說得再明顯不過了,愛意得到了肯定後,她就會想要得寸進尺,想要回饋,想要蘇夢枕也喜歡她。
可她被傷過一次心,哪裡敢抱那樣的希望。
也完全沒想到,蘇夢枕事實上已經喜歡上她了啊。
「所以啊,您不妨直說。」楊無邪總結,「猶猶豫豫從來不是您的風格,還是說您想她如憐花公子他們期待的一樣同別人在一起?」
說實話,如果他不是金風細雨樓的總管,不是蘇夢枕的下屬,他也會忍不住支持李紅袖甭再理蘇夢枕的,因為真心太氣人了。
「當初您不喜歡她,她尚有勇氣讓您知道她的喜歡。」
「……」
「現在輪到您了,您有什麼不敢的?」
說完這番話後,楊無邪就直接回白樓整理他的資料去了。
臨走前還撂下一句您好好想想,那語氣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蘇夢枕接手金風細雨樓這麼多年,從來只有手下對他俯首貼耳的份,還是頭一回一連兩日都在被嫌棄。
但他卻絲毫生不起楊無邪的氣來。
事實上他也問過自己,他真的不喜歡李紅袖嗎?
真的一點都不喜歡這個能幹可愛還傻氣的小姑娘嗎?
毫無疑問不是的。
她沉靜溫柔又明豔照人,年紀雖小,主意卻從來不缺,聰明得過分,而且做事俐落得甚至都不像個少女,除瞭望著自己的時候。
越是回憶,蘇夢枕才越是驚覺其實他記得很多關於李紅袖的事,不僅僅有她大冬天皺著鼻子來自己窗下,還有她一個人叼著荔枝蹲在冰塊旁一邊納涼一邊飛快地翻書記情報,她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但聽見他腳步聲就立刻彈起來結果踩到自己的裙擺差點摔倒,她小心翼翼地問他,六分半堂新總堂主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啊?
而他將她所有的努力和傾慕看在眼裡,最後卻推開了她讓她哭成那樣,不被原諒也是應該的。
蘇夢枕微不可聞地歎了一聲氣。
楊無邪讓他好好想想,但其實並不用怎麼想他就知道,他喜歡上這個小姑娘了。
看見她身旁的少年會不悅,看見她掉眼淚會慌張,想靠近她又怕嚇到她,將她曾經所有的小心都體會了遍。
如果這還不是喜歡的話,那什麼才是呢?
想到這裡,他便無法再坐住了。
•
另一邊李紅袖到底還是去了神侯府,雖然林詩音剛辦完一場正式的婚禮估計忙著恩愛沒時間見她,但起碼還有林仙兒在。
其實說起來她們倆的關係一直算不得好,但很奇怪的是,很多話同林仙兒說起來就無需顧忌那麼多,比和楚留香姬冰雁相處還輕鬆。
「所以你還是喜歡他。」林仙兒聽完後直接翻了個白眼,「太沒出息了好不好!」
「……我也不想的。」她抱著頭道。
「我看不出你哪裡不想。」林仙兒非常直接。
「……」李紅袖扭過頭。
「說真的,男人算什麼啊。」林仙兒不屑道,「而且喜歡也不能當飯吃,何況他都不喜歡你。」
她話音剛落,李紅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什麼,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道有些耳熟的聲音。
那個人說:「但我是喜歡你的啊仙兒。」
林仙兒:「……」
這個神經病怎麼又來了!
李紅袖震驚回頭,看著忽然出現的白天羽,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了,張著嘴愣了好久。
這兩個人???
怎麼回事???
林仙兒都快瘋了,白天羽最近幾日都沒有特地來找過她,昨晚林詩音和冷血的婚禮上他也只是和楚留香他們喝酒,沒有多與她說話,搞得她以為這傢伙已經打消主意,畢竟他堂堂神刀堂主,還是個侯爺,根本沒必要在她身上花這麼多心思,結果今天居然又來了,還正好在李紅袖也在的時候來!
「白堂主……來找仙兒?」李紅袖問完就覺得自己說的根本是廢話,人剛剛明明都把喜歡直接掛嘴上了。
果然,白天羽在勾唇一笑後便直接走過來在林仙兒面前坐下了:「是啊。」
林仙兒:「……我沒空招待您,自便吧。」
白天羽忙擺手:「不用招待我啊,你們聊唄,我不打擾你們。」
林仙兒:「……」
李紅袖也:「……」
你在這,那還聊個鬼啊!
她們倆不說話,他反倒是來勁了,直接當著李紅袖的面從懷裡拿出一支釵來,不由分說地塞到林仙兒手裡,道:「這次是我親手打的,你一定要收下啊。」
先前他送林仙兒東西她總是不收,他絞盡腦汁想不明白為什麼,畢竟在林仙兒之前從來都是女孩子絞盡腦汁要往他身上貼的,唯有她那麼特別。
於是他就找他的下屬們出主意,下屬們也不明白啊,他們堂主這麼英明神武,還是大宋功臣,林姑娘沒道理不喜歡啊,是不是嫌棄堂主送的東西都是買的不夠有誠意!
白天羽覺得很有道理,於是這十多日裡他特地找了個金鋪自己去打了一支金釵,在親自鑲上寶石,一直弄到今天中午才完全弄完,然後便急匆匆地來了。
然而林仙兒只掃了一眼就搖頭道:「這般貴重,您還是收回去吧。」
白天羽:「……」怎麼這樣。
李紅袖坐在一邊看著這兩個人一句接著一句地說,一開始還沒覺得有什麼,後來發現自己根本插不上話,頓覺比起白天羽,她大概才是多餘的那一個。
意識到這一點後,她就喝幹了自己手中那杯茶去閒逛了。
她並沒有想到在這裡還能再見到蘇夢枕。
當他迎面朝自己走來的時候,她第一反應是難道他有事找神侯府商量嗎?
可是印象裡他從沒往後邊來過……
兩人的距離並不遠,尤其是他還在一步步往她這邊走,若是轉頭或者躲開又顯得很刻意。
她這遲疑之間,蘇夢枕已經直接行到了她面前。
可能是因為一個多時辰前她才落荒而逃了一次,也可能是因為在此之前她已經和林仙兒感慨過一番自己心中的苦悶,所以現在倒是並沒有那麼緊張了。
「您來找人嗎?」她側過身去,想讓開路。
「找你。」
他們倆現在站在整個神侯府後院最窄的一條廊下,邊上正是她曾經蹲著哭了一夜的那個水池,縱使在炎炎夏日也有涼意浮出,帶起陣陣碎風,更遠的地方還有類似爭吵的聲音傳來,但細聽之下,裡頭好似又含了許多不可言表的親昵。
李紅袖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抬了抬眼:「找我?」
「是,找你。」他重複了一遍,「你沒有聽完我的話,我只能尋過來。」
聽聽,這話說得多理直氣壯啊,仿佛他要說什麼她就必須得聽著似的。
李紅袖撇著嘴這麼想道,卻是沒開口。
她垂著眼,是以蘇夢枕也看不清她此刻的眼神。
但他知道她這是在等他開口,興許還做好了聽完就走的準備。
「今日聽到憐花公子想帶你一道走時,我很擔心。」他說,「但我當時想,若是你自己願意的話,我也並無阻攔資格。」
其實差不多意思的話她自己也說過,還說得相當堅定,但這會兒聽他再說一遍,李紅袖就覺得不得勁極了。
「我從前做過許多讓你傷心的事,甚至也不知道你現在是不是已經想討厭我了。」他停頓了一下,如一個時辰前那般一樣彎下腰來平視著她,讓她的眼神再無處可藏,「但不管你給不給我機會,有件事我也想告訴你。」
原來他還知道他惹人討厭啊。
「嗯,我討厭您。」她抬起眼,「特別討厭。」
特別特別討厭。
「那你能容許一個你討厭的人喜歡你嗎?」他並沒有對她生氣,語氣也平靜極了,只是說出的話卻令她徹底呆在了原地。
「抱歉,我好像說錯了。」他忽然又補了一句,「哪怕你不容許也沒辦法了。」
「……太討厭了。」她愣愣地看著他,最終只能說出這句來。
「嗯,我知道。」他點點頭,接受這份指責,「所以,你容許嗎?」
在這一瞬間,李紅袖真的很想再說一遍他真的很討厭。
第73章 小侯爺番外(完)
被問及父子一場你還有什麼心願可以說說看的時候, 方應看是有點茫然的。
他生來不懂這種情緒為何物,此時被關在天牢裡,倒是總算體驗了個齊全。
他認真想了想, 真正的心願估計說出來也實現不了, 畢竟他們好不容易抓到自己,又如何會饒過他。
於是他就胡亂說了一個要求。
「我想見一個人。」他停頓了一下,「你應該知道是誰。」
站在牢外的男人看了他半晌, 像是不太相信他居然會說一個這麼簡單的心願, 但片刻之後還是點了頭:「好。」
「……算了。」方應看想到他和那三個抓自己的人玩追捕之前的某個場面, 忽然又改了主意, 「還是不見了。」
見了只會更煩。
他不喜歡煩。
所以他也一定不喜歡她。
「我會去問一句。」牢門外的中年人道,「但人家願不願意見你我管不了。」
方應看:「……」
算了, 估計是不願意的。
畢竟她一直都不太願意見他,雖然總裝出一副激動又誠惶誠恐的模樣, 但實際上眼睛裡盡是敷衍和煩躁, 還自以為藏得很好, 叫人看了就想笑。
方應看嘖了一聲, 閉上眼躺了下去,沒再開口。
門外的人見他如此, 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片刻都不曾再留便走了。
天牢內時不時能聽到些方位各不相同的慘呼聲,但今天卻格外安靜,安靜得令他都有些不習慣了。
所以躺了片刻後,他還是睜開眼坐了起來。
如今他被困在這一方天地內, 手腳被銬住,不說離開的辦法,就是稍能解一些悶的事都做不了,實在是無聊極了。
人一無聊就習慣於回憶舊事,方應看原以為自己會是例外,可真的到了這種徹底的窮途末路之端,他發現他還是不能免俗。
幸好他也有許多值得回憶的舊事,並不是乏善可陳到睜眼閉眼只能想出一個人。
挺好的,他想。
大概是因為原本就收回了再見一面的打算,隔天收到她不願見他的消息時,方應看的內心也沒有起什麼波瀾。
何況以她性格,若是沒拒絕大概才怪了罷。
說來奇怪,雖然真正意義上的接觸並不能算多,但他卻總能猜透她的打算。
從前他格外喜歡猜中了後與她反著來,因為每次得知自己又不能如意時,她的表情都會變得很有趣。
那樣的她,比對著他刻意裝出來的恭敬端方要好玩多了。
以至於有一段時間他去東十字大街去得格外勤。
他想她自己應當從沒注意過,每次他一過去,她便會下意識地皺起眉,再深吸一口氣堆起笑。
那憤恨中帶著無奈的反應令他百看不厭,有些時候甚至比又收服了一個得力手下還能讓他高興。
哦對,是高興。
反正每次見到林詩音,他都很高興。
他曾經試著剖析這種高興的來源,最終又放棄。
因為實在是太複雜了,與其花時間理清楚這裡面的成百上千理由,倒不如多高興幾回,哪怕他知道林詩音見到他時總不太高興。
那會兒她和冷四之間剛挑明,大約是最懶得應付他的時候。
但越是這樣,方應看就越是不想讓她如意。
以至於後來連皇帝,哦,現在已經是太上皇了,太上皇都玩笑般地說過,神通侯真是比朕來得還勤啊。
方應看應付起他時向來得心應手,所以幾句話就能讓這位人上人的關注點轉到別處去。
不過他自己心裡就沒這麼容易過去了。
他發現他開始看冷四不順眼。
當然也僅止於不順眼,那種在他查案過程裡替他添一點堵的事方應看還是懶得做的。
只是他沒這方面的意思,他的手下卻一個個都仿佛揣摩清了他心中所想一樣,要替他分憂。
有那麼一回玩得過分了些,差點讓冷四受了傷。
方應看知道後,就勒令他們不准繼續了。
原因當然是此時還不好太過得罪諸葛神侯,以免打草驚蛇。
他在大事上向來分得清楚,這也是蔡京一直以來都這般倚重他的原因。
直到他與雷損約定合作的那一次。
李尋歡實在是個太大的變數。
可以說是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蔡京不敢動林詩音都是因為他。
他們從來不虛神侯府,或者說在面對神侯府時還隱隱占了上風,但不敢試李尋歡手裡的那把刀。
李尋歡去幫蘇夢枕打六分半堂時,雷損當然坐不住。
雷損派狄飛驚來找他合作,說自己所求不多,只要能讓小李探花無暇顧及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的爭端便可。
方應看在聽到狄飛驚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明白了雷損的意思。
他看穿了自己坐山觀虎鬥的打算,故而前來邀他入局。
「總堂主說,他相信小侯爺也不想看小李探花參與其中。」狄飛驚說。
方應看權衡了一下,覺得他說得對。
於是他便出了手。
可惜就在一切都如他期待的那樣進行時,冷四卻來了。
他冰涼的劍鋒和憤怒的目光一同朝自己刺來,氣勢萬鈞。
方應看武功高過他,自然不懼他,雖然贏得也不輕鬆就是了。
事實上一直到他把冷四打傷的時候,他都沒有對這個讓他不喜萬分的男人動殺心,因為他很清楚如果殺了冷四這件事會變得有多麻煩。
可林詩音居然為此自不量力地擋在他面前想阻止他,甚至說出了若是想威脅李尋歡直接帶她走就行的話。
在那一瞬間方應看真是非常失望。
分明那就是他想要的結果,但他卻很失望。
失望她這麼聰明的人做出這樣不智之舉。
就因為喜歡嗎?可是喜歡值幾個錢?
方應看覺得沒意思透了。
他動了殺心,甚至都做好了在出手的準備。
如果後來白天羽沒有及時趕到,他可能真的會把人殺了再帶林詩音走。
所以事後再回想起來時,他甚至還有幾分感謝白天羽。
六分半堂和雷損倒了沒關係,他早晚還能製造出更多的混亂來,但如果真的殺了冷四,那可就真的不好收場了。
雖然只要想到林詩音是怎麼擋在冷四面前的他還是滿心煩躁。
這件事結束後沒兩天,蔡京找他,大意是責怪他當時動作不夠快,沒及時扼住李尋歡的喉嚨逼得他不敢輕舉妄動。
方應看沒跟他爭,一方面他知道自己的諸多行為已經足夠惹他懷疑了,另一方面他也同樣可惜這功虧一簣。
說到最後,蔡京又給了他一個任務。
他要他想辦法娶林詩音。
說是想辦法,但其實不用想他們就心知肚明,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讓皇帝開這個口。
婚事這種東西對方應看來說本來也只是可以用來交換的一部分籌碼,他從來不介意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只要那個人有用。
可現在真的到了要用這個籌碼的時候,他發現他其實並不想娶林詩音。
可她明明那麼有用。
但不管他心裡如何想,蔡京那邊他都已經答應了下來,行事勢在必行。
於是他去找皇帝,對尚且沉浸在佳人逝世的傷懷裡的皇帝作此懇求。
那大概是他唯一一次說他喜歡林詩音。
本來以為會有點困難,結果整個「訴衷腸」過程都順暢無比,說到最後不僅皇帝深信不疑,連他自己都仿佛信了。
皇帝允了他之後,他還在想,等她知道這個消息時可能會氣得說不出話,那場面一定很好玩。
然而不管是他還是皇帝都不曾想到,神侯府那邊竟會作出那等應對。
皇帝生氣歸生氣,但最終還是把這件事高高拿起又輕輕放下了,還勸他:「既然林姑娘已心有所屬,寧願舍了禮數也要嫁冷血,神通侯也莫要太強求了。」
見他沉默了不回話,還補了一句:「你這般喜歡她,應當也是希望她開心的吧。」
方應看之前求他賜婚時說得太情真意切,此時連半句反駁都說不了,可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事實上他哪裡會希望她開心。
從認識之初到現在,他從來都是以看她不如意為樂,所以到最後她得償所願順心萬分的時候,他才會那麼不爽。
這份不爽一直延續到了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時。
方應看不止一次想過再見面時要跟她說點什麼,可真的到了那個時候,又發現什麼都說不出口。
林詩音說他就算殺了她也無濟於事。
他心想那還是有點用的,如果真的殺了她,那等於解決了一個讓他煩躁不穩的根源,興許他還能快活上幾天。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最終都沒有動手。
「但她說了句話。」臨走前,牢門外的男人忽然又這麼出聲道。
方應看睜開眼,挑了挑眉:「如果她真的有對我說了什麼話,你不會等到現在才提的。」
言下之意是編了這麼久也不一定編得像,還是別說了。
門外的人沉默了片刻,倏地笑了聲。
「你能這麼瞭解她,怎麼就分不清自己的想法呢?」
方應看坐在乾草上一動未動。
好一會兒後,他忽然也笑了起來。
「因為沒有用啊。」
從一開始就沒有用,他知道的。
第74章 白仙(一)
白天羽×林仙兒(一)
對於白天羽來說, 林仙兒大概是他活到現在唯一一個看上了卻始終追求不到的女孩子,所以他對她的興趣始終減不下去,殊不知這種死纏爛打的方式恰好是林仙兒最煩的。
林仙兒不止一次對林詩音和李紅袖說過, 如果不是這個人還算長了一張好看的臉的話, 她一定連一句都不會和他多說。
李紅袖:「……這麼說你還是很喜歡白堂主的臉的?」
林仙兒理直氣壯地點頭:「對啊,但我不喜歡他這個人。」
李紅袖無話可說,覺得白天羽求到自己頭上來也根本沒用嘛, 因為林仙兒根本不是一般女孩子那樣害羞而口是心非, 她對白天羽就是這麼心口如一。
然而當她把自己探聽到的林仙兒態度告訴白天羽時, 白天羽卻是完全不信。
「不可能!」白天羽非常自信, 「而且我的臉也是我人的一部分啊!」
「就是!」
「沒錯!」
「對!」
神刀堂的一眾堂主追隨者紛紛表示同意。
李紅袖:「……」
她一定是傻了才會答應白天羽幫他問這個。
不過話說回來,認識林仙兒這麼多年, 李紅袖還真未見她對林詩音以外的人特別上心過。
就算現在告訴她,林仙兒會為了能一直幫林詩音伺候林詩音終生不嫁, 她肯定立刻信, 畢竟她實在是想像不出林仙兒會喜歡哪個男人然後和他成親。
在林仙兒接觸過的男人裡, 白天羽大概已經算例外中的例外了。
一來白天羽當年救過他們, 二來白天羽還是林詩音的朋友,導致林仙兒對他的態度始終算不得太差, 無怪乎他這般自信。
只是「不算很差」和「喜歡」之間, 大概還隔著十萬八千里吧。
想到這裡,李紅袖忍不住歎了一口氣,誠懇地對白天羽道:「那白堂主您記得千萬保護好自己的臉。」
要是沒了這張好看的臉,估計受到的冷遇只會更多!
白天羽也明白她的意思, 所以非常嚴肅地點頭:「那當然。」
可惜天不從人願,就在他決定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全身上下唯一讓林仙兒喜歡的地方之後不久,關東最北邊的魔教教主就約他決戰了。
當初他和王小石合作殺了完顏阿骨打之後,女真部落那邊曾通力追殺過他們倆一段時間,但那時遼國那裡又咬得格外緊,所以他們只能請出盤踞在關東北部多年的魔教,與魔教合作,希望他們能殺掉白天羽和王小石。
可惜魔教派出的殺手完全不是他二人的對手,不僅被沒能殺了他們,還被他麼耍了個遍。
當然,耍人玩這種事,肯定是白天羽幹得比王小石多一點。
所以現在那位教主出關,給手下找場子也是先來找白天羽。
白天羽從初出江湖到現在名揚天下就從沒怕過誰,收到這封來自魔教教主的戰帖也一樣。
最後兩人約在雲州決戰。
出發去雲州前,他特地去神侯府找林仙兒,結果林仙兒居然不在。
林詩音告訴他說:「仙兒應該去找姬冰雁商量事了。」
白天羽一聽到是去找姬冰雁,頓時充滿了危機感。
沒辦法,不可一世的白堂主雖然自信無比,但也不是沒栽過跟頭。換言之這世上能讓他服氣的人很少,但姬冰雁必須是其中一個。
而且仔細一算,能讓他服氣的人裡,好像也只有姬冰雁至今是個只沉迷于賺錢的黃金單身漢了!
加上林仙兒也喜歡賺錢,他越想越擔心,當即決定去找他們。
就像林詩音說的那樣,林仙兒的確在姬冰雁那兒和他談事,談得十分入神,甚至都沒注意到他過去。
姬冰雁倒是注意到了,趁著說話間的空隙朝他做了個隨便坐的手勢,還順便挑了挑眉。
白天羽一邊坐下一邊仔細地觀察了一下他的臉,最終得出還是自己更勝一籌的結論,總算稍微放下了一點心。
等這兩個人聊完已經是半個時辰後的事了,林仙兒那會兒已經發現了他,但就和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樣懶得搭理他,只和姬冰雁說了一聲就準備走了。
白天羽當然立刻跟上去:「仙兒!」
林仙兒頓住腳步,語氣禮貌道:「白堂主有事找我?」
他點頭:「是,我聽冷夫人說你與姬先生談事。」
「那白堂主尋我是為何事?」她問。
「我……」他其實只是想在臨走前見她一面。
在他看來,和魔教教主決鬥算不了什麼大事,他打完就回來了,所以他並不想把這一面稱作告別;但事實上,從京城去雲州,一來一回加一場決鬥,也不是多快的事,怎麼算他都得有將近一個月見不到她。
「到底什麼事?」她皺了皺眉,有點疑惑。
白天羽一直覺得她皺起眉來的樣子很好看,可能是因為她每次皺眉時目光都會不分到別處去,僅給他一個人。
「我要去雲州一趟。」他說,「明天就走。」
林仙兒噢了一聲,想了想,道:「那……一路順風?」
白天羽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受到太多次冷遇了,這會兒聽到這句十分敷衍的話時竟還有些開心。
而林仙兒看著他在那傻樂,只覺他這表情真是糟蹋了他那張驚天動地的臉。
因為他說得含糊,一直到他離開京城快半個月後,林仙兒才知道他到底是去雲州幹嘛的。
此時的京中已經傳遍了神刀堂主白天羽在決戰中重創魔教教主的消息,一時間把白天羽這個名字再度推上了頂峰。
李紅袖過來找她玩的時候還感慨:「這一戰過後,想嫁給白堂主的姑娘估計更多了。」
林仙兒一臉冷漠:「可見傳言和真實差別多大。」
她們倆都沒想到,白天羽在這場決戰中其實也並非全身而退。
他是瘸著一條腿回的京城,比起當年殺完顏阿骨打那次,其實還頗有幾分狼狽。
留在京城這邊的神刀堂弟子見到他們堂主都震驚了。
「那魔教教主那麼厲害嗎?」
白天羽翻了個白眼:「厲害個屁!」
好歹也是一教之主,結果竟是個根本輸不起的,認了輸之後還想偷襲他。
關鍵偷襲也就算了,偏偏偷襲的還是他的眼睛!
白天羽當時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我這麼豐神俊朗討仙兒喜歡的一張臉,要是變獨眼了豈不是會被嫌棄死。
想到那種情況他就氣得不行,最後下手下得毫不克制。
可惜就在他揮出最後一刀的時候,前來觀戰的魔教公主忽然沖過去出了手,還是狠手,直接讓他斷了一條腿。
白天羽當場給氣笑了,魔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說好的決戰認輸了玩偷襲,偷襲完還乾脆玩二對一,難怪不受人待見呢。
更令他無語的是,那個魔教公主大概是以為他傷了腿不足為慮了,還跟他說,只要他帶著神刀堂投誠,今日就能饒過他。
這種話說出來,白天羽也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本能了,直接一刀揮了過去。
打就打唄,他才不會怕。
不過事後想想他也覺得自己有點衝動,要不是那個教主受傷比他重,像他這樣拖著一條斷腿揮刀,輸也是早晚的事。
而且因為受了傷之後沒有及時救治,後來去接腿的時候他還頗吃了一番苦楚,差點耽誤回來的時間。
他受傷的事很快就傳到了神侯府去。
林詩音試探著讓林仙兒代她去探望一下,林仙兒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不過轉頭就喊上了李紅袖一起。
李紅袖一臉懵逼:「我去做啥呀?」
人家白堂主只想見你一個吧!
林仙兒斜睨了她一眼:「你們不是挺熟嗎?」
聽這語氣,李紅袖就知道她肯定是猜到了自己先前幫白天羽打聽的事,咳了一聲沒再開口,乖乖跟上了。
她們倆去神刀堂看望,當然是令白天羽受寵若驚。
然而白天羽太興奮,就忘了吩咐手下們別多嘴把自己受傷的曲說出來了,等想要阻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
他的京城分堂主說得情真意切:「堂主說無論如何都得護好了臉,因為林姑娘喜歡。」
林仙兒:「……」
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李紅袖則是捂著嘴也沒能忍住笑,最後乾脆扶著腰直接笑出了聲再也沒停下來。
白天羽差點沒從床上跳起來揍他的手下一頓。
「你給我出去!」
「……啊?」分堂主相當委屈。
「滾滾滾趕緊出去。」他氣得甚至拿起了床邊的刀嚇唬人了,「別磨蹭!」
分堂主見他好像是真的生氣,忙跑了出去。
但片刻之後,他又很著急地回來了。
「堂主!二爺來了!」
「空群?」白天羽有點驚訝,「他怎麼來了?」
「自然是聽說大哥你受傷了才來的。」
話音落下時,門外又進來一個穿玄衣的青年,面上還掛著笑,進來後看見林仙兒和李紅袖時目光停頓了一下,「這兩位是——?」
白天羽見到自己的結義兄弟很高興,忙給他介紹:「這是我的兩位朋友,盜帥的妹妹李姑娘,還有神侯府的林姑娘。」
馬空群恍然:「原來如此。」
之後他在她們倆邊上坐下,與白天羽講了一些神刀堂萬馬堂的事,但都不是什麼大事。
不過也正常,畢竟若是有什麼大事,估計也不會當著她們兩個的面說。
所以又坐了片刻後,她們倆就開口告辭了。
白天羽當然不太捨得林仙兒走,但他也知道林仙兒既然都開了口就不太可能留住,最後只能躺在那說了一堆屁用沒有的感謝話。
離開神刀堂的時候,李紅袖注意到林仙兒一直皺著眉,便問她怎麼了。
林仙兒沉吟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她:「你有沒有覺得,那個馬空群不太對勁?」
李紅袖仔細回憶了一下方才在屋裡馬空群說的話,沒覺得有什麼問題,道:「哪裡不對勁?」
林仙兒眯了眯眼,說:「他看他義兄的傷腿時,笑了一下。」
那個角度白天羽看不見,但她卻能看得很清楚。
「笑?」
「對。」林仙兒點頭。
雖然那個笑幅度很小,幾乎可以忽略。
「可他們不是感情很好嗎?」李紅袖不解,「當初白堂主遠走關東似乎就是為了這位馬二爺。」
這事林仙兒也知道,畢竟當初白天羽走之前還特地去神侯府與她告了別的。
但她還是覺得不對勁。
從小到大,她在判斷人時的直覺就沒有出過錯。
何況這次還不僅僅是直覺,感情很好的義兄受了傷,嘴上說得好聽萬分,但在義兄看不到的時候卻在笑。
怎麼看都不對極了。
「所以你這是在擔心白堂主?」李紅袖忽然湊過來好奇道。
「我擔心他幹什麼。」林仙兒收回心神翻了個白眼,「我只是在想,這個馬空群到底想做什麼?」
其實答案也並非多難猜。
只是想到白天羽是如何待馬空群的,她們就都不太想往那個方向去想。
「算了,反正也同我們沒關係。」林仙兒長舒一口氣,「走吧。」
如果說在此之前李紅袖十二萬分確定在追求林仙兒這件事上白天羽有生之年可能都沒戲的話,那在這一瞬間,她終於改了想法。
嗯,還是有點希望的。
第75章 白仙(二)
白天羽×林仙兒(二)
白天羽的斷腿養了兩個多月也沒完全恢復。
雖然他自認瘸腿並不影響他的豐神俊朗, 但在這兩個多月裡還是不可避免地降低了去神侯府的頻率。
才來京城的馬空群也從神刀堂弟子口中知道了他這大哥在追求那位林姑娘的事。
他本以為林仙兒身份應當很不一般,沒想到瞭解了一下後發現她僅是冷血夫人的一個侍女,頓時相當不解, 覺得林仙兒配不上白天羽。
其實他這次來京城, 也是受人之托。
自從上回在關東結伴同行了一次後,丁家莊那位白雲仙子就不可自拔地愛上了白天羽,哪怕白天羽對她無意。
她的兄長看不得她一直為了這件事愁眉不展, 答應替她想想辦法, 後來找到了馬空群這裡, 想借馬空群來牽個線。
丁家莊在武林中也是極具地位的, 馬空群本著能結交就結交的心應下了。
他本來以為這件事應該不會很難,結果到了京城才知道, 白天羽這會兒還在苦苦追求一個姑娘而不得呢。
只是那個姑娘……雖說美貌更勝白雲仙子一籌,但身份上卻是大大的不如。
馬空群算是瞭解白天羽的性格, 知道他這個人一般情況下完全聽不進勸, 所以沒一上來就說什麼差距不差距的話, 而是試探了一下白天羽的口風。
這一試探他便發現, 白天羽應當不是屢屢受挫而不肯放棄,而是真的很喜歡林仙兒, 換言之, 丁白雲沒有什麼機會。
那這事就有點難辦了。
他不由得開始思考要怎麼回丁家莊那邊才能讓他們不怪罪到自己頭上。
想來想去,好像也只能全推在林仙兒身上了。
當然,白天羽喜歡林仙兒完全是事實,但在白雲仙子那邊肯定不能這麼說。
馬空群這樣盤算著, 覺得不管結果如何,此行應當都不虛。
而且神刀堂和丁家莊聯不成姻,就不至於繼續坐大了。
這麼久以來,馬空群的萬馬堂都被神刀堂壓在頭上,江湖中提到他,永遠都是神刀堂主的義弟而不是萬馬堂堂主,他心裡也是極嫉妒的。
所以給丁少莊主回信說明情況的時候,他非常認真地吹噓了一番林仙兒的貌美,意在讓那位自視甚高的白雲仙子不服。
丁白雲那麼喜歡白天羽,肯定坐不住,再加上她深信只有自己配得上白天羽,來了不找林仙兒麻煩才怪了。
到那個時候,以白天羽的性格,肯定會站在林仙兒這一邊,不僅神刀堂和丁家莊再交好不了,丁家莊那邊估計也沒那個心思再怪罪他牽線不成了。
馬空群想想就覺得這個局面對自己、對萬馬堂都十分有利。
而事實也正如他所料的那般,收到他的信後,丁白雲果然氣衝衝地來了京城。
她其實是知道林仙兒的,當初她和白天羽結伴同行回京,每經過一座大一些的城池,白天羽一定會去逛城中最大的首飾鋪,甚至還要她幫忙一起參詳。
那會兒她試探過:「白堂主是要送誰?」
白天羽垂著眼笑了笑,說自己去關東前不小心折斷了一個小姑娘的玉釵,所以想賠一支。
當時他那語氣就叫丁白雲很在意,後來去了神侯府,看著他把玉釵給冷四爺的夫人,又說什麼仙兒姑娘,她就忍不住打聽了一下,總算知道這個什麼仙兒其實不過是林詩音的一個侍女。
這讓她放心不少,畢竟一個侍女如何能同她丁白雲相比?
可惜後來白天羽通知了她兄長來京城接她回去,她離家大半年之久,本也擔心父母怪罪太過,只能先回家去。
現在馬空群告訴她白天羽被林仙兒迷得神魂顛倒,丁白雲當然是氣瘋了,甚至進了京後都沒有先去神刀堂,直接先去了神侯府。
她去時林仙兒正好不在,招待她的是林詩音。
林詩音其實有些驚訝,畢竟她原以為白雲仙子這一茬已經過去了。
「我手下的生意基本上是仙兒在幫忙打理,她最近有些忙,丁姑娘若是找她,恐怕得多等片刻。」林詩音眯著眼道。
丁白雲就算再不忿,對著林詩音也不敢表現得太明顯,畢竟就算是丁家莊這樣的武林世家,需要仰仗神侯府的地方也很多。
於是她就坐在花廳裡與林詩音喝了快一個時辰的茶。
臨近傍晚時,林仙兒總算回來了。
得知有人找自己,林仙兒有些驚訝,但還是迅速趕到花廳去見人了。
兩個少女差不多年紀,差不多身量,就連穿戴的風格也差不多。
這導致丁白雲在還沒看清林仙兒的臉時就已經又多討厭了她三分,而當她定神看清了林仙兒的模樣以及她頭上那支眼熟的白玉釵時,她立刻把林仙兒升格成了她最討厭的人!
馬空群居然沒說錯?!
這個林仙兒真的比自己還美?!
其實比她美也就算了,關鍵是林仙兒站在那,顯然對她自己的美毫不自知。
這讓丁白雲根本無法接受。
但在林詩音面前,她還是努力壓下了心中的怒火,深吸一口氣回頭道:「不知我可否與仙兒姑娘單獨說幾句話?」
林詩音:「……」本來想看看戲順便給林仙兒充充場面的。
林仙兒則是皺了皺眉:「姑娘是?」
她根本不認識啊。
丁白雲一聽,更氣了,鼓著臉道:「我姓丁。」
林仙兒打量了她一番,還是沒什麼印象,乾脆直接問:「那姑娘找我所為何事?」
丁白雲餘光瞥到林詩音已經出去,頓覺自己腰杆硬了不少,道:「我是想來告訴你,白天羽是我先看上的!你以後離他遠一點!」
林仙兒:「……」
神經啊!
「你不要以為你長的美了一點有什麼了不起!」丁白雲繼續道,「我爹娘和我阿兄已經答應我會讓他娶我的!」
「……這關我什麼事?」林仙兒莫名其妙。
「總之你離他遠一點。」丁白雲咬牙切齒道。
林仙兒頓時沒忍住笑了,她皺起眉的樣子已足夠好看,此時一笑,更是滿室生光。
她說:「我倒是想離他遠一些,如果丁姑娘能勸得他別再來煩我,我一定會好好感謝丁姑娘。」
丁白雲:「……你!」
林仙兒一臉無辜:「我說的是實話啊。」
雖然丁白雲大概知道事實可能就是如此,但她還是忍不住覺得林仙兒這番模樣實在是太欠揍了,要不是這還在神侯府,她肯定會忍不住上去同林仙兒打上一架!
「還有,」林仙兒停頓了一下,「我真的很好奇,你喜歡他什麼啊?」
這麼漂亮的一個小姑娘,為什麼眼神這麼不好啊,林仙兒非常痛心。
「他那麼好!」丁白雲氣死了。
「哪裡好?」林仙兒歪著頭問,「武功?相貌?可是除了這兩樣就沒別的了吧。」
話音剛落,從馬空群那得知丁白雲來神侯府找林仙兒麻煩的白天羽也正好一瘸一拐地進來,恰好將林仙兒這後半句聽了個清楚,一時間竟還有些除了相貌之外又有一樣被肯定的高興感!
「原來你並不是只看得上我的臉啊。」白天羽臉上都快笑出花來了。
林仙兒:「……」
丁白雲也:「……」
事實上林仙兒勉強算是已經習慣了他這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風格,但丁白雲還真是第一次見識。
在她印象裡,白天羽是那麼的風流而迷人,武功高強除暴安良,對女孩子更是耐心無比,簡直不能更完美了。
所以此刻這個笑嘻嘻地對林仙兒貧嘴的白天羽,實在是讓她有點……有點幻滅,甚至懷疑自己的記憶是不是出了錯。
她在這呆滯的時候,白天羽已經直接走到了她二人中間把林仙兒擋在了身後。
「我不知道丁姑娘之前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他說,「但不管有什麼誤會,此時說說清楚也好。」
「我……」丁白雲張了張口,依舊不太甘心,「你……你究竟喜歡她什麼?」
要說喜歡什麼,白天羽自己可能也說不清。
林仙兒是長得美,但白天羽曾經問過自己,假如她沒有這張臉,他還會追在她身後跑嗎?
答案是還是會。
他看見林仙兒就心情好,而且大多數時候林仙兒根本連一個正臉都不給他,但他還是想來見她,收穫一個帶著驅趕意味的眼神都很開心。
「不能說喜歡她什麼。」他說,「她怎樣我都很喜歡。」
「那你當初對我也很好……」丁白雲很委屈。
白天羽則是覺得很冤,當初他不過是在一群土匪手裡救下了這位丁大小姐,看在她兄長的面上帶著她一道進京而已,哪有格外待她多好!
最重要的是,這話說出來讓林仙兒誤會了他是個花心大蘿蔔要怎麼辦!
於是他忙澄清自己道:「當時的情況,不管換了誰見到,都會救你的,丁姑娘無需太放在心上。」
丁白雲本來就已經夠不爽了,被他這麼一說,當即氣得直接推了他一把沖出了神侯府去。
可她忘了白天羽一條腿還瘸著的事,這用力一推,當即讓他一個沒站穩直接往後仰了去,而他後面又恰好就是林仙兒。
林仙兒被他砸了個滿懷,措手不及之下,兩個人便一同往地上倒了去。
白天羽看著清瘦,但好歹比林仙兒高了一個頭呢,自知若是完全砸她身上肯定不行,於是在倒下的這一瞬間,他便反手摟住了林仙兒的腰,連自己的斷腿都沒顧上,用力一折,在倒地之前往側邊滾了一滾,最終讓自己前胸先著了地。
不過林仙兒壓上來的時候,就不可避免地壓到了他還沒養好的腿上。
「嘶——」白天羽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林仙兒當然也注意到了,忙掰開他的手爬起來:「你的腿……」
他暫時不太敢動,只能轉著脖子回頭朝她笑:「沒事,頂多再接一回。」
林仙兒見多了他嬉皮笑臉的樣子,此時看他因為疼痛臉都白了也還在對自己笑,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
她想了想,道:「我去替你請個大夫。」
說完便直接跑了出去。
白天羽趴在那長歎一聲,忽然有點感謝自己這條命途多舛的腿。
至少仙兒現在對他態度是前所未有的好啊!
大夫很快就來了,一道過來的還有林詩音。
而他的腿當然是白養了,不僅白養,還得重新接一下。
「白堂主您忍著點,這可不比您剛受傷的時候。」大夫說得很嚴肅,「我得先幫你打斷了先前長好的骨頭才能接。」
「……好。」白天羽欲哭無淚。
林仙兒一聽,也有點抱歉,畢竟白天羽如果不是顧忌著她,絕不至於要再斷一次腿。
注意到她的表情,林詩音乾脆提議道:「白堂主不如就留在這兒養傷吧,這樣仙兒也可以照顧你一下。」
如果是平時林仙兒絕對會拒絕,但這會兒她的確有些愧疚,也點點頭道:「你不介意的話就留下養好了再說。」
她話音落下的時候,大夫正好出手打斷白天羽的腿。
白天羽一邊疼得差點掉淚,一邊又因為她的話開心不已,表情一時好笑極了。
而林仙兒站在他床邊看著他這個模樣,忽然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怎麼說呢,雖然有點可憐,但是又真的很好笑。
她這一笑,白天羽頓覺右腿傳來的痛感都減輕了不少。
仙兒真好看啊,比他還好看的。
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就順理成章地留在了神侯府養傷。
李紅袖知道後,也來看過他幾回,得知這裡面的曲折後掩著嘴笑了好久。
「這麼說來白堂主你還要感謝一下那位丁姑娘呢。」李紅袖說。
「是這樣沒錯。」白天羽連連點頭,「不過還是希望她不要再來找仙兒麻煩了。」
李紅袖轉頭把這話告訴林仙兒,想聽聽她的反應。
結果林仙兒聽後居然很可惜:「我倒還挺喜歡那個丁姑娘的,她生得很好看啊,就是眼光不太好。」
這副「漂亮妹妹眼瞎傷透我的心」的態度令李紅袖再度確認,白天羽的追求路應該還長著呢。
不過令他們都沒想到的是,沒過幾日,丁白雲還是來了。
只是這次是被她兄長拉著過來的,要她向林仙兒和白天羽道歉。
丁白雲對於自己害得白天羽腿斷了這件事也很抱歉,但想到這樣一來根本給了那兩個人多相處的機會就氣不打一處來,哪怕被她哥哥押著過來,一句對不起也說得相當之不情願。
最令她生氣的是,她大哥丁乘風,在見到林仙兒的時候竟然沒出息地看呆了!
看!呆!了!
注意到這一點的不只是她,躺在床上的白天羽一樣很不爽。
可惜他躺在那動彈不得,丁乘風也只是略有些失態,沒有其他任何失禮之處。
林仙兒沒和丁白雲計較,畢竟在她看來這只是個眼神不太好的小姑娘,除卻這一點外還有點可愛的。
「沒關係。」她朝這對兄妹擺手,「丁姑娘不過是誤會了,我同白堂主本來就沒什麼關係。」
白天羽躺在那看著丁乘風因為她這句話而瞬間亮起來的眼神,差點氣死。
所以在他們兄妹倆告辭後,他就立刻對林仙兒道:「仙兒你以後少理會他們姓丁的就是了。」
林仙兒非常不解:「丁姑娘挺可愛的啊,你不喜歡還不准我喜歡了嗎?」
白天羽:「……」
等等,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啊?!
事實證明他的預感並沒有出錯,後來丁白雲再過來,林仙兒也總是很溫柔地招待這個小姑娘。
反倒是丁白雲,被她的態度弄得非常崩潰,她們不是情敵嗎!
白天羽有氣無力地回她:「她又不喜歡我,你們算什麼情敵。」
丁白雲當初是真的很喜歡他,但自從發現他和自己想像中差得很遠之後,就對他有些微妙了,此時聽到他這可憐的口氣竟還有些想嘲笑他。
而且她接受了自家阿兄對林仙兒一見鍾情的事實後,就很樂於拿這個給白天羽添堵,誰讓他那麼絕情的!
「是啊,她又不喜歡你。」丁白雲說,「不過也許她會喜歡我大哥呢。」
「不可能的,你讓你大哥死了這條心吧。」白天羽嘴上說得篤定,心裡卻十分擔憂,隔天就跟林詩音打聽,仙兒沒有和丁乘風多接觸吧?
林詩音想了想道:「沒有。」
白天羽剛要放下心,就聽她又補了一句:「最近是月底,她忙得很,大部分時間都在姬冰雁那呢。」
這答案真是比和丁乘風多接觸還讓白天羽絕望,瞬間蔫了一半。
看出他在擔憂什麼的林詩音頓時失笑,道:「白堂主放心吧,她和姬冰雁談的全是公事,而且她這般忙碌,不也每日都來看你嗎?」
至此,白天羽才稍微松了一口氣安慰自己還有很多機會。
養傷養到後面他覺得躺著實在無聊,也開始下地在神侯府到處閒逛,因此和冷血的三師兄相談甚歡喝了好幾頓酒。
他喜歡林仙兒的事整個神侯府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追命當然也不例外,還自告奮勇地給他出主意。
一開始白天羽是不太信任追命的,但後來追命吹噓說冷血就是聽了他的才追到了林詩音,他就信了。
「追女孩子不能只纏著不放啊,你得適當地冷落她一下,這樣她才能想起你的好來。」追命說。
白天羽摸著下巴思索了很久,決定試一下,左右林仙兒到現在也沒喜歡上他嘛。
於是當晚林仙兒過來問他傷勢的時候他就直接對著牆裝睡了,並在接下來的好幾日裡一直努力堅持著不同她說話。
林仙兒莫名其妙,這傢伙搞什麼鬼?!
她都忙成這樣了,難道還要每天來看他臉色嗎?
這樣想著,她之後乾脆就不去了,直接交待了兩個小丫頭記得好好看著白堂主。
白天羽後悔不迭,腿也沒好透不能跟著她出門,在心裡把追命罵了好幾百遍,這什麼餿主意啊!
令他迎來轉機的是試圖挑撥丁家莊和神刀堂而沒成的馬空群。
他呆在神侯府養傷,神刀堂的大小事務就暫時交給了馬空群來打理,所以每個十幾日,馬空群都會過來一趟找他通報一些需要他來決定的事。
白天羽很信任這個義弟,總大手一揮讓他自己看著辦就好。
有一回馬空群來時,恰好遇上林仙兒。
林仙兒站在門口聽著他們對話,又想到曾聽丁家兄妹提到過的馬空群給丁白雲寫的那封信,想了想,還是決定提醒白天羽一聲。
這個傻瓜,怕是根本沒想過,他如此相信的義弟,其實根本半點不盼著他好吧。
她在門外等到馬空群離開才進去。
白天羽聽到腳步聲,還以為是馬空群有什麼事忘了說又回來了,頭也不抬就是一句:「怎麼了?」
林仙兒把門關上走過去,遲疑了一下,道:「你和你義弟感情很好?」
聽到這多日不曾聽到的聲音,白天羽當然是立刻抬眼:「是啊。」
林仙兒看著他的傻樣,在心裡歎了一口氣,道:「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該不該說,之前太忙就給忘了,今天看見他又想起來。」
白天羽:「什麼事?你說。」
她把之前在神刀堂看到馬空群笑以及馬空群給丁白雲寫的信說了一下,末了又加上一句:「信不信是你的事,我只是提醒一句。」
「他還給丁家兄妹寫了信?」白天羽真有點沒想到。
「對。」林仙兒點頭,「之前的事不論,信這件事,你大可以找丁姑娘或丁少莊主求證。」
白天羽沉默了片刻。
她以為他是被這事打擊到了,還在想要不要說幾句讓他寬心的話?畢竟除了這個義弟之外,他還有一堆真心實意追隨他的手下啊。
結果片刻之後他居然非常義憤填膺道:「所以丁乘風後來還找過你嗎?!」
林仙兒:「……」
這是重點嗎?!
神刀堂不被滅可以說是天理難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