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胡曉棠安靜地伏在他懷裡，過了一會用力掙扎開白遙的擁抱。
白遙不敢用強，拉著他的手進入面前璀璨的宮殿，宮殿裡的光線卻很黯淡，與它的
外表完全不同，只能隱約看得到彼此的輪廓。
白遙和胡曉裳一起坐下，柔聲道：「這裡是水晶宮的靜思殿，在這裡，人們可以想
起許多很久之前的事情，法力高深的人，甚至可以記起他的前世。」白遙握住他的手放
在唇邊親了一親：「我們分別得夠久了，棠棠，重新想起我來。」
一團微弱柔和的光包住彼此，胡曉棠只能感覺到握緊自己的白遙的手是溫暖的。漸
漸心底所有曾經暗自疑惑的、模糊不清的，像流水一樣在眼前緩緩經過。
童年的相遇，京城的見面，短暫的廝守，龍王的拆散。之後是那麼漫長漫長的不知
原因的傷心。
等微光消失，白遙凝望胡曉棠。
淚水從胡曉棠明亮的眼睛裡滑落下來，沿著絲綢的農服，再滑落到水晶宮殿的地面
上，四散摔落。像是珠玉落在水晶上，痛楚有聲音，可以聽得到。
白遙抱緊胡曉棠，胡曉棠在他的懷抱裡微微顫抖。
「為什麼哥哥不來找我？」胡曉棠先開口，沒有責備，沒有怪罪。即使問的是這樣
的一句話，也聽不出半分怨懟。
白遙溫柔親吻他的眉目，過了這樣久，小狐狸還是他的小狐狸。
他與胡曉棠對望，看進彼此的眼睛裡去，「因為我有過一次教訓，不會犯第二次錯
誤。如果沒有能保護你的本領，就絕不會再去招惹你。」
胡曉棠站起來，過了很久道：「你的父王呢？」
白遙道：「父王已經去了仙界，我是謫仙湖的主人了。」
胡曉棠道：「如果你父王還是不願意我們在一起呢？」
白遙道：「最多不做神仙，和你一起做快樂的妖精。」
胡曉棠輕輕啊了一聲，成仙是所有妖精的最終夢想，從未聽說過有人肯捨棄仙籍去
做妖精。
白遙站起來抱緊他：「棠棠，這些年我常常想，假如當初走的時候，能夠伸手給你
擦眼淚，也許都不會像後來那樣難過。我再也不會放開你的手，再也不會與你分開。」
胡曉棠把頭放在他的肩膀上，安心地待在屬於自己的懷抱裡。
八年來白遙第一次擁有安靜的夜，不再苦苦地思念，不再輾轉難安。
胡曉棠躺在他的懷裡，長長的睫毛和從前一樣地濃密漆黑，紅潤的唇微微地嘟著，
像是從來也沒有中間的那些分別歲月。
胡曉棠給他講在家鄉的生活，講怎麼認識了魏紫，講那些在人間的見聞，末了道：
「哥哥不來找我，要是我和魏紫在一起了呢？」
白遙笑著搖頭：「不會的，你和魏紫的命盤姻緣裡沒有彼此。」
胡曉棠道：「那我的命盤裡有你麼？」
白遙道：「和自己相關的人，是算不出來的。無論有沒有，我們兩個都會在一起。
」
胡曉棠點了點頭，白遙也給他講自己這些年來的生活，終日潛心修煉，閒暇時用靈
環追蹤胡曉棠，跟著他經歷悲哀喜怒。
胡曉棠握住他的手，「哥哥，再也不要離開我。」
白遙道：「永遠也不！」
胡曉棠合上眼睛，往白遙的懷裡努力地蹭了蹭，忽然睜開眼睛道：「靈環有分辨相
貌的本領麼？」
白遙啞然，拉被蓋住胡曉棠和自己，低聲在他耳邊道：「你以為呢？」
胡曉棠爬到他身上去，在白遙的肩上重重地咬了一口，重重地道：「沒！沒有！」
他八年前就可以承受情慾了，但每次有所觸動，靈環都會將慾望消弭，自然明白當
初白遙說的是假話。
白遙抱住他，「是我的錯，看見了你就喜歡，而且相信你會一樣喜歡我。靈環讓你
失去了一時的快樂，對修行卻很有幫助。」
胡曉棠道：「如果我不喜歡你呢？」
白遙道：「還是會送給你，在你不需要的那天再悄悄地收回來。」
胡曉棠親了親他，笑著閉上眼睛。
長大了的小狐狸，和當年一樣的天真，卻不懵懂。
※※※
清晨胡曉棠醒過來，望著白遙的臉，默默地坐起來抱著腿思索。他還記得白遙父親
的臉孔，曾經的傷心並不會因為重逢的溫暖就全部退去。
胡曉棠悄悄地穿好鞋子，離開白遙的身邊。
魏紫坐在水晶宮的花園裡，聽見聲音回頭看見胡曉棠，立刻對他的小狐狸哥哥笑了
一下。
胡曉棠坐在他身邊，把手搭在魏紫的肩上。
魏紫看見他的睫毛上還有眼淚的濕潤，柔聲道：「狐狸哥哥，你怎麼哭了？」
胡曉棠道：「我給你講個故事。」
魏紫點點頭，縮小在胡曉棠的手裡。胡曉棠捧著他，給他講自己是怎樣遇到白遙…
…魏紫依靠著胡曉棠的手指望著他，肯定地道：「你很傷心，雖然你不怪龍哥哥。老龍
王還會再來找麻煩麼？」
胡曉棠搖：「他不會讓我和他兒子在一起的。」
魏紫道：「哥哥打算怎麼辦？」
胡曉棠道：「喜歡也不一定要天天在一起。」
魏紫道：「也許龍哥哥會真的做妖精呢。」
胡曉棠笑了一下道：「做妖精也很難，天劫那麼多，做慣了神仙，是不明白的。」
魏紫想起那些捉妖的道士，還有總是畏懼著的天劫，重重地點頭。
那株驕傲的水草遠遠地看見他們，飄了過來，也化成小小的人形，落在胡曉棠的手
裡。魏紫道：「白遙哥哥說他的母親是荷花，那不也是妖精麼？」
水依道：「長在龍宮裡的，怎麼可能是妖精。是花仙。」
魏紫奇道：「這是為什麼？」
水依道：「因為龍宮雖然不在天上，可也是神仙棲息的場所，算是仙境的一部分。
」
魏紫道；「那你也是神仙麼？「水依道：「我還沒有修成，所以不在仙班裡，但也
和凡間的妖精不一樣。」
魏紫噘嘴道：「很不公平。」想起蘇慕卉，笑道：「不過沒關係，神仙的規矩那樣
多，我也不願意做呢。」
胡曉棠笑道：「不害羞，你願意做就做的成麼？不過我也不願意做神仙。」
水依苦惱道：「被你們說得好心動，可我還沒有修成，離不開龍宮。」
魏紫化成和胡曉棠差不多大小，把小水草握在於裡道：「我有紫雲盤，可以裝真身
的，你可以和我一起出去玩。」
水依道：「真的麼，太好了。」化成少女的模樣，坐在魏紫和胡曉棠身邊。
這裡是龍宮的花園，最秀麗的那株荷花，是白瀟的真身。他們三個在這說了一早上
的話，白瀟從安眠中醒了過來。
荷花的花瓣一瓣瓣張開，四下全都瀰漫著淡雅的芬芳。胡曉棠和魏紫瞪大了眼睛，
等白瀟從美麗的白荷花中出來。
荷花最終盛放存他們眼前。花盤中間並不是小美人，而是一條小小的銀色的龍。
小小的龍睜開眼睛，看見他們，也嚇了一跳。魏紫好奇地伸手捏著他頭上的角，把
他拿了出來，水依吐了下舌頭，轉過頭去，裝作沒有看見魏紫的行為。
清晨是白瀟一天之中最脆弱的時候，離開了花瓣和靈環的保護，又沒有幻化成人形
。魏紫把他捧在手裡，驚喜地道：「原來荷花精是這樣的！」
白瀟無奈地翻了一下眼睛，心道荷花精才不是這樣的，我這樣是因為我是龍和荷花
的孩子。
水依道：「把小公子放回去吧。」
魏紫把白瀟放回到荷花裡。
白瀟回到花盤中，合上眼睛，一陣霧氣籠罩著他，當霧氣散去，白瀟已經站在了荷
花的邊上。
胡曉棠道：「魏紫，你看，假如你是女孩子，我們的孩子就會是有香味的狐狸了，
說不定也可以這麼小。」
魏紫道：「你自己也不是女孩子啊，不該怪我。」
白遙遠遠招呼他道：「棠棠。」
胡曉棠回頭看見他，皺眉道：「叫我幹什麼？」
白遙等他走近了道：「你剛才說什麼有香味的狐狸？」
胡曉棠道：「我是說，如果我和魏紫可以生個寶寶。」
白遙大笑了幾聲，在胡曉棠的翹臀上拍了一下，胡曉棠臉立刻紅了。
白遙道：「咱們走，回我那邊吃飯去。」
胡曉棠道：「那魏紫他們呢？」
白遙無奈道：「我當然不會餓著他們，你陪我吃飯不好麼。」
白遙給胡曉棠盛粥，看著他慢慢地吃，溫柔地道：「棠棠，你還在生我的氣。」
胡曉棠抬起頭望著他，搖頭：「沒有，我不生你的氣。可我不希望你因為我被削了
仙籍。」
白遙道：「還有呢？」他把胡曉棠抱在懷裡，說出胡曉棠心裡的擔憂：「你害怕我
父王，怕他來拆散我們，怕我沒有本領對抗父王、保護你。」
白遙柔聲道：「我知道你不怪我，更知道你當年是多麼多麼地傷心。棠棠，這次我
絕不會再讓你受一點委屈。」
他握住胡曉棠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胡曉棠依偎在他懷裡，哽咽道：「我不願意只
依靠你保護，你父王嫌棄我是妖精，我心裡難過。我也不捨得你不做神仙。」
白遙道：「做神仙不能和你在一起，不能快活自在，那還有什麼好處，有什麼不捨
得的。」他吻了吻心愛的小狐狸，抱緊他。
※※※
龍宮忠誠的屬下向老龍王悄悄通了消息。白端弘沒想到兒子有這樣的膽量，不由得
震怒，大罵道：「好個孽子，我怎麼當初沒掐死了他。」
白遙的母親水蓮勸道：「何必生這麼大的氣，兒子也不小了，凡事自己會拿主意。
」
白端弘道：「他拿圭意？！他拿的好主意！我這就去。」
水蓮道：「兒子脾氣是最倔強的，但不會做錯事。天下這麼大，他敢把那小妖精帶
回來龍宮來，想必是動了真心，也下了決心。兒子的天分高，本領如今可不比你弱了，
難道你做父親的，還要找人幫忙教訓自己的兒子不成？」
白端弘仍怒氣難消，和妻子道：「這還不算做錯事，什麼算錯事。你後面的話說得
倒不錯，依你看，該怎麼辦？」
水蓮道：「依我說，可以試試這個法子。」
※※※
白端弘的到來並沒有在龍宮惹起波動，即使隨他一起來的，還有鏡湖美麗的龍女敖
雲。白遙對父母的駕臨早有準備，對龍女敖雲則有一些意外。
敖雲是這一輩龍族裡最美麗的龍女，血統也源自掌握廣闊海域的敖家龍族。白端弘
夫婦對她也頗尊重。
白遙作為這一輩龍族中修為最傑出的子弟，早已被敖雲的父母看重，這次敖雲能親
自前來，也不太讓人意外。
水依飛快地飄到胡曉棠那裡報信：「棠棠，敖雲公主來了，她要和你搶心上人。」
胡曉棠剛剛聽說白遙的父親來了，沒想到這麼快就又多了一個。
魏紫道：「白遙哥哥喜歡小狐狸哥哥，別人搶也沒有用啊。」
蘇慕卉笑著把魏紫抱在懷裡，還沒有說話，白遙站在門外道：「小牡丹真懂事，就
是這樣。」
胡曉棠深吸了一口氣，他害怕白遙的父親。
白遙柔聲道：「棠棠，和我出去見見我的父母，別讓他們以為你害怕了。我會保護
你的。」
胡曉棠凝望他的臉，看他眼睛裡流露出的無限溫柔，握住他伸出的手。
胡曉棠並沒有收到白端弘夫妻的怒目以待，水蓮甚至溫柔地對他笑了一笑，可隨即
胡曉棠就發現了白端弘有恃無恐的原因。
敖雲，龍族最美麗的公主，冰雪的肌膚，漆黑明亮的眸子，紅唇一點，艷麗非凡。
胡曉棠迎上她居高臨下的目光，平靜地笑了一笑。
公主十分意外，不屑地收回目光。
白端弘看見兒子冥頑不靈，狐狸也不自卑退縮，氣得嘴唇哆嗦，還沒有說話，目光
就被走進來的魏紫吸引住了。
白端弘自己就喜歡花的精靈，所以當年拋棄了門戶的成見，娶了謫仙湖的荷花仙子
。魏紫雖然是下界的花妖，卻常年生長在紫雲盒裡，妖氣已經談得若有似無了。更何況
魏紫身為牡丹，容貌的國色天香，更是仙、人、妖不能比擬的。
白端弘和水蓮看了好一會，才收回眼光。敖雲被人奪了風頭，臉上的神色頓時冷了
下來。
白遙介紹道：「這是魏紫，棠棠的好朋友。魏紫，這是我的爹娘。」
魏紫笑著走過去，先抱抱白端弘，又抱了抱水蓮，笑道：「龍伯父好，蓮花伯母好
。」
白遙白瀟和胡曉棠全都愣住了。
白端弘尷尬了半天，勉強道：「你也好。」
白遙心裡幾乎憋出內傷來，忙招呼魏紫道：「小牡丹，到這邊來。」看見敖雲越來
越黑的臉，心道：「就算沒有棠棠，我也不會娶你。縱然你覺得自已貌美過人，世上總
會有人比你更美，難道我是那麼淺薄之人？」
白端弘夫婦自然也看到了敖雲的臉色，暗自歎息。
魏紫開心地坐在胡曉棠的邊上，笑著道：「水晶宮的飯真好吃呀。龍伯父，你為什
麼不喜歡小狐狸哥哥和白遙哥哥在一起。」
白端弘板著臉道：「他們一個是妖，一個是仙，怎麼可以在一起，我的孫子又將何
出？」
魏紫道：「可是小狐狸哥哥是靈狐，修成神仙也不難呀。」
敖雲道：「笑話，修仙若是這樣簡單，天下不知道有多少神仙。」
魏紫道：「蘇慕卉是人，我是妖，也可以在一起的。」
敖雲道：「你們這些下界的東西，當然不配受天規約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