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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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哪個天使不多情-晨希

早知道作弄老爸會是這種下場,黑崎蘭會千方百計阻止無情那麼做;就算阻止不了,她也不會大笑出聲,即使憋到內傷也無所謂。
  只有她一人的客室,黑崎蘭像在對空氣說話:「無情,你在哪兒?」
  「這裡。」應聲的同時,無情的身影在空氣中逐漸成形。
  「真好。」她羨慕地說,「我也想學這種法術,隱身躲起來不見人。」
  歎口氣,她忍不住遷怒,「你不應該作弄我爸,故意拿他的骨董花瓶來煮佛跳牆。」語氣哀怨,「就是因為這樣,我爸才會把時駿從台灣請來。我想這次他是真的吃了秤砣鐵了心,決定不問我意見,加速進行這樁婚事,不然不會叫我穿成這樣……」雙手大開,她抖抖礙事的和服中振袖。「穿成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好難看。」
  無情不禁莞爾一笑,「我不覺得。」
  「是嗎?」她在他面前轉一圈。「那你覺得如何?」
  墨眸打量一陣,他老實說:「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猴子認真打扮起來也會像人七分。」
  她期待的心情瞬間被劈頭而來的冷水澆熄。
  「如果不是因為穿著和服不方便,我一定踹你一腳!」真過分。
  無情淡淡笑開,掩飾第一眼看見她身穿和服、流露出難得的溫婉風情時,著實嚇了跳的震撼。
  「喂,你不會沒義氣地一走了之,留我一個人面對時駿吧?」
  「我對那個叫時駿的人類很好奇。」在天堂,他只顧著觀察她,倒忘了注意時駿。「我會隱形跟在妳身邊。」
  那就好。她吁口氣,放了心。
  「蘭小姐,時先生到了。」門外,傭人恭敬地道。
  黑崎蘭朝無情無奈地翻個白眼,待他隱形後才開門。
  來到交誼廳,看見時駿那張令人印象深刻的臉孔,她還是非常後悔自己嘲笑老爸的不孝行為,也後悔答應大媽出席這次黑崎家的聚會。
  「黑崎小姐。」在黑崎次郎的引領下,時駿以流利的日文及日本禮儀,向她打招呼,「久違。」
  的確是久違了,上次見面是半年前,她想,表面上還是彎腰回禮。「你好。」
  聽聽,這是已經訂婚的男女應該有的對話嗎?
  她望著時駿的臉,很難不注意到他臉上從鼻翼右側斜至右下顎的刀疤。
  第一眼看見他的人,很難不把他跟黑道分子聯想在一起,回想起首次見面,她難掩錯愕的神情,後來還被老爸數落一頓。
  刀疤的確毀了他一張原本性格的臉,然而卻有助於他帶給人沉重壓迫的氣勢。她想他應該偏好後者吧,所以不曾想過要消除這道疤。
  「他就是時駿?」無情的聲音輕柔的在她耳畔響起。
  黑崎蘭不著痕跡地點頭,維持傾聽的姿態,在父親和時駿之間充當花瓶。
  公事談到一個段落,黑崎次郎決定給兩個年輕人培養感情的機會。
  「我想我這個老頭子就別在這兒礙你們年輕人的眼了。時駿,我把蘭這個寶貝女兒交給你了。蘭,好好招呼時駿。」幾天前的仇,黑崎次郎可還牢牢記在心裡。
  不孝的女兒、可惡的無情!竟敢聯手作弄他,拿他送她的寶貝花瓶當盅來煮菜,難怪他吃飯的時候覺得那個盅十分眼熟,吃到一半終於想起來那正是清朝雍正年間的骨董花瓶。
  可惡可惡!他花六千萬買來的花瓶,竟然被拿來當廚具!
  老眼警告意味濃重地朝女兒一瞪,見她不甘願的頷首,黑崎次郎這才滿意地離開。
  「妳不喜歡這樁婚事。」時駿一開口就讓人驚訝,「明人面前不說假話,坦白告訴妳,我也不滿意。」
  隱身的無情和黑崎蘭雙雙看著時駿,可惜他只能感覺到一個人的目光。
  「太好了,」黑崎蘭狡檜地打蛇隨棍上。「既然你跟我都不滿意,就當沒這回事,告辭。」才轉身,就被時駿把住手腕。
  「妳很有勇氣,敢這麼跟我說話的,妳是第一個。」
  「我並不覺得榮幸好嗎?放開我,說話就說話,不必動手動腳。」
  時駿配合的松掌。
  「為什麼不能乾脆地當沒這回事?」
  「很簡單,我需要日商通用的名氣和財力,幫我奠定在時氏集團的地位。」舉杯朝她一敬,他揚起的微笑帶著權謀。「而妳父親也希望透過這次聯姻進入台灣市場,雙方都有利,何樂不為?」
  「如此說來,你應該把我迷得團團轉,讓我甘心下嫁不是嗎?」
  「妳不像一般的豪門千金,還有點腦子,不會作愚蠢好笑的白日夢。面對妳,把話挑明說反而較簡單,我的時間寶貴,不想浪費時間來哄一個笨女人。」
  黑崎蘭雙手環胸,一臉防備地瞪著他,連帶下意識地退一步,拉開兩人距離。
  這戒慎恐懼的反應,顯然讓時駿覺得好笑。
  「妳不需要防備我,除非妳礙到我的計畫,否則大可不必擔心自己的安全。結婚後,我不會拿丈夫的身份限制妳,只要妳做好時夫人分內該做的事,不惹麻煩,其它隨妳。」
  「就算是外遇、養情夫?」
  他冷冽地譏諷:「還沒結婚就已經想到豢養情夫了,嗯?」
  黑崎蘭瞇起眼,仗著無情在身邊,她才敢開口放狠話:「時駿,如果不是在公共場合,我會狠狠打你一巴掌。」
  對方的表情更冷厲了。「我並非標榜不打女人的君子。」
  言下之意就是——他會回敬的,如果她真敢動手的話。
  黑崎蘭倒抽口氣,咬牙道:「我要真嫁給你,我就是豬!」
  這話逗笑了時駿。「妳這是在為難我。」
  「什麼?」
  「娶一隻豬對我並沒有好處,黑崎蘭。」
  這場唇槍舌戰,黑崎蘭明顯敗下陣來,氣得她臉紅脖子粗。「時駿!」
  「小聲點,妳想引人注意嗎?」
  「沒有感情的婚姻不會有幸福的,你是笨蛋嗎?連這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黑崎蘭,」他的聲音帶著警告,「就算妳是日商通用的千金,也別以為就有資格教訓我。真正愚蠢的人是妳,我以為黑崎家的千金中,妳是最實際的一個,所以才會打算娶妳,沒想到妳竟然會說出『幸福』這愚蠢的字眼。」
  「你這是什麼意思?」
  「妳可以有王子公主的可笑幻想,但別用在我身上,我要的是日商通用帶來的好處,而不是妳黑崎蘭。失陪了,親愛的未婚妻,我得再跟妳父親談談結婚細節。」
  黑崎蘭目瞪口呆地目送他走遠,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終於,等她回復神志開口,首先就是呼喚無情,「你還在嗎?」
  「我在。」空無一人的身邊傳來聲音。
  「你還想撮合我跟時駿嗎?」那男人簡直是冰雕出來的!「你確定要讓我愛上時駿?」
  「我不知道。」無情和她一樣,望著時駿漸遠的背影,重複低喃:「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愛上他,」黑崎蘭循聲看向無情隱身處,聲音確定:「所以無情,倘若你用什麼手段讓我愛上時駿,我會恨你一輩子,甚至不惜自殺上天堂找你。」
  她說話時認真的表情,讓無情板起凝重的臉色。
  在見過時駿之後,坦白說——
  他更不想執行任務了,甚至決定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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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六 章 -

  為了表達自己對這樁婚事的抗議,黑崎蘭決定暫時離開烏煙瘴氣的東京,也避開和時駿可能會有的會面,拉著無情跳上東北新幹線到盛岡站,轉JR花輪線到安比高原站,再轉乘巴士來到安比高原滑雪場。
  說她逃避現實也行,愛玩也罷,反正她就是不想跟時駿處在同一個城市裡。
  進入四月時節,其實已經接近滑雪季節的尾聲,滑雪場的人潮已不像隆冬時那麼多,才得以讓她順利訂到住宿旅館。
  然而,當她穿著笨重的滑雪裝備到滑雪場時,卻後悔了。
  她顯然太高估自己的運動細胞,也低估了歲月催人老的事實,天真地以為即便有四、五年的時間沒有到滑雪場,身體也能直接反應,回復大學時代滑行自如的敏捷。
  事實證明她錯了,大錯特錯。
  才一個下午,她已經筋疲力盡,活像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婆,只能趴在鋪好的床上哼哼唉唉。
  「還好吧?」拉開紙門進房的無情,頭一句話便這麼問。
  「不死也殘。」可憐如她,滑雪沒滑成,反倒為消除酸痛泡了一個多小時的溫泉,差點昏倒在女湯間。
  「人類真脆弱。」
  「你才奇怪!老實說,這真的是你第一次滑雪嗎?」整個下午就見他傲視群雄,意氣風發的在高難度雪道上態意徜徉,令人氣得牙癢癢。「不要騙我!」
  「天使從不騙人。」
  「你滑雪的姿勢就像個滑雪老手。我念大學時是滑雪社的,反而像初學者,出糗連連。」丟臉啊!
  「我只是看過電視,把姿勢學起來而已。」他的口氣彷彿滑雪就像吃飯、喝水那樣簡單。
  「這種說法更讓人生氣——哎喲,好痛!你幹嘛捏我!」她大叫。
  「旅館老闆娘說這麼做可以減輕酸痛。」他說,雙掌抵在她後腰處輕輕揉弄。「感覺如何?」
  手掌的力道不重,但以她目前像是身上兩百零六根骨頭全散的狀態來說,輕輕一觸都能讓她痛到飆淚。「除了痛還是痛。」
  「我太用力了嗎?」他根本沒用多少力氣,深怕一使勁就會捏斷她腰骨。「這樣呢?」再放輕力道。
  「你乾脆使法力讓我不痛還比較快,省得我鬼吼鬼叫到口乾舌燥。」
  無情聽懂她的話意,送上一杯水。「很可惜,天使不能擅自為人類減輕痛苦。」只能以人類的方式幫忙。「你們之所以受苦,是為了償還亞當和夏娃的罪愆。」
  用趴式困難地喝完水,她喉嚨總算舒緩了些。「你的意思是說我自找苦吃?」這是天使該說的話嗎?
  「不是的。」他搖頭,停下按摩的動作。「但我想我也必須負一半的責任,是我說想試試人間的滑雪遊戲。」雖然提議出來旅行的人是她。
  忍痛翻身,她朝他送上白眼。「我又沒說是你的錯。」
  「但畢竟是我提議要來滑雪。」人間變得太多,燃起他強烈的好奇心是不爭的事實。「我很抱歉。」
  「不要跟我道歉,我不習慣。」感覺怪怪的。
  他們之間時而和平相處,時而吵鬧鬥嘴,從來沒有一方先示弱或示好,就算是吵到不可開交的地步,也能在下一秒鐘自然而然地共處一個屋簷下,然後又開始聊天,遇到意見分歧處再吵,之後又像沒事人一樣共處,循環不斷。
  「有錯就要道歉,天使也不例外。」
  「好吧。」既然他這麼說,那她似乎也該比照辦理,「謝謝你。」
  他黝黑濃眉深鎖,表情很不自在。「妳為什麼要跟我道謝?」
  「禮尚往來,你幫我按摩,我當然要謝謝你。」要不自在大家一起來,怕他啊!「謝謝,感激不盡,我黑崎蘭在此向你致上由衷的謝意,感謝你——」
  「住口!」有生以來第一回,無情渾身竄起雞皮疙瘩,整個人都不對勁。
  「有恩就要謝,人類也不例外。」她學他說話,享受這種居於上風的勝利快感。「如何?天使不是靠人類的信仰和感恩為食嗎?我讓你有東西吃還不好?」
  不好,非常不好。「誰的感謝都好,就妳的不行。」他寧可吃味道讓人退避三捨的納豆。
  「嘖,難道人類的感恩之心也有分品質優劣,我的是不良品?」
  「不,只是不習慣。」認識她到現在,他從沒聽她對自己說個「謝」字,實在無法適應。
  黑崎蘭擺出一副「看吧,你還不是一樣」的表情。「怎樣?我建議以後別說謝謝或對不起之類的話,這樣你好過、我也好過,誰也不吃虧,如何?」她伸手,等待他的響應。
  經過一分鐘的思考,無情終於握住她的手。「成交。」
  「嘿,」她驚喜地瞠目。「你愈來愈上道了,天使。」
  「上道?什麼意思?」
  「讚美你的意思。」
  感覺到她言語中的誠意,無情點點頭算是接受。
  「很好。」再一次忍痛翻身,她回到原先趴伏的姿勢。「繼續吧。」
  「什麼?」
  手繞到背後指著腰側,她露出討好的表情說道——
  「這邊還有點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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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闌人靜,初春的新月如鉤,斜掛深黑的天幕,靜謐中只有寒鴉稀疏鳴叫,拂來的夜風猶帶余冬的寒冽,無情倚坐在通往中庭的木製走道,頸項微仰,狀似賞月。
  跟他同時來到人間的無慾不知道怎麼樣了?獨處時,他總會想起一體同坐的夥伴。
  還有尚留在天堂的無求,是不是又無聊地四處惡作劇解悶,讓凱米耶魯氣得跳腳?
  雖然人間有諸多引他好奇的事物,卻沒有無慾、無求的陪伴,這讓他覺得寂寞,尤其是在深夜只有他獨醒的時候。
  在天堂,沒有誰能瞭解他和無慾、無求,只有他們三人彼此瞭解。
  他心知肚明,自己有太多不該屬於天使所有的情緒,常常牽引桎梏在左胸的無形鎖煉,讓自己受苦,但到底是什麼樣的情緒能激越到讓他左胸疼痛,至今他一直找不出答案。
  此刻,左胸隱隱作痛,難受得令他蹙眉。
  「還沒睡?」
  空幽的視野漸漸融入熟悉的身影,他輕緩開口:「妳不也是。」
  「我是因為口渴想喝水才醒的。」經過他房門,發現門是開的,卻看不見他的身影,還以為他回天堂了,嚇了她一大跳。
  什麼時候開始在意他的去留了?她不知道,只知道直到看見他坐在這裡,慌張的心緒才平息。「你在這兒做什麼?」
  「想事情。」
  黑崎蘭看著他,眼前的無情少了白羽翅膀,儼然就是個凡人男子,出色的外表,即便身上穿的是旅館準備的浴衣,也無損他的俊朗英挺。
  月光沿著英挺的輪廓,暈開一層薄薄的光膜,形成模糊難辨的殘光余像。
  不知怎的,黑崎蘭覺得這樣的他看起來心事重重。
  這種感覺像是會傳染,連帶的讓她這個旁觀者心情也跟著沉重起來。
  「我以為天使不會有煩惱。」整天呵呵傻笑不是天使的專利嗎?為什麼在他身上總看不見?「你有心事?因為天堂派給你的任務?」輕鬆的表情在提到這話題時,很難再佯裝快樂。「無情,我說到做到,我絕不會愛上時駿的。」
  「我不能一直留在人間。」在天堂,他覺得受制;到人間,卻又想回天堂,真奇怪。
  「你想家?」
  他臉上忽現薄紅。「才沒有。」話卻是違心之論。
  「我記得天使是不騙人的。」
  薄紅漸濃。「我沒有。」
  黑崎蘭差點失笑出聲,他的困窘減輕了她的不悅。
  這樣的他還是頭一次見,不同於平日的正經嚴肅,看起來好……可愛!
  「妳笑什麼?」
  她搖頭,任由他責備似的目光發出無言的抗議,就是不告訴他。
  「黑崎蘭!」
  「我不介意你叫我蘭。」她一臉無辜。夜風吹來,她拉緊身上的浴衣和外袍。「好冷,你不冷嗎?」
  「天使不怕冷。」
  「原來天使皮厚。」她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樣。「失敬失敬。」
  聽出她的調侃,無情微惱,「黑崎蘭!」
  「今晚的月亮很漂亮。」她渾然不把無情的怒氣看在眼裡,相處日子一久,早習慣他紙老虎似的憤怒。
  不習慣的,反倒是他無精打采、若有所思的失意。
  初春的寒風再度襲來。「呼……好冷!」
  「怕冷就進去。」他自己一個人獨處好好的,她來攪什麼局?攪得他腦袋一團紊亂,無法思考。
  「這種天氣適合喝點小酒、吃點小菜。」她突然轉身進屋。
  無情看著她瑟縮身子進房,直到她拉上門隔開內外,才轉頭回復之前獨處時仰首望月的姿勢。
  方纔糾纏他的寂寞再度湧上心頭,揪痛左胸。
  這時他才發現,黑崎蘭說話雖然不著邊際,卻能解除他左胸因牽動情緒而起的疼痛,剛剛她在的時候,胸口平靜無恙;而現在,左胸波潮再起,隱隱作痛。
  原來,能讓他激動到扯動左胸束縛的情感就叫寂寞。
  千百年來不得解的疑問終於找到答案——他不喜歡獨處的寂寞!
  他希望有人陪伴,無慾也好、無求也可以,甚至是——
  「無情,幫我開一下門。」黑崎蘭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拉回望月的視線。
  她未睡,還醒著,正叫著他的名字。
  左胸的疼痛詭異的漸漸收斂、消失,驗證了無情方纔的推想。
  此刻的他不是一個人,所以,左胸的痛楚漸消。
  說不上有什麼感受,只覺她來得好巧,像場解旱的及時雨。
  映在紙門上的纖細黑影,渾然不知外頭發生什麼事,扯著喉嚨直嚷:「你該不會睡死了吧?皮厚不通風的天使。」
  好吵的「及時雨」。無情不自覺翻了翻白眼,唇角卻掛著淡淡的笑。
  「嘿,真的睡死了啊?」不會吧?外面夜寒露重,他真的睡得著?
  「我醒著。」懶懶的響應裡笑意隱隱。
  「那還不幫我開門。」
  「妳沒手沒腳嗎?」
  「用腳拉得開紙門,我頭給你!」
  「妳的脾氣愈來愈差了,黑崎蘭。」他在鏡池中觀察到的她,可沒這麼有活力。
  「全拜你所賜。」身邊有個時常讓她出糗的天使,很難不變得易怒暴躁。「你到底幫不幫我開門?」
  無情彈指,施法讓門開啟,這才知道她無法拉開紙門的原因。
  黑崎蘭手上端著擺有小菜、清酒和兩隻瓷杯的托盤,朝他綻笑。
  「陪我喝一杯吧,天使。」
  寂寞,像是見了光的影,再無蹤跡可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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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過三巡,黑崎蘭臉上綻現微微酣紅,動作也比平日大些,又為自己斟滿酒,爬移到無情身邊。
  「無情,我要謝謝你。」舉杯致意,仰首飲盡。
  謝?無情懶懶地抬眸,不懂她在謝什麼。
  「自從你出現之後,我的生活再也不無聊,相反的,非常有趣。無情,你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人——不,是非常有趣的天使。」哥兒們似的一掌拍上他的肩,黑崎蘭順勢滑坐在他身邊,靠著他左手臂。
  有趣?凱米耶魯可不會這麼想。「妳之前說我不苟言笑。」
  「不不不,一點都不。」黑崎蘭扳起指頭,如數家珍的開始念出他來到人間後所做的「豐功偉業」。
  手指頭扳得愈多,無情的臉色愈發難看。
  她是在清算嗎?已經數完十根手指頭又從頭再數,連四天前他在百貨公司試玩咖啡機引起小爆炸的事都沒漏掉。
  「妳喝醉了。」才會話這麼多。
  「醉?」她挺起背脊,認真地想了想。「嗯,真的有點醉。可是偷偷告訴你哦……我從來沒有醉過,不對,應該說從來都不敢醉。」
  不敢?濃眉挑起感興趣的弧度。「不敢醉?」
  他的身體好暖,難怪不怕冷。黑崎蘭挪臀靠近熱源,幾乎整個人都坐上他的大腿,貼進他懷裡。
  由於在天堂時,無慾、無求也常如此做,所以無情並不以為意,相反的,怕她重心不穩而裁倒,還出手幫忙調整位置,讓兩人的身軀更密合服貼,一隻手還不忘護在她腰上。
  對於他的體貼,微酣的黑崎蘭只是信賴地任由他挪動並加以配合,頭靠著他的肩,自顧自地啜酒,呵出溫熱的酒氣。
  「我有一個大媽,還有一、二、三、四……哎呀,不知道幾個小媽。我爸爸除了妻子,在外面還養了幾個情婦,不知道今年是不是有增加……反正以女人的立場來看,他是個下半身不安分到極點的男人。」她頓了下,又灌了一大口酒。「我的親生母親是在京都認識我老爸的。」
  換句話說,她母親也是情婦之一。無情推想,並沒有多問。
  「其實,我並不在乎跟別人說我媽媽是情婦,在日本,這沒什麼。」她真的這麼想,從小就是。「在黑崎家,情婦是可以被接受的角色,我爸目前正名的孩子有七個,流落在外的不知道還有幾個。七個孩子中有四男三女,沒有一個是大媽生的,但是大媽對我們一樣好,沒有特別優待誰。」
  好冷……春天真的到了嗎?怎麼還這麼冷?黑崎蘭直覺地更縮進溫暖且令人安心的「窩」。
  「從小到大,我們進一樣的小學、中學、高校,甚至大學,只是我比較笨,考不上東大,隨便念了所學校修美術,畢業後開始畫插畫直到現在。我沒想過未來,反正我爸會養我,只要不惹事、不敗壞黑崎家門風,就算當一輩子的米蟲也可以。」奇怪?為什麼今天晚上她這麼多話?「無情,都我一個人在說話很悶哩,你也應個幾句行不行?」
  「妳要我應什麼?」他不多話,天使向來只有傾聽的本事。
  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聽她說話的同時,左胸會微微揪痛。
  已經醉了的黑崎蘭倒也沒真的介意都是自己在說話,繼續道:「我很早就知道,即使我不努力工作也能吃好住好,黑崎家的事業向來不讓女人過問,而我沒本事、也不想過問,只要當個伸手牌過千金小姐的日子就行了。每一次只要介紹自己的名字,對方的眼神就寫著『妳這個千金大小姐懂什麼』,我看都看膩了,出生在黑崎家也不是我願意的……好冷,你能不能想個辦法,變出個暖氣機什麼的?」
  「天堂沒有暖氣機。」無情能做的只是再替她添杯酒。「喝。」
  她聽話地喝盡,打了個酒嗝,「生個火也不行嗎?我從來沒參加過學校的營火晚會,沒有人邀我,大家都怕自己被笑是趨炎附勢,而那些不怕流言來接近我的人,還真的都是那樣。我真不明白啊,有錢的是黑崎家又不是我,找我也沒用啊。」
  長指彈出輕響,獨立的庭院平空多出一小堆柴火,啪啪啪地燃燒著。
  無情懷中半醉的人兒呵呵笑著,注意力被火光轉移。「好小的營火,但很漂亮又暖和……讓人想烤蕃薯……」
  這女人要求愈來愈多!「貪心。」
  話雖如此,無情仍然做出彈指的動作,燃燒中的焰火像被投入什麼物體,在瞬間炸出零星火花,持續融化冷冽的寒意。
  他不懂自己這麼做的理由,反正不過是彈指就能辦到的事,就依了她吧。
  可是,左胸的疼痛仍不得解,讓他從她開始說話到現在,眉心的結都沒鬆開過。
  一隻沾染酒香的冰冷纖指突然撫上他眉心。「妳做什麼?」
  「沒什麼。」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做出這舉動。
  她時常有出人意表之舉,習慣之後,他也少了探詢的念頭,不再追問下去。
  然而,他原本執杯的手,卻改而握住她藏在兩人之間取暖的小手。
  「你的手好暖和,真好,皮厚不怕冷。」貪汲送上門的暖和,她將幾乎大上自己一倍的掌揣在懷裡緊緊握住。「我有沒有告訴你,記憶中我爸沒有這樣抱過我?」
  濃眉重鎖一層。「我不是你爸。」無情突然有股想搖醒她的念頭。
  「我不知道他手的溫度是不是跟你一樣暖和。」暖得讓人醺醺然,想緊抱不放,挨著這隻手入睡。「我大媽也沒這樣抱過我……我們幾個孩子,她沒有抱過任何一個,很公平的,沒有抱過任何一個……」
  無情只是傾聽,如同每個天使都會做的一樣。
  「其實我們早就知道了,大媽不會對哪個孩子特別好或特別壞,因為她都不愛,都不愛……」
  左胸從揪痛轉為刺疼,像一根根針輕扎,十分擾人。
  他現在不是一個人,所以這疼絕非因寂寞而起。
  那麼,又是為了什麼?讓左胸刺痛麻癢得比起寂寞侵噬的痛楚更令他難以忍受?
  為這問題苦惱的無情,無意識地因為懷中人的挪動而收緊手臂。
  「妳醉了。」
  「嗯……」她老實承認,「因為你在身邊才敢醉……不用擔心什麼,因為有你在……」
  奇跡也似,無情左胸的刺疼因她這番模糊不清的話而消失無蹤。
  「黑崎蘭?」他喚。
  她未響應,顯然睡沉了,凌亂的髮絲俏皮地散覆在嫩白的臉頰。
  輕輕拂開,又有另一撮黑髮垂落,一如主人表面漫不經心、實則頑劣的性格,彷彿有自己的意志,執意跟他作對,硬是不肯乖乖留在耳後。
  放棄和頭髮的對峙,無情轉而撫摸她冰涼的臉頰,觸感比不上無慾、無求的柔軟滑嫩,但,卻沒有理由地讓他收不了手。
  墨黑的眸定定鎖著她,若有所思的表情持續了大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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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不上是哪裡怪。
  但從滑雪場回來之後,無情的態度讓黑崎蘭覺得事有蹊蹺。
  更仔細地回想,應該是從她酒醉之後的隔天,他對她的態度與先前就有些微的不同,只是……原諒她,真的無法用言語來具體形容。
  隔天早上她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房裡,想也知道是誰抱她進去的。
  然後,她在床頭櫃上看見兩顆冷掉的烤蕃薯……
  雖然嘴上嫌她貪心,他還是如她所願呵。不知怎的,那天她幾乎是傻笑了一整天。
  是喝醉酒的她說了什麼或做了什麼,才讓他改變態度?
  回東京後,她開始陷入畫稿的地獄,成天埋頭苦畫,而他這位「食客」也算夠義氣,一直陪在身邊,只要一回頭,就能看見他坐在另一邊看書、上網或看電視,而且還體貼地接上耳機,以防吵到她。
  有時她畫累了,甩甩僵直的脖子,眼角不小心掃到他,會發現他正看著自己。
  每當這時候,她總會當作沒看見,回頭繼續工作。
  「無情。」捺不住好奇,黑崎蘭停下畫筆,呼叫正在看影片的無情。
  如同幾天以來的響應,他的眼離開電視屏幕,移向她身上。
  光是如此,就能讓黑崎蘭覺得安心,雖然不知道為什麼。
  「你——」叫他只是一時興起,真要開口,她反而不知道要說什麼,只好胡亂找了個話題:「你完全放棄到人間的任務了嗎?關於我和時駿的事——」
  「妳希望我完成它?」
  「不是!當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你難道不想回天堂?如果任務未完成,你就不能回去,你是這麼跟我說的。」
  「的確如此,不過還有另外一個方法。」想起破壞任務時,凱米耶魯可能會有的表情,無情淡淡地笑了。「破壞任務、違反天使應當遵循的法則,就會因為必須受懲而回去天堂。」
  「所以不管我跟時駿之間是不是能進出愛情的火花,你都可以回去,只要你願意破壞,就算不執行任務也可以?」
  「我總有一天會回去。」這是事實。
  只是,為什麼在他說出口的時候,左胸疼痛的毛病又犯了?
  他的話讓黑崎蘭再也沒有作畫的心情,放下筆,往旁邊一倒,躺在地板上。
  「不想畫了?」
  「嗯,」翻個身看他。「你在看什麼影片?」
  無情臉上閃過一瞬間的困窘,但很快就被他藏在若無其事的表情下。「DOGMA(中譯:怒犯天條)。」
  之所以困窘,實在是因為泰半時間都在注意她的動靜,即使看的只是背影,也讓他沒來由地發愣,直到她方才叫他。
  「感想如何?」黑崎蘭移到他身邊坐定,盯著正演到一半的影片。「換作是你,會想盡辦法回天堂嗎?」
  「如果無慾、無求還留在天堂,我想我會。」他們三人一直在一起,永遠都是。
  「即使會擾亂人間的秩序?」
  他點頭。
  「我羨慕他們,真的羨慕。」而且嫉妒。
  「但如果他們都在人間,我想我們不會像劇中人一樣想盡辦法回天堂。拍這部電影的人根本不知道天堂的單調,兩相比較之下,人間更精采。」
  「所以你想回去是因為在那裡有你想見的人……不,天使?」
  「我們一直都在一起。」不知道他們現在如何?「從有意識開始,除了到人間執行任務之外,我們都在一起。事實上,我們在天堂關禁閉的日子,比到人間執行任務的時間多。」
  留守天堂的無求毋需擔心,他真正擔心的,是和自己同時下人間的無慾。
  「如果你現在就能回去,你會回去嗎?」
  「會」這個字硬生生梗在無情喉嚨裡,無法發聲。
  他會嗎?這個肯定的答案他竟然無法不假思索地說出來,尤其是看著她的臉的此時。
  在滑雪場那晚,他看她看到失神,等清醒時已經天亮了,他才如夢初醒地抱她回房睡。
  這件事他一直沒有向她提起,直覺告訴他,一旦說出口,將會改變某些早已認定的事物,帶來更多的困擾。
  「你會回去嗎?」
  相對於黑崎蘭執意得到答案的堅持,無情怎麼也回答不出來,兩人四目對視,陷入沉默的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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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迦勒坐在鏡池畔,池面顯現的景象就是兩人相互凝視的這一幕。
  看著看著,他歎出一口氣。
  「終究是敵不過哪。」他沉重地說:「我會想念無情的。」真捨不得。
  凱米耶魯剛抵達鏡池,正好聽見後面這一句,眉毛打成結。「你想念他做什麼?」
  「你看無情在人間的情況。」
  凱米耶魯依言望向鏡池,眉心的結更深了。「結果天堂還是輸了?」
  「嗯。」
  「我真不懂,人類的『情』怎會有這麼大的影響力?不過就是一種看不見也無法言明的東西,會比天使的職責偉大、重要嗎?」他搖頭。「我無法理解,怎麼會有天使因為愛上人類而自願成為人類,經歷生老病死的痛苦?再說,天使要變成人類必須——」
  「你認為無情不會嗎?」
  「這個……」凱米耶魯不敢斬釘截鐵地說「不會」,三無的個性在天堂是出了名的怪異。「倘若無慾、無求留在天堂,我想他應該不會。」
  「如果不會就好了。」米迦勒憂心忡仲道,「人類的情感隸屬愛神管轄,連上帝也無法千涉,我們只能當旁觀者。」
  「我仍然不敢相信,無情會懂得愛?」他可是無情哩!
  「他懂,只是還不知道而已。」米迦勒歎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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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七 章 -

  「天使……長這樣?」今川元看手中的畫稿愈久,頭就愈疼。
  再多看幾眼——
  「蘭,妳的天使是從夏威夷來的嗎?」古銅的膚色,只差沒拿塊衝浪板當起扒灘男孩了。
  「不好看?」黑崎蘭反問。
  「不不,非常好看,栩栩如生,就像站在我面前一樣,但是天使應該純潔無瑕……妳知道的,純白的羽毛、純白的衣袍、金色的頭髮,還有蔚藍海洋般的眼眸,帶了點小孩單純的天真……」
  「你說得這麼好,乾脆交給你畫好了。」她家的天使就長這副德行不行嗎?
  「天使不一定全身上下淨是像傻瓜一樣的白,又不是綿羊;再說,羊也有黑色的,天使就不能曬黑嗎?」咦?這話好熟,誰說過來著?
  「不是不能曬黑,但是出版社要的絕對不是來自夏威夷的黑天使,而且——老天,妳把他的體格畫得像銀座俱樂部的猛男!天使應該是白白胖胖,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才對。」他翻轉畫稿向她。「妳看,妳的天使甚至不會笑!」離「天使的微笑」這個主題太遠了。
  「你對我的畫到底有什麼不滿?」
  不滿的地方太多了!今川元啜口香醇的咖啡,擋去幾乎脫口而出的話。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的道理他懂,但是有時候很難嘴軟哪!
  「這次的主題是『天使的微笑』,不是『天使猛男秀』,再說,這本刊物的消費者是小朋友,總不好破壞小孩子對天使的幻想吧。」
  「這年頭沒幾個小孩會認為世界上真的有天使。」只有大人會以為小孩子還有這麼愚蠢的幻想。
  「怎麼可以這麼說……」今川元泣訴,差點咬手帕以示心痛。「小孩子那麼可愛,剛出生的時候,手小、腳小,整個身體圓滾滾的,就像小天使一樣。」想起家中一對雙胞胎甫出生的模樣,小小的手、短短的腳,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長到七、八歲就變身成為小惡魔。」黑崎蘭冷冷的接下去。
  順著她的話想像,他雙肩垮下,「是啊,不是拆床板當溜滑梯,就是學印地安人鬼吼鬼叫,吵得你不能好好休息,上一整天班已經夠辛苦了,晚上回家還要當小鬼的馬兒,讓他們騎在背上,真的是小惡魔投胎轉世……不對,我怎麼跟妳說起這些,不對不對,我要的是天使,那種可愛的、純潔的、有笑容的天使!」誰來救救他,蘭是個一旦下決定就不輕易更動的人哪。
  嗚嗚……今川元覺得自己的胃又開始隱隱作痛。
  「蘭,妳不要為難我好嗎?畫些正常點的天使,妳可以參考《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什麼都好,童話故事裡的小天使那麼可愛,妳畫的天使實在……說句老實話,他可以去競選全世界最性感的男人,與布萊德彼特較勁。」
  無情是出色,但不至於像今川元說得那麼誇張吧?黑崎蘭拿回畫稿,端詳近日以無情為藍圖描繪的畫稿。
  芳心為之怦然一震!她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筆下的他,當真性感得不可思議。
  她一直知道他的外形不差,但知道和正視事實是兩回事,在腦袋理解他的迷人之處前,手已經先一步無意識地描繪出他出色的形貌。
  沒有喜怒卻隱含溫柔的臉廓,一如他口頭上不說,但舉止卻會表達出的溫柔和善解人意。
  翻開下一頁,是以月夜為背景的草圖,那是到野澤住宿的第二晚,她所看見的無情。
  「天使都是這樣的嗎?」帶點絕塵的冷然,卻又溫柔地眷顧他們這些人類,隱藏著自己的……寂寞?
  忽然間,她覺得自己瞭解他,就像瞭解自己一樣。
  也是在忽然間,她發現自己與他的距離好遠,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他是不折不扣的天使,她是平凡無奇的人類;他可以一彈指離開她的房子,出現在幾千裡遠的地方,她卻得坐車坐船坐飛機,還不一定能追上他。
  雖然他曾說必須跟她同居,但他當時並不知道「同居」背後真正的含義。
  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知而不言的用心,她不禁咬唇。
  她以為自己是不容易被外在環境影響的人,麻木、遲鈍、粗神經,可是——
  這一刻,她知道自己喜歡他,喜歡上那個闖進她家、一臉正經卻又時常耍白癡而不自知的天使!
  是了,不喜歡他還會喜歡誰呢?
  她不愛為人付出什麼,總覺得麻煩,卻願意陪他四處玩,陪他熬夜看影碟、聽音樂、上網。
  她不喜歡生活中多出不相干的人,卻習慣每天早上和他爭論日本飲食的優劣,甚至為一點小事鬥嘴。
  從不認為自己話多易怒,但跟他在一起就是有說不完的話,與他相處就是忍不住吱吱喳喳、忍不住動火。
  她在意他,即便他是為了撮合她跟時駿而來。
  她的生活因為他的出現,不時出現意想不到的狀況;也因為他的存在,她注意到許多以為理所當然、實則別具深意的現象——
  風吹拂樹葉為的是唱歌,鳥兒鳴叫是在傳達訊息,花朵綻香是為了引人憐愛……這些都是他告訴她的。
  靜如死水的生活,在他出現之後注入源源不絕的活力,讓她真的有活著的感覺!
  不喜歡他還能喜歡誰?
  黑崎蘭倏地起身。「我要回家。」她想見他,把心裡的話告訴他。
  「啊?妳說什麼?」今川元一臉錯愕。是不是他說錯話,讓她氣得想一走了之?「嘿,蘭,我們話還沒說完,關於天使的畫稿還有很多地方——妳沒問題吧?」拉她坐在身邊,拍著她的背脊安撫。「不要嚇我。我是為妳好才說這些話,如果妳生氣,可以打我罵我捶我,怎麼樣都可以。」反正責任編輯嘛,就是要承擔創作者的情緒,他不入地獄誰人地獄?
  「這個不是重點,我要回家。」愈想愈心慌,她要確定無情還待在家裡才能安心。「畫稿的事以後再談。」
  「不可以啦!至少、至少要確定草圖的方向啊!」拖、拉、掃、求、哭——今川元把編輯五寶全搬出來用。
  「黑崎蘭。」說曹操曹操就到,無情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他還在,沒走。黑崎蘭驚慌的眸綻出隱隱喜色。「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無情抿唇未答。這個問題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邊這個男人的身份。
  「他是誰?」口氣近乎質問,暗伏的薄怒像泡沫啵啵湧上心頭,連自己都不明所以。
  桎梏左胸的枷鎖在此刻拉扯出疼痛,而這份疼痛的感受有別於之前,控制心緒的鎖煉瘋狂地跳動絞緊,在他體內激盪出起伏不已的劇疼。
  想深入思考原由,但今川元偎向黑崎蘭,在她耳畔嘀咕的舉動,打消了他的念頭。
  沒有理由,他就是覺得這個雄性人類靠近黑崎蘭的畫面很礙眼。
  在這同時,心口那無形鎖煉彷彿感知到什麼,再度繃緊,一陣更猛烈的揪痛讓他的身子向前微傾。
  「離她遠一點!」這句話幾乎是暴吼出口,違反了天使的戒律。
  「什、什麼?」迫於對方的氣勢,今川元緊張得像只小貴賓狗,只差沒神經質的原地猛轉圈。
  「無情?」黑崎蘭起身介入兩人之間。「你怎麼回事?」她從沒聽他大聲說話過。「不要欺負他。他叫今川元,是出版社負責與我接洽的編輯。」
  今川元趕緊雙手奉上名片。「敝姓今川,請多指教。」
  無情沒有理會,因痛而更加凝肅的眸光瞥到桌上攤開的畫稿,而後迎向黑崎蘭的眼神,她眸中除了平日的坦率,還多了一股未曾見過的熱忱。
  那股熱忱奇異地緩和了他左胸的劇痛。
  這到底怎麼回事?無情一臉茫然,黑眸直勾勾盯著她瞧。
  「你……幹嘛這樣看我?」
  「蘭,他是妳的男朋友嗎?」今川元也許遲鈍,但也有敏銳的時候,好比此刻,他就感覺到這兩人之間有異常的空氣對流。
  可是……不對啊。
  「蘭,妳這樣是外遇哩!妳的未婚夫是台灣時氏集團的年輕領導者,他、他他不是時駿吧?」他曾在商業雜誌的報導中看過時駿的照片,像個黑道頭子,但眼前這個男人看起來像是模特兒。「還沒結婚就有外遇,這不太好吧?」
  「狗嘴吐不出象牙!」黑崎蘭狠瞪一眼口沒遮攔的今川元,霞紅的臉藏不住羞意,索性丟下幾張千元鈔票,拉著無情就往外走。
  今川元急忙留人,「等一下!蘭,我們事情還沒有說完哩!天使不能曬黑!不能有肌肉!不能像猛男!要有笑容,不能像威基基海灘的衝浪板帥哥啊!」
  他的大喊沒得到黑崎蘭的響應,反而讓店裡的其它客人拿他當瘋子看。
  「失禮、失禮……」他丟臉地重新落坐,如墜五裡迷霧,化身丈二金剛,抓不著一點頭緒。
  那個男人好像在哪兒見過……困惑的視線移回桌上的畫稿。
  咦,怎麼有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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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往商業茶會的路上,黑崎次郎坐在奔馳後座閉著眼睛沉思。
  日商通用與時氏集團聯姻的新聞已經引發正面效應,近三個月來,日商通用的股票日日攀升,足見外界對於日商通用和時氏集團的合作有足夠的信心。
  如果能在今年底讓蘭和時駿結婚,將更有利於日商通用。
  想到這點,他不禁露出微笑,暫時放鬆心情,欣賞窗外東京的街景。路旁裝潢迥異的店販賣著各式商品,熙來攘往的行人,有的是母子、有的是父女,還有一對正在拉拉扯扯的情侶。
  時下的年輕人真是愈來愈不懂得什麼叫害臊!輕嗤的同時,他出多投注了幾眼,想看看那對當街拉扯的年輕男女長什麼樣,嘲諷地心想,不知他們的父母又是什麼德行,竟會生出這樣不懂禮教的子女。
  而這一看——看出了他一肚子火。「停車!給我停車!」
  司機技術極佳的滑出內車道,停靠在路肩。
  平常絕不親自開車門的黑崎次郎,這回在車還沒熄火前就動手開車門,充分表現出六旬老人所沒有的敏捷,迅速衝上人行道。
  「蘭!」
  沒錯!那個當街拉扯的女方正是他黑崎次郎的女兒,而男方則是無情!
  黑崎次郎只覺臉上無光。「又是你!為什麼還糾纏我女兒,拉著她不放?」
  才剛爭吵起來的無情與黑崎蘭,面對突然衝過來的黑崎次郎,還有些反應不及,四目定於老人身上,最後是無情先回過神。
  「是黑崎蘭拉著我不放。」他抬高被扣制的手,不願蒙受不白之冤。
  黑崎次郎老臉漲紅,咳了聲掩飾尷尬,「我不管,我已經跟你說過了,不准你再繼續騷擾我女兒,她年底就要結婚了。」
  「爸,結不結婚是我的事,我不會嫁給時駿。」
  「這件事已經說定,不是妳說不要就不要。」黑崎次郎使力把女兒拉到身邊。「走,跟我去參加茶會,時駿昨天抵達日本,今天也會出席,跟我走!」
  「爸……」黑崎蘭歎氣,聲音無奈,「你認為日商通用的利益比自己女兒的幸福更重要嗎?」
  「時駿是個人才,把妳交給他,我才放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妳好。」黑崎次郎依然固執己見。
  「我知道了。」這一頭說不聽,那一頭的時駿也不講理,但……再試一次吧,跟時駿敞開心胸談談,她不能在發現自己喜歡上無情的時候,硬逼自己嫁給一個完全沒感覺的人。
  「無情,你先回家等我。」她說,把鑰匙交給無情。「等茶會結束後我就回去。」
  語畢,不給黑崎次郎發脾氣的機會,她推著父親坐進車中。
  眼看轎車揚長離去,無情斂回目光,凝視她第一次交給他的鑰匙。
  握在手裡的鑰匙,還留有她的餘溫及身上淡淡的香皂味。
  他是不是該讓她跟時駿結婚?讓天使長和黑崎次郎順遂心意,然後回到天堂?
  他問自己,愈急著想找出答案,腦袋愈是混亂。
  左胸,再次隱隱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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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進會場,黑崎蘭就先躲在角落,苦思要怎麼勸時駿打消聯姻的念頭。
  正思索的當頭,見到無情突然出現在面前,著實嚇了一跳。
  她看看左右,幸好沒人發現他突然蹦出來,這才開口問:「你怎麼會來?」
  「幫妳。」無情簡短說,看見她身上的黑色露背長禮服,有些錯愕。
  繼和服的裝扮之後,今天的她打扮得像個清艷女郎,臉上的淡妝點出隨性散漫又獨樹一幟的性格,服貼的剪裁完美地呈現出她高挑的身材。
  然而,看見她此番風情的無情卻不贊同地皺起眉頭,「這也叫衣服?後面露出大片的背,是布料不夠嗎?」口吻滿是介懷。
  瞪著那裸露的雪白背脊,他愈看愈覺刺眼。
  「妳沒有其它衣服可穿了嗎?」
  「這是我爸臨時派人送來會場要我換上的。」她也很無奈好不好。「我也不想穿啊,這種衣服讓我覺得『背脊發寒』。」
  無情左右張望了下,趁沒有人注意時,彈指變出一條黑紗披肩,要她披上。
  「謝謝。」
  「說好不道謝的。」他提醒,「妳又害我渾身不自在了。」
  黑崎蘭只是笑笑,專注地看他好一會兒,終於下了決定:「等這場茶會結束,我有話跟你說。」
  人類喜歡上天使會有什麼後果她不管,總之,她已經決定跟他告白。
  無情看著她堅定的臉色,心裡不禁疑惑她想對自己說什麼。
  正要開口問個明白,男人如磁石般和緩的聲音搶先他一步——
  「蘭。」
  黑崎蘭聞聲轉頭,看見一張俊逸有型的男性臉孔。
  似曾相識,但……想不起來。
  不待她響應,男人繼續說話:「我有話跟妳說。」
  「什麼話?」這人是誰?她滿臉困惑,一頭霧水。
  「我不能娶妳。」男人如是道,「我這次到日本,為的就是取消這樁婚事,先行通知妳是基於禮貌。」
  「婚事?」她困惑更深了。
  「是的,」男人正經地點頭,「妳我都很清楚,這樁婚事是我們雙方長輩擅自決定的,對妳對我都不公平,記得嗎?妳也曾經這麼說過。」
  黑畸蘭的眉頭打上七、八道結。「這位先生,你的日文發音很標準,但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男人也跟著皺起眉頭。「妳不是個會裝迷糊的人,蘭。」
  所以她是真的迷糊啊!
  婚事?老天,這個男人是誰?「我爸到底要我嫁幾個人?」
  除了時駿,她那個固執守舊的老爸究竟還答應要把她嫁給誰?
  「蘭?」
  「不要叫我蘭,我跟你沒到那麼熟的地步,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至少先報上名來吧,先生。」
  男人反而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看著她。「妳不記得我?」
  「我該認識你嗎?」
  微笑輕輕掛上男人的唇,五宮瞬間添上一抹淡不可見的柔和。「想不到妳的記憶力這麼差,連我都不認得。」
  「你到底是誰?」黑崎蘭抱著胸,不耐煩地瞪他。
  「我是時駿。」
  「時駿?!」
  不單是她,連在一旁的無情都不可置信地瞪著他。
  對時駿的臉,兩人記憶猶新,尤其上回在黑崎家的聚會中,他冷峻的話語更讓兩人厭惡到極點。
  事隔三個月,竟然有這麼大的轉變?
  憤世嫉俗的說話語氣不復見,目中無人的高傲不再,就連臉上那明顯的刀疤也不見了,整個人看起來斯文且不具任何咄咄逼人的攻擊性。
  這是怎麼回事?黑崎蘭望向無情,仍然處在震撼的狀態。
  突然,踩著高跟鞋的腳步聲響起,介入這混亂的狀況之中。
  無情驚訝地叫出對方的名——
  「無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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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

  「給我一個解釋,」無情率先打破沉默,首先針對的就是做女裝打扮的無慾。「你在做什麼?」到現在他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坐在沙發上的女人,擁有一頭烏黑柔順的長髮,小巧精緻的五宮,高眺纖細的身形,沒有一樣是他所熟悉的,除了在她身上感應到的靈氣,還有熟悉的淡漠表情——這兩項是他之所以認出她是無慾的主要原因。
  「無情,聽我說——」在說話的同時,無慾從沙發上站起,卻又立刻被時駿拉回身邊。
  「時駿。」無慾側首輕斥。
  不理她的抗議,時駿堅持道:「坐在這裡也可以說話。」舉手投足間的獨佔意味明顯得讓另外兩人想忽視都難。
  黑崎蘭看懂時駿這舉動所代表的意涵,只是她從來都不知道……
  「時駿,你是同性戀?」
  這一問,為她惹來一記殺氣騰騰的怒瞪,也才發現這個時駿跟三個月前她見到的時駿並沒有多大差別,只是臉上少了道疤,臉色比較好看而已,骨子裡的兇惡依然沒變。
  無情雖然也看到時駿的舉動,卻不明白這代表什麼意義。「無慾,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答應靈魂召喚官,替他彌補過去犯下的失誤所造成的遺憾。」無慾緩緩解釋,「對象就是時駿,我必須讓他得到本該屬於他的幸福。」
  話說完,她貼在腿上的手,被坐在身邊的時駿緊握在掌心。
  眼波流轉間,無慾朝他揚起一抹要他安心的微笑。
  「我回到他的過去,改變了一些事情。」她並不打算詳細說明,只簡單帶過。
  「回到未來?」黑崎蘭恍然大悟,轉念一想又覺得有問題。「不對啊,如果是這樣,我對時駿的記憶也應該有所改變才對,為什麼我沒有?」
  「因為我。」無情說明原因。掌握了眉目之後,接下來的事情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釋。「因為我在妳身邊,因此,過去的時間流動並沒有影響到妳,簡單來說就是——在遇見我之前的妳,和遇見我之後的妳,可以視為不同的兩個人。」
  「……我還是聽不懂。」她仍是一臉困惑。
  「因為我的出現,妳的時間出現了斷層。」他更進一步說明,「無慾是在我之後到人間的。當我出現在妳的面前時,妳和妳的過去相連的時間流便產生一小段裂縫,切斷了過去的妳和現在的妳之間的聯繫,所以當無慾回到時駿的過去改變某些事情時,並沒有影響到遇見我之後的妳的記憶。」
  黑崎蘭認真地想了想,不太確定地說出自己的理解:「也就是說,我三個月前見到的時駿,是還沒有在過去遇見無慾的時駿;而現在的我關於時駿的記憶,也是過去尚未遇見無慾時的時駿,但是此刻在我面前的時駿,是在過去遇見無慾之後的時駿。」是這樣吧?
  無情讚許地點頭。「沒錯。」
  她懂了,不過還有個問題——「無慾應該是男的吧?」
  「天使沒有性別。」時駿突然冒出聲音,先一步搶去無情的發言權。
  「你說什麼?」
  「天使沒有性別之分,換句話說,他們可以隨意決定變男或變女。」他索性說得更詳細些。
  「所以無情也可以變成女人?」她杏眸圓瞪。「我可不要!」
  她直覺的反應惹來無情一瞪。「黑崎蘭。」
  「我只是問問而已。」又不會少他一塊肉。
  無情的注意力又轉回無慾身上。「這不算是解釋,無慾。讓時駿得到幸福,跟你變身為女人沒有關係。」
  「有。」時駿代無慾回答。
  無情不解地看著兩人,他們親暱地相偎並坐,而無慾幾乎整個人都緊靠在時駿身側,但他還是不明白。
  在天堂,他和無慾、無求時常親吻彼此臉頰,對他而言這根本沒什麼,是以他不覺有異,只是困惑無慾變成女人究竟跟時駿的幸福有何關聯。
  直到時駿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出一句話,才讓他如遭五雷轟頂,萬分錯愕——
  「我要娶她。」
☆★☆     ☆★☆     ☆★☆     ☆★☆     ☆★☆     ☆★☆     ☆★☆     ☆★☆
  無情,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愛?
  在時駿語出驚人之後,無情帶著無慾另外「辟室密談」,身為天使的方便之處,在於可以隨時隨地消失無蹤,因此,他們倆的談話地點也移師到雲端上。
  談了許久,無慾最後搖頭,留下這句話給他。
  雖然事隔五天,無情的腦海始終旋繞著這句話。
  愛?他知道人類有這種東西,但他實在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存在。
  愛?是因為這個東西讓無慾作出那樣的決定嗎?
  事情演變到這種地步,米迦勃大人和凱米耶魯難道會不知道嗎?他們又打算怎麼做?
  無慾他——不,現在已經是女人的她,明知天使要變成平凡的人類必須——
  「無情?」黑崎蘭小心翼翼地喚了聲。
  這幾天他的心情很不好,不知道他自己有沒有發覺,他其實愈來愈像個人類,有明顯的喜怒,會表達各式各樣的情緒。
  尤其是在那天時駿要帶走無慾時,她聽見他大吼,然後按著左胸昏了過去,忙壞他們三人。
  而時駿不改奸商本色,趁他未醒前,帶著無慾搭機回台灣。
  「黑崎蘭。」叫他的人反而自己先神遊太虛,無情輕扯她。「有事問妳。」
  「呃?什麼?」
  「你們人類有種東西叫愛,那到底是什麼?」
  他奉命讓黑崎蘭愛上時駿,那叫愛;無慾為時駿所做的,也叫愛。
  愛到底是什麼東西?他真的不懂。
  「愛?」她的表情出現錯愕。
  「無慾說她因為愛,願意成為平凡的人類,而且還是必須經歷生育痛苦的女人。我不明白,愛這個東西真那麼重要到讓她放棄天使的身份,甘願成為人類?」
  成熟的臉洩漏出因不解而受挫的表情,看起來就像個鬧脾氣的孩子。
  「還是我該去問愛神?這事歸他管。」
  「我想我能回答。」黑崎蘭阻止他站起來的身勢,「愛並不只存在於人類之間,也應該存在於天使之間。」
  「胡說,我從來沒有看見過。」
  「那不是用看的,是用感覺。感覺你知道吧,老兄。」她問得認真:「無慾愛上了時駿,難道你感覺不出來?」
  他搖頭。「天使不會愛上任何人。」
  黑崎蘭聞言,心為之一沉。「你的意思是,你也不可能會愛上我?」
  「我根本不知道愛是什麼東西。黑崎蘭,妳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愛到底是什麼?」
  「愛,是一種感覺,一種為了另一個人忽喜忽悲、又開心又生氣的感覺。當你愛上某個人,會希望天天看見他,和他在一起,就算不說話,各做各的事,也會覺得開心自在;他的情緒,哪怕只是一絲一毫都會影響到你,你無法不去在意,無法不去關心他、照顧他,總想著自己能為他做點什麼,而且,你會害怕失去他,害怕他一聲不響就離開你到別的地方。」她說出自己的感覺,也道出自己的害怕。
  難怪無慾離開前會對她說「難為妳了」,顯然無情並不懂得愛。
  說得更明白一點,他是個木頭天使。
  「妳已經有了愛的對象?」他介懷地探問,左胸的老毛病隱隱再犯。
  她剛說話時的表情迷迷濛濛的,傻呵呵地笑著,好像她愛的對象就在眼前一樣。
  這讓他很不舒服。
  「嗯。」不清楚他腦中流轉的思緒,黑崎蘭老實承認,「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說得出這番連自己都覺得肉麻的話?」
  「誰?時駿?」他問。
  「拜託,我怎麼會愛上他?」她翻個白眼。
  「不然是誰?」出現在她身邊的男人不多,難道是……「今川元?」他想起那個見過一次面就被他打入記憶角落的矮小男人。「妳愛上他?」
  「殺了我還比較快!」他是不是被無慾的事氣昏頭,腦袋變成漿糊了?
  今川元?他竟然會以為她愛的是今川元?!
  瞬間,莫名的怒意燒光了黑崎蘭的理智,口不擇言叫道:「是你!我愛上的是你!聽見沒?我愛你,我愛的是你這個沒事撞上攝機直升機的笨蛋天使!」
  這世界上有人是帶著殺氣告白的嗎?她黑崎蘭恐怕是第一人。
  怒氣沖沖地瞪著無情,發現他擺出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她的心情霎時跌到了谷底。
  他看她的表情像看見一頭怪物。
  「你也許不信,事實上連我自己也不相信。」感情一旦發生,就再也收不回了。「我現在總算有點明白,時駿為什麼不願意讓無慾離開他的視線了,倘若我像他那樣強勢的話,我也會這麼做。」可是她終究不是時駿。
  「我很怕失去你,無情,真的很怕,更怕在說了這些之後你會離開,但是不說又不甘心。如果時駿能夠得到無慾的愛,那麼我應該也有機會得到你的愛,我是這麼想的。無慾會愛上時駿,就證明了天使懂愛也會愛,而你之所以說天使不懂得愛,是因為你木頭!」忍不住抱怨,他的表情像上了膠似的,在她說了這麼多之後還是沒有反應,這讓她好挫折。
  在氣也不是、惱也不是的情況下,她鼓起所有勇氣,托起他的臉主動送上一吻。
  告白被拒,她至少還有索求告別吻的權利吧。
  只是,四片唇瓣相貼到最後,臉紅心跳、深受撼動的人卻似乎只有她,這結果就不怎麼讓人雀躍了。
  惱怒地退開,她賭氣似的說道:「現在你要上天堂還是下地獄都隨你,我……我……絕對不會強留!」
  磅一聲,直到她衝回房間,甩上門,無情才如夢初醒,環顧四周,客廳只剩他一人。
  按住自己發燙的唇,他神情茫然得像是不明白黑崎蘭剛對他做了什麼。
  她剛剛……
  「說我木頭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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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志回籠後,無情滿腦子只剩下黑崎蘭一個小時前說的話——
  是你!我愛上的是你!聽見沒?我愛你,我愛的是你這個沒事撞上攝機直升機的笨蛋天使!
  說愛就說愛,為什麼要加上「笨蛋」兩字?這點令他皺眉。
  但,左胸發熱卻是不容忽略的事實,她的話字字如火燒灼著他左胸,卻不會感到疼痛。
  相反的,彷彿有什麼東西要滿溢出來似的,在胸臆間洶湧不止。
  他忍不住自言自語問起自己:「其它的天使會像我這樣嗎?」
  「當然不會!」平空一道聲音從天而降,無情目巡四周,卻不見人影。
  「誰?」
  客廳無人響應。
  過了三秒鐘,又冒出一道夾帶懊惱的聲音:「又亂了又亂了!我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檔案又亂了!啊……怎麼會這樣?!」
  「到底是誰?」無情翻掌向上,一秒後,掌心浮出一團光球。「再不出來,別怪我動手。」
  「想動手的人——不不,是想動手的『神』是我啊!」半空中倏然出現一團白煙,往四周散盡後,客廳多了一名穿著黑色套裝、打扮老氣的女人與一台筆記計算機,大刺刺地坐在茶幾上。
  她推推鼻樑上舊式的三角形豹紋框眼鏡,咳幾聲後自我介紹:「我是愛神國度的亞洲總代理,敝姓邱,你可以稱呼我邱小姐。」
  「愛神是邱比特,他是男的。」他說,同時收起手上的光球。
  邱小姐從容地咳了幾聲,再度開口:「他是我父親。」
  愛神不歸天堂管轄,無情不想管其中究竟,更沒興趣知道自稱愛神的她,為何打扮得像個黑寡婦。
  他只是道出疑惑:「妳出現在這裡做什麼?」
  「因為你——」愛神不滿地斜睨他。「明明是天堂和地獄在鬧,為什麼侵犯到我的領域?人家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我卻是兩國相爭,殃及池魚,倒霉!真的是倒霉透頂!」
  她的抱怨讓無情心中的不解更添幾分,「我不懂妳在說什麼?」
  「你還有你那兩個天使兄弟擾亂了我的檔案,原本注定好的愛情,因為你們下凡介入,現在全亂了!你們三個落入凡間的天使,徹底改變了三個人類的愛情,影響所及,不僅止於那三個人,還有與他們配對的另一半,以及未來的愛情經歷……好多好多都亂了!」
  「等等,妳說得太誇張了。」無情從她的話中推想出大致的狀況,但對方實在太誇大了。「什麼三個天使,無求還在天堂,而受影響的只有黑崎蘭和時駿。如果沒有我和無慾的介入,他們正好是一對,就算真有人被改變,也只有他們兩個。」
  邱小姐纖指左右搖晃。「你錯了,黑崎蘭和時駿原本注定會在婚後半年離婚,之後再各自結婚。就拿黑崎蘭來說吧,她一生會結婚四次、離婚三次,等最後一任丈夫過世後,就此孤老終生。但現在因為你的介入,她不會跟時駿結婚,而本來該發生的一切也不會發生,你說這還不亂嗎?」
  結婚四次、離婚三次,最後一任丈夫過世?無情聽得直皺眉。這是哪門子的愛情經歷?
  「妳確定妳是愛神?」
  推推眼鏡,邱小姐露出不悅的表情,「你不要污辱我的專業。我可是把愛神國度推向全方位計算機作業的首要功臣,為此我父親至今仍非常感謝我。」
  無情聽得一頭霧水,表情茫然得教人尷尬。
  「咳咳,回到正題,反正就是因為你的介入,黑崎蘭的未來徹底改變,如果結婚對像不是你,她將一輩子嫁不出去,這就算了,更糟糕的是,她將不再愛人,而這都是因為你。」
  他?「我是奉天堂的命令撮合她跟時駿。」
  「但你沒有。」她指陳,「非但沒有,還愛上了她。」
  他……愛上黑崎蘭?「天使不會愛人。」
  「放屁!」這位掌管亞洲愛情領域的愛神顯然教養不佳。「你若不愛她,會遲遲不肯讓她愛上時駿?你若不愛她,會在乎她寂寞孤單、會無時無刻陪在她身邊?無情,想要擾亂我的計算機檔案必須要有足夠的愛意,如果沒有,我的檔案怎麼會亂?黑崎蘭的配偶欄上時駿的名字又怎麼會消失,變成了你的名字?」
  無情一時間還沒有辦法消化這個事實,下一秒又想起另一個人。「那麼時駿呢?他跟無慾又——」
  「時駿的部分只有無慾有權知道。哼,人類的愛情歸屬是愛神國度最高機密,旁人無權干涉,我也沒有義務告訴你。總之,我是來告訴你,關於你擾亂愛神國度的秩序,這部分我會做成報告向天堂投訴,先禮後兵,別說我沒提醒你。」
  說完,她如同來時一樣驟然消失,留下震驚地僵立於原地的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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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結婚對像不是你,她將一輩子嫁不出去,這就算了,更糟糕的是,她將不再愛人,而這都是因為你。
  這是真的嗎?
  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米迦勒大人會派他到人間,要他撮合黑崎蘭和時駿?他愈想愈不明白。
  「我以為天使不會愛人。」他喃喃自語。「可是無慾愛上時駿,而我——」
  他是否也愛上黑崎蘭?
  倏地,他想起愛神的話。
  他對黑崎蘭的愛已經足以改變她的未來了嗎?
  還有結婚對像……身為天使的他怎麼跟她結婚?
  難道要他變成人類,去經歷人類必經的生老病死、悲歡離合?
  他會願意為黑崎蘭這麼做嗎?像無慾為了時駿,甘願放棄天使永世的生命,變成壽命有限的人類?
  在他找到答案前,黑崎蘭從房裡走了出來。
  因為隔音效果良好,她並沒有聽見方才客廳內的對話,只是單純地驚訝無情還在屋裡。「你沒走?」
  「我為什麼要走?」她在趕他嗎?無情心想,為此感到不悅。
  「我以為……」經過方纔的告白,再面對他,黑崎蘭有股說不上來的尷尬。
  「我以為你會回到天堂。因為我愛的是你,不是時駿,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你的確破壞原先的任務。你說過,任務一旦完成或被破壞,天使就能回到天堂。」
  她的話提醒了他。的確,事情荒腔走板到這個地步,為什麼天堂那邊還沒有動靜?
  「還是你……」她說出心中的奢望,「你決定為我留下來,不走了?」
  望見她眼底灼亮的希冀,無情真有股衝動想點頭說是。
  這股衝動來得這麼突然且強烈,如果這就代表愛,那他的確是愛著她,只是自己始終不自覺。
  無情,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愛?
  無慾的問話再次襲上心頭。
  他仍然不知道人類的愛應該具有什麼形式,但倘若黑崎蘭和愛神所說的是對的,那他或許真的在不知不覺中愛上她,也破壞了原本到人間的任務。
  愛……這個字眼忽然間對他有了意義,左胸隱然跳動。
  「黑崎蘭,其實我——」
  「無情!」凱米耶魯的聲音從上方劈來,打斷他欲出口的話。
  一陣金光綻放,客廳中瞬間多出兩道身影。
  早有心理準備,無情並不感到驚訝,反倒有些埋怨——
  「該來時不來,不該來時出現,你們現在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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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

  「你說的是什麼話!」凱米耶魯語帶責備,「無情,你在人間捅了這麼大的樓子,還敢這麼無禮!」
  無情一反在天堂沉默的態度,開口反駁:「明知我會捅樓子,還執意派我到人間的又是誰?」
  「是我。」米迦勒好脾氣地說,轉向黑崎蘭,「妳就是黑崎蘭?」
  「我是。」認識無情之後,再看見米迦勒和凱米耶魯兩位「有翅人種」降臨,她已經見怪不怪。「你們是誰?」
  凱米耶魯神氣地撥動長髮,傲然道:「能看見大天使是妳的榮幸,人類。」
  「我可不可以不要這個榮幸?」天使都很閒嗎?「兩位到我家有何貴幹?」
  沒料到會有人類這麼冷淡待他,凱米耶魯撥發的手停在頭上,久久收不回來。
  「人類,注意妳的措詞。」
  「天使,你正踩在我這個人類的地盤上,人間有句話叫做『強龍不壓地頭蛇』,你應該尊重我。」
  「沒有人敢冒犯天使。」凱米耶魯瞇起藍眼,打量她片刻,朝她踏出一步。
  「我要懲罰妳的不敬。」
  無情立刻擋在她面前,保護意味濃厚。
  「凱米耶魯。」米迦勒拉住同伴。「我們來是為了解決事情,不是製造紛爭。」
  解決事情?黑崎蘭走出無情寬厚的背所形成的屏障。「你們是來帶他走的?」
  表情甚是戒備。
  米迦勒露出慈祥的微笑,神奇地安撫了她的恐懼。「這要看無情作何決定。」
  他轉向無情。「你的左胸還會痛嗎?」
  無情按著胸努力感覺,最後搖頭。左胸已不再痛,只是怦咚怦咚規律地跳動著。
  「天使是沒有心的,無情。」米迦勒漾著安適的了然微笑,緩緩說道:「所以天使的左胸不會跳動,更不會有你以為的箝制,這一切都是撒旦的傑作。」
  「撒旦?」無情與黑崎蘭異口同聲。
  「沒錯,就是可惡的撒旦,才會出現你們這三個天堂的麻煩。」凱米耶魯接口。哼,害他不時得緊盯著,以防他們作怪。
  「讓我來說吧,凱米耶魯。」米迦勒抬手制止他。
  凱米耶魯頷首,退到一旁。
  和煦的笑臉很快地平息無情緊繃的情緒,米迦勒總是能以笑容達到他想要的結果。「事情是這樣的——你應該知道上帝創造你和無慾、無求時,撒旦暗中動了手腳。」
  他點頭。
  米迦勒滿意一笑,繼續道:「撒旦在你們體內加入了人類的心,這就是你們與其它天使格格不入的原因。你們三個都擁有人性,有機會懂得人類的情愛憎惡,你們同時也是天使,所以仁慈的上帝終究不忍消滅你們的形魂。
  「為了防止你們的人性太過明顯,上帝在你們的左胸加以封印,希望能消除你們的人性,卻始終未有成效,所以,這一次上帝決定讓你們再到人間,依你們的表現來決定是否讓你們繼續擔任天使。」
  「如果不能呢?」無情問得平靜。
  「只好將你們貶為人類。」即便有諸多的不願與不捨,米迦勒也知道這結果對三無來說是最好的。
  雖然,這代表他們必須先承受某種程度的痛楚。
  「怎麼判定我們是否能繼續擔任天使?」至今才知道,原來左胸的箝制只有他們三無才有。
  「當你們的左胸開始跳動時,就證明人性凌駕於上帝給予的桎梏,你們將得到一顆心,到那時,就證明你們失去當天使的資格。」
  「跳動?」他按住自己的左胸,怦咚、怦咚、怦咚……持續跳動著。
  那麼,他失去當天使的資格了,跟無慾一樣?
  得到這個結論,無情驚訝自己竟然並不覺得特別失望。
  永生不死的天使、一成不變的天堂,和壽命有限的人類、瞬息乍變的人間,兩者相比,他對後者多了一份期待。
  更何況,有她在。墨黑的眸子投向神情緊張的黑崎蘭,怦咚、怦咚、怦咚……
  因為她,他得到一顆人類才會有的心,怦哆、怦哆、怦咚……
  「現在你應該知道自己要怎麼做了吧,無情?」米迦勒如煦日般的溫暖嗓音透著瞭解。
  無情點頭。「在這之前,我想跟她單獨相處。」
  「那我和凱米耶魯先走一步。」
  消失前,米迦勒朝黑崎蘭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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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崎蘭聽不懂他們話中的含義,但是,她能猜出米迦勃和凱米耶魯消失前的最後一句話代表什麼意思。
  先走一步……這就是說,無情要走了!
  「我還是留不住你,對不對?」想想也是,她並不是特別漂亮,個性也不討喜,更時常和他針鋒相對,如果天使真的會愛上一個女人,也不會是像她這種類型的。
  從不在意外表的她,破天荒地後悔自己沒有打扮的細胞,不修邊幅到家,連無情穿得都比她還體面。
  她惱極,渾然忘記無情的衣著全是由她一手打點。
  「早知道沒有這麼好的事,天使啦、吸血鬼愛上人類,放棄永生,這只有在電影裡會發生,天使有天使的陽關道,人類有人類的獨木橋。」可是……她喪氣極了,背對他,不想讓他瞧見自己的軟弱。
  「我好羨慕時駿,能讓無慾為他留在人間,我就沒辦法讓你——算了算了,祝你一路順風,我、我要趕稿,再不畫完,今川元會自殺謝罪,不、不送了……」
  奇怪,屋裡有下雨嗎?為什麼她覺得眼眶酸熱、臉上濕濕冷冷的?
  一定是幻覺,不理不理。
  「蘭。」無情輕喚。如果心的悸動還不足以讓他明白感情這回事,那麼聽見她抽泣的聲音,看見她逞強挺直卻顫抖不已的背脊,胸口傳來的強烈痛楚也可以狠狠敲醒他,要他正視自己早已愛上她的事實。「蘭。」
  蘭?她有沒有聽錯?他一向都是連名帶姓叫她的。
  不對不對,一定是幻聽。黑崎蘭又往房門跨出一步。
  「看見妳這麼冷淡的態度,讓我不禁懷疑,兩個小時前掐著我脖子說愛我的人是不是妳。」
  「誰掐你脖子?!我只是揪著你的領子說……」她氣不過地轉身,驚訝地發現他就站在背後,差點硬生生撞進他懷裡。
  無情則乘機摟住她,雙手交扣在她後腰處。
  「說……說……」她說不出話來了。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說什麼?」無情托起她的臉,用指腹抹去她臉上的濕意。
  她不是容易掉淚的女人,可卻為了他要離開而哭濕了雙頰,說不感動是騙人的。
  「妳知不知道妳哭了?」
  「廢話!」
  「妳知不知道自己哭起來……不好看?」
  「我、我、我哭我的,你嫌丑就不要看啊!」黑崎蘭氣得結巴。
  他、他算是哪門子的天使!不知道雪中送炭就算了,還落井下石!
  見她氣煞的模樣,無情又疼又憐地低首,以唇一點一滴吻去她的淚。
  好過分……都要離開了,才對她這麼溫柔。「你好卑鄙。」害她又快哭出來了。
  無情愣住,嘴唇停在她額角。「我卑鄙?」
  「對,讓我不知不覺愛上你,幫你破壞你應該完成的任務,讓你早點回天堂,這樣還不卑鄙?」愈想愈覺得自己笨。「我真是個笨蛋,還傻呼呼地愛上你,只因為那幾杯酒、幾顆烤蕃薯,還有你要死不活的微笑……」想想她還真的很好騙。
  要死不活的微笑?無情一時忍俊不住,哈哈笑出聲來。
  原來大笑是這麼痛快的事!
  解除了封印,左胸不再因情緒起落而牽動,隨性的自在讓無情更不後悔自己所作的決定。
  「你笑什麼!」她已經自怨自艾、自我唾棄到不行了,他竟然還笑得出來?!
  「要走還不快走,待在這兒做什麼!」讓她看心酸的嗎?!
  「我走了妳會比較開心?」
  「會!我會開心死了!」之前都大聲說愛他了,現在說這些違心論有什麼用?
  偏偏,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他就要回他的天堂逍遙,就要離開她了啊!要她怎麼還能平心靜氣?
  「你走了以後,我會放煙火慶祝!」
  「真的那麼期待我離開?」
  「對,我非常期待!放完煙火之後,我會去狂歡個三天三夜,還要環遊世界,去認識不同類型的男人!你不知道吧,東方女人在西方國家一向很吃香,我才不在乎你是不是在我身——唔!」
  接下來的話,全被無情給「吃」進嘴裡,兩人的唇瓣緊密相貼。
  「妳的脾氣愈來愈壞了,跟我在天堂觀察到的妳,簡直就像兩個不同的人。」
  離開她的嘴唇,他的吻改落在她額頭、眉眼間,嗓音帶笑,「那些以為妳凡事都提不起勁、漫不經心的人,一定是瞎了眼。」
  真正的黑崎蘭,其實很死心眼,一旦認定就不會輕易改變,無論對事、對人、對感情,都是如此。
  而這一點只有他知道,這讓他心情很愉快。
  他怎麼突然變得熱情起來?黑崎蘭很是困惑,又怕是曇花一現,所以不敢太沉迷,推拒地想離開他圈起的臂彎。
  無情摟得更緊,讓彼此身軀曖昧的貼合。
  她一顆芳心不由自主的怦然,卻在下一秒想起他即將離去而轉為蕭索。
  因為有他,她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也因為他,她將嘗到擁有後又失去的痛苦。
  「你是天使,不該對人類……性騷擾。」明明就要離開了,他是故意要她忘不了他,所以才使出這種從沒有過的柔情手段嗎?真過分!她怨懟地想。
  「我走,妳真的會比較開心?」無情又問一次。
  「我會……才怪!」雙手攀上他頸背,緊摟著不放。「你明知故問!再怎麼木頭,聽見『我愛你』三個字也應該知道是什麼意思,你還問!」
  又說他木頭?
  「木頭是什麼意思?」聽她的語氣,他知道那不是個好詞。
  都什麼時候了,還要她說文解字?他這個——「大、木、頭!」突然使出全力一推。
  沒有防備的他,就這麼被她推移兩步,鬆開摟抱她的手臂。
  下一秒,黑崎蘭快速衝回房裡,磅的關上門,在裡面聲嘶力竭地大吼:「你走你走,走得愈遠愈好,認識你算我倒霉!」
  吼得太用力,她呼吸紊亂,整個人像被抽乾了力氣似的癱坐在地,喘著喘著,眼前的一切逐漸迷濛。
  淚,不斷落下,怎麼也停不下來。
  分別在即,腦海浮現好多過去相處的點滴,他不過出現在她的生活中短短幾個月,感覺卻像過了大半輩子。
  很多她不欲人知的事,全都說給他聽;多少次徹夜聊天、熬夜看影碟都不覺得累,跟他在一起的時候,還真的把以前認為挺無聊的閒事都做了。
  從今以後,她再也不會這麼做了。
  「真倒霉,真的很倒霉……」
  誰教她是先愛上的那一個,除了認了,她還能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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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情凝視緊閉的房門,不知道該拿房裡的人怎麼辦,最後長指成勾,敲了門一下。
  等了一分鐘,門內沒有響應。
  再叩叩敲兩下。
  砰!枕頭打上門板的悶響,算是響應。
  她在乎他的去留是好事,但從頭到尾,她都沒有給他機會把話說清楚,要他怎麼告訴她,他只是暫時離開,還會回到她身邊?
  又敲三聲,他隔門喊話:「蘭,開門。」
  「不開!」房裡的人堅守城池。
  「不要像個小孩子鬧脾氣,我有話跟妳說。」
  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會這樣無理取鬧,全是因為他?黑崎蘭更生氣了。「我就是小孩子不懂事,怎樣?!」她從不鬧脾氣,若不是為了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發起脾氣來會這麼不可理喻。
  他深吸一口氣,「蘭,離門遠一點。」
  話才剛說完,啪砰兩聲,無情單手卸下礙事的門板,丟在一旁。
  雖然擁有人類的心,但他還未脫離天使的身份,徒手拆門的力道還有。
  黑崎蘭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你竟然拆了我的門?!」
  「那又怎樣?」
  走向她,無情不再掩飾被她激起的怒氣。
  很好,在牽引他動心愛上她之後,她又成功地挑起他的怒氣,讓他朝成為人類更邁進一步。
  他那張臉、那種表情,絕對是在生氣沒錯!黑崎蘭有些驚慌。
  「你……你說過天使的情緒不能大起大落……」
  無情繼續走向她,步步烙火。「拜某人不肯聽我說話所賜,我現在非常生氣。」嚴厲的聲音足以讓一個瞻小的人嚇得屁滾尿流。
  黑崎蘭退退退,連三退,後腳跟不小心絆到床角,一個踉蹌,整個人往後倒。
  無情直覺就是邁大步、伸長手臂抓住她,不料在這同時自己也絆了一下,朝她直挺挺地撲去。
  情急之下,多虧他還記得用雙肘撐住自己的重量,免得她成了肉墊。
  這一跌也讓兩人的距離瞬間縮到最短,眼對眼、鼻尖對鼻尖,彼此都感覺得到對方呼出的熱氣與急促的心跳。
  「冷靜下來了嗎?」
  該冷靜的人是你!黑崎蘭緊張的眼神如是述說著。
  「好好聽我說。」
  她點頭如搗蒜,不敢不聽。
  她戒慎恐懼的表情引人發噱,凝聚在無情胸臆的笑氣衝出口,他笑倒在她肩上。
  黑崎蘭雙手放在身體兩側,不敢亂動,更是讓他笑不可抑。
  低沉的笑聲像是發自他體內深處,微幅的波動因為兩人零距離的交疊,一陣又一陣地傳達到她身上,如漣漪般蕩漾再蕩漾……
  「這樣似乎不太好。」無情黝黑的臉因為察覺到什麼而臊紅。「這不是個方便談話的姿勢。」
  「嗯……」她有同感,男人跟女人躺在床上,這畫面怎麼想都挺曖昧的。
  「應該換個姿勢。」嘴裡這麼說著,他卻以掌由前往後拂開她遮住臉的髮絲,順勢托著她的後腦勺。
  他俯首凝視,她屏息以待,週遭瀰漫著尷尬困窘的氛圍。
  「我們要一直維持這個樣子嗎?」她決定打破沉默,要離開的人不應該再製造難忘的回憶給被留下的人,這對她來說太難堪了。
  「也可以。」他不排斥,兩人相擁、體溫交融的感覺很舒服。
  「無情!」黑崎蘭氣惱地捶他的肩。「我在等你說話。」
  無情抓住她的手,吻上手背安撫著,「離開只是暫時,我會回來的,相信我。」
  短短幾句話,又催出她的眼淚。
  「沒騙我?」
  「我只是回天堂辦點事,花不到一天的時間,很快就會回來。」
  「真的?」
  「真的。妳會等我吧?」
  答案幾乎是不經思索便脫口而出——
  「會,我等!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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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十 章 -

  大騙子!
  凝視牆上的畫,黑崎蘭的眸光夾恨帶怨,還有更多的思念。
  他說花不到一天的時間,她卻等了一年又兩個月,還是不見無情的人影。
  無慾說他是信守承諾的人,一定會回來——若非如此,她絕對不會捺著性子等他。
  「我不過是自己騙自己。」對著畫,她自言自語起來。「就算你永遠都不回來,我也會等,一直等下去,誰教除了你之外,我對其他男人真的不感興趣。」
  畫中人靜默無語,維持她當初下筆時所描繪的神情,那是無情專注閱讀的側臉。
  這一年多的時間,多虧無慾的幫助,黑崎蘭以符合世人印象中的天使形象,完成了《天使的微笑》的插畫,不過脾性怪如她,在《天使的微笑》出版當天也辦了一場小型個人插畫展,展出三十幅模特兒相同、表情神態各異的畫,展覽名稱很簡單,就兩個字——天使。
  三十幅畫,將畫者對於模特兒從陌生到熟識、衝突到和諧,一幕幕像電影似的,讓看的人感受到畫者與畫中人由淺到深、彼此相識的程度。
  那就是她想畫的天使,也是莫名其妙出現在她面前、影響她最深的天使。
  展覽一推出後,立刻得到熱烈迴響,反應甚至比《天使的微笑》來得更好,讓今川元又跑來跪著求她,讓出版社幫她出版插畫集。
  她拒絕了,不想和別人分享她獨有的天使。
  插畫展從一個月延長為兩個月、三個月,最後熱度延燒到台灣。就在上個月,她跟著這三十幅畫來到台灣辦展覽,理所當然的,由時氏集團提供一切協助。
  無慾抽空來到會場,在最後一幅畫前找到她要找的人。「就知道妳在這裡。」
  「找我有事?」黑崎蘭淡問。
  「黑崎先生打電話給時駿,要他勸妳回日本。」
  「我才離開一個月,又不是一年。」她老爸表現得好像她離家出走一年半載似的。「別理他。」
  「我猜想黑崎先生八成以為無情的離開和妳現在的不快樂,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所以試著盡力彌補。」
  「把我當成性飢渴的女色情狂,一天到晚為我介紹企業家第二代,這是哪門子的彌補法?他到底知不知道啊,我之所以會來台灣辦展覽,有絕大部分原因就是為了躲那些應接不暇的相親宴!」想到就有氣。
  好激動哪。無慾噗哧笑了出來。
  「無慾!」黑崎蘭瞋道。幸災樂禍算什麼朋友!
  「聽妳說話這麼有力,我跟時駿也用不著擔心妳了。蘭,妳很堅強。」
  「不堅強行嗎?再怎麼難過,還是得吃飯、洗澡,還是要活下去啊。」她的生活態度一向很實際。「我等他,但我的生命和時間並不會等我,除了感情之外,我必須做些什麼,不能讓自己變成個活死人,那樣就算等到了他又如何?」
  說到激動處,她掄起拳頭。「等待的過程可喜可悲,端看自己決定怎麼做,而我要證明無情不是我生命的全部,我會等他,但絕不會因為這樣就什麼都不做!我要讓他有危機感,讓他知道我並沒有視他為全部,要他一天到晚擔心我是不是會變心、是不是會愛上別人。」
  無慾點點頭。人類的情感,至今她仍一知半解。「聽起來好像挺有道理的。」
  「當然有道理。」
  「但是……倘若我沒聽錯妳話裡的意思,其實妳是在氣無情到現在還沒回來,讓妳等這麼久吧?」無慾直接點破她的心思。
  啊……黑崎蘭啞口無言,漂亮的場面話被拆穿,底下的真意不過如此——她氣他,氣他至今仍末出現在她面前。
  「所以才想讓他緊張、擔心失去妳,因為妳並沒有視他為全部,對不對?」
  「呃……妳一定要把話說得這麼明嗎?」
  「我觀察人類幾百年了,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大多數的人類都習慣用反話來表達自己的感情?比方說:用責罵代替關心,用限制代替保護,用約束代替愛情,坦白說出來不好嗎?」無慾臉上有著不解。
  「因為彆扭的人太多了。」雖然很不想這麼說,但這是事實。「別提了,我爸還要妳轉告我什麼?」
  「黑崎先生希望妳盡快回日本——」
  「妳剛才已經說過了。」
  「黑崎先生說是要幫妳決定一門婚事。」
  「為什麼又是我?!」黑崎蘭怪叫。黑崎家是沒其它女兒了嗎?「拜託!我上面還有大姊、二姊,目前都單身未婚,要論婚嫁也應該是她們先,為什麼老是找我!」
  「也許這個人妳不會拒絕。」
  「除了無情,誰在我面前都不過是隱形人!」
  「要是無情聽見這些話一定會很開心。」她雖然彆扭,但也有令人意外的坦率面。無慾由衷的說:「蘭,無情有妳陪著,我就放心了。」
  「那也要他回來才行。」她撇撇嘴。連個人影都沒有,還談什麼陪不陪的。
  「明明說花不到一天的時間就會回來,一天……我等了一年多了啊!」這個混蛋!
  無慾耳尖地聽見她的低喃,美目浮現訝然。「無情說花不到一天的時間?」
  「嗯。」舊事重提,她深深覺得自己被騙了。
  「我想……你們之間似乎有點誤會。」一天?無情竟然會犯這種錯?
  誤會?黑崎蘭聽得一頭霧水。
☆★☆     ☆★☆     ☆★☆     ☆★☆     ☆★☆     ☆★☆     ☆★☆     ☆★☆
  為免自己又突然變成某某某的未婚妻,黑崎蘭不得不把台灣的展覽暫時交給時駿及無慾,先行搭機回日本。
  甫下飛機,她立刻殺到日商通用株式會社社長辦公室。
  「爸!你又擅自作主給我安排了什麼蠢婚事?!」
  「蘭?!」沒料到女兒會這麼快回日本,黑崎次郎嚇了一跳。
  不過,他畢竟是見多識廣的商界大老,很快就收起驚訝的表情,板起老臉,「注意點,我這裡有客人,別讓人說我教女無方。」
  呃,眼前的確是有個人背對著她、和她老爸面對面坐著,但——
  誰理他!
  「爸,給我個解釋,為什麼又是我?時駿那次已經夠我受了,同樣的遊戲你還想玩幾次?」
  「蘭、蘭……」黑崎次郎極力想安撫女兒的情緒,無奈她此時火冒三丈,根本全然不受控制。「冷靜點、冷靜點。」
  「要我怎麼冷靜?換作是你被人當成豬肉秤斤論兩賣,你會高興嗎?爸,我已經有喜歡的人,這輩子除了他,我誰都不要!如果你堅持要干涉我的人生,不用你把我逐出家門,我先fire你這個父親!」
  「黑崎蘭!」真是愈說愈不像話了。「這裡有客人,妳敢放肆?!」
  「就是因為有客人在才敢啊!」她回頂一句。
  「康介,蘭個性莽撞,讓你見笑了。」丟臉啊,怎麼會生出蘭這樣離經叛道的女兒,渾身上下沒一丁點像黑崎家的人。
  「不,黑崎伯伯,」背對黑崎蘭的男人,有副悅耳的嗓子,「我反而欣賞像黑崎小姐這樣的個性。」
  這聲音……黑崎蘭的注意力終於轉向辦公室內的第三人,只可惜他背對著她,只看得見後腦勺。
  會嗎?會是嗎?
  可是……剛才爸叫他康介。
  或者只是巧合?這個男人剛好有著和無情一樣的聲音?
  「蘭,來見見康介,他是爸的老朋友的兒子,在美國表現相當出色,這次回國,立刻讓我延攬進公司。我打算倚重他的長才,派他進海外事業部,唉……可惜啊,荒川老弟和弟媳先走一步……」憶起往事,黑崎次郎不勝欷吁。
  黑崎蘭蹙眉。老爸哪來姓荒川的老朋友?
  就在這時,荒川康介有禮地站起身,轉向黑崎蘭,唇角掛著頗富興味的微笑。
  「初次見面,黑崎小姐。」
  她眼睛頓時瞪得像銅鈴般大,不敢置信地看著站在面前的男人。
  「無情……」
  聲音和臉都一模一樣,分明就是她等到氣惱、等到心痛、等到快發瘋的對象!
  「蘭,沒有意外的話,妳跟康介的婚事就這麼定了。」黑崎次郎不改武斷的脾性。
  荒川康介走向前,掏起她的手,在掌心落下一吻。「請容許我叫妳一聲蘭。」
  戲謔的意味明白寫在臉上。
  她敢打賭,他絕對是無情!
  「不說話就當妳默認了這門婚事。」黑崎次郎逮到機會趕緊說,「放心,經過上回時駿的教訓之後,這次一定速戰速決,妳跟康介就在年底前結婚,一切由我打點,你們就等著當新郎、新娘吧。」
  「誰說我要嫁他了?」荒川康介?他怎麼想到這名字的?「一個時駿還不夠丟臉,還要這個……荒川康介來湊一雙嗎?」
  「妳說這什麼話!康介的條件這麼好,妳有什麼好不滿的?」黑崎次郎很不高興。
  不滿的地方太多了。她眸光怨懟。
  「黑崎伯伯,蘭跟我還不夠熟稔,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情有可原,我想和她私下聊聊,增進彼此的瞭解,不知道方便嗎?」
  「當然當然。」黑崎次郎想也不想便點頭。
  黑崎蘭為之氣結。整件事好像他們兩個男人說了算,完全不把她的意願放在眼裡。
  他消失一年多,如今卻以另一個名字和身份出現在眼前,且絲毫不為自己的食言感到內疚,好像她等他一年多是應該的。
  這筆帳,教她如何能不算?
  「蘭,妳就代替爸好好歡迎——」
  啪啪!雙掌夾擊的清脆響聲,讓黑崎次郎的嘴巴驚訝地大張,足以吞進一顆鴕鳥蛋。
  「歡迎你,荒、川、康、介!」黑崎蘭送上兩巴掌,再補踩一腳。
  「該死!」荒川康介低咒,腳趾猛烈疼痛。
  再踢脛骨一記,小姐她轉身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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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前,他吃了閉門羹,作夢也想不到,回來後還是吃閉門羹。
  不同的是,上一次是在屋裡,這次他連屋子都進不去,更大的不同是,上次他能用神力拆下門板,強行闖入:這次他已是平凡的人類,唯一可施力之處就是鐵門邊的電鈴。
  被天堂除名、如今更名為荒川康介的無情,怎麼也沒想到心上人歡迎自己的方式會這麼獨特且……「生氣」勃勃!
  她真的氣得不輕,而且生氣的程度與他離開前不相上下。
  「蘭,開門!」
  從天使變成人類,必須經過折翼的煎熬,而在受盡痛楚之後,回報他的卻是她莫名其妙的怒氣,教他怎麼都想不透。
  「蘭!」電鈴沒有作用,荒川康介索性拍起鐵門。「開門!」
  「走開!」
  「妳到底在氣什麼?」他問得無奈。
  隔了道鐵門,黑崎蘭站在門後喊話:「我氣!我當然氣!你說花不到一天的時間就會回來,結果呢?我等了一年兩個月又十三天!」
  一年兩個月又……荒川康介恍然大悟。
  上帝,他竟然會犯下這種錯誤。
  「蘭,聽我解釋——」
  「還有什麼好解釋的!你知不知道這一年多的時間,我等得有多痛苦?如果不是逼自己專心作畫,我根本就連日子都過不下去!你走了之後,我滿心以為隔天就能看見你,結果呢?一直等到第三天、第四天……到第七天,我哭了整整一天,你還是沒有回來……你騙我!」
  「我沒有騙妳。」他怎麼會泛下這種鳥籠錯誤?「妳無開門讓我進去,這是個誤會,我會向妳解釋。」
  「不聽不聽!一年多來,我擔心你在天堂出了什麼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難受?結果呢?你一出現就自稱是什麼荒川康介,還要進我爸的公司工作,這算什麼?!你回到人間第一個見的人不是我,第一個知道你回來的人也不是我!還跟我爸串通好似的決定我的婚事,完全不問我的意見,無情,你至少欠我這麼多!」
  「用一輩子還妳夠不夠?」他柔聲道。
  「不希罕!」
  「加上下輩子?」
  「誰知道你下輩子還是不是人!」門裡的聲音吼出不滿。
  兩人在吵架,可荒川康介卻想笑。不愧是蘭,總有些奇妙的「佳句」出現,但任由情況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妳再不開門,我就要走了。」
  此話一出,門後忽然安靜了下來。
  「蘭,為了變成人類,我付出的絕對超乎妳想像,我並不打算告訴妳細節,但我們之間真的有誤會,妳希望我們之間就因為這樣結束嗎?」
  依然無聲。
  「既然妳不想見到我,那麼我走。妳放心,我也不會進妳父親的公司,或許我會到台灣找無慾、無求,總之,妳保重。」
  還是沒有反應。
  荒川康介低歎口氣,轉身走到電梯前按下下樓鈕。
  他在賭,賭她對他的不捨。
  折翼的滋味不好受,而她這一年多的等待也不好過,而這全源起於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誤會。
  牆上顯示樓層的燈號往上跳動,他的心也跟著愈形沉重。
  叮咚!電梯門開,回頭望去,鐵門仍然深鎖。
  真的要走嗎?他自問,很不甘心結局竟是如此。
  難道他賭輸了?這一年多的等待,已經讓她不再像之前那樣愛他?
  在他進行折翼的程序前,米迦勒大人曾對他說——
  「人類的生命瞬息即逝,人類的愛情也瞬息萬變,你現在還來得及反悔,想回復天使的身份,只需要取走你的心和對黑崎蘭的記憶即可。」
  他拒絕了,堅定地答道:「一瞬間又如何,對我而言,那一瞬間就是永恆。」
  如今想來,自己似乎太樂觀了。
  荒川康介走進電梯。
  緩緩地,電梯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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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想他走!不想啊!
  等了一年多的時間,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再次出現在她面前,她怎麼可能要他走?
  黑崎蘭倏地打開鐵門,但外頭已不見荒川康介的人影。
  也許、也許他只是在騙她,他人躲在樓梯間?
  迅速衝到樓梯間,卻只見空蕩蕩的樓梯。她心神恍惚地往回走,支撐不住地靠在電梯門旁。
  「我怎麼可能要你走?我等了這麼久,怎麼可能在你回來之後趕你走?我只是氣你啊……氣你騙我只要等你一天就好,你知不知道被留下的人,除了等待以外什麼都不能做有多痛苦?笨蛋無情……」
  電梯門突然開啟,裡頭飄出聲音——
  「相信我,真的是一場誤會。」
  赫!黑崎蘭嚇得往後退,食指顫顫地指著電悌裡的人。
  「你、你、你說要走是騙我的?!」
  「不,我是真的要走。」黝黑臉龐浮現緋色。
  「那你……」過度的驚喜讓她說不出話來。
  「我……」遲疑了會兒,他老實承認:「我忘記按一樓的按鈕。」
  方纔他深陷悲傷不可自拔,根本忘了按鈕,在聽見她的聲音之前,他還在疑惑為什麼還沒到一樓。
  他慶幸自己犯了這個愚蠢的錯誤,否則兩人真的就這樣結束了。
  「蘭,我離開前說花不到一天的時間,指的是天堂的時間,不是人間。天上一天,人間三年,我忘記告訴妳天堂和人間的時差,所以……妳能原諒我嗎?」
  「你到底是無情還是荒川康介?」
  「是無情,也是荒川康介。我在人間的身份是荒川康介,但妳也可以叫我無情。我現在的身份是天堂安排的,妳父親的記憶也是經過改造,現在的我只是一個父母雙亡、家無恆產、孑然一身的日美混血兒。」
  「沒有錢還想娶富家千金?不怕人說你攀權附貴?」
  「我不在乎人類的偏見,蘭,我只為妳回來。現在,決定權在妳手上,我是走是留,只要妳一句話。」
  沉默,緩緩降臨在兩人所處的空間。
  還是不願意原諒他嗎?看樣子米迦勃大人說對了,人類的愛情果然瞬息即逝。
  明白這一點,讓他感到痛苦莫名,伸手探向電梯按鈕,黑崎蘭的聲音卻在他按下前一秒鐘傳來——
  「我教過你怎麼坐電梯對吧?」
  這男人還要挖出她多少感性的細胞才甘心?她哭、她笑,全是被他逗惹的,好比現在,他又惹得她眼睛發酸、視線起霧。
  荒川康介不自在地別開臉,羞於自己一分鐘前所做的蠢事,錯過了她幾要奪眶而出的淚。
  「幸好……你忘了怎麼用。」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滾落眼眶,她衝進電梯,緊緊抱住他。「幸好你忘記怎麼用……」
  本以為她要說些怨懟的話,不料竟是含情軟語,荒川康介愣了好半晌才回神,收臂緊擁險些失去的心上人。
  黑崎蘭哽咽地說著:「我不想趕你,真的不想,只是……思念的滋味好煎熬,你受苦,我也不好過……我想你,真的好想……」
  荒川康介傾注所有的熱情吻住她,失而復得的喜悅漲滿他的心,溫熱而強烈的怦然悸動著。
  「我真的很抱歉,對不起!」
  這一次,換她吻去他的聲音。「我們說過不互相道謝、致歉的,我聽不慣。」
  溫柔地拭去她的淚,他低首附在她耳邊說:「那麼我愛妳呢?這句話如何?」
  雙臂環上他頸背,帶笑的緋顏展現嬌媚風情。
  「還是聽不慣。」見他皺眉,她笑了。「不過你可以天天說,說久了我就聽慣了。」
  會的,在未來的每一天,他們有得是機會適應彼此的愛語。
  「還要我按一樓的鈕嗎?」他問,墨眸有著濃濃的笑意。
  她搖頭,緊緊、緊緊地抱住他,輕訴——
  「歡迎回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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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天使真多情XDD
我能感覺到你的心痛,你有你說不出的無奈...但是你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越是這樣我就越難受...如果,不幸福,如果,不快樂,那就放手吧;如果,捨不得、放不下,那就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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