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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聽風在唱歌 穹風

21

我知道她的戒心,那是單身女孩住在外面時所該有的。進電梯時,郁芬直盯著我

瞧,鋒銳的眼光,在我臉上掃著。

她住的是兩房一廳的套房,東西只能放客廳,不可以搬進她房裡去。

「還有,我室友也在,希望你不要亂說話,以免嚇到人家。」

我這才知道原來她還有室友,看我點點頭之後,郁芬按下了八樓的電梯按鈕。


她的室友有一頭長髮,我看不到臉,因為她正敷著一塊墨綠色的面膜,穿件布袍

一樣的睡衣,還印著好大一隻泰迪熊的圖案。

「你好,我姓楊,我叫楊妮。」她張開一點點的嘴巴,對我自我介紹。

「妳好,我叫阿哲。」我在客廳地上放下了箱子,用力搬出咖啡機來,當場把她

們都嚇了一跳。

經過說明之後,我請郁芬去拿三個杯子來,她的臉色很古怪,而且不敢置信,因

為我跟她說:「這是我跟貓咪發明組合的。」


趁著郁芬在洗杯子,她室友楊妮在洗臉的同時,我觀察了一下四周,這個客廳很

小,陳設也簡單,只有一張桌子,一台電視,兩張單人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還有一個小鞋櫃而

已。我把咖啡機搬上了鞋櫃,然後接上電源。



「姓徐的,希望你不要讓我對放你進來這件事情後悔。」她拿著杯子,戒慎恐懼

地說。

「不會的,請妳相信我。」用我最和善的笑臉,我笑著說:

「我知道妳會有所擔心,畢竟我這個人有點怪,妳讓我這樣跑來,是很不安全的

事情。但是請放心,我只是想送妳這部咖啡機而已,沒有其他惡意。」

「這個真的不是炸彈吧?」

我說當然不是,否則我也不敢站在這裡了。


在煮開水時,郁芬告訴我,這是她室友楊妮家的房子,她已經在這裡租了兩年多

。她拿著一顆抱枕,擋在她與咖啡機之間,一副深怕發生爆炸的樣子。

「放心吧,我已經測試過很多次,不會爆炸的。」

雖然我極力地想要讓她安心,但是好像一點效果也沒有,楊妮走出來時,也是戰

戰兢兢的,而且她更誇張,抱著一隻超大的泰迪熊,看來有在發生意外時,讓泰

迪熊替死的打算。

「放心,真的不會爆炸啦。」我露出尷尬的笑臉,因為咖啡機正發出隆隆的震動

聲,我擔心著是否在運送過程中可能有震傷。

「你剛才說你叫阿哲對不對?」楊妮又問我。

「是呀,怎麼了?」我盯著咖啡機的震動狀況,隨口回答。楊妮笑著說沒事,然

後我聽見她小小聲地問郁芬:

「就是妳那個交不到女朋友的朋友嘛,是不是他呀?」

我一句話也沒有說,心裡只覺得可惜,郁芬拿杯子來的時候,我沒問她哪一個是

給誰用的,不然我真想在楊妮的杯子裡面偷偷吐口水。



「好了,二位請慢用。」

我問過她們喝咖啡的習慣,郁芬喜歡喝少糖少奶精的濃咖啡,楊妮則愛喝又甜又

膩的口味。我很驕傲地介紹著咖啡機上的按鍵,以及按鍵的功能,然後依據個人

習慣,泡好了咖啡。

咖啡香味瀰漫的小客廳裡面,我們一起站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旁,下午四點半的陽光,溫柔地

可以讓人陶醉,楊妮很識相地說,這時間應該讓男女獨處,她端著咖啡,走過我

身邊時,還對我說:「多獻點殷勤,加油喔。」

我看見郁芬瞪了她一眼,楊妮笑著進房間去了。


郁芬捧著馬克杯,看著咖啡機,問我為什麼要送這份禮物給她。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妳送東西給人時,都一定要有理由嗎?」

她瞄了我一眼,微笑著搖頭。

「我只是覺得,好像哪裡怪怪的。」她說。


走到落地窗前,我看著遠遠的工業區,躊躇著該怎樣說才好,我很想明白地對郁

芬說聲我喜歡她,然後很輕鬆地喝完咖啡,再趁著下雨前離開這裡,因為我看見

了遠方的天空有一大塊烏雲正在聚攏,今天我沒騎車,待會還得出去找公車站牌

才行。

「你好像有話要說的樣子。」郁芬說。

「嗯?」

「那就說吧,你都已經有膽子找到這裡來了,難道臨門一腳會踢不出去?」

回過頭,我看見她還沒喝那杯咖啡,眼神深邃得像山湖一般。

「我不知道我要說什麼,真的。」我說。

郁芬走到電視旁,輕輕按了幾個鍵,讓客廳裡除了咖啡香之外,還多了張雨生的

歌聲,我才知道原來電視機旁還有一架小音響。


「我該怎麼說呢?從頭開始說嗎?」

「告訴我結論就可以,結論如果我能接受的話,我們再來討論前面的過程。」

放下了咖啡杯,我說:

「我覺得我對妳很有好感,很想吸引妳的目光。」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那你做到了,你是我開個人板以來第一個『板壞』。」

「那是一次意外。」我說:「我現在指的是現實。」

「現實怎樣?」郁芬納悶著,略略皺眉。


有些話如果可以輕易說出口,這個世界很多事情會好辦許多,可是人能思考,懂

得說錯話之後可能會有的後果,而且面對著未知的處境,人也往往會有保留,所

以最後我只說: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該說什麼,或許沒有答案就是我的答案。」我微笑著,又端

起咖啡杯:「想不到理由或藉口的時候,我們就喝喝咖啡,聽聽風在唱歌吧!」

說著,我打開了落地窗,結果一開窗,就聽見了一聲尖叫。不過那聲尖叫不是從

窗外傳進來的,是從楊妮房間裡面發出的。這聲尖叫非常淒厲而詭異,像是被人

捂著嘴巴,一刀刺進心口那樣的驚悚,我和郁芬趕緊放下杯子,衝向楊妮的房間。


楊妮的房門在我一腳踹開之前先打開了,她鼓著嘴巴一路跑進了廁所,朝馬桶吐

了一口之後,趕緊又用自來水漱口。

「怎麼回事呀。」郁芬走進浴室,拍拍她的背,很關心地問她,我則站在門口,

心裡面有點不妙的感覺。


楊妮漱完了口,苦著臉走出來,問郁芬說:「咖啡妳喝了沒?」

郁芬疑惑地搖搖頭,然後盯著我,我做了個無辜的表情。

「那裡面有機油的味道啦!」她的聲音幾乎快哭出來了。

我的心懸得老高,奔過去桌子旁邊,把一杯咖啡端到浴室裡,慢慢倒進洗手盆,

說也奇怪,剛才我們明明都還聞到濃郁香味的,這時味道忽然就變了,倒了三分

之一後,果然有奇怪的濃稠狀液體沉澱在下面,我用手指沾了一點點,仔細聞了

一下。


如果可以怪罪別人的話,我會說是計程車司機不好,他開得太快了,一路顛簸之

下,可能讓咖啡機裡面的某種運轉潤滑劑的管線破裂,又或者,我會怪罪貓咪,

是他貪小便宜,買了不堅固的材料來組裝。可是我想郁芬跟楊妮不會這樣想,當

我倒完噁心的咖啡時,轉頭就看見了她們充滿了敵意與憤怒的眼神,正死死盯著

我看。

窗外這時打了聲悶雷,春雨要開始下了,我卻感覺自己正進入了生命的最寒冬。

-待續-

意外的發生有千百種可能,這是犯罪者最常說的話。

22

「請你給我一個完美的理由,解釋你所做的這一切,背後到底有何企圖。」

郁芬的聲音很平靜,她低沉地說著:

「我不覺得我們之間的過節,嚴重到了你要來下毒的程度吧?」


悶雷在遠方不斷地響,天上的雲飽滿,看來將有大雨。

楊妮漱完口之後,怨憤地回房去了,關門時還「砰」地好大一響。郁芬看著我洗

淨了杯子,又看著我垂頭喪氣走回客廳。她跟在我後面,盯著我將杯子放好,把

咖啡機上面的瓶瓶罐罐拆下來,才問我有沒有理由可以解釋這一切。


「如果我說這純粹是意外,妳覺得妳能接受嗎?」我有點詫異,因為這不像她的

風格,她有病,應該會咬人才對,但是今天沒有,她只是冷冷看著我。這讓我更

害怕,感覺可能會有更危險的事情,我又看了一眼窗外,懷疑她的怨恨將與大雨

一同爆發。

「如果我把你推下陽台,也對警察說這是意外,你猜他們會接受嗎?」


她的眼光非常深沉,深沉到了我看不見的地步,只見她的肩膀不斷顫抖,想來她

已經幾近於爆發邊緣了。

「如果妳覺得毒打我一頓,可以讓妳消消氣的話…」我用最誠懇的語氣說。

「徐雋哲!我真的受夠你了!」郁芬忽然大叫了一聲,抓起椅子上的抱枕,很用

力地丟過來,我認為這是我該受的懲罰,所以站直了身子,不閃不避,卻看見了

抱枕從我面前飛過去,打在牆壁上,剛好和一個很近的雷聲同時鳴響。

「撿回來!」她大吼著,外面開始下雨了,我聽見雨聲。

乖乖地撿起抱枕,輕輕拋給郁芬,郁芬嘟高了嘴,喝道:「不准閃!」

有時候我們得承認,棒球投手真是偉大,能夠把一顆小球準確地丟進對方手套裡

面。我現在像個大手套,張開雙臂,乖乖站好,卻看見比棒球大了十幾倍的抱枕

,連續三次從我面前飛過去,而我居然還連著三次,幫她撿回來,又輕輕拋還給

她。

「妳要不要站過來一點?這樣也許會…比較好丟。」我斗膽建言。

「你到底想怎樣啦!」她氣得全身發抖,眼角也迸出一顆眼淚來。

那顆抱枕最後依然沒有打中我,卻很精確地從我早先前打開的窗子飛出去,掉在

陽台鐵窗上,正被天上狂飆而下的大雨給不斷打濕。

郁芬不再說話,坐在椅子上,她不斷喘著氣,像翻白眼那樣地瞪著我。

「我一定是鬼迷了心竅,不然就是上輩子做了什麼錯事,也可能是我家冰棒賣得

太貴,少積了陰德,才會這樣報應到我頭上…」她像在喃喃自語,說著說著,

忽然抓起一顆小抱枕,又猛然擲了過來,不過很可惜,我剛好尷尬地回過頭去拔

咖啡機的電源,結果抱枕打在落地窗上。

剛剛郁芬大喊時,楊妮探頭出來看了一下,她對我做出一個極度嫌惡的表情,然

後又縮了回去。現在的我進退維谷:想走人,可是天正下著大雨,我不知道公車

站牌在哪裡,而郁芬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哭得正精采,我不好意思告別,更何況,也不知道

這台該死的咖啡機,她到底還要不要。


蹲在落地窗邊,我距離郁芬大約兩公尺,她低著頭,雙眼半閉,不斷大口呼吸著

,整個客廳裡,只剩下張雨生的歌聲,還有郁芬沉重的呼吸聲。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說出口之後,才想起我原

來一直都還沒為這烏龍事件道歉。

郁芬緩緩地搖了搖頭,我看見了她臉上不斷流下的眼淚。

「郁芬…」我很想走過去,輕拍她的肩膀,但我做不到,一來我是那個惹她哭泣

的蠢蛋,二來我看見桌上有個陶製的香精燈,我很怕等一下飛過來的不是抱枕,

而是那玩意兒。


「郁芬…」我又輕輕叫了她一次,卻發覺有點不對,郁芬的額頭上正冒出一滴滴

水珠,那可不是眼淚應該出現的位置,於是我趕緊冒著香精燈打破頭的危險,湊

上前去。

「妳還好吧?」

「痛…」她用氣音說著,語調若絲,手指很無力地指指心口,我才想起來,她的

心臟不好。


誰知道一個先天性的心臟病患者出現症狀時該怎麼辦?我沒有任何這方面的醫學

常識,唯一能做的,只有讓她稍微躺下。郁芬向右略為側躺,她臉上的汗水早已

多過了淚水,眉頭緊皺,咬緊了牙,卻不肯發出一點不舒服的聲音來,倔強到了

極點。

我起身想去叫楊妮,郁芬卻抓著我的手腕,艱難地搖頭。

「休息一下…一下就好。」她痛苦地說。

「需要吃藥嗎?」我問。電視上都這樣演,心臟病患發作時,隨便吞下兩顆藥丸

就會馬上好轉。但郁芬還是搖頭,她說她沒有嚴重到那種程度。


外頭下著大雨,客廳的光線逐漸昏暗下來,我就這樣守在她身邊。第一次,我看

見了一個人可以痛苦成如此,生命彷彿脆弱得可以隨時被切斷一樣,一個小時前

,郁芬還氣急敗壞地對我大擲抱枕,那時候的她生命力強韌,而不過一個小時而

已,此刻的她卻氣若游絲,雖然臉部表情看來已經沒有之前的劇痛難當,但是卻

依然虛弱。

「還好嗎?」我輕聲地問。

郁芬微微點頭,她的呼吸變得很緩慢,像是刻意拉長。

「真的很抱歉,害妳…」

她給我一個很艱難的微笑,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對我說:

「沒有那麼容易死好不好…我也還沒說要原諒你…」


楊妮聽外面許久沒有爭吵聲,以為真的發生命案,走出來看時,郁芬已經躺了快

兩個小時了。她嚴肅地告訴我說不要讓郁芬有太大的情緒波折,尤其不要亂惹她

生氣,因為「氣死人」這三個字對心臟病患者來說,絕對不只是玩笑話而已。

「不過她沒有嚴重到那種程度,只是這兩年多來,我也沒有看見她發作得這麼厲

害過。」

楊妮說,以往郁芬心口絞痛時,也不過就是覺得輕微疼痛,讓她無法做劇烈運動

而已。

「沒想到你居然有本事讓她氣成這樣。」最後她這樣說。



當天空終於陷入黑暗時,我離開了這棟差點發生咖啡中毒命案的公寓。郁芬休息

了很久之後,總算恢復正常了點,她叫我改天自己來清理這堆放在鞋櫃上的廢物

,並且叫我準備好一筆錢,說我有請不完的賠罪飯了。

「這裡離站牌很遠,趁現在雨停了,我載你去等車吧。」

我趕緊搖手說不用,要她在家好好休息,我可以自己去摸路。

「你以為我是專門為了載你而出門嗎?不要作夢了,我是要去買便當!」雖然氣

還有點虛,不過她罵起人來,還是辛辣十足。她說楊妮不會騎機車,向來買飯的

事,都是她去做的。

她丟給我一頂安全帽,對我說:

「從現在開始,我說什麼,你做什麼,拜託不要亂出主意,也不要亂講話,我不

想念不完五專就駕鶴西歸,好嗎?」她拿起機車鑰匙,用僅存的半口氣,對我

下了最後警告。

-待續-

妳知道我一向很聽話,所以妳要好好活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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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郁芬堅持不讓我騎車,她說這是她的最愛,誰都不能染指。本來我想跟她說,在

妳買車之前,機車店老闆就騎過了,這沒啥了不起的。不過郁芬已經說了,她不

想聽見我亂講話,所以我只好把我的徐式幽默吞回肚子裡。

「你給我乖乖坐到後面去。」她這樣對我說,卻連機車都差點牽不動。


我很擔心她的身體,早知道我應該叫輛計程車,大不了先去幫她買便當,然後我

再轉回北屯就好。剛剛離開前楊妮沒有出房門,否則我想她也會叫我這樣做。

「不要用同情的眼光看我,我還活著。」她有氣無力地說著,然後發動車子。

「我是怕妳這樣逞強,會活不了太久。」我心裡面想著,這句話不敢說出口。


下過雨的夜晚,黃色路燈映著路面燦爛繽紛,我戴上安全帽,手扶在坐墊後面,

刻意跟她保持大約十公分的距離,以免不小心碰到她的身體,又造成不必要的誤

會。

「其實我應該跟你說謝謝,雖然那台咖啡機最後泡出來的東西很恐怖。」她在前

面逕自說著。

「我的心臟不好,所以不能太過激動,現在你相信了。」

「我沒有不相信過。」我說。

郁芬沒再說話,只是小心避開路上的水坑,緩慢前進。她握著機車把手的雙手很

無力,有好幾個水坑都沒避過,騎過去時濺起了很大水花,讓我的鞋子都濕掉了。

「要不要換手,我覺得…」

「我很穩,是你很重,妨礙我的穩定度。」她直接回答。結果我們又掉進一個水

坑裡。

騎過了工業區後面的小路,我們來到熟悉的東海商圈。

「這裡讓我下去就可以了,我可以走到外面的站牌去。」我試圖給她留點顏面。

「我說過你最好安靜閉嘴,不要瞧不起我,我還在呼吸,我還活著。」她冷冷地

說。結果我們差點撞上了路邊的麵線攤子。


一輛歪歪斜斜的小機車,就這樣在東海遊園路上撇過來又盪過去。有時候是我們

嚇到行人,有時候是行人嚇到我們。我稍微探頭,看見郁芬很嚴肅的表情,她又

嘟著小嘴。

「你又想講話嗎?」她用眼角餘光看見了我。

「如果你要講,講有建設性的,不要老是叫我換手讓你騎。」

我思考著「建設性」的定義,文章乃經國大業,古人說起話來都是有建設性的,

但是我不是古人,古人也不會坐在這種危險駕駛的機車上。對著郁芬的背影,霓

虹映著她白皙的後頸,我忍不住又探出頭去,看看她稚嫩的臉頰,然後我說了一

段我自認為很有建設性,而且絕對浪漫的話:

「聽風在唱歌,它在唱著對妳的告白,說它很喜歡妳。」



我不知道郁芬到底有沒有聽見,當我再想到這問題時,人已經在澄清醫院了。

「你去送個咖啡機,結果送到兩個人一起進醫院,這是怎麼回事?」貓咪問我。

坐在醫院的硬質塑膠椅上面,我對著旁邊的貓咪說明經過。

就在我對郁芬說了那段話之後,她的車忽然傾斜,我們已經到了東海麥當勞的路

口,碰巧遇到黃燈,郁芬用力扳下剎車,結果前輪打滑,又掉進了一個水坑裡面

,劇烈震動之下,郁芬這次沒抓牢把手,車子往路中央偏了出去,一輛由後面快

速奔來,看來頗想闖過這個路口的機車,非常乾脆地整個撞上來,我只聽見「碰」

地一聲,然後整個人甩了出去,而跟我一起摔的,還有郁芬的身子。

摔車這種事情,我跟貓咪都很有經驗,所以我的左手護住自己的腦袋,右手攬著

郁芬的肩膀,避免讓她頭部受到撞擊。結果她頭上的安全帽重重敲上了我的胸口

,今天我沒被抱枕打中,卻捱了一記安全帽。而我的左手則在地上擦破一大塊皮

肉,血水跟泥水沾滿了我的衣服,郁芬摔在我身上,沒有受到重傷,但是右腳卻

被翻倒的機車壓住。

「於是,我的左手掛彩,她的右腳腳踝骨折。」

「對方呢?」貓咪問我。

「不知道,好像跑了。」

「跑了?」他瞪大了眼。

其實我根本沒有去注意到撞上我們的是誰,因為我更在乎的,是躺在我懷中的女

孩。


路人過來扶起我們的機車,對面派出所的員警也跑了出來,可是當我們被扶到路

邊時,才發現那台從後面撞上來的機車居然不見人影了。

「他沒死喔?」

「應該沒有,是我我也會逃的。」我說。

貓咪很懷疑,對方這樣撞上來,應該會撞爛自己的機車,怎麼可能逃逸無蹤呢?

我跟貓咪說,不要忘了,有一年我們也曾在台中市為了看辣妹,結果發生了一場

把FZR都撞爛的交通意外,那一次,趁著別人去救人時,我們也一樣是牽著機車

逃掉的。

「報應。」這是他的結論。


車禍發生後,我請警察幫忙叫了計程車,再扶著郁芬上車,直接到澄清醫院來,

不去榮總的理由,是因為我打電話給貓咪,叫他來接我時,他說他不知道榮總大

門在哪裡。郁芬也打了電話給她室友楊妮,然後我被帶去洗傷口、擦藥,她去掛

急診看腳。

「所以她還在裡面?」貓咪問我。我點頭時看見了楊妮跟另一個男孩走了進來,

明亮的醫院大廳裡面,那男孩的一頭金髮很耀眼。

「郁芬呢?」楊妮很嚴厲地問我。

「還在看腳,右腳踝骨折。」我無力地說。

那男孩很高,他站在我面前,用一種不屑的語氣問我是誰騎的車,我照實回答後

,楊妮跺腳大罵:

「你不知道她很好強嗎?白痴!這麼不會體貼,你憑什麼想追她呀!?」


這是關鍵句嗎?當楊妮叫出這句話時,貓咪睜大了眼睛,非常詫異的表情,我也

瞪著眼,感覺全身血液在一瞬間停止流動似的,至於那個高大的男孩,他算是鎮

靜的了,他只是皺起眉頭,瞄著我而已。

我想,最震驚的人應該是郁芬吧,她剛好從急診處被護士小姐攙扶出來,她不用

瞪人,眼睛就很圓了,而且她的嘴張得很開,這句話讓她傻了眼。

是的,說起來楊妮還比郁芬了解我,光是一下午的幾次短暫眼神交會,她就看穿

了我喜歡郁芬的心事。


「妳沒事吧?」我們幾個人,同時說出了這句話。不過說完之後,大家又是百般

滋味各不相同,楊妮是殷切關心,貓咪連這句話都沒講,他只是冷冷看著我們,

那男孩是一臉言不由衷,而我則是萬分悲痛。

悲痛的理由,不只是因為我沒有保護好郁芬,害她腳受了傷,更讓我了無生趣的

,是我發現了郁芬看著那高大男孩時,眼神中流露出來的光芒。

-待續-

果然幸運女神還是沒有眷顧我們這種好男人,又開了我一個天大玩笑。

24

阿澤先生的臉色很難看,但不是因為我的左手包了一大包,影響了工作品質,而

是因為紓雯對我說:「多休息,我會很擔心你。」

所以他跟我說:

「徐老師,既然你手不方便,那就幫忙打電話吧,這些是本周缺課的學生,請你

跟他們家長聯絡一下。」他遞給我的資料,比電話簿還厚。


貓咪叫我乾脆辭職算了,反正事多錢少,主任又刻薄,沒理由去受人家侮辱。

「多熬一點,多學一點,改天搞不好我自己開補習班耶。」

當我這樣說的時候,貓咪正在跟老貓咪咪玩耍,他讓咪咪整隻翻過去,用力搓著

牠的肚皮。

「聽見了嗎?連咪咪都在笑你。」



依然是那一疊紓雯給的資料,依然是我沒翻開的第一頁,很奇怪,我就是完全沒

有興致去碰它,躺在床上,感覺自己被日光燈曬得很暈。

打電話給郁芬,她說這幾天比較麻煩,動彈不得,連去醫院換藥都得坐計程車。

我覺得很自責,拿著手上的資料,雖然我的左手同樣連翻書都很困難,可是讓她

受傷的事情,對我來說畢竟是很大的愧疚。而這樣的情況下還要去上班,我會更

煩悶。

其實我知道這裡並不適合我,或許我該考慮換工作,補教業的確如紓雯所說,需

要的是口碑與宣傳,成全的只是財富,無關乎夢想。但是我很難說要走,因為這

工作也是紓雯介紹的,而且我不想讓阿澤先生稱心如意地拔去我這顆眼中釘,這

不是爭風吃醋,而是面子問題。


星期四下午,阿澤先生召集了所有職員,要我們到大教室開會。他提了一些招生

的計劃,要我們分小組,準備到各學校外面去懸掛補習班布條,並且在週末到學

校教室去擺傳單,以求增加本班的知名度。

「徐老師?」

旁邊的同事輕搖了我一下,讓我回過神,我才想起來,原來「徐老師」是在叫我。

「你的手受傷了,要跑校不是很方便,不然的話,你就跟我同一組吧!」我看見

阿澤先生用他招牌的鱷魚笑臉,對著我咧嘴而笑。


「那我可不可以不去呀?」愁眉苦臉地,我對紓雯說著。

「你們兩個人一組?」她很訝異。

其實沒啥好訝異的,不用想也知道阿澤先生的用意是什麼,能夠操死我的機會,

他沒有輕易放過的理由。

我們坐在火車站前廣場的欄杆上,昨晚紓雯打電話給我,聊著工作,也聊到了我

受傷的事,她建議我去買美容膠來貼傷口,以免留下疤痕。

「男孩子身上有點疤痕,妳不覺得比較有男人味嗎?」

我說著,一邊用左邊肩膀夾住電話,一邊用右手按著鍵盤,看著郁芬在她個人板

上面,向大家宣告她受傷骨折的事情。

「才不會,那難看死了,你明晚下班之後,在火車站外面等我,我拿美容膠過去

給你。」

於是我在打了一整晚的訪問電話之後,很賣力地騎著小凌風,一路兜到火車站來

。她把美容膠交給我,我們坐在欄杆上面,一起點起了香菸。

「所以你決定還是跟他同一組?」紓雯問我。

「這好像不是我能決定的,妳得去問小鱷才行。」

今晚的台中市雲層很厚,不曉得週末下不下雨,我環顧一下四周,十點半的火車

站附近,人潮正要散去,我們像與世界無關的兩個人,就這樣安靜地坐在路邊抽

菸。

紓雯今晚的臉色有點沉重,不像往日的悠閒與自信,彷彿連她身上的白色外衣都

黯淡得很。

「妳的心情似乎也不大好。」

紓雯吐出一口長長的煙,看著火車站對面閃爍的霓虹。

「還記得我們聊過的夢想嗎?」她問我。

「因為我哥哥是補習班的老闆,所以我沒有熬太久,就當上了教務的職位。本來

我以為這會很有挑戰性,可是我錯了。」

紓雯告訴我,她畢業這一年來,在這裡學到的,居然只有「講客套話」而已。

「這一行沒有太多技巧,有的只是同行之間鬥爭的心機,任何規劃與計劃,其實

你不需要想,只要稍微打聽一下其他家補習班的做法,截長補短之後,就是自

己的特色了,剩下要做的,就是把大筆金錢砸下去,砸出設備、砸出榜單,然

後建立口碑,以後的就只是擴張地盤而已。」

今晚的風有點小冷,我把外套披在紓雯肩膀上,但她卻又拿了下來。

「讓我吹點風,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氣吧!」

「妳不自由嗎?」我問。

「我有錢,有車,上下班時間很隨意,但是我不自由。」她說:「生命中最重要

的東西沒有圓滿,所以我不自由。」

我問她認為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麼,紓雯說:

「夢想,愛情。」


我們沿著中正路,走到人潮已經散去的第一廣場前。紓雯說最近補習班有擴張的

打算,她哥哥正在研究彰化市地區幾個補習班,跟當地學生的特色,看來打算到

彰化去開分班。

「你知道嗎?我在這裡,一點都不快樂。」

「看著自己家的事業進步,自己也能夠盡點力量,難道不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嗎

?」

「我想要的是挑戰性,還有我主動爭取來發揮能力的機會,而不是空降成為一個

連鎖補習班的教務,更何況,這裡其實用不到我的能力與專長。」

我記得貓姊說過,她和紓雯是大學同學,她們念的都是企管系。可是貓姊現在是

個中型企業的小秘書,紓雯走的卻是另一條路。

「妳哥哥,也就是我們這位大老闆,他知道妳的想法嗎?」

紓雯苦笑著說:

「你面試時就聽他講過他的夢想,他要的是怎樣的補教王國,怎樣的事業夥伴,

我要怎麼跟他說?」

她一個人在空地上踱步,唱起了我沒聽過的英文歌,唱完之後告訴我,她想出國

去唸書。

「是真的唸書還是藉機逃避?」

「被你識破了。」她做出一個頑皮的笑臉。



今晚的風吹得比前幾天急了點,我的手放在口袋裡面,陪她來回走了兩圈。

「阿哲,如果我打算逃到國外去唸書,你會不會來看我?」

「不會。」我嚴肅地說。

「因為我要當兵。」然後做了一個很傻的微笑。

「這件事情先幫我保密吧,等我下定決心之後,也等我哥哥完成最近的計劃之後

,我會再認真考慮的。」她看著地上的地磚紋路,輕輕地說。

我說其實我很羨慕她,至少她知道自己的夢想在哪裡,而我卻還在渾渾噩噩,甚

至為了面子問題在苦撐著。

「其實你大可不必這樣,如果想辭職就辭職。」紓雯轉頭對我說:

「我想要找你時,不會像個小女生,得要先找千百個理由才能去找你,我會直接

打電話給你,約你出來吃飯。」

「這是讓妳不自由的第二個理由嗎?」



連貓咪也看得出來她喜歡我,但是我不能確定,因為她沒親口說過,對我來說都

不能算是成立,這或許是我無聊的堅持,但我是那種不到最明確時,萬難下肯定

決定的人,所以我問了這樣奇怪的問題。

「這是讓妳不自由的第二個理由嗎?」

紓雯沒有回答,她用笑容回應我,轉身走到廣場中心,距離我大約十公尺左右,

對我說:「人家說,心裡有事情的時候要勇敢說出來,所以…」

她轉了半圈,側面對著我,朝著只剩下路燈的第一廣場,對著那棟已經安靜的建

築物,右手指著遼闊的夜空,左手指著我,大聲說:

「我要出國去唸書!我暗戀他!」


不知道為什麼,我笑了,笑是因為我認識的紓雯,真的是一個很勇敢的女孩,笑

的,是我自己到現在還如此怯懦。

-待續-

妳始終是勇敢劃過天際的彗星,而我卻是沒有方向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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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朋友不多,但是都有個特色,就是大家都會抽菸。貓咪是老菸槍,學弟小

杰也抽菸,貓姊不抽菸也不玩菸,但是她不討厭菸味,紓雯也會抽菸,而郁芬是

因為我們相處時間很少,我不敢抽。

最讓我頭痛的是坐在禁菸的長途客運裡,感覺很痛苦,但是還有一種更慘的,就

是你明明坐在一般自用小客車裡面,卻也不能點菸,那才是惡夢。

阿澤先生上車就對我說:「徐老師,因為我不抽菸,所以很抱歉,請不要在車上

抽菸喔。」

這是補習班的公務車,非常破爛的小轎車,因為沒有冷氣,所以得開窗戶才能避

免悶死人,那種感覺就像外面的空氣在對我說:「來吧!吐口菸來污染我吧!」

的意思。

可是開車的人是這個分班裡面地位最高的阿澤先生。


老天爺是故意的嗎?昨晚的風都還急得很,今天偏偏就是艷陽天。阿澤先生很悠

閒地在樹下坐著,我卻得爬上爬下,把那些印刷得很難看的宣傳布條掛上去。

「徐老師,你線拉得不夠緊,這邊垂下來了。」他有時候會這樣說。

「徐老師,你左邊綁得太高了,不行不行,要重綁。」有時候他也會這樣說。

我一直很不喜歡被叫做「徐老師」,因為大部分時候,我都在打雜,帶班對我來

說只是一堆工作裡的其中之一。甚至我都認為,直接叫我「徐工友」還恰當一點。


中午十二點,週末的好天氣,一群逛街的女孩經過我們身邊時,還對著樹上的我

議論紛紛,我依稀聽見有個女孩說:

「噢,斷手還能爬這麼高,這個人一定是屬猴的。」


台中市的街頭人群擾嚷,我坐在樹下吃飯,逛街的人與我無關,散步的人與我無

關,我的搭檔是個正坐在車上吃排骨便當的西裝頭,而我只能啃著7-11的御飯團

而已。

「徐老師…」他忽然叫我,而且叫得很大聲。

「可以直接叫我阿哲嗎?我覺得這樣我才知道你在叫我。」滿嘴飯粒的我,沒好

氣地說。

「好吧,阿哲,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要吃快一點,我們下午還有六間學校要跑呢

!」

六間學校,一間要掛二到三張大布條,也就是說,我還有十幾條要掛。看著已經

開始發紅,即將要冒出水泡的手掌,我有點火,開始打量阿澤先生,計算著光用

一隻右手能不能幹掉他。

「走吧,趁著今天天氣好,我們應該更努力一點。」他很愉悅地說。


今天的行程是海線一帶,我們開著破車,在很荒涼的龍井國中校門口停車。

綁布條其實不難,反正這東西預估一週內會被拆除,所以只要隨便打個死結就好。

很賣力地爬上鋁梯,繫上一邊之後,又慢慢爬了下來,我看見阿澤先生按照慣例

,在旁邊欣賞優美的海線風光。

如果不是我的左手負傷,其實我可以綁得很快,但現在我使力有困難,所以動作

變得很慢,心想,郁芬說她生活很不方便,那我呢?她是痛苦,我可是煎熬。

在繫第二邊的時候,電話響起,我用受傷的左手牽住布條上的棉線,用腦袋靠在

樹幹上面,取得平衡,然後右手從口袋裡面掏出手機。

「忙嗎?」是紓雯打來的,我說還好,正在工作。

「晚上有空嗎?我發現了一家很不錯的拉麵店,下班後我過去補習班接你,要不

要?」

我瞥了一下,發現阿澤先生也走到鋁梯旁邊來,他的眼神不在我身上,不過我可

以感覺到他也在聽我講電話。

「沒關係,我下班之後打給妳,就這樣。」

掛上電話之後,我又稍微轉了一下頭,他用很古怪的笑容對我笑笑。

「我媽找我吃飯哪!」我笑著說。

「你可真是乖兒子。」他笑著答。


即使是週末,省道往台中方向還是大塞車。我不斷搓著掌心,想讓疼痛的感覺少

一點,阿澤先生望著車陣,嘆了一口氣,他說:

「我看我們回到補習班都晚上了,還好今天的班不多,這樣吧,你今天很辛苦,

等一下就可以先下班,回去休息好了,剩下的我來處理。」

我沒有答話,懶得跟他多說。

「徐老師你以後想開補習班嗎?」

「志不在此,我對補習班的管理機制比較有興趣,不過開補習班,怎麼開我都開

不贏現在這一家,所以我會選擇去賣連鎖的雞排。」我隨便瞎掰。

「如果你真的去賣雞排,那紓雯跟著你,豈不是要受苦嗎?」他忽然說。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想到這方面去的,這句話讓我非常訝異,所以我別過頭來看著

他。阿澤先生繼續凝視前方,他說:

「我知道紓雯喜歡你,可是我得跟你說,你真的不適合她,你年紀比她小,社會

經驗比她少,收入也比她少,更何況你還是學生,還沒當兵。」他不斷說著,

手也比劃起來。

「我只是建議你,你自己要想清楚,你們是不同世界的人,而且你距離她還差很

遠。」

台中的交通讓我已經很不耐煩了,他的話更讓我反胃透頂,我皺著眉頭說:

「你覺不覺得,這些話你去跟她講比較好?」我有點不耐煩。

「更何況這好像是我的私事。」攀著車窗,我在大力呼吸著污濁的廢氣。


不是偶像劇的男主角,我只是個想打工的大四學生,需要的也只是微薄的收入,

能夠讓我安穩度過這一年就好。但是我卻意外地加入這家超大型的連鎖補習班,

還當了全職的工友。跟我同樣來打工的人日子很愉快,我卻得忙進忙出,連買個

便當都得用跑的,理由是因為我頂頭上司看我不順眼。可是我沒有去惹他,也沒

有在工作上面砸鍋,只不過很不幸的,我的頂頭上司,這個笑起來像鱷魚的社會

新銳,他喜歡的女孩是我們大老闆的妹妹,剛好是補習班的總教務,而更糟糕的

,是這位教務喜歡我,我們還約了晚上要去吃拉麵。


「站在一個朋友的立場…」他又說了。

「抱歉,你是上司,我是下屬,我們始終都不是朋友。」

車停在車陣中,時間都已經傍晚六點半了,我們還沒過中港交流道。我被操了一

天之後,心情極度不爽,耳中聽到阿澤先生不斷的叨唸,這時候不曉得哪裡來的

一股氣,我說:

「我的私事,不應該被拿出來在上司與下屬的關係裡面談,或者你要告訴我,其

實你也喜歡紓雯,所以其實這也是你的私事?」說到這裡,我狠狠地瞄了他一

眼,然後我在靜止的車陣中,打開了車門。

「剛剛好像是你說我可以先下班的,既然這樣,那我先走了。」


今天一直到了太陽下山都還是好天氣,我背對著夕陽,從快車道走到路邊,金黃

色的陽光照得我前方的路很亮,到處都充滿了浪漫的餘暉光彩,雖然我現在是一

肚子的怨氣。

-待續-

愛情的發生與存款的多寡沒有比例關係,怎麼老是有人搞不懂?

26

明天是否還要去掛他一天布條?我跟貓咪說,我要認真考慮考慮了。坐在東海教

堂前面,我們找了片沒有狗屎的草坪坐下。

晚上我終究沒有跟紓雯去吃拉麵,走在路上,我打了電話給貓咪,他在學校教學

弟彈貝斯,要他出來載我,我在熱音社的社窩,吃了學弟的全麥三明治當晚餐,

然後打通電話給紓雯,跟她說我今天很累,這個約還是改天吧。



貓咪啣了一根草在嘴裡。

「其實你自己知道你喜歡誰,不然咖啡機就不會是送給她了。而對另一個,你欠

的也不過就是人情,一份特別關照你的人情。」

我說這不能以「人情」兩個字簡單代過。

「不要因為是她先喜歡你,就覺得你虧欠了她,感情沒有誰欠誰,不然你拿什麼

去還?」

我覺得我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好好談話了,貓咪也已經很久沒有講話講得這麼有

深度了,正當我想稱讚他時,他就露出貓尾巴了。

「不過話說回來啦,要是我,我就兩個都不會放過啦,那樣有錢又有氣質的美女

送上門來,如果她認為有必要,我也是可以連腳毛都為她刮乾淨的。」

拍拍我肩膀,貓咪說:

「通吃吧!用男人的事業心來解釋,這是合理的。」

去死吧。


回家的路上下著大雨,老天爺對我可真是眷顧,整天的藍天,讓我掛布條掛到差

點中暑,偏偏到了晚上,水汽就毫不留情釋放了出來。貓咪的FZR騎得飛快,我

們騎到了台中都會公園附近。

「很難決定明天要不要上班是吧?簡單,你如果可以活著到家,就表示老天爺要

你繼續掙扎,如果撞死了,就表示這是解脫!」他大聲喊完時剛好綠燈,我則

繼續後悔,早知道就自己坐計程車回家。

風雨刮得我的臉很痛,而心也酸著,我努力想著自己會如此優柔的原因在哪裡,

每次想跟郁芬說點什麼時,我就會想起紓雯,而當我想跟紓雯說明白時,卻又會

想起郁芬。

我真的知道我喜歡誰嗎?對紓雯完全沒有一點感情嗎?好,沒有。我在心裡面這

樣告訴我自己,我對紓雯沒有感覺,對紓雯沒有感覺,「噗」地一下,旁邊汽車

飆過去,濺起的積水就潑了我一頭,讓我所有的自我催眠又醒了過來。

抬頭看不見夜空,但其實看不見星空也好,大雨淋得我頭發昏的時候,至少腦袋

可以冷靜一點。我很佩服貓咪,老天爺生給他一對小眼睛,好在大雨中騎車時不

被雨水所妨礙,還能飆出將近一百公里的時速。


雨水淋得我們連內褲都濕了的時候,FZR還是把我跟貓咪送回了北屯的公寓,貓

咪把車停在路邊,我們走到社區大門時,我看見了兩個撐著傘的女孩。

左邊那個矮了點,她穿著皮卡丘的睡衣,這人從我認識她到現在穿著的幾乎都是

這件衣服,她是貓姊;另一個站在她旁邊撐傘的,個子很高,穿著很優雅的洋裝

,她是紓雯。

結果貓咪被她姊姊氣得拎著耳朵上樓,我坐到紓雯車上時,還聽見貓姊在大罵著:

「你有種,敢不穿雨衣給我飆回來,你想死是不是?給我上樓去,我打斷你的貓

腿…」



「他們姊弟感情真好。」紓雯說著,遞給我一條毛巾。

「這是我擦車內玻璃用的,你先擦擦頭髮吧!」

我知道她有事找我,也大致猜得到是為了什麼。

「阿澤跟我說了一些你今天的事情,怎麼…」

攤了攤手,我不需要多做解釋,紓雯也同樣清楚,她沒再說話。音響裡面唱著許

志安的歌,很溫柔的哀傷,我看著雨水把車窗淋得模糊,外頭的交通號誌,那綠

燈像在哭泣似的。

「明天還會去上班吧?」她問我。

「其實我也不知道,不曉得小鱷明天會怎樣,可能會讓我洗一天地板。」

紓雯笑了,她說明天星期天,大老闆打算召集三個分班的主管回總班開會,討論

進軍彰化的事宜。

聊了點公事之後,我們沉默了一下,外頭的雨應該很冷,冷得車窗內都起霧了,

紓雯沒有啟動車內除霧,也沒有打開雨刷。我們像是待在一個封閉的小世界裡面

,我聞到了紓雯身上的香水味,很清淡的香氣,有點意亂情迷,我知道自己想要

催眠自己,不對她有感覺的這個念頭有多難達成,她太動人了。


「今天的這些事情,真的是當初始料未及的,抱歉,阿哲。」紓雯低著頭,我看

見了她無奈而無力的表情。

「妳投票給陳水扁時,也沒想到他居然會當選總統吧?」我故做輕鬆,笑著說。

紓雯也笑了,她搓搓我沾滿了雨水的頭,叫我快點上樓洗澡。

「這當下貓咪應該在洗貴妃浴,我上去了也沒用。」我說。

她把音響關小聲一點,嘆了口氣:

「笨蛋,你應該說,你不想那麼快下車的。」


我是笨蛋嗎?我的確是。笨的第一個地方,是我不該說貓咪在洗貴妃浴,我應該

說其實我希望在車上多留片刻,好跟她多相處。第二個笨的地方,在於紓雯輕攬

著我的脖子,要給我這輩子第一次,由女性主動的吻,而偏偏手機響起時,我應

該選擇讓手機繼續響,先吻了再說的,可是我卻無視於她快要輕閉上的雙眼,居

然拿出了手機,還接通了電話。

「喂…」

這一聲「喂」,讓我痛失跟美女接吻的機會,也讓整個氣氛蕩然無存,但其實我

沒有後悔,看見來電顯示時,我甚至是喜悅的。

「風先生,你的傷勢還好吧?」

沒有人會這樣叫我,我的「風」,只存在於十五吋電腦螢幕之內,之所以為「風

」,是因為有個人是「雲」。

「還好,至少我可以感覺我的手還在,妳呢?感覺得到自己有腿嗎?」

「我警告你,我有病,不要逼我咬人。」

雖然我看不見她,但是我彷彿可以聽見她咬牙的聲音。經過上次她心臟病忽然發

作的經驗,這次我不敢再惹惱她。對著紓雯作了一個不要出聲的動作,我問:

「怎麼了,找我有事嗎?」

「你平常時候,中午有課嗎?」

我的課只有星期三跟五,其他日子我只有中午準備上班而已。郁芬說她中午有課

,可是她現在無法騎機車。

「楊妮呢?」

「唉…」她長長地嘆了一聲,告訴我一個很不幸但也非常好笑的消息。

那個兇巴巴的楊妮,自以為能夠負起買便當的重責大任,在郁芬受傷的第二天,

堅持要騎車出去買食物,結果還不到巷口就摔車了。

「她比我還慘,我只是右腳骨折,她是撞斷左腳,現在還打了石膏。」

我該笑嗎?我非常想笑,想到她那天在澄清醫院,對我鬚眉戟張的潑辣樣,又想

到她現在打了石膏的笨拙,我就覺得非常開心,但我還是沒笑出來,一來是我如

果笑了,郁芬會很不爽,二來是我看見了旁邊的紓雯,她試圖讓自己若無其事的

表情,我不忍心傷害她。

所以這兩個女孩現在只能困守在家,連上學都有困難。郁芬問我,如果星期一我

有課,可不可以順路過去工業區,載她去嶺東技術學院上課。

「可以,我會過去。」

不想在紓雯面前說太多,簡短地答應之後,我掛上了電話。


「那個女孩?」她問我。

是的,是那個女孩。

「早點休息吧!」

我沒有再說什麼,看著她眼裡的失落,我懂她的心情,就像那天,我看見郁芬看

那個金髮男孩時,眼裡有點光芒一樣,紓雯一定也看見了我眼裡的光。

站在公寓樓下,從幾萬公尺高空中落下的雨滴,把夜晚暈染成一片濕,濕了我的

衣裳,也模糊了我看世界的焦點。

-待續-

原來那個心裡面的馬賽克底下,是這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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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兩個斷腿的住一起,是很匪夷所思的事情,還好公寓有電梯,不然可能爬下樓梯

時,學校的第一節課都已經上完了。胡思亂想著,我已經騎到了嶺東附近來。

郁芬穿著短袖上衣,很寬鬆的牛仔褲,坐在公寓外面等我。上衣是水藍色棉質的

布料,看起來就像是國小的體育服。

我花了半個小時騎到這裡,載著郁芬先到7-11去買午餐,她說今天不想吃便當。

「腿現在怎麼樣?」

「很好,至少還連在我身上。」

「嗯,那就好,妳有鎖好它吧?」

「鎖好?」

「對呀,我怕車子晃動大一點,妳的腿會掉半路上…」

今天的天氣微陰,延續著昨晚的雨,天上還有片烏雲沒散,我感到背後寒氣陣陣

,郁芬冷冷地說:

「你非得把氣氛都搞冷了才甘心是不是?」

然後,我感到肩膀一陣痛,她有病,她咬人。


郁芬說她們現在生活很不方便,一有機會到便利商店就得大買存糧,原本近在咫

尺的全家便利店,現在感覺比西班牙還遠。

「妳讓我載,那楊妮呢?用跳的跳到學校嗎?」

郁芬說楊妮有男朋友,可以騎機車接送她。我想起那天在醫院裡面的金髮男孩,

又想起郁芬看著他的眼神,心裡頭想問,卻又感覺不妥,問了或許可以讓很多心

裡的疑團解開,但是我卻沒有勇氣。

他是誰?或者在郁芬心中,那個男孩是誰?楊妮有個男朋友為她上演「溫馨接送

情」,那郁芬呢?為什麼是我來載呢?我知道這個男孩可能對我心裡面的重大抉

擇有影響,但是就是問不出口,腦海中閃過貓咪的臉,如果他知道我現在的想法

,一定會笑我沒用。


「好可憐,人家有男朋友可以接送,妳卻只能找我。」

「那是因為我同學都有打工,大家白天都沒空,所以上課只好找你載我,下課我

就能夠請同學幫忙了。」她說。



兩天之後,我就覺得我錯了,事情沒有想像中的浪漫,從北屯到嶺東要半小時,

在太陽下曬了半小時後,我得再騎回市區的補習班去,又是二十分鐘的車程。如

果遇到我有課時,我可以直接到學校去,那就還好,否則平常這樣真是累人。這

種浪漫只適合出現在小說或電視裡,根本不應該發生在太陽很大、空氣很糟的台

中市。

於是我陷入矛盾之中,要每天這樣風雨無阻地穿梭台中市,雖然跟郁芬說不上幾

句話,相處時間也很短暫,但我卻願意這樣跋涉。是甘之如飴嗎?貓咪說這是智

障的行為。

郁芬每天都會坐在公寓外的階梯上等我,她腳上包裹著厚厚的紗布,走起路來始

終一拐一拐的。


騎著車過來的路上,我心裡面想著補習班的事情,忽然想到了大老闆想要南進彰

化的計劃,我把它當成是曹操準備南征,赤壁之戰前夕的場面,模擬著各種戰略

,完全是自己在跟自己玩。


「今天還要載她喔?」出門前,貓咪穿著內褲從房間走出來,打著哈欠問我。今

天星期一,我已經跑了一星期。

「有沒有算過你花了多少油錢?」

搖搖頭,我說沒有。

「你有沒有牽過她的手?」

「沒有。」郁芬能自己走,不需要我扶。

「她有沒有抱過你的腰?」

「沒有。」郁芬的手總是扶在椅墊後面。

「你有沒有問她上次在醫院,那個金毛的男人是誰?」

「也沒有。」我不敢問。

「嗯,那你可以走了。」

這次他居然沒有罵我,轉個身走到廚房,開了冰箱,拿出一罐烏龍茶。

「我覺得呀,等我的名字被擺進世界名人堂的時候,你都還會是個處男。」



下午我在補習班,一直想著郁芬說過的話,中午我們去買便當時,她說:

「明天你可以不用來載我,我有個朋友剛好有空,他可以送我去上課。」

有個人可以幫我代一天「車伕」的班,我一喜一憂,喜的是我終於有一天,可以

不用滿身塵埃、滿頭大汗去補習班看阿澤先生臉色,憂的是,這個代我班的人,

該不會就是那個金髮男孩吧?

思緒凌亂的我,不知不覺撥錯了電話,分明是要打給一個學生家長的,我卻打了

紓雯的手機,還跟她說:「貴公子在本班最近表現得很優秀,非常值得鼓勵。」

電話那頭,紓雯差點笑掉了大牙,她說:

「乖兒子,你在跟我討賞嗎?乖,晚上請你吃蒸餃獎勵你好不好?哈哈哈哈…」


我聽到她大聲笑出來,這才發覺自己打錯了。紓雯問我這幾天傷勢如何,怎麼沒

消沒息,不曉得怎樣跟她講,我吞吞吐吐地,剛好阿澤先生朝我走了過來,我趕

緊趁這藉口掛了電話,只跟她說,找時間再講。

找時間再講之前,我得先找時間想清楚該怎麼講。被別人傷害不難,習慣掏心掏

肺的人很容易被傷,不管是無心或故意。可是要傷一個人卻相反,至少還得有勇

氣才行。要把我這星期接送郁芬的事情告訴紓雯,我認為那比拿把刀捅她還殘忍。


「徐老師。」阿澤先生對我說:

「明天星期二,是你的例休假日,可是大家要辦聚餐,不知道你來不來?」

明知我放假還挑這一天,看樣子是不大歡迎我了,所以我搖了頭,再次感謝他的

好意:

「我期中考快到了,趁著放假我得唸書,大家好好玩,我就無法參加了。」



聽說今天聚餐是在有名的「東海漁村」餐廳,那是我跟貓咪經過千百次,卻從來

沒有錢可以進去的餐廳,所以我決定跟貓咪去吃屬於我們的滷肉飯,點完菜,先

買完單,然後我們坐下。

「你不用去接送郁芬嗎?」

我說不用,今天有人載她。貓咪看看手錶,時間是十二點四十五分,他問我平常

都幾點去載她。

「一點之前,因為郁芬一點十分上課,有時候我們還會去便利商店…」

我的話沒說完,貓咪扯著我包著傷口的左手繃帶,拉我上車,他發動引擎時,我

看見老闆娘剛把飯端上來。

「等一下再回來吃!」貓咪對老闆娘大叫。



風呼嘯吹動時,我還在扣安全帽繫帶,FZR往嶺東方向飛。

「你要幹嘛?」我問貓咪。

「你不想看看今天誰載她嗎?」

我想起那天在澄清醫院外,貓咪看著那個金髮男孩時的眼神,充滿了懷疑。對於

進世界名人堂這件事情,我開始對貓咪逐漸有了信心,他果然是很有研究精神的

人。


不過十五分鐘之後,這件事情就被我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貓咪花了我平常所需時間的一半,已經飆到了嶺東,我指點著他路徑,一路騎到

郁芬住的公寓。想叫貓咪停車,以免剛好遇見郁芬時會尷尬,不過他騎得太快了

,我根本還來不及把話說出口,我們已經轉過了巷子。

FZR停下,我們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郁芬坐在一個男孩的車上,那男孩的安全帽跟我們一樣是龜殼式的,我們看見了

他的金髮,同時也看見了郁芬的雙手,環抱住男孩的腰,她的臉幾乎貼在男孩的

背上,甚至我還感覺從郁芬的側面,又看見了她眼裡有光,她們剛好發動機車,

從我們眼前騎過去,消失在街的另一邊。

「她是不是抱得很緊?」我吶吶地問。

「嗯。」

「眼裡有光吧?」

「嗯。」

「你有沒有看見她笑得很幸福?」

「嗯。」

「我可以罵髒話嗎?」

「嗯。」

「媽的。」

-待續-

我們是彼此不得不的選擇,妳是無奈,我是唯一。

28

滷肉飯很難吃的原因,一來是它冷掉了,二來是我吃到一種酸味,同樣是接她去

上課,待遇差真多。

轉轉頭,想找點什麼來轉移注意力,卻只看見牆壁上的菜單。於是我叫老闆娘,

再切一盤滷蛋來,順便給我們來點海帶、豆干、粉腸、皮蛋豆腐…

「欸,你瘋啦?」貓咪問我。

「阿姨,再拿幾罐啤酒來!」

貓咪沒再說話,他點點頭,一副確定我瘋了的樣子。


「我是哪裡很差嗎?」我問貓咪。

「不會呀,雖然有很多缺點,不過你應該不算太差。」

「還是我長得很醜?」

「坦白說,你把頭髮梳好的話還有點人樣。」

「那為什麼郁芬坐他的車是抱著他?還把臉貼他背上?坐我的車卻像我帶菌一樣

?」

貓咪喝光杯子裡的啤酒,搔搔腦袋,他說:

「雖然我不認識那個金毛的小子,不過我感覺他一定跟你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了?我很生氣地看看自己,同樣有手有腳。

「那個痞子看起來就很有自信的樣子,而且應該也比你成熟很多。」

成熟?我問貓咪,怎樣才算是成熟的人。

「至少有感覺可以大聲講出來。」

要大聲講感覺嗎?我對著老闆娘說:

「阿姨,再拿兩罐啤酒來,我想喝酒。」

然後我問貓咪:「像這樣嗎?」



「如果你不是喝醉了,那你一定是白痴。」結帳時,貓咪拖著我走出來,他嘴裡

這樣說。

那天的天氣很熱,我們吹了一下午冷氣,喝了一下午酒,我其實沒有醉,因為我

看見他從我皮夾裡拿出一張五百元的鈔票去付後來的酒錢。



「好久沒在這裡跟妳聊天了。」

「嗯,不過我們在線上應該從沒有聊過天吧?」

回到公寓之後,貓咪把我丟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回房間去繼續組裝他的發明。我睡到晚上

十點才醒來,洗過澡之後,在線上遇見了郁芬。

「的確,風舞跟雲凡在這裡,似乎向來只有衝突。」

我在想,阿哲跟郁芬的組合,與風舞跟雲凡的組合,哪一種會比較有可能?同樣

的人,卻用不同的身分與感覺在面對著。

「所以你還是快點下線吧,以免等一下我又心臟病發。」

郁芬說,今天下午她在學校,心臟又痛了,這次她沒有受什麼刺激,也沒有作劇

烈運動,可是心臟卻有點怪怪的,後來又絞痛起來,所幸沒有上次的嚴重。

我跟她說,找個時間還是去檢查一下吧,不過郁芬拒絕了,理由是她不想掛完骨

科又掛心臟科,那讓她感覺自己是個廢人。

「當個廢人總比當個死人好。」我說。

「當個沒有心的廢人,還不如當個沒有感覺的死人好。」



沒有心的廢人?我不懂話裡的意思。

「心不會不在,也不會消失,只看妳放在哪裡而已。」

「你有滿滿的心卻落空的經驗嗎?」

滿滿的心卻落空?有,我有過這種經驗,今天下午就有過。

「你知道那種滋味嗎?當你以為的美麗在一瞬間消逝時。」

「那就繼續努力呀,難道妳能說不愛就不愛嗎?」

「誰跟你說我現在跟你談的主題是愛情呀?」

一個追求平凡度日的人,不奢求錦衣玉食、富裕顯貴,那還能追求什麼?我用還

沾在我頭髮上面的水珠想也知道,當然只剩情感部分。


過了一會兒,她又傳訊息來:

「痞子風?你還在不在?」

我說我在。

「明天你還會來接我嗎?」

「會。」

「為什麼你會願意這樣接我?你今年大四了,應該不會每天有課的吧?」

看著螢幕,我心裡面笑著,妳終於也知道我不是每天都順路的了吧?含著沒點著

的香菸,我決定讓自己也變成一個成熟的人,要勇敢把自己的感覺與想法說出來。

「我每天都把心給盛得滿滿的,然後騎半個小時的車去嶺東,妳以為呢?」

「以為什麼?」

「我念的是中文系,不代表我不會做買賣,所以我不做沒意義或沒價值的事情。」

「你認為的意義與價值在哪裡?」

在哪裡?貓咪說我如果不是喝醉了,就是我是白痴。可是現在我很清醒,而且我

很聰明。

「在於看見妳。」

「………。」

她給了我一串的點點點,然後說:

「你是不是認為我不死,你永遠不會開心?」

「閣下何出此言?」

「我老實告訴你,我今天下午的心情其實很差,心臟痛可能與這有關。」

「所以呢?」

「難道你認為你說的笑話可以逗我笑嗎?」

笑話?我這樣很誠懇說出來的話,妳居然認為是笑話?

難道車禍那天我說的,她真的沒有聽見?那天在東海麥當勞外面撞車之前,我是

這樣說的:

「聽風在唱歌,它在唱著對妳的告白,說它很喜歡妳。」

? 她是沒聽見還是聽不懂?就算這句她沒聽見,後來楊妮在醫院對我吼的時候,她

也明明清楚聽見了呀,現在居然還認為我在開玩笑?

我不知道郁芬今天下午為什麼心情差,但是至少我看見她坐上那個金毛小子的車

時,還是差點被幸福給淹死的,而且我可以肯定的是我現在極度不平衡,非常怨

忿。


「好,讓我正式地跟妳說,郁芬,我喜歡妳。」

「抱歉,不信,你這個人讓我感覺很輕浮,所以講的話可信度真的不高。」

「妳要如何而肯相信?」

「證明。」

我的呼吸急促,而且有點激動。倘若說我是因為不敢告白而失去一段感情,那我

承認是我沒種,如果我告白了而她拒絕,那我承認是她有眼光,所以看不上我,

可是現在的情形實在太荒謬了,我這樣認真,郁芬居然認為我在開玩笑,這叫我

情何以堪!?

「我該拿什麼去證明?」

「拿什麼都好,只要不是會噴出機油的咖啡機就好。」

她這句話讓我愣住了,然後我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跟她說,你能證明給她看。」

是貓咪的聲音,原來我洗完澡之後,回房間忘了關門,貓咪早已站在我的背後,

而且可能也看我跟郁芬對話了很久,直到郁芬扯到咖啡機事件,他這才忍不住跳

出來講話,而我看見他手上居然拿著之前紓雯給我的那一疊各明星國中的資訊,

問他看這個幹嘛,貓咪說是因為大便很無聊。

「去證明給她看。」他握緊了手上的資料,冷冷地說。


「好,我一定能證明。」我很堅定地打出這串字。

「可是證明了也沒有用,因為我雖然沒有男朋友,但是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哇!我的心裡慘叫了一聲,張大了嘴巴,心裡頭有種一切枉然的感覺,她有了喜

歡的人,那我還追個屁呀?回頭看看貓咪,他雙手交叉在胸前,很權威地說:

「我說一句,你打一句。」

「喔。」我點頭。



貓咪清了清嗓子,他說:

「妳有喜歡的人,可是人家未必喜歡妳。」

我照著打了,貓咪又說:

「妳喜歡的人未必看得見妳,可是喜歡妳的人,妳則的確沒認真看過。」

我又送出這訊息之後,貓咪輕拍我肩膀兩下,他說:

「告訴那個笨女人…」

「我是徐雋哲,一個妳始終沒有認真看見的人,我喜歡妳。」

我看見了貓咪眼中,非常攪局,但是絕對成熟的眼光。

-待續-

留一絲眼角餘光,妳會發現,其實我一直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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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第二天,我去接郁芬的時候,看見她的包包比平常大包,所以我在她上車前先幫

她把包包接過來,結果卻發現原來很輕。

「怎麼感覺沒幾本書?」

她用天真無辜的雙眼看我,說她的書包裡面,向來是零食比課本多。

「妳是去學校幹什麼的?」

郁芬沒有說話,乖乖爬上了車子。要數落她嘛,我不是她爸媽,要鼓勵她唸書嗎

?我其實比她還要混。昨晚講完話之後,郁芬沉默很久,最後只跟我簡短道聲晚

安就離線了,留下我在電腦前面,發呆了一晚上,我的《後現代主義》還停留在

第二十九頁的開頭,睡前看的,是貓咪還給我的那疊資料,我大致看了一部分,

才知道台中有哪幾家明星國中,也才知道資優班是幹什麼的。



就快騎到嶺東校門口時,郁芬忽然問我:

「你今天要打工嗎?」

我說要,不過今天星期三,我下午有兩節課,所以六點才上班。

「你會乖乖去上課嗎?」

趁著紅燈時,我想了一下,發覺自己不懂她的意思。

「要不要去喝茶?」

轉過頭去,郁芬對我說:

「想去喝茶,所以看你要不要翹課。」

基本上我是不翹課的,即使我的學分已經夠多了,成績也不算差,但是我總覺得

翹課是種罪惡。把我的理念告訴郁芬,她聽完之後很火大地說:

「不要每次跟你講什麼,你就跟我囉唆一大堆,一句話,翹不翹啦?」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很囉唆的人,我只知道「後現代主義流派與批判」的教授不會

放過我,因為我們又來到了「有一間咖啡館」。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是因為昨

晚的告白嗎?所以她今天要找我喝茶?與其瞎猜,我寧願認真享受此刻的幸福。


點單的還是圓臉小紅,她疑惑的看著我們。郁芬簡單地向小紅說了她受傷的原因

,不過她很講義氣,沒把我給抖出來。

「多謝妳嘴下留情,不然我擔心妳這個忠心耿耿的好朋友,會在我的桂花茶裡面

下毒。」

「她會的。」說著郁芬白了我一眼。

這是我們第三次在這家店見面,第一次是她撞見我跟紓雯在這裡吃飯,臉色奇臭

,第二次是我解決她的國文難題,我們在這裡聊到了她的先天性心臟病,第三次

,我已經幫她拿著包包走進來了,我感嘆著局勢的多變,覺得自己像個歷盡滄桑

的詩人。


今天的位置跟之前略有不同,今天坐的位置在店門邊,一面大窗子,可以看見外

面,坐的也不是一般的椅子,而是很悠閒的榻榻米,這是店裡面唯一的日式座位

區。

「這位置很棒。」郁芬說。

「嗯,非常好。」我點點頭,因為我看見了外面有兩個辣妹走過去,坐這個位置

的好處,就是可以把所有經過的美女盡收眼底。

「以後我會選這裡坐,實在太棒了。」說著,我把喝了一口的水杯放下,郁芬用

力拍了我的手,我趕緊把手收回來,結果身體晃動太大,我的頭還敲上了玻璃窗

的窗格,痛得我眼淚都快冒了出來。

「笨蛋。」她笑了,很開心地笑了。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女孩子,女孩是拿來用心呵護的,不是讓你拿來用眼光猥褻

的。」

「那也要看這個女孩願不願意讓我呵護吧?如果她不願意,只肯在我生命中走過

去,我很無奈的,當然也只好用我的眼光偷偷猥褻她一下了。」

「你這是什麼理論?你怎麼可以把自己色瞇瞇的去看一個女孩的事情,說得好像

很理直氣壯似的?」她生氣了,我在她搬出一大套女性主義理論前,搶先說道:

「那妳咧?妳為什麼不停下來讓我用心呵護妳?昨晚幹嘛那樣走開,直接下線?」

沒有什麼可以讓她閉嘴的,只有這一招。郁芬安靜了下來,她喝了一口水,也跟

我一起看著窗外。



「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我有我喜歡的人。」過了一會兒之後,她低聲說著。

「我知道,是那個染了一頭金髮的男孩。」

她訝異地看著我。

「不要把我當成白痴,直覺這種東西,也不是只有妳們女人才有,我可不是瞎子

。」我說。


「你看到了我喜歡他,那你看出來他喜不喜歡我了嗎?」郁芬問我。

「這得問妳自己,因為感覺他的人是妳,我只感覺妳而已,他跟我則無關。」

郁芬皺起了眉頭,我看見她的嘴更嘟了,而且還對我露出可愛的小暴牙,以往見

面,我們從未曾這樣面對面過,這還是頭一次,我看見她可愛的暴牙。

打開了包包,郁芬拿出一個小皮夾,取出一張照片,遞給我之後,告訴我,那個

男孩是她的學長,她都叫他「阿唯學長」。


「從我第一次進羽球社開始,就注意到這個人,他很體貼,也很成熟。」

又是「成熟」這字眼,我問郁芬,他的成熟是怎樣的。

「他很穩重、體貼,說話很婉轉、客氣,同時深思熟慮,做事果決,也有見地,

不像某人…」當她說到某人時,眼光忽然瞄向我,這時的我還在搓著剛才撞到

的腦袋瓜,同時眼睛正看著走過窗外的迷你裙辣妹。

「你知道怎樣的男人會吸引女人嗎?」

「我知道妳要說什麼,至少不是我這種的,對不對?」

「哼。」

怎樣做一個像「阿唯學長」那樣的好男人呢?我不知道,不過如果我得連自己本

來的樣子都失去,那我最後會誰也做不成,畫虎不成反類犬,我可不想落得這種

下場。

「喜歡他的女孩很多,根本輪不到我,只是我們在同一個社團,他又住我家附近

,還是楊妮高中時的學長,所以那天晚上在澄清醫院,他才會過來看我。」

我聽她說著,聲音漸低,感覺幾乎就要有滴眼淚,從她眼角流出來似的。誰說堅

持宣揚女性主義立場的女孩,就不需要被疼愛呢?

疼惜一個女孩,對男孩來說,是天經地義的事,更何況,這女孩還是自己喜歡的

人。不過我沒有拿出面紙來給她,因為這時圓臉小紅走了過來,她把我們點的東

西送上來。玄米奶茶送到郁芬面前時,小紅是親切可人的微笑,她說:

「雲凡姐妳喝喝看,我有加奶,而且少冰,妳應該會喜歡。」

而她把桂花茶遞給我時,則橫眉豎目地說:

「我把洗馬桶的鹽酸加進去了,不信你可以喝喝看。」

這兩句話,讓郁芬笑了出來。她說小紅是她網路個人板的讀者,也是交情很好的

朋友,所以我們之間發生過的事情,小紅大部分都知道。


「我知道他不會喜歡我,因為對他來說,我不夠特別。昨天是他要去社團,才會

順路來接我。」郁芬苦笑地說:

「或許跟你講這些不適合,不過我也沒有太多朋友好讓我倒垃圾,你不介意吧?」

我笑著搖頭。

「我對朋友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倒垃圾就好,所以我也可以聽你講你的事。」

郁芬喝了一口顏色綠得很詭異的玄米奶茶,又跟小紅招招手,點了一份蜜汁豬排

飯。

「你要不要吃點東西?這裡的豬排飯很棒。」

我還是搖頭,這次不是因為我們不熟,所以我才不吃飯,而是因為我腦袋在想著

關於朋友之間互相倒垃圾的問題。


等餐時,我們安靜了片刻,她也看起外面經過的美女。小紅先把餐具送上來,這

裡的筷子是木製的,外面用竹編套子裝著,非常有創意。

我不時偷眼看看這個一臉稚氣的女孩,心裡面也納罕著,她其實不是辣妹,但我

卻喜歡她。

那個阿唯學長認為郁芬不夠特別嗎?我倒認為是他沒有眼光,看著郁芬,我覺得

很寧靜,這一切美好的感覺,直到餐點送上來時才破滅。



我說:

「我是妳的朋友,但是我不想當妳的垃圾桶。」

我說這話時,郁芬拿起竹編套子的筷子,在胸前搖晃著,而小紅走到桌邊來。

「因為我希望,跟我在一起,能夠讓妳永遠沒有心裡的垃圾可以倒。」

我承認我說得有點肉麻,不過那無所謂,因為小紅很小心地把飯放到桌上,她沒

有聽見,但是比較糟糕的,是郁芬也沒有聽到,她居然把那筷子當成寶劍,左手

握住封套,右手握住筷子的尾端,很大俠式的,縮著肩膀,對著我們,咻地抽出

筷子,還叫了一聲:

「哈,看劍!」

-待續-

繼續當妳的大俠吧!我就喜歡妳這沒垃圾的樣子。

30

「大俠」讓我了解到,原來腳傷跟逛街是兩碼子事,從咖啡館出來之後,她很興

奮地在藝術街上晃著,每家店幾乎都要進去逛。我問她腳傷會不會有影響,郁芬

說:

「會呀,有些東西擺得太高,我就不敢墊腳尖去拿了。」

我覺得如果要讓她安靜休息的話,最好的辦法是讓她坐輪椅,這樣才能困住她。



一到補習班,阿澤先生的臉色很臭,到處瀰漫著詭異的低氣壓,打卡之後,我偷

偷問同事,才知道阿澤先生可能要被調職了,理由是業績太差,這個分班的學生

人數始終沒有提昇,大老闆很不滿意,聽說今天中午來視察,還跟阿澤先生大聲

說了幾句話。

「我看小鱷可能又會找你出氣,自己小心點,不要被咬了。」同事好心地說。

我把今晚的課程講義先準備好,並且紀錄上課進度,就看著阿澤先生踱過來又踱

過去,踱到我附近時,就若有所思地看看我,然後又晃了開去,簡直像個幽靈似

的。

我想打電話給紓雯,了解一下情況,可是阿澤先生老是在我附近瞎逛,所以始終

沒機會。

「徐老師。」

這次我很快反應過來,整個人還跳了一下。

「你過來一下。」阿澤先生對我招招手,要我進去主管辦公室。

同事們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也有人對我做出合十禱告的動作。


「徐老師。」他讓我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坐下。

「我記得紓雯說過,這是你第一個補習班工作。」

看我點頭,他又說:

「我有一個點子,需要你幫忙。」

阿澤先生是不是警匪片看太多了,還是真的被大老闆逼瘋了,居然對我說,希望

我可以到本區幾家大型補習班去應徵工讀,藉著短期工作,偷取一些人家招生與

管理的訣竅,如果可以,說不定還可以弄到對方的教材,拿回來做參考,這叫做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我很想跟他說,要不要我順便連桌椅都搬回來,或者乾脆一把火把他們都燒了,

一了百了比較快,還知己知彼咧,簡直是天方夜譚,還侮辱了孫子兵法。

「這個計劃是我早上想的,你覺得怎麼樣?」

能怎麼樣?我一臉傻笑,非常白痴地傻笑,不曉得該說什麼好。

「事情有點急迫,因為我們這邊最近壓力大了點,要快點想出辦法來。」

我說我知道,不過這件事情對我來說有點難辦,希望可以給我一點時間考慮。

「最多三天,好嗎?」


走出補習班,今晚的風很涼爽,但是吹得我一臉的熱。

當間諜,這是很怪的任務,尤其只因為我是補教業新面孔的理由讓我感到可笑,

不過這會不會是一次非常特別的經驗呢?人生中沒有多少機會,去幹些瘋狂的事

情,對我來說,這已經很瘋狂了,可是紓雯不這樣想。


「有這必要嗎?」電話中,紓雯說她正在吃飯,我說完今天的事情,她質疑著阿

澤先生的計劃,也說明了事件的原委。

「我哥是那種一板一眼的人,如果狀況始終沒改善,大概就會撤換分班主任了。」

撤換分班主任?我忽然有種看好戲的心情,阿澤先生如果被撤換了,是否我的苦

難就結束了?那我還應該幫他去做間諜,幫他保住地位嗎?

「你要好好想一想,這種事情很不道德,而且一旦事情被揭穿了,對你,對補習

班的名聲都有傷害。」

一邊講電話,我一邊慢慢騎著機車,一路騎到了我們公寓。

「你好好考慮,記得,我是反對的,尤其反對是『你』去做。」


將車子熄火,我坐在車上享受春夜晚風吹拂,紓雯聊起了她最近工作的心得,大

致上還是之前提過的,不滿意目前的現況。

「至少這個分班的問題,可以當作挑戰吧?」我說,補習班最大的問題,不就是

招不到學生嗎?

「那算什麼問題?花點錢請名師,榜單下來之後,公佈出去,問題不就解決了?」

「那為什麼小鱷還要我去當間諜?」

「他是心急了點而已,我不認為事情真有那麼嚴重。」


真的嗎?掛上電話之後,我很迷惘。仰頭看看天空,卻發現一顆星星也沒有,只

有都市的霓虹,把天上像雲一樣的廢氣染成交錯的紅黃而已。紅色的柔和像是我

跟郁芬逐漸拉近的距離,而在這溫柔中,有幾道紊亂的黃色光芒穿插其中,讓我

想到紓雯的笑容。

就在我陷入複雜的想像時,電話又響了。



「喂。」

「救命呀!」

救命?紓雯不是在吃飯嗎?吃飯吃到喊起救命來了?

「妳沒事吧?」

「我在大甲迷路了啦!鬼打牆了是不是呀?」電話中那女孩用熟悉的聲音哀叫著

。我納悶地看看手機螢幕,現在跟我講話的,是郁芬。

「斷了腿的人妳跑去大甲幹什麼?還在大甲迷路?」

郁芬很懊惱的說,她下午翹課,自己坐公車,想去大甲買芋頭酥,結果到了大甲

之後,她一出車站就迷路了,一個瘸子逛了半天,好不容易逛到有名的鎮瀾宮,

在糕餅店買了酥餅之後,居然又逛不回車站了,現在人還在鎮瀾宮外面的便利商

店。

「現在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妳怎麼逛那麼久?」我很懷疑,大甲其實不大,隨便

逛都能逛到車站的,怎麼她走了五六個小時,還在大甲市區?

「我…」

「妳什麼?」

郁芬吞吞吐吐地說:

「我又去逛了一下街呀…」


除了搖頭,我想不出一句成語可以形容我的感覺。郁芬解釋著說她平常不會這樣

,是因為今天難得翹課,她又很久沒吃到大甲芋頭酥了,所以忍不住才會幹這種

蠢事。

「聽著,我親愛的大俠。」

「怎樣,你不要罵我啦!」她急著說,聲音裡幾乎要帶著哽咽了。

「我不罵妳,妳現在進去鎮瀾宮,找張椅子坐下來休息,然後吃妳的芋頭酥,我

現在過去救妳。」

「真的嗎?」

「真的。」


我一直覺得很無辜,從被誤會是無聊人而設了板壞,在麥當勞表演狗吃屎,到現

在還要為了這個我喜歡她而她卻不喜歡我的人,這樣跑一趟大甲。

忽然,我想起還有那台不幸的咖啡機,於是我抬頭往上看看,結果,頭都還沒抬

呢,有塊鐵片不知道從哪裡飛出來的,忽然在我正前方落地,發出「鏘鋃」大響。

我被這鐵片嚇了一跳,抬頭不見異狀,於是過去撿起這塊大約跟CD片一樣大小的

鐵片。這種鐵片是電機馬達裡面的零件,以前我也常常接觸,而且依據我們的習

慣,還會用電烙鐵在上面燒上自己的名字,我很納悶地拿出打火機,點根菸,也

就著火光看了一下。

上面有兩個字:「貓咪」。


我沒有上樓,因為我不敢想像樓上又發生多大規模的爆炸,居然可以讓馬達墊片

整個飛出來,還這麼巧地落到我的面前。

貓咪,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我會帶著芋頭酥回來看你的。

-待續-

全世界像約好了似的同時混亂,而我選擇先去接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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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就算是春天,晚上十一點騎著機車往海的方向飆,也還是很冷的滋味。

沿著中港路,過了國道三號交流道,過了弘光技術學院跟靜宜大學,到了沙鹿鎮

上,我又打了一通電話給郁芬,確定她人在鎮瀾宮裡面,然後再繼續前進。

她為什麼不打電話給那個很「成熟」的阿唯學長?為什麼還是找我?這不是一個

很棒的理由嗎?讓自己跟心愛的人有相處的機會。胡思亂想著,我一路騎到了大

甲來。

晚上的鎮瀾宮很熱鬧,大概是為了三四月媽祖繞境在做準備吧,沒有我想像中的

寧靜,反而有不少人聚集著。我把車停在廟旁的7-11,然後點了一根香菸。

一路上我想著補習班的間諜計劃,紓雯的建議,又想著貓咪從樓上飛下來的馬達

墊片,不知道為什麼世界會亂成這樣子,而且最扯的,是我居然正在漆黑的路上

飆著,北屯到大甲,二十幾公里!我一定是瘋了才會這樣。



搓搓自己的腦袋,扔掉了香菸,我走進廟門。

裡面有兩個陣頭正在練習,就著燈光,我看見了一隻舞獅,正在板凳上面搖晃著

,非常有活力的姿態,而且很生動。另一邊則是一群年輕人,在練習著類似八家

將的步伐,也頗有模有樣。我很喜歡看這種廟會陣勢,不過現在我一點觀賞的心

情都沒有,因為我看了一下四周,並沒有找到我要找的人。


「斷腿的大俠,妳人在哪裡?」我打電話給她。

郁芬說,她在對面的小吃攤。這個「對面」,距離廟還有一百多公尺遠,如果不

是我們一起車禍,一起去醫院,說她腳傷,還真叫人不相信。



我找到蚵仔麵線攤子的時候,她剛剛把最後一口湯喝下去,用很無辜的眼神看我。

「我一點都不覺得妳像個迷路的人。」我說。

「迷路的人不能吃飯嗎?我今天都沒吃飯耶!」她很認真地回答,可是我看見她

旁邊的芋頭酥盒子已經拆封。

「沒吃飯是因為妳吃了很多芋頭酥的關係吧?」

她皺起了沒頭,當然也嘟起了嘴,拿出底下的一盒,說那是給我的。


? 有點心疼,又有點惱怒的感覺,我把那盒芋頭酥放進袋子裡,替她付過了錢,回

頭,郁芬正慢慢地站起來,她的腳踝包著藥,起身比較困難,我想過去扶她時,

她已經扶著桌子起身了。

夜涼如水,我們安靜地走出來,大馬路上的攤販還沒收完,幾個在營業的攤子,

都是賣些零食的,郁芬很好奇地觀望著。

「妳不會還想吃吧?」我冷冷地說。

「嗯嗯,我看看,看看,先看看。」

她根本沒注意到我冷冷的眼神和語氣,拐著腳,不斷張望著攤子所販售的食物,

露出小孩子的企盼表情。就這樣,短短的百來公尺,她買了醃芭樂、滷雞腳、甚

至還有炸薯球,每買一種東西,我就從我的口袋裡面掏出一次錢來替她付帳,感

覺上我像個國小三年級小女孩的爸爸,帶著女兒逛夜市似的。


「如果這是妳看看的程度,那哪天妳真的餓了還得了?」

「我是傷患耶!多吃點是應該的。」她瞪我一眼,手上一大堆零食捧得好緊。

「我也是呀!」我舉起我還包著紗布的左手給她看,結果她居然在我傷口上拍了

一下,讓我痛得差點哭出來。


上了車,我載著郁芬先去逛了一下市區,讓她知道車站的位置,郁芬問我對大甲

為什麼這麼熟,我說以前常來。

「你以前來幹嘛?」

「絕對不是來買芋頭酥的,放心吧。」

氣得她在我安全帽上面用力拍了一大下。


我告訴郁芬,大甲對我來說是很有紀念價值的地方,因為我的初戀情人就住大甲

,那是我高工時候的事情。

「後來呢?」

「哪有什麼後來?如果還有後來的話,哪輪得到妳坐我車上?」

「坐你的車很了不起呀?哼。」

「不然妳可以不要坐呀,打電話叫妳的阿唯學長來接妳呀!」

這句話一說出口,我立即就後悔了。郁芬安靜了下去,我也找不到話好接,沉默

中,我已經騎出了大甲,慢慢地往台中方向回來。

「我跟她交往了兩個月,然後分手,因為她不確定我是不是最適合她的人,就這

麼簡單。」等紅燈的時候,我沒有別過頭去,只喃喃自語般地對郁芬說。

「其實誰適合誰的問題,並沒有絕對的道理,那只是感覺而已,所以或許妳認為

某個男孩適合妳,而某個男孩不適合妳,但那是妳的看法,未必是別人的看法

,我承認我對妳有企圖,所以我剛才說話過分了,對不起。」

說完剛好綠燈,我又慢慢往前騎。晚上的公路很安靜,偶而會有快速行駛的車輛

超前過去,大部分時候,則只是一片死寂。


道歉之後,我覺得自己好過了點,但郁芬似乎還無法接受,她始終沒有出聲音,

手則好像在翻弄著些什麼。

我又說了一次對不起,很難過自己剛才的失言,難道惹得她哭了嗎?我猜想她是

在找面紙吧,於是我放慢速度,想從自己的口袋裡面掏出我的面紙來給她。

「啊!死了啦!」郁芬忽然大聲尖叫,嚇得我手趕緊縮回機車把手上面,車子亂

晃了兩下,我急忙用腳踩著,緊急煞車才停下來。

「怎,怎麼了?」我驚慌地問。

回過頭,郁芬的表情極度難看,她哭喪著臉,用力垂打我的肩膀,大聲說:

「都是你雞婆啦,幹嘛一直替我付錢呀,人家的錢包放在麵線店啦!」


原來她走到麵線店去吃麵線,因為是吃完才付錢,所以她把錢包放在桌上預備著

,但哪知道我來了之後便直接為她付帳,而我們的注意力又一直在芋頭酥上面,

所以走出店門時,她竟然也忘了自己錢包沒拿,更糟糕的,是一路上買零食也是

花我的錢,所以她到現在才發現。

「怎麼辦啦,一定不見了啦!」郁芬的眼角已經擠出淚水來了,問她裡面多少錢

,她說大約有兩三千元,可是證件都在裡頭。


像這種時候該怎麼辦?我想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樣的,會立即掉轉車頭,朝著原

路飛回去。這一晚真的是夜涼如水,水到有點冰的那種水。我把小凌風當成法拉

利,一路朝著大甲方向飆過去,要藉這個機會證明什麼嗎?沒有時間管這種無聊

事情了,我只想幫她找回錢包而已。

「算了啦,你騎慢一點,不見了就算了啦。」

我騎得很快,即使在過彎道時也沒有減速,只是將整輛車傾斜,硬是滑過去而已

,我知道她也很急,所以我也會很急。郁芬也許是很擔心吧,她的手從後面移過

來,抓住了我的衣角。

「去看看,希望還來得及。」我說。

「阿哲…」

我沒有回答,把她的手拉到我的腰間,讓她扶著我的腰。車子在飛,我的心也在

飛。

-待續-

我不能為妳做什麼,只能在乎妳的每一個在乎。

32

「有二十四小時的超商,全天候的加油站,也有不打烊的眼鏡行,為什麼沒有老

闆不睡覺的機車店?」郁芬問我。

沒有回答,這種問題本來就沒有答案,我現在比較關心的,是小凌風。


一路把油門加到底,迎著海風,我們聽見了耳邊的呼嘯,在省道轉進大甲鎮時,

還差點撞上了從岔路中竄出來的砂石車,郁芬尖叫了一聲,手緊緊束住了我的腰

。我沒有煞車,卻更加速地從砂石車的正前方衝過去,對方刺眼的大燈,化成兩

道銳利的光束,我們囂張地穿越了光,也闖過了紅燈。


麵線店的老闆像是知道我們鐵定會回來似的,坐在門口的板凳上等著。從他手中

接過皮包的瞬間,彷彿也同時接過了濃厚的人情味,我很感動地道謝,感謝他熬

夜等我們回來,老闆瞇著眼打了個哈欠,笑著說沒關係。


「海線這邊其實很有人情味嘛!」郁芬說著。

「嗯。」

「這年頭很難找到這麼好心的人了耶!」

「嗯。」

「你在生氣嗎?」

「我在想事情。」

郁芬問我在想什麼,我把車速放慢,叫她注意聽車子的聲音。

「我在想,我的小凌風是不是也很有人情味,想知道它會不會也很好心地讓我們

平安回家。」

車子的聲音愈來愈怪,引擎像是卡住了,不斷發出怪聲音來。郁芬還弄不懂我的

意思,正待跟她解釋我的徐式幽默時,小凌風就斷氣了。


於是我們窩在打烊的檳榔攤前面,眼見我的寶貝古董車陣亡,現在是晚上十二點

半,是一個非常適合「求救無門」這成語的時間。

「對不起,是因為剛才騎太快了對不對?」吃著醃芭樂,郁芬問我。

天空很平靜,今晚應該不會有雨,這可能是唯一比較幸運的。

「再往前點,看有沒有便利商店吧,如果有,至少亮一點,比較沒有蚊子。」說

著,我又拍死了一隻。


「手會不會很痠?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覺得她今晚會特別溫柔的原因,跟我這樣熱心來搭救她,而且還把小凌風給操

掛了有關,想來是覺得內咎吧!

「我還好,妳的腳能走嗎?」

她點點頭時,塞了一顆炸薯球進嘴巴。


印象中最近的便利商店應該在大約兩公里外,我很擔心郁芬的腳,不過她則擔心

我受傷的手能不能推得動車子。兩個半殘廢的人,在半夜推著機車,是非常可憐

的事情。

又走了快半小時,我覺得受不了了,轉頭對她說:

「講點話吧,這樣好尷尬。」

「會嗎?」

我把車子停好,點了一根香菸,對她說:

「妳可以吃妳那一大包零食,嘴巴忙得要死,所以妳無所謂,我可不一樣,我總

不能一直抽菸吧?」

「那,不然你要吃嗎?」


我覺得這是個錯誤,我們像是不同星球的生物似的,難以溝通,我覺得很怪,所

以希望她講點什麼,結果她盡問些怪怪的問題。

「欸。」

「幹嘛?」

她拖著腳步在我後面,忽然叫住我。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煩?」

「不會。」

「噢。」

這樣就結束了一個話題。


過了大約十分鐘,她又開口了:

「那你會覺得我很囉唆嗎?」

「不會呀。」

「噢。」

這兩公里的路上,我說了大約二十次的不會,她則從她的個性問到她的長相。沒

有對答時,我則在想著,這是她的真面目嗎?脫去了網路的保護,面對面的時候

,這就是郁芬最真實的樣子嗎?捍衛女性主義的強者姿態不見了,自我專斷的霸

道也不見了,現在的她,是跟在我後面,走起路來有點跛的女孩,像個做錯事的

小孩,她低著頭乖乖走著。

我很想丟了破機車,回過頭去給她一個擁抱,然後背著她,一路走回台中去。


「肚子還餓嗎?妳要不要吃芋頭酥?」這次換我問她。

「不要了,那些是留給楊妮的。」

我跟她說,她可以吃原本要給我的這一盒,郁芬說不要。

「你吃過宜蘭鴨賞嗎?下次我去買回來請你吃,要不要?」

「妳很喜歡出去玩?」

郁芬點點頭,她說她沒有遠大的抱負,如果有,大概就是走遍全台灣,到處去看

看,去吃當地小吃而已。

「很幸福的夢想。」

「如果我有命的話,我就會走完全島的。」

如果有命的話,我想起她的心臟病,頓時無言。


「你呢?你不是有很多夢想?不是很想當個不平凡的人?」

除了微笑之外,我沒有可以說的,因為我的工作非常無關夢想,甚至還很窩囊,

我說:

「我現在是補習班的專業工友。」

「你上次說的那個紓雯,她沒有幫你呀?」

我曾在電話中告訴郁芬關於紓雯的事,所以她也多少知情。

「我不喜歡靠別人,因為路在我腳下,而腳在我身上。」

「那下次我要徒步去環島時,你的腳要不要一起去?」

停下了車,我回頭對郁芬微笑:

「只要妳不要又忘記錢包,害我得要用跑的回去找,那我就跟妳去。」


最後我們依然沒有找到便利商店,卻走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時的加油站。坐在加油

站的外面,我檢視自己腳上被蚊子痛咬的地方,居然有十幾處。而且因為兩手使

勁推車,我左手的傷口竟然迸裂了,血又流了出來。

「這是誰綁的繃帶,真是難看又不專業。」郁芬幫我拆繃帶時,皺著眉問我。

「不要計較,貓咪能綁這樣,我已經感動得要去謝天了。」

她笑著幫我拆開,發現貼著傷口的美容膠底下,已經一片血水了,而且還都從美

容膠的邊緣滲了出來。

「原來你也傷得很重。」

「皮肉傷,我會好得比妳快,放心。」

向加油站借了簡易的急救藥品,郁芬幫我重新包紮,我看著她專注的眼神,不免

心盪神馳。

「你看什麼?」

傻笑,我沒有回答。

「你怎麼會去買美容膠?這麼愛漂亮,怕留下疤痕呀?」

這問題讓我原本遊蕩的心思,在瞬間忽然被扯了回來,我想起了那一晚,在第一

廣場前面,給了我美容膠的那女孩,她對著寂寞的大樓,指著我,說她暗戀我。


「妳會去對一個妳暗戀的人告白嗎?」

「什麼?」

「如果妳對一個人有感覺,妳會讓他知道嗎?」

「為什麼這樣問?」

我說沒有,隨口問問罷了,抬頭,燈光讓我看不見星空,可能因為沒有星空,所

以我也看不清楚未來的種種,只感覺今晚的風,很像那一晚,紓雯談著夢想時的

風。


「我不大會對一個暗戀的人告白,因為我沒有那個勇氣與福氣。」

郁芬將我手上的繃帶纏好,說:「最近心臟常常莫名其妙痛了起來,我想過平凡

的日子,不過老天爺卻好像想讓我活得像日劇女主角一樣,特別,特別早死的樣

子。」

-待續-

現實永遠比想像的殘酷,妳的眼睛這樣說。

TOP

「有二十四小時的超商,全天候的加油站,也有不打烊的眼鏡行,為什麼沒有老

闆不睡覺的機車店?」郁芬問我。

沒有回答,這種問題本來就沒有答案,我現在比較關心的,是小凌風。


一路把油門加到底,迎著海風,我們聽見了耳邊的呼嘯,在省道轉進大甲鎮時,

還差點撞上了從岔路中竄出來的砂石車,郁芬尖叫了一聲,手緊緊束住了我的腰

。我沒有煞車,卻更加速地從砂石車的正前方衝過去,對方刺眼的大燈,化成兩

道銳利的光束,我們囂張地穿越了光,也闖過了紅燈。


麵線店的老闆像是知道我們鐵定會回來似的,坐在門口的板凳上等著。從他手中

接過皮包的瞬間,彷彿也同時接過了濃厚的人情味,我很感動地道謝,感謝他熬

夜等我們回來,老闆瞇著眼打了個哈欠,笑著說沒關係。


「海線這邊其實很有人情味嘛!」郁芬說著。

「嗯。」

「這年頭很難找到這麼好心的人了耶!」

「嗯。」

「你在生氣嗎?」

「我在想事情。」
郁芬問我在想什麼,我把車速放慢,叫她注意聽車子的聲音。

「我在想,我的小凌風是不是也很有人情味,想知道它會不會也很好心地讓我們

平安回家。」

車子的聲音愈來愈怪,引擎像是卡住了,不斷發出怪聲音來。郁芬還弄不懂我的

意思,正待跟她解釋我的徐式幽默時,小凌風就斷氣了。


於是我們窩在打烊的檳榔攤前面,眼見我的寶貝古董車陣亡,現在是晚上十二點

半,是一個非常適合「求救無門」這成語的時間。

「對不起,是因為剛才騎太快了對不對?」吃著醃芭樂,郁芬問我。

天空很平靜,今晚應該不會有雨,這可能是唯一比較幸運的。

「再往前點,看有沒有便利商店吧,如果有,至少亮一點,比較沒有蚊子。」說

著,我又拍死了一隻。


「手會不會很痠?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覺得她今晚會特別溫柔的原因,跟我這樣熱心來搭救她,而且還把小凌風給操

掛了有關,想來是覺得內咎吧!

「我還好,妳的腳能走嗎?」

她點點頭時,塞了一顆炸薯球進嘴巴。


印象中最近的便利商店應該在大約兩公里外,我很擔心郁芬的腳,不過她則擔心

我受傷的手能不能推得動車子。兩個半殘廢的人,在半夜推著機車,是非常可憐

的事情。

又走了快半小時,我覺得受不了了,轉頭對她說:

「講點話吧,這樣好尷尬。」

「會嗎?」

我把車子停好,點了一根香菸,對她說:

「妳可以吃妳那一大包零食,嘴巴忙得要死,所以妳無所謂,我可不一樣,我總

不能一直抽菸吧?」

「那,不然你要吃嗎?」


我覺得這是個錯誤,我們像是不同星球的生物似的,難以溝通,我覺得很怪,所

以希望她講點什麼,結果她盡問些怪怪的問題。

「欸。」

「幹嘛?」

她拖著腳步在我後面,忽然叫住我。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煩?」

「不會。」

「噢。」

這樣就結束了一個話題。


過了大約十分鐘,她又開口了:

「那你會覺得我很囉唆嗎?」

「不會呀。」

「噢。」

這兩公里的路上,我說了大約二十次的不會,她則從她的個性問到她的長相。沒

有對答時,我則在想著,這是她的真面目嗎?脫去了網路的保護,面對面的時候

,這就是郁芬最真實的樣子嗎?捍衛女性主義的強者姿態不見了,自我專斷的霸

道也不見了,現在的她,是跟在我後面,走起路來有點跛的女孩,像個做錯事的

小孩,她低著頭乖乖走著。

我很想丟了破機車,回過頭去給她一個擁抱,然後背著她,一路走回台中去。


「肚子還餓嗎?妳要不要吃芋頭酥?」這次換我問她。

「不要了,那些是留給楊妮的。」

我跟她說,她可以吃原本要給我的這一盒,郁芬說不要。

「你吃過宜蘭鴨賞嗎?下次我去買回來請你吃,要不要?」

「妳很喜歡出去玩?」

郁芬點點頭,她說她沒有遠大的抱負,如果有,大概就是走遍全台灣,到處去看

看,去吃當地小吃而已。

「很幸福的夢想。」

「如果我有命的話,我就會走完全島的。」

如果有命的話,我想起她的心臟病,頓時無言。


「你呢?你不是有很多夢想?不是很想當個不平凡的人?」

除了微笑之外,我沒有可以說的,因為我的工作非常無關夢想,甚至還很窩囊,

我說:

「我現在是補習班的專業工友。」

「你上次說的那個紓雯,她沒有幫你呀?」

我曾在電話中告訴郁芬關於紓雯的事,所以她也多少知情。

「我不喜歡靠別人,因為路在我腳下,而腳在我身上。」

「那下次我要徒步去環島時,你的腳要不要一起去?」

停下了車,我回頭對郁芬微笑:

「只要妳不要又忘記錢包,害我得要用跑的回去找,那我就跟妳去。」


最後我們依然沒有找到便利商店,卻走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時的加油站。坐在加油

站的外面,我檢視自己腳上被蚊子痛咬的地方,居然有十幾處。而且因為兩手使

勁推車,我左手的傷口竟然迸裂了,血又流了出來。

「這是誰綁的繃帶,真是難看又不專業。」郁芬幫我拆繃帶時,皺著眉問我。

「不要計較,貓咪能綁這樣,我已經感動得要去謝天了。」

她笑著幫我拆開,發現貼著傷口的美容膠底下,已經一片血水了,而且還都從美

容膠的邊緣滲了出來。

「原來你也傷得很重。」

「皮肉傷,我會好得比妳快,放心。」

向加油站借了簡易的急救藥品,郁芬幫我重新包紮,我看著她專注的眼神,不免

心盪神馳。

「你看什麼?」

傻笑,我沒有回答。

「你怎麼會去買美容膠?這麼愛漂亮,怕留下疤痕呀?」

這問題讓我原本遊蕩的心思,在瞬間忽然被扯了回來,我想起了那一晚,在第一

廣場前面,給了我美容膠的那女孩,她對著寂寞的大樓,指著我,說她暗戀我。


「妳會去對一個妳暗戀的人告白嗎?」

「什麼?」

「如果妳對一個人有感覺,妳會讓他知道嗎?」

「為什麼這樣問?」

我說沒有,隨口問問罷了,抬頭,燈光讓我看不見星空,可能因為沒有星空,所

以我也看不清楚未來的種種,只感覺今晚的風,很像那一晚,紓雯談著夢想時的

風。


「我不大會對一個暗戀的人告白,因為我沒有那個勇氣與福氣。」

郁芬將我手上的繃帶纏好,說:「最近心臟常常莫名其妙痛了起來,我想過平凡

的日子,不過老天爺卻好像想讓我活得像日劇女主角一樣,特別,特別早死的樣

子。」

-待續-

現實永遠比想像的殘酷,妳的眼睛這樣說。

33

「生命對我來說其實不是那麼重要,只不過因為我的可能會比人家短暫,所以我

更會想要把握,趁著它悄悄溜走前,多去一些地方,多寫一點想寫的感覺。」

郁芬說她最想去的地方,是一個叫做普羅旺斯的城鎮。

「那在哪裡?」

「法國。」

法國?我跟郁芬說,連台灣都沒有玩完,到法國去幹什麼?

「因為我怕感覺不到靈魂飛出身體的感覺,所以我想去感覺一下身體飛出國境的

感覺。」


我跟她說,我最想去的是日本,而且是北海道,我想去看看滿天風雪的世界,而

且還想在風雪中,痛快吃一碗道地的拉麵。

道地的拉麵長什麼樣子,我只在電視上看過,而同樣與日本有關,原子彈爆炸之

後是啥樣子,我則在打開公寓之後,看見了模擬的世界。


一團混亂,到處都是殘骸,還有一堆燒焦的痕跡在陽台。我得小心翼翼,才能避

免踩到碎片。

「你回來啦?」貓咪剛從浴室走出來,臉上還有沒洗乾淨的油污。

「這是怎樣,你在客廳研發核彈嗎?」把芋頭酥扔給他,我從地上撿起一顆只剩

線圈的馬達,很狐疑地問。


他說這是登入世界名人堂的必經之路。昨晚我在樓下撿到鐵片之前的十五分鐘,

就是爆炸發生的時間,炸完之後,他一個人在陽台懊惱了一刻鐘,然後憤怒地把

那塊馬達墊片砸下十七樓,正好落在我的面前。

咬著芋頭酥,他問我昨天去了哪裡,居然一夜沒回來。我沒有回答,只跟他說:

「我為了在你登錄世界名人堂之前先脫離處男之身而努力。」

「喔?成功了嗎?」

「不急,」我看看地上的殘骸,笑著說:「反正照情況看起來,你的夢想也沒那

麼早實現,急什麼?」



昨晚我們在加油站耗到天亮,來上班的早班加油員,其中有一個他家隔壁是機車

行,所以很好心地幫我們聯絡。經過車行老闆的檢查,原來是變速箱的皮帶,因

為年久失修而斷裂,換過之後,果然一路暢通到台中,海線人熱心且富人情味的

說法,又再次印證。不過這個印證,也花去了我身上最後的現金,郁芬的嘴嘟得

更高了。

「不要裝無辜,妳裝無辜也不會改變事實。」

「那,不然呢?」

「請我吃早餐吧!」我說。


如果這樣想的話,我會比較寬心一點:才花八百多塊錢,我吃了一頓很豐盛的永

和豆漿,而且是跟我喜歡的人一起吃,其實一點都不貴。在東海吃完早餐之後,

我把郁芬送回家,還約了中午見面,我再送她去上課。


有時候換個角度想,這種感覺還算是幸福的,能夠每天接送自己心愛的女孩,那

是一種快樂。看著她進了大樓電梯,電梯門關上時,我對自己說,或許我只能做

到這樣子,或許我始終不能像那個阿唯學長一樣「成熟」,但是至少我可以做得

比他多一點,因為我沒有很多女孩喜歡我,也沒有太多的旁務,打工、唸書之外

,我只需要做到一個優秀的司機的本分就夠了。


「這樣你就滿足了?」貓咪問我。

把郁芬為我重新包紮的左手抬起來,我炫耀給貓咪看:

「這是一種幸福。」

「這幸福很簡單嘛,你要的話,我可以給你機會,以後上下課你載我,怎麼樣?」

貓咪叼著芋頭酥,還把碎片掃給咪咪吃,我忽然驚覺,原來我要的幸福竟如此簡

單。

早上六點五十分,台中市正在清醒中,我好像忽然也跟著懂了一點什麼,心裡有

點豁然開朗。



阿澤先生說,那個間諜計劃暫時不急了,因為大老闆現在的目光,正集中在彰化

市場,他在跟彰化幾個補習班競爭著海線一帶與彰化接壤的地盤,這裡的學生有

的來台中補習,有的去彰化,算是競爭最白熱的地方。

「你看看,這就是我們老闆雄才大略的地方,這是白刃交接,直接搶學生了。」

他的表情很興奮,我分不出來他是在慶幸自己逃過一劫,還是在向我吹噓補習班

事業的值得投入,總之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今天中午我的心情相當好,因為上班前郁芬居然跟我說,找個時間,希望一起去

水里玩,她很久沒有回家了,這次腳傷的事情,她家人相當擔心,所以會挑時間

回去一趟,如果我很想吃免費的水里冰棒,可以趁她在家時去買。

這代表我們是好朋友了嗎?當我發覺,不必靠著惹毛她,也可以吸引她的目光時

,我是開心的,開心到連阿澤先生叫我這個只剩一隻手的人去打掃兩間超級大教

室時,我臉上都還帶著笑容。


真正讓我傷腦筋的,不是怎樣用一隻手去清理兩間大教室,而是到了晚上,紓雯

過來分班時,所帶來的難題。

晚上紓雯面色凝重地來找阿澤先生,跟他說大老闆其實還是很在意這裡的問題,

關於分班業績與成績的提昇,同樣要他在限期內改善,一個月之內沒有成效,他

會被列入觀察,兩個月內改善不佳,他的年終分紅會比工讀生還少,三個月沒有

達到總班的百分之七十,他就得重寫履歷表了。

這是阿澤先生的問題,但同樣也是我的問題。紓雯才剛走,他就又把我叫進主管

辦公室,又提了一次間諜計劃。

「我們要共體時艱,這是團隊精神的表現。」

團隊精神?我瞄了他一眼,心想,這時候你就會提到團隊精神了,那我一個人在

那邊刷教室牆壁時,你怎麼又在旁邊啃著雞排?


當間諜,萬一出了事情,倒楣的是我跟補習班的名聲,補習班很有錢,不過我想

大老闆應該不會費心替我擺平麻煩,他可能只會花錢幫自己掩過飾非,而且我頂

頭上司根本就是一副想看我出包的樣子,為他賣這種命,真如紓雯所說,我愈想

愈不值得。

「徐老師,你怎麼了?」看著我楞楞出神,阿澤先生叫我。

沒有理他,我搖搖手叫他閉嘴,心裡想的,是遙遠的五十多年前,那個糟糕的年

代。

「徐老師…」

「你知道共產黨是怎麼打下江山的嗎?」

「什麼?」

「搞點跟老共一樣的把戲吧!」我忽然這樣說。

自己跟自己玩,有時候可以玩出很多心得來,正所謂商場如戰場,不要把自己想

成工友,要把自己當成諸葛亮。這是早上貓咪站在一堆殘骸中間,嚼著芋頭酥時

說的話,我只是稍微更動一下而已,他說的是:

「不要把自己當作無知的死大學生,要把自己當作比愛迪生更屌的科學家。」


不用去臥底賣命,我也可以想出辦法來,解救阿澤先生這一次的致命危機。我翹

起二郎腿,在主管辦公室裡面,一副運籌帷幄之中的軍師模樣,就只差沒有握把

羽扇在手上、叼根煙斗在嘴上而已了。

-待續-

我的聰明原來是因為妳的承諾,水里的冰棒。

34

我對國共內戰所知不多,大部分的知識,都來自於「聽說」,不過這已經比貓咪

好了,他到現在,可能連大陸的省份都背不出十個,長江跟黃河哪一條在北、哪

一條在南也還得翻地圖。

阿澤先生也挺糟的,他是補習班的高階管理人,可是他連「無產階級革命」這個

字眼兒都沒聽過。

「我們補習班跟家長之間,向來是採用電話聯絡的,對吧!」

阿澤先生點點頭。

「我們總班與分班的課程其實一樣,只有國一到國三的班,按科教學,對吧?」

他又點點頭。


很久以前,紓雯曾經給過我一份台中幾個明星國中的資料,裡面提到一個名詞,

叫做「資優班」,有些國中或高中,都有設置「資優班」,有的是數理,有的是

語文,這是一種讓學生專精的教育方式,也是學校的招牌。

我問阿澤先生,我們補習班可曾針對這些資優班學生做過強力的招生動作?

「沒有,通常這些小孩子都已經有固定的補習班了。」

「去搶吧!你不是說那種白刃戰的搶學生動作很精采嗎?」我說:

「大老闆在搶中彰邊界的學生,我們去搶台中市本地的。」


我出了一個主意,叫他去弄來這些國中資優班的學生資料,然後做進一步的拜訪。

「花點錢,準備點小禮物,考試攻略也好,不然一些文具也好,一一去拜訪。」

共軍之所以能夠做到有效滲透,是因為他們利用了農民百姓,從根本底下去著手

。與其花大錢印旗幟,擺攤位,還不如準備點東西,直接登門拜訪這些學生與家

長,去把他們的心挖過來。

「可是課程方面就需要跟著調整了。」

「調整課程,總比調整你的年終分紅好吧?」

看著阿澤先生的錯愕表情,我說:

「課程可以跟紓雯商量,我們開新班,做國語文資優班與數理資優班的授課,課

程一定會難一點,這是專門為這些學生準備的。讓他們知道,來這裡補習,我

們有更強的師資與教材,專門提供他們的需要。」


離開主管辦公室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走路有風。阿澤先生很高興地拍拍我的肩

膀,說我是可塑之才,果然當初紓雯把我介紹給他時是介紹對了,我很想跟他說

:那下次我在刷牆壁時,可不可以請你不要再在我旁邊吃雞排給我看?


回到櫃檯,同事們的眼神都很奇怪,我微笑著沒有多說,逕自拿起今天國二英文

班的考卷,開始批改。


戰爭就是這樣開始的,不過那已經不是我的戰爭了。三天之後,我看見新的傳單

樣本,我們真的要開資優班課程了,聽說還是聘請台北的名師來授課,無論各國

中是使用什麼教材版本,老師都能兼顧,還互相引申,而且延續我的創意,我們

不只招收原本資優班的學生,也歡迎一般班級裡面,成績比較優秀的學生來參加。

在機車上面想出來的鬼主意,卻在補習班掀起了軒然大波,阿澤先生跟紓雯,從

評估可行性到著手準備,再從張羅學生資料忙到捱家捱戶去拜訪,準備大張旗鼓

動手的樣子。

不過我可以肯定,阿澤先生沒有把這主意出自於我的消息透露出去,否則紓雯不

會這樣問我:

「他真的派你去當間諜了嗎?還是他用了什麼辦法?怎麼會想出這樣的主意呢?」

我問紓雯,這辦法是否可行。

「是可行,開這種班,我們在台中不是第一家補習班,之前就有人做過了,不過

也沒有做到這麼誇張的,居然捱家捱戶去拜訪。」

紓雯說,這種課程通常只是噱頭,真正賺錢的還是一般班次,除非是像我們這樣

,很積極去推動,才有可能把這種班次當作招牌主打。


我在考慮是否要對紓雯說明,這點子其實是我想的,她很開心地直說著這個計劃

,可能也會被大老闆採用,運用在彰化地區的競爭策略之上。

下午六點半,阿澤先生要我到總班去拿最新的傳單樣本時,恰好遇見要去吃晚餐

的紓雯,於是我們一起溜到了台中四維街的春水堂來。

「開始覺得這一行有點意思了嗎?」我笑著問紓雯。

「嗯,事情早點完成,我就可以早點實現出國的計劃。」

有點訝異於紓雯還存有著出國的打算,問她關於這方面的事情,她說想去紐約。


紐約與普羅旺斯,對我來說都一樣的遙遠而且陌生。不過我知道,一個是現代性

極強的大都會,另一個則是非常優雅的城鎮。

「預計多久要走?」

「把補習班的幾件大事辦完,能早點走就早點走。」紓雯說,她怕又拖下去會走

不了。

「拖下去?」

「在乎的、放不下的都太多了,踩在泥濘中的人,怎麼走出自己的足跡?」


走在路上,我回想著紓雯的話。

踩在泥濘中的人,腳下的泥濘是什麼?是我嗎?是她的工作環境嗎?她想要的,

是一個可以展翅高飛的機會,一個實現自己才能的機會,那裡是紐約。

「我有個大我三屆的學姊,她現在人在紐約,待一個外貿公司,相當需要通中英

文的助手,我在考慮著。」當她說到「考慮」兩個字時,眼光直盯著我,那種

感覺讓我很難過。


難過是因為我很想鼓勵她去飛,卻又不忍心看她帶著心裡的傷飛翔。

-待續-

我是風,但我吹不到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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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一直沒想過,會是在這樣場合下,跟那個「成熟」的阿唯學長再見面的。

貓咪說想買組新的喇叭,回來組裝在他的音響上,所以我們騎著機車,逛到台中

市的電子街來。電子街就在第一廣場後面的巷子裡,我們把機車停好之後,貓咪

遞給我一張清單。

「等一下我去買喇叭,你去張羅這些東西。」

我一看那張紙條,居然是一堆日本AV女優的名字。


穿過巷子裡的巷子,繞過一堆雜物堆與爛機車,才走到貓咪指點的地方。這裡只

有一個小店面,擺張桌子,旁邊圍了一群人,全都是男的。湊進那群男孩之中,

我看見桌上有兩大本活頁夾,裡面全都是色情光碟的封面介紹。


把紙條遞給一個模樣像是老闆的年輕人,他點點頭,拿了十幾片光碟給我,旁人

見我一次大量買進,都不禁嘖嘖稱讚,我想高喊著說這不是我要的,不過我猜一

定沒人會相信。接過找錢,我把那疊光碟塞進隨身攜帶的小包包,以免被路人發

現。轉頭正想夾著尾巴,逃離現場時,卻瞥見一顆金黃色的頭,他在我擠出人群

時,正從另一邊靠了過來。

我的身高有一百七十公分,而那顆黃金頭則有大約一百八,,太陽照得它反光發

亮,所以非常顯眼。這種顏色的頭髮我見過兩次,不只刺眼,而且還刺痛我的心。


那個黃金頭的模樣很痞,他穿著很寬大的紅色格子襯衫,還有我非常看不順眼的

寬垮牛仔褲,旁邊還帶著一個迷你裙辣妹,他很「成熟」嗎?我非常懷疑郁芬的

眼光與評價,他就是那個「阿唯學長」。當我看見阿唯的手攬在那個辣妹的腰際

,兩個人很親暱時,還用衣服擦擦自己的眼鏡,順便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人。

他們很開心地在那攤子前聊著,隨手翻著目錄活頁夾,過了五分鐘,似乎挑好了

片子,居然是那個辣妹付的錢。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我心裡對染金髮的男生有偏見,所以錯把每一個染金髮的

男孩都當成是阿唯,才產生的幻覺嗎?我很希望是自己認錯了人,不然我會很為

郁芬傷心,但可惜,偏偏他就是他。

阿唯學長左手拿著光碟片,右手在那女孩臉上刮了一下,逗得她嬌笑起來,伸手

在阿唯學長肩膀上拍了拍。那女孩身材很完美,臉蛋也很漂亮,可惜我沒有多餘

的心思去注意她,坐在停放路邊的機車上,距離他們大約五公尺處,我點起了一

根香菸。


方才因為我從人群中低著頭走出來,所以他沒有看見我,但現在我坐在機車上,

四周再無旁人,而且我又是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所以他很快地便也看見了我。

他們走過我的身邊,阿唯學長停下了腳步。


這場面很怪,我們居然在色情光碟攤子前面巧遇,看我直盯著他,他也很納悶地

看著我。

「我是不是見過你?」他問。

我們見過,當然見過。看我點點頭,他居然問我,是在哪裡見過的。

「在澄清醫院,郁芬受傷的那一晚。」

「喔,原來是你,你好,我叫阿唯,我朋友都這樣叫我。」

「你好,我是阿哲。」我冷冷地說,臉上表情應該是古怪至極的。瞄了那辣妹一

眼,我問:「這位是?」

「我乾妹妹,乾妹妹。」他笑著說,那個辣妹也嬌笑起來,又在阿唯的肩膀上拍

了一下。


「你幹嘛?臉色臭成這樣?」捧著喇叭,貓咪在FZR旁邊等我。

「我遇見那個阿唯了。」

他很驚訝地問我,是不是上次接郁芬上課的金毛頭,我點點頭,還告訴他,這個

金毛頭不但一點成熟的樣子也沒有,他身邊還有一個像小太妹的迷你裙辣妹。

結果貓咪直呼可惜,他可惜之處,不是沒能去見證金毛頭買色情光碟的事情,而

是可惜著沒能看見那個小辣妹。


「要不要去跟郁芬打小報告?」騎著機車的貓咪,這樣建議我:

「去郁芬那裡告一狀,說他在外面把馬子,而且還帶個穿迷你裙的,說是他的乾

妹妹,然後兩個人一起去買A片,這樣鐵能讓他死,你看怎麼樣?」

我還能怎麼樣?我跟貓咪說,這種事情我幹不出來,況且,說人家去買A片,而

我自己卻還不是一樣?

「你可以說是幫我買呀!」

「那他也可以是幫別人買呀!」我說:

「靠著破壞別人的形象,去達成自己的目的,這我做不到。」

「你可以選擇維持你的良心,也可以選擇保持處男之身,直到我成為偉大發明家

為止。」他頭也不回地說。


我該怎麼做?這讓我想起補習班的狀況,是否我也該去跟紓雯說,那個共產黨的

侵略政策也是我想出來的?沒想到兩邊居然同時發生類似的狀況。

我知道如果我把阿唯的事情說出來,郁芬一定會對他印象破滅,但是這樣之後,

她就會愛上我嗎?這無法肯定,唯一可以確信的,是我心愛的女孩將會傷心很久

,而我會陪著她也難過很久。

「所以我不打算這麼做,要發現什麼,她親眼看一次,總比別人講個千萬句來得

有效。」

在路邊吃銼冰時,我告訴貓咪,關於我的想法。他看看我,吃了一口情人果冰,

眼裡盡是無可挽救的悲哀。


「你是怎樣?被倒會了嗎?」中午,郁芬公寓樓下,她一如往常的純稚。

「沒事。」

強顏歡笑的背後,我想起貓咪的眼光,這是一種悲哀的感覺。郁芬還是跛著腳,

她把包包打開,拿出一盒巧克力來,說是送給我的。

「謝謝。」

「你今天真的怪怪的,你的徐式幽默呢?」

「忘了帶了。」我微笑著。

強烈的矛盾在我心裡面掙扎著,早先前那種恢弘的肚量都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我很想脫口而出告訴郁芬,那些我看到的,可是每當話到嘴邊,便又強自克制,

縮了回去。一直以為自己可以那樣寬容而且無私的,這時見了郁芬,才知道其實

一點也不。


「喂,你再不說就沒機會囉!」

我把車停在校門口,看著郁芬下了車,用很天真的雙眼看著我。

「我沒事,真的。」

「我不喜歡你這樣。」

「我怎樣?」

「你自己知道。」

下午一點二十五分,她站在校門口,這樣皺著眉、嘟著嘴地看著我,一直站到了

一點四十五分,我說了三次「快進去吧,妳遲到了。」的話,但是她始終沒有移

動腳步。

「你這樣我怎麼去上課?」

今天中午的太陽很大,我被曬得有點暈,看看手機,我上班也已經快要遲到了。

「相信我,我沒事,如果我有一點點表情上的不對勁,那只是因為我真的,真的

很在乎妳,不希望妳想太多,擔心太多而已,好嗎?」

看著郁芬走進了學校,我心裡很難過,難過的是她依然活在自己想像的美好裡面

,難過的是我無力去幫她把真實的一切挖掘開來。而我猜想,即使我有這能力,

我也一定會猶豫,因為我不忍心看見自己心愛的女孩難過。

-待續-

我也希望那是假像,因為我更希望妳會幸福。

36

原本我以為,在想了資優班戰略,幫阿澤先生處理完危機之後,他會給我一點好

臉色的,可是我又錯了。

因為老想著阿唯與郁芬的事情,趕到補習班之後又陷入遲到的慌亂,我忘了印國

二理化班的講義,結果讓課程延誤了。本來我只需要補印今天上課範圍內的教材

,就可以暫時頂著用,然後再另外找時間,趕快將完整的講義印好即可。

倘若是一般人發生這樣的疏漏,阿澤先生會嘮叨個幾句,不過如果犯錯的人是我

,那就特別不同了。

站在櫃檯前面,我聆訓半個小時之後,眼見再拖下去,我連今天上課的部分都來

不及印了,所以說了句:「你要不要先給我十分鐘,讓我先印完今天要用的範圍

之後再罵?」

結果阿澤先生真的爆炸了,他在櫃檯的玻璃墊上用力拍了一掌,震落了兩個陶製

筆筒,當場摔得粉碎之外,那一大塊玻璃墊,也被他拍出一個很漂亮的裂紋,嚇

傻了現場所有人。

「我告訴你,不要以為你想出了點辦法,對補習班有點貢獻,就在我面前拿翹!」


「我只想就事論事,現在去印,真的還來得及。」

我的聲音有點懶洋洋的,那是我開始有點不高興的表現。倘若我認為我對補習班

有所貢獻,我就會告訴所有人,說資優班策略是出自於我的想法,但我沒有。而

講義忘了印,則純粹是我個人的私事影響,為此,我已經向授課老師道歉,也對

阿澤先生說過抱歉,並且願意馬上補印講義,作為彌補。

「你這樣做已經造成了補習班嚴重的傷害,學生們會認為我們很不專業,會認為

我們效率低落,任課老師會認為我們的人員缺乏訓練,沒有素養。」他很生氣

地說著:

「我看你一直以來表現都還算可以,怎麼原來你的觀念這麼差?」

他的聲音已經大到老師們都從教室裡探頭出來看了,附近的同事們也已經閃到角

落去了,可是還沒有要停的打算:

「我對你感到非常失望。」


我原本低著的頭,稍稍抬了起來,想從阿澤先生的眼裡看出一點他的意思。

「這種事情的後果很嚴重,不是你一個工讀生所能明白的,希望你下次不要再犯

,不然我很難再給你機會,記得,你雖然是總教務介紹來的,我也不可能徇私

,更不可能給你特權。」

居然扯到這裡來了,我手上還握著很想去補印的講義,這時講義原稿已經被我用

力捏扁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不要讓我把話說明白了,不然大家都不好看!」


原來我只是一顆棋子,非常好用的棋子,從策劃謀略,到苦力打雜,都可以讓我

一手包辦,而在不需要的時候,一個錯誤就可以把所有的付出抹滅,這是現實職

場的特色,還是摻雜了個人情感因素的結果?咬著牙,我看見了貼在牆上那張「

資優班特別衝刺招生中」的新傳單,心中閃過了兔死狗烹的悲哀。



我無法冷靜地分辨箇中差別,即使悄悄到來的梅雨正淋在我頭上,都沒能讓我清

醒一點。看著自己右手拳頭上的淤紫,我覺得真的很悲哀。



「夠了沒有?」我冷冷地說:「我哪一點的表現像是靠著別人才能進來這裡的?

」側著頭,我盯著阿澤先生問。

補習班裡面的工作人員,按照規定應該要別著識別證,本來大家都沒這習慣,但

自從上次大老闆忽然中午前來視察之後,阿澤先生便強制要求我們一定要佩帶在

胸前。我把識別證一把扯了下來,連著早已捏爛的講義原稿,一起丟在被他拍碎

的玻璃墊上:

「算你狠,你是我老闆,我認了。」說著,拎起放在櫃檯下的包包,轉身,我走

出了補習班大門。

阿澤先生追了出來,在電梯門前,他扯住我的肩膀,大聲地說:

「徐雋哲我警告你,你敢走就試試看!」


「放開我,你不是我朋友,不夠格碰我肩膀。」我沒有回頭,按了電梯下樓的按

鈕。

「我是你上司,我是你老闆!」他吼著。

「識別證還給你了,你現在什麼也不是,放開我。」

他正要繼續說話時,放在我左側口袋中的手機居然響了,我一看,是郁芬打來的

。在接通的瞬間,阿澤先生憤怒地一掌拍在我的左手傷口上,痛得我縮了一下,

他的一掌很有力,可以拍碎玻璃墊,也可以拍飛我的手機。這時候我再也按耐不

住了,握緊的右拳直接打上了他的臉。

「你敢對我動手,我就不會對你客氣。」我冷冷地說。

這一拳,打在阿澤先生的臉頰上,他拍飛我的手機,我就打爆了他的眼鏡。



在雨中,我很無奈地喝了一口啤酒。身上怕水的東西,也不過就是手機而已,現

在它已經摔壞了,那我還需要顧忌什麼?想要打通電話給紓雯,可是我連電話卡

都沒有,不過沒關係,我相信阿澤先生在找回他眼鏡的殘骸之後,應該已經摸到

電話,打給紓雯先告狀了。嘆了口氣,我把SIM卡取出,然後將手機扔進了綠

川河中。

應該會沉到河底吧?我想。如此我便能永遠記得今晚的事,在日後我到這裡來的

每一次,都會想起這件事情,那是自從高一以後,我第一次揮拳打人的事情。

晚上八點鐘,即使下著雨,第一廣場的人群依舊聚集,我被淹沒在人潮中,沒人

要理會我這隻濕淋淋的流浪狗,拎著啤酒罐子,揹著包包,我縮在綠川岸邊的公

車候車椅上,拿出了今天中午,郁芬送給我的這盒薄片巧克力,自己和著雨水與

啤酒吃了起來。

妳知道我現在很想哭嗎?我在心裡對著郁芬說。她會知道嗎?這時候郁芬在做些

什麼呢?應該會掛在線上,看著電視或唸書吧?自從我們愈來愈熟之後,我已經

很久沒有在線上跟她聊過天了,所有的感覺紛至沓來,我一個人在雨裡面溫習所

有經歷過的一切,也感覺不斷加溫的感覺。

失去可以傳遞聲音的電話時,我忽然懷念起那段被設「板壞」的簡單日子。原來

自己所冀望的不平凡,竟複雜得一切都不如想像。

-待續-

感謝天下著雨,讓我分辨不出臉頰上是否有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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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怎麼辦?」我跟貓咪同時說了這句話,不過我指的是該怎麼去面對紓雯,

貓咪則是擔心著工錢還拿不拿得到。

等我覺得應該把巧克力分一點給貓咪吃的時候,薄片巧克力都已經變成巧克力醬

了。


「其實我覺得你挺帶種的,很多年沒見你跟人家打架了,沒想到你還能打嘛!」

貓咪看看我的右拳,不斷稱讚著我。

「下次遇到那個金毛頭,你也可以順便海扁他一頓。」他想了想,又說:「不過

金毛頭比較壯,我看你最好等左手傷好了再去扁,這樣勝算大一點。」

因為不甘心「喝」到薄片巧克力,所以貓咪在幫我包紮右手時,也沒忘記不斷調

侃我。右拳打得太猛了,害我手指關節腫痛得很,不過一想到阿澤先生的臉會比

我的手更腫,我就覺得很有價值。


回到家,我打了電話給郁芬,她問我期中考期間,方不方便接她跑學校。

「有的老師要舉行會考,所以考試時間都跟原來上課時間不同,不曉得你可不可

以…」

「可以。」沒有等她說完,我直接回答。

「那你的打工呢?」

看看我右手那貼得很難看的狗皮膏藥,我苦笑著說:

「妳看過員工毆打上司之後,還能繼續留任的嗎?」

郁芬相當驚訝,她沒想到看起來「又痞又瘦」的徐雋哲也會動手打人。

「雖然我也很難相信,不過這是真的。」然後我告訴她,我的手機已經陣亡了,

最近連絡上會麻煩一點,所以如果有事情,可以直接打室內電話。

「我老是覺得,你今天怪怪的,從中午見面就這樣,晚上你還跟你老闆打架。」

郁芬說。

我也知道自己怪怪的,但那是緣由於說不出口的事情,所以我靜靜聽著郁芬說話

,感受她獨特的嗓音,就像初識她時那樣。

「有很多事情,你不說,我永遠不可能知道,而我不喜歡自己的朋友這樣悶著心

事不開心,還記得你說過我們是朋友吧?如果我們是朋友,是不是你可以把這

些讓你不開心的垃圾倒出來呢?」


我說過,朋友應該要講義氣,要互相扶持;郁芬曾說過,朋友要能夠互相倒垃圾

,對待朋友的方式,原來我們都一樣。但如果我想要的其實不只是朋友呢?如果

我倒出了心裡的垃圾,卻會傷害到她呢?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互相牽連的複雜,

其實超出我們的想像。

「你還在吧?」

「嗯。」

「阿哲。」

「我在聽呀。」我說。

「有事的話,跟我講,好嗎?」電話那頭,背景音樂是楊乃文的「不要告別」,

郁芬的聲音幽柔。

「好,我答應妳,如果我心裡頭有垃圾,我一定會倒給妳,因為我們是朋友。」


我們是朋友,我把這種心情寫在電腦裡面,記錄著心情,也記錄著感傷。寫完之

後,走出來跟貓咪一起看夜景,貓咪問我為何不把這些心情貼到郁芬的網路個人

板去,好讓她知道我的感受?我搖搖頭。

「這樣做是增加她的困擾,不是嗎?」

「如果那個金毛頭是個把辣妹、買A片的人面獸心,而你不把這件事情告訴郁芬

,以後也可能害了她吧!」

「與其擔心這個,而讓郁芬現在受到傷害,我還是會選擇不告訴她,因為我不能

確定以後的事情,也不希望讓郁芬對我或對她喜歡的人感到懷疑。」

「那萬一以後有事情呢?」

「不管什麼事,我都會護著她。」

「你確定?」

「我確定。」

坐在陽台上,貓咪拎著烏龍茶,也順便給我一罐,我拉開拉環,堅定地回答他。

關於認識郁芬以來的種種心情變化,我寫了很多東西,卻從來沒有給她看過,會

有那一天嗎?為了不想讓她困擾,所以我希望沒有。


老貓咪咪吃完牠準時十二點的宵夜飼料之後,大樓的影像電話機響起,貓咪過去

接電話。

「你可以選擇不告訴郁芬,那是因為你說你以後不管怎樣都會護著她,可是這個

卻不行。」

「什麼意思?」

「我建議你現在最好去穿褲子,因為現在要上來的這個人,你以後不會護著她。」

「紓雯?」

「穿好你的褲子,去跟她說說事情經過吧!」

自從春天到了之後,我被貓咪所影響,也跟他一樣,習慣只穿一件四角內褲,在

屋子裡面逛來逛去,反正最近貓姊很少來,平常不大會有意外。


紓雯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的右手,然後也跟郁芬一樣,拆掉貓咪為我包

紮的繃帶,重新為我敷治。

「我包得很難看嗎?」貓咪在旁邊問。

「不是,你沒有留下足夠的關節活動空間,這樣阿哲的手會很難握拳。」紓雯解

釋著。

「還需要握拳嗎?扁得不夠呀?」這個白痴很愚蠢地竟然迸出這句話來,讓我跟

紓雯同時傻眼。

「嗯,除了握拳,拿筆或拿筷子…,也會不方便嘛。」紓雯有點尷尬地笑著說。

「是呀,是呀,我連烏龍茶罐子都得用左手拿呢!」我也只好猛陪笑。


包好了傷口,為了避免貓咪又繼續胡言亂語,我只好帶著紓雯上頂樓。下過雨之

後的天空清新許多,雖然還是看不見星星,不過至少有涼快的風。

紓雯說我那一拳很有威力,不但打歪了阿澤先生的鏡框,而且真的打腫了他的臉

頰。

「他這個人就這樣,激動時說話老是口沒遮攔,所以我哥哥也不喜歡他。」

「不過他畢竟是個人才,不用他也不行,對吧?」我無奈地說。

靠在不鏽鋼的欄杆上,紓雯說:

「可惜你還在唸書,還沒當兵,否則我會建議我哥哥,讓你來當儲備幹部,相信

他會答應。」

紓雯說,經過她的建議,還有大老闆目前在彰化戰線的需要,他們有意安排我接

受訓練,甚至讓我到總班去,協助處理彰化區的招生,但哪曉得今天晚上,我居

然就毆打了上司,擅離職守地走人。

「就算我過去了,而妳卻也要走了。」

「因為這終究不是我的夢想呀!」

「那妳又怎麼知道,這會是我的夢想呢?」

本來看著夜景的紓雯,轉頭過來看我。


「現在這樣子,回去工作已經勢不可為了,所以我打算把書念好,退伍之後,再

回來考研究所,或者,選擇走出版業也好。」

我說我寫的小說還有些人看,想來自己拿筆的本事應該還不算太差,或許這可能

是我最後的方向。

「我有認識幾個出版業的朋友…」

在她說完之前,我先搖了頭:

「踩著泥濘的人,走不出足跡,而踩著別人的腳印的人,也走不出自己的路的。

如果凡事都需要靠別人幫助,那我怎麼飛出自己的一片天?」


今晚的風不強,適合悠閒地聊著未來,雖然我的雙手都受了傷,但至少我的心感

受到了自由,那是一種拋棄人情壓力之後的自由。

阿澤先生說的雖然是氣話,但或許也沒有錯,靠著紓雯的面子,我才能夠進得了

這家補習班,這是一次經驗,也是一次教訓。


「怎麼感覺你也愈來愈像個男人了?」紓雯忽然說。

「妳是說,我在長大嗎?」

「是成熟。」她笑著。

-待續-

成熟的第一個條件,是學會承諾與勇敢,我正在努力。

38

郁芬的期中考來得比我們早,所以她開始考試時,我才正要準備翻開課本而已。

接送她,是很讓我開心的事情,雖然我依然討厭大太陽的感覺,但是至少可以看

見陽光下,她燦爛的笑臉。郁芬走起路來還是跛著,脾氣也還是沒有變好,我的

右拳關節腫痛雖然痊癒了,但是上手臂的牙齒咬痕,卻始終沒有消失過,每當它

快好的時候,郁芬就會幫我補上一個。

「你幹嘛不躲?」她這樣問我。

「能夠滿足妳一點點幼稚的喜好,我覺得這點痛似乎還可以承受。」

於是她幫我咬了一個更大的。


她考完試的那天下午,我們又去了一趟大甲,郁芬說,楊妮很喜歡她上次帶回去

的芋頭酥,所以我們特地又到大甲來買。

「她說其實你人不錯嘛,問我為什麼你老是交不到女朋友。」挑選著糕餅,郁芬

說。

「那是因為一堆女孩沒眼光。」我漫不經心地回答。

「不要臉,自戀狂,以為大家都非愛你不可。」

「我沒有要大家都愛我,我只要我愛的女孩愛我就好。」

「上次那個紓雯呀?很難吧?我覺得她很有氣質,而且高雅,她眼光應該不至於

低成這樣。」

我笑笑說,剛好相反,紓雯可能是目前唯一一個愛我的。

「有時間作夢的話,幫個忙,把上面那兩盒也拿下來吧!」她輕蔑地看著我,手

比了比櫃子上的兩盒芋頭酥。


「妳不相信嗎?我沒有騙妳呀!」

結過了帳,她很開心地走出來,我一個人扛著一堆酥餅,跟在她的後面。

「既然她喜歡你,你就應該接受她呀?」

我說我跟紓雯之間差距很遠,簡直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郁芬卻打死都不信,認

為我是自己在做白日夢,逕自指點著我把這些糕餅放上機車。

「妳應該相信我的,真的。」

「不要一個人在那邊一直碎碎念,告訴你,我有病,我會咬人。」


離開大甲前,我在鎮瀾宮幫她求了一個平安符,給她掛在書包上,隨時保平安。

「你自己不求一個?」

「我天性善良而且多做善事,所以不必平安符,媽祖娘娘也會保佑我。」

「你做善事?做什麼善事?」

指著她的腳,我說:

「每天接送妳這個斷腿的上下課,卻從來沒有跟妳結算過油錢,妳說這是不是善

事?」

看著語塞的她,我笑著要她上車。


一路上夕陽都在我們的右邊或背後,我騎在省道上,寬廣的道路與涼爽的風,她

一路開心地唱著歌。從照後鏡,我看見了笑得很甜美的郁芬,很想對她說:

「如果可以,我想這樣做一輩子善事。」


不過殘酷的事情總是會來。回到郁芬家的公寓,她說,最近阿唯學長在社團通知

大家,說想舉辦社遊,到南投去玩。

「我是南投人,所以我會是導遊,阿唯會當領隊喔!他也已經考完試了,我們正

在挑選時間,要先去探探路,然後安排路線跟活動內容。」郁芬的神態很興奮。

「那我也是南投人,我可不可以去參加?」

「你又不是我們學校的,怎麼去?」

笑一笑,我說只是個玩笑,看著她上樓,心裡有點落寞。因為即使只是說說,她

眼裡都還有我所不能面對的光,而那個光,是反射自金毛頭、A片男的那頭怪顏

色。


貓咪問我他們幾時要去,我說我不知道,他又問我說他們要怎麼去,我說大概是

開車吧,郁芬今天曾說過,阿唯學長曾開車帶她們一群學妹出去玩,想來這次可

能會開車去。

「你不會是想騎著FZR去跟蹤他們吧?」我驚訝地問貓咪。

「你不怕他們單獨出去會有危險嗎?不要忘記,對方可是個摟著辣妹去買A片的

金毛怪頭。」

會嗎?郁芬說過,那個阿唯學長是個很成熟穩重的人呀,應該不會吧?



上個星期,紓雯來看我的晚上,她已經把我的薪水先拿給我了,這段時間裡,我

接到兩通補習班打來的電話,阿澤先生請櫃檯小姐打給我,要我回去辦理交接,

為此,我還整理了一份手頭上所有的工作以及進度,然後傳真回去。

貓咪一直鼓吹我親自過去一趟,順便再扁阿澤先生一頓,我說算了,每個人處世

方式不同,不想去計較這些事情。


對我來說,與其去計較這一些,我會更想要去研究我跟郁芬之間的問題。她要跟

阿唯去南投的事情,對我來說,是一個心裡面很難解的結,即使我知道大致上不

會有什麼問題,但是心中卻百般滋味糾結。

我承認我是忌妒的,畢竟我是不屬於她們世界的局外人,可是卻又不由自主地牽

連其中,該怎樣面對,一點方向都沒有。

或許,正如我對貓咪所說的,除了許下一個守護的承諾,我什麼也做不到,什麼

也做不了。


靠著這筆薪水,我買了新手機,也把剛剛又被停話的網路給重新復話。手機是郁

芬挑的,在東海的通訊行,我們買了手機之後,她說想吃仙草凍。

「那是情人在吃的,我跟妳的關係,大概只能買買臭豆腐了。」

「不管,我要吃仙草凍。」

「妳跛腳耶,還沒走到那裡,妳已經要用爬的了。」

「不然你揹我。」

「我揹妳!?」我很驚訝地喊出來。在下午五點半鐘,學生人潮開始聚集的東海

商圈,居然要我揹著她走路?這要是被我們文學院的熟人看見了,我還要不要做

人呀?


「你體貼一下行不行呀?不然你去買,我坐在這裡等你。」她嘟著嘴,一副眼淚

要流下來的樣子。

「妳有下午五點半鐘,在東海讓人家揹著跑來跑去的經驗嗎?」

「就是沒有才好玩嘛!你不是說要做點瘋狂的事情嗎?」

我忽然想起她的心臟病,想起她說過,因為生命可能比人家短,所以想要多經驗

一些人生的話來。然後我又想到了她將要與阿唯去南投的計劃,或許,我真的只

能為她做到這些,滿足她這一些無傷大雅的小要求吧。


「好,我揹妳。」我說。

「真的?」

「真的。」我點頭。


這條街不算長,揹著郁芬走到仙草凍的攤子大約三百來公尺,而且都是下坡,不

騎車過去是因為那邊太難停車。

經過的行人或車子都放慢了速度,特別看了我們這兩個瘋子一眼。我覺得很開心

,能夠陪著她做些好玩的事情,雖然不過就是在一條人車擁擠的路上,被幾千隻

眼睛看著,一路揹著一個小女生,這樣走一段路而已。

郁芬笑得很開心,還喊著:「哈!快一點,我的赤兔馬!」

我說我很後悔今天穿著紅衣服,居然被叫做赤兔馬。

「這算不錯了,萬一你穿的是黃色的衣服,我會叫你皮卡丘。」


她說,後天星期五,她下課之後,阿唯學長要開車載她去南投,兩天一夜,晚上

因為不方便去郁芬家,所以打算住在日月潭邊青年活動中心。我說手機記得開機

,保持聯絡,不要讓我擔心。

「放心,如果他敢對我毛手毛腳,我會這樣!」說著,就在我納悶著她要怎樣時

,郁芬已經一口咬上了我的肩膀。

「啊!放開我,妳想墜馬呀?」

-待續-

我其實並不體貼,只是喜歡為妳做每一件妳喜歡的事罷了。

TOP

39

我在高架道路上狂飆,每個出口都有警車擋著,半空中也有空中警察隊的直昇機

盤旋,當我一路飆到盡頭,則有一群手執重型武器的警察在等我,其中一個拿著

擴音器,高喊要我熄火,乖乖交出行照與駕照。

我被迫停車,因為我看見封鎖線之前,還有一排專門扎破車胎的雞爪釘在等我。

停車之後,則由幾名身著黑衣,穿戴得只剩下兩隻眼睛露在外面的維安特勤組之

類的人包圍上來,我的安全帽被扯掉,機車鑰匙立即被搶走,然後我想伸手去拿

出皮包,掏出證件時,我的手機卻響了。

「喂,你好。」

「阿哲嗎?我是紓雯。」

柔柔輕輕的聲音,帶點溫暖的聲音,讓我眼前逐漸模糊,原來,剛剛的都是幻想。


我跟貓咪窩在民俗公園旁邊的茶店喝茶,這家店的店名很浪漫,叫做「陽光米羅

」。貓咪跟我在研究著萬一有需要時,我能最快趕到日月潭去搭救郁芬的路線。


我們住在北屯區,沿著北屯路進入市區,又轉上中投公路,大約需要十分鐘,上

了中投,到埔里有五十公里,跑這段路約要一個小時,再從埔里到日月潭,費時

則約二十分鐘,所以全程總共至少八十分鐘。

「你可以再扣掉如果你跑中投公路的快車道,所節省下來的時間。」貓咪說,他

在中投公路剛建好的時候,曾經騎著FZR上去過,完全是把自己當成劉德華。

「沒被警察攔下來?」

「那時候沒有路面監視器,沒有測速照相,當然更不可能有警察。」

我半信半疑,不過貓咪說得信誓旦旦,由此,我陷入一連串幻想當中,是紓雯打

來的電話,讓我恢復知覺。


「我有點事情想找你,星期五晚上方便嗎?」

星期五?跟郁芬要去南投同一天?

「我已經遞了辭呈給我哥哥,他也同意了。」

我有一個禮拜沒跟紓雯好好聊天,偶而她打電話來,我們只會聊著我的手傷,或

者最近吃到了哪些奇怪的東西,又或者未來可能的打算,這陣子,自從紓雯知道

我想好好唸書,準備研究所考試之後,她便費心幫我蒐集了不少考試資料,讓我

做參考。但她卻從沒提起過關於辭職的事情。

「不過離職時間是大約兩個月之後,好方便做職務交接。」

紓雯說,大老闆在彰化也主打資優班策略,還親自去那些學生的家裡拜訪,費了

一番功夫,才把他們挖進自己補習班。

「看著這些資優班學生,背負著家裡的期望,灰頭土臉來補習的樣子,我覺得很

難過。」紓雯說,就在補習班慶功宴上,她向大老闆提出辭呈。


要一群課業壓力極重的國三學生到補習班去,參加那種比一般補習班課程還要艱

難的資優班補習,提出這種策略,可能會讓我折壽很多年。培養出一堆精英,但

是每一個心理都不健全,那倒不如讓他們好好玩。

我跟貓咪說我無法接受這種精英教育,貓咪說這算好的了,他那天在社窩,聽到

一群住台北的學弟妹說,想組個觀光團,等夏天一起去鄉下看螢火蟲。

「看螢火蟲?」我很納悶。貓咪說他一問之下才知道,這群學弟妹的成績都非常

好,他們從國中到高中都在補習,連動物園都只去過兩次,當然更遑論螢火蟲了

。我們笑著說,老家後院就有的東西,居然要組團去鄉下看,真是好笑。



隔天,我們到生活工廠去,想給紓雯買點東西,答謝她曾對我的照顧,經過貓咪

的建議,我買了一組非常別致的木製小書架,準備今晚拿給紓雯。

「你好像都不擔心哪?」貓咪問我。

捧著書架,我笑著說,要不擔心那是騙人的,就算不擔心,我也同樣會吃醋。我

們指的,是郁芬跟阿唯到南投去的事情。

「要不要打個電話給她?」

我說不用,郁芬昨晚有打給我,她說這是她非常期待的日子,還要我祝她好運。

「祝什麼好運?」

「郁芬說,她覺得這是一個機會,所以想對那個金毛頭告白。」

「告白!?」貓咪大喊了一聲,登時有一掛人的眼光看過來。

貓咪非常不敢相信,看著我的微笑,他說我臉上有點愁雲慘霧。

「之前你跟她告白過那麼多次,她是瞎子還是白痴?」

「她很聰明,只是她不相信罷了。」我說,因為郁芬認為,我跟她沒有相處過,

所以她覺得我不可能愛上她。

「沒相處過?那你每天去接送她,妳們去大甲、去夜市,這些都是幻覺喔?」

無言以對,我攤攤手。


「她看了太多你的笑臉,所以根本不知道你的想法嘛,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把你想

的告訴她?像那些,你寫下來的詩呀,狗屁之類的?」

「沒有。」

「喔!」他以手掩額,對我說:「你是智障喔?準備看她被追走了啦!」


如果郁芬的眼光有多一點點在我這裡,那她早該懂了,可是我知道,即使我們交

情再好,她都當我是朋友,是個傾倒垃圾的朋友。而她的心思,是放在那個阿唯

學長身上的。

我覺得很抱歉,在心裡面對郁芬悄悄說了一聲對不起,原諒我沒有做好一個朋友

的責任,因為我把心事偷偷藏了起來,沒有坦白。所以當她昨晚對我說,她覺得

是個機會,想要去對金毛男告白時,我還特別提醒她說,記得溫柔點,不要動不

動咬人。

「還記得你問過我,會不會對暗戀的人告白的問題嗎?」昨晚的電話,是從這裡

開頭的。

「當然。」

「我…想去跟阿唯學長告白。」

很奇怪的,我沒有很詫異,大概感覺這是遲早的事情,所以已經不覺得怪了吧。

「我想了很久,雖然我知道他還是不大可能會喜歡我,可是我覺得,不管是對於

我自己的生命,或者對於他即將畢業,我們就要分開的現實處境來說,我都不

想留下遺憾,所以,我想把這種感覺跟心情告訴他,你覺得好不好?」

我能說不好嗎?苦笑著,我假裝看不見自己的心痛,給了郁芬祝福與鼓勵。



晚上七點半鐘,我踏進三民路上,從沒來過的「FRIDAY」餐廳,因為這裡

也不是我這種窮學生可以踏進來的地方。東西不貴,但是氣氛很貴,搞得我居然

還得穿襯衫出來。

而走進這家餐廳時,我是千頭萬緒的,樓上有個我猜已經被我傷心傷得很糟糕的

女孩,而我心裡頭,則有另一個讓我擔心擔得很糟糕的女孩。

紓雯正翻著菜單,從我們認識以來,每次約會見面,她總是習慣比我早到。我把

裝著小書架的彩色紙箱拿給她。

「認識妳到現在,妳幫過我太多,沒啥好給妳的,所以送妳一個書架,我想妳出

國之後,可能會很懷念台灣的生活,所以順便送妳兩本書,是張大春與朱少麟

的小說,都在箱子裡了。」

紓雯把箱子放到腳邊,說了聲謝謝,看了它許久,對我說:

「我們還是很疏遠的對吧?否則,你何必這麼客套地送我這些東西呢?」


感情問題無法用數學公式計算,因為大部分的問題都無解,也不可能帶入化學式

,因為感情的爆發力,可能會讓酸鹼平衡崩潰,或者發生爆炸,可是即使我是習

慣傷春悲秋的文學院學生,同樣也解不開這道謎題。

紓雯今晚穿著得很美麗,一套黑色連身的洋裝,黑色的高跟鞋,還有襯托得非常

恰當的蝶形鑲鑽墜飾,無處不讓人為她著迷,可是此刻我的心裡,在聽了她這樣

說之後,卻滿滿的只有歉疚。

「很抱歉,非得在這時候這樣說,其實我很高興認識妳,也很感動於妳為我的付

出,但是,」我抬頭看看紓雯,吸了一口氣,對她說:

「我一直很喜歡另外那個女孩,對不起。」


我曾引用過山田詠美的說法來形容紓雯,她是那種只需要一點口紅,就能將女人

味完全散發出來的女孩,讓人完全被她吸引。

今晚的她比平常更美,更加動人,所以,更加讓我難過與心痛,女為悅己者容,

而我,卻不是那個人。

我剛剛說完「對不起」,手機便跟著響起。

-待續-

誰是誰的選擇,如果都有道理,那我們何須眼淚?

40

電話中,郁芬在低聲哭泣著。我在餐廳門口聽著她低聲啜泣了十五分鐘,直到我

的手機沒電為止。

問她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她沒有作答,只是緩慢地、低聲地,不斷哭泣著。

「是她?那個會咬你的女孩?」

會咬我的女孩?我微笑著,可是我知道自己的眉頭皺得比嘴角揚得更明顯。

「她有事情?」紓雯坐在椅子上,同樣低的聲音,輕輕問我,而我點頭。


或許這是一種預言或象徵的選擇。最後一眼,我看著紓雯,她依然坐在椅子上,

浪漫的裝潢與擺設,還有輕靈的音樂聲,剛好與裝扮得高雅的女子互相搭配。喝

了一口水,她怔怔地看著我,沒有流露出悲傷或不悅的神情,卻像是流行雜誌上

,那種蘊藏無限涵義的模樣。

「我得走了,我擔心她。」

「我知道。」她用一點微笑,對我說聲:「好好保護她。」

「抱歉。」我說。

笑容,始終是她最後的回答。

而我完成了選擇,幾乎,沒有任何考慮。



我得先回北屯一趟,因為我騎的是小凌風,這輛車飆不到日月潭,就會跟上次在

大甲一樣中途斷氣。而且我得回去換手機電池,否則即使我真的追到日月潭,我

也不知道郁芬人在哪裡。


「發生什麼事啦?」貓咪問我。

一邊回答說我不知道,一邊我衝進房間,換了手機電池。貓咪納悶地跟進跟出,

看著我撥了電話。

「紓雯呢?」

「還在餐廳,我先走的。」

「郁芬出事了?」不愧是貓咪,連我的行為模式都能抓得到了。


「郁芬…?」電話一接通,我忽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問才好。

「妳還好嗎?我很擔心妳,讓我聽見妳的聲音,告訴我妳怎麼了?」


「有沒有搞錯?你一直問,她要回答你哪個問題呀?」貓咪看不下去了。

「她不說話呀。」我把話筒掩著,小聲地說。

「不會是那個金毛頭真的把她…」貓咪很擔憂地說。

我給了貓咪一支中指,但其實我比他還擔心。


「我…」郁芬說話了。

我得把客廳的電視關掉,也把落地窗關起來,才能聽見她的聲音。郁芬哽咽地說

,阿唯沒有拒絕她,但是卻說了很讓她傷心的話。他們開著車子到了南投,一起

去了日月潭,在德化社的遊艇碼頭邊,一起度過了非常美麗的落日時分,郁芬說

,阿唯牽著她的手,甚至擁抱她。

郁芬鼓起了勇氣,對阿唯說了兩句話:

「我喜歡你,從很久以前。」

阿微笑了笑,在郁芬頭上輕輕一吻:

「我知道。」


可是知道歸知道,做起來卻不是那麼一回事。阿唯告訴郁芬說,他早已經有了女

朋友,而且交往很久了。

郁芬萬難想像,她問阿唯:「為什麼,從來沒聽他或社團的人提起過?」

阿唯依然擁抱著郁芬:「不想公開。」

可是不想公開有很多原因,阿唯屬於最糟糕的那一種。我問是哪一種,郁芬哭著

說:

「因為他需要更多不同的感覺,從不同的情人那裡,所獲得的不同的感覺。」


我愣住了,即使我已經見過阿唯帶著那個迷你裙辣妹逛街,但我還是不敢想像,

他居然就是我們懷疑的那樣子。而讓我更驚愕的,是沒想到郁芬終究也知道了,

而且是這麼直接地,由阿唯自己說出來。

阿唯很直接地問郁芬,願不願意當他的地下情人,郁芬則回了一句話:「那我排

第幾?」

當郁芬哭著這樣說的時候,我忽然也在想,那個幫阿唯付A片錢的迷你裙辣妹,

不曉得她是第幾個。


能分辨得出內容的談話,只到這裡為止,繼續的,是郁芬無止盡的哭聲。

「不要難過,明天一早就回來吧!」我安慰她。

一片安靜,只有女孩的哭泣聲嗚咽著。坐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我也想不出可以說的話。就

這樣,她哭了一個小時,哭到聲音漸漸微弱。

「不要哭了,先休息吧!妳需要好好睡一覺,好嗎?」我試圖讓她平靜下來。

她沒有回答,甚至連哭聲都快聽不見了。

「郁芬?聽見我講話嗎?」我有點緊張。手機發出了「嗶嗶」聲,在提醒我說這

顆電池也即將沒電了。

「妳還好嗎?」我又問了一聲。

「我覺得…心臟…痛…。」


從來不覺得日光燈有這樣刺眼,我的雙眼有點承受不了,於是我低下頭來。

電話的最後,郁芬掙扎著說:

「我不要…不要在這裡倒下去,我不要。」

然後,她掛上了電話。



「怎麼辦?」我簡單地向貓咪說明。

「他們住同一個房間,你去了能怎樣?」他問。

我搖搖頭,郁芬說過,他們住的是兩間單人房。

「那好辦呀,去把她接回來。」

「接回來?」

「你是不是個男人呀?」貓咪說:「你想不想得到她的心?」

我抬頭看看貓咪。

「她對你有多重要?」

「很重要。」我說。

「那就去呀!」

「可是,她在日月潭耶。」不遠,可是也有七十幾公里,加上市區這一段路,跑

起來也還需要一個多鐘頭。

「拜託,你該慶幸了,她只是在日月潭,不是在芝加哥。」


是呀,我該慶幸了,至少我不必花一天多,只需要一個半小時,就可以到得了她

身邊。

心情是緊繃的,手是緊握的,風吹得我臉頰生疼,但我知道郁芬的心臟更疼,而

且她一個人在自己房間裡面,想來也不可能去向阿唯求救,我是她唯一可以依靠

的人,也得是她最後能依靠的人,因為我承諾過,不管什麼時候,都會護著她。

貓咪慷慨地把機車鑰匙給我,每次遇到事情,他的車就會自動變成我的車,基於

義氣,他甚至把手機也借給我,以便我聯絡之用。

口袋裝著兩隻手機,心裝著滿滿的焦急與掛念,穿過了台中市依然人車繁忙的街

道,轉過了中興大學,再檢視一次油表,油是滿的,於是我往中投公路方向過來。

記得貓咪說過,他曾經把FZR騎上中投公路,不過那是在公路開通之初,那時

沒有路面監視器,沒有照相機,也沒有警察。而今,這一條快速道路,是連接台

中市與南投草屯鎮之間,最方便且重要的道路,路上有許多監視器,也有照相機

,不過坐車往來多次,我倒是沒有見過警車。

既然被警車攔截的可能性不大,那麼就算被照相機或監視器拍到,也頂多告我一

個違規行駛吧?我猜想著。

機車換到四檔,我把離合器慢慢放開,油門卻旋轉到底,FZR發出凶悍的引擎

聲,接著是五檔,然後是極限的六檔。公路上的路燈快速地飛逝而過,我沒有時

間去擦拭因為強風吹襲而流出來的眼淚,時速表指在一百一十公里的地方。

兩線或三線的道路,我有充裕的空間可以超越行駛中的汽車,只有兩次速度低於

七十公里的最高速限,因為那裡有感應式超速照相,誰會去想像那些駕駛人看見

FZR上了中投的驚訝呢?我不在乎。

-待續-

沒有飛的感覺,因為我的心早已守在妳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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