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嗚嗚嗚… … 嗚嗚嗚… … 」蘇福兒伸手推開了房門,撲面而來就是一陣嚇人的霉味,惹得她險些咳嗽起來。「我說蘇滿兒,妳也太頹廢了吧?妳到底還要窩在裡面擺爛多久?」
「嗚嗚嗚… …嗚嗚嗚… … 」
蘇福兒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款款蓮步走近窗邊,一把推開了緊閉的窗子,讓陽光打外頭透射進來。
「嗚嗚嗚… … 嗚嗚嗚… … 」
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走向垂著簾幕的床畔,一把將淡絳色緞幕全扯了下來。
「啊啊啊,不要開… … 」一個鼻音濃重的聲音慘叫。
「不讓開?妳要爛死在裡頭我還得找個理由跟爹解釋呢!」蘇福兒冷笑。「到時候是妳麻煩還是我麻煩?」
「嗚嗚嗚,可是我好傷心……」抬起頭,蘇滿兒小小的臉蛋都哭腫了,眼睛跟兩枚核桃似地都睜不開了。「不要理我…… 嗚嗚嗚… … 」
還以為一刀兩斷好簡單,可她做夢都沒想到日日夜夜像鋸子般拉扯的,都是她肉做的心哪… … 嗚嗚嗚… …
她好想他好想他好想他,閉上眼睛也看見他,睜開眼睛還是想見他,就算哭到睡著了,在夢裡還是苦苦追逐著他的身影。
每天晚上,她都堅定地告訴自己,等到第二天天一亮,就到十九皇府去找他,告訴他不管將來他是皇帝還是乞丐,總之,她都跟定他了。
被罵也無所謂,被亂棍喊打也無所謂,只要能夠在他身邊,她都心甘情願。
可是每天天一亮,她所有的勇氣又消失無蹤了,所有禮義廉恥道德全又飛回她腦子裡,一次又一次地鞭笞著她的良心。
就算不能感化他向善,她也不能助紂為虐啊!「姊姊,我好痛苦……嗚嗚嗚,我到底該怎麼辦?」
「滿兒乖,心病還須心藥醫,姊姊知道有種藥可以幫妳改善這種症候。」蘇福兒笑得活像皮條客。「保證藥到命除… … 呃,我是說,藥到病除。」
「什麼… … 藥?」她滿臉鼻涕眼淚地抬頭。
「可這帖藥很猛喔,妳一定要有必死的決心,才能夠置之死地而後生。」蘇福兒笑咪咪的。「我說呀,妳這輩子能不能情義兩全,就看這一遭了。」
「是、是真的嗎?」她不敢置信地努力想睜開紅腫的眼,「可是… … 可是我這些日子來想破了頭都想不出別的方法… … 姊姊,妳真確定能行嗎?」
「請不要把我的黃金右腦跟妳的豬腦並為一談。」蘇福兒皮笑肉不笑。
「姊姊,只要妳真的能幫我,不管什麼方法我都要試!」她說著說著,眼淚又開始湧出來了。
「好了,不要再哭了,越哭越醜,下個月還怎麼嫁人哪?」蘇福兒掏出手絹兒幫她摟鼻涕。
「… … 嫁人?誰?誰要嫁人?」她一臉茫然。
「少廢話,妳到時候給我嫁就對了!」
太子要大婚了。這個消息自皇宮一傳出來,登時摔碎了全天下至少一半少女的芳心。
「大婚?」鳳磬碩英俊臉龐雖憔悴清減不少,一雙目光猶銳利危險,灼然生光。「他倒好興致,走了個狼王,就當威脅不再了嗎?娶的是哪家的倒霉鬼?」
「稟皇爺… … 」曹政吞了口口水,對於接下來要稟報的話,膽戰心驚到了極點。「據宮內可靠消息指出,是… … 」
「我懂了。」他冷冷一笑,「蘇家大小姐,蘇福兒。」
「是蘇家的,可是不是大小姐,是… …是… … 」
鳳磬碩心猛地一跳,一把掐住曹政的肩頭,力氣大得深陷入骨。「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曹政肩上劇痛難禁,可是連叫也不敢叫一聲。「是… …蘇家二小姐,滿兒姑娘!」曹政還以為自己下一瞬間就會被暴怒的皇爺當場劈死了,
可是沒料到肩頭劇痛一輕,大著膽子偷偷往上一瞄,才發現主子竟然驚呆了。
滿兒。
「… … 不可能!」彷彿過了一生之久,鳳磬碩終於自巨大震驚中緩緩醒覺過來,心悸猶存地一笑。「開什麼玩笑?爾善和滿兒?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怎麼可能會- 」
曹政驚懼地望著主子漸漸蒼白的臉色,忍不住憂心關切地低喚了一聲:「皇爺… 您、您還好吧?」
「爾善和滿兒… …爾善和滿兒… … 」他漸漸會過意來,英俊臉龐盛滿了狂猛的怒火。「天殺的王八蛋!他故意的,他是故意的!」
鳳爾善故意要利用滿兒來打擊他,故意搶走他最心愛的女人,故意要逼他為了美人放棄江山……
而且他極有可能得逞。
「好狠毒的一招…… 」鳳磬碩慢慢描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殺氣畢露。「鳳爾善,我早該第一時間除掉他的!」一子錯,全盤皆落索… …
「皇爺,那現在… … 」
他閉上雙眼,沸騰的怒氣和尖銳冰冷的心痛雙重煎熬著神魂。
該死!為什麼滿兒要答應嫁給他?
不是說要過平凡滿足的日子?嫁給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那就是她所謂的平凡日子嗎?
怒氣瞬間淹沒了理智,鳳磬碩突然起身衝出大廳。
蘇滿兒呆呆地坐在妝台前。太子送來的聘禮擺得滿屋子都是,擺不下的甚至還排到了外頭的花園,就連大街上都是。紅艷艷的雙喜字格外刺眼,她卻有種恍若做夢般的錯覺。為什麼是她要嫁給太子?為什麼會這樣?她明明想嫁的人是十九皇爺,是那個讓她又氣又恨又愛又想的死韭黃啊。
可是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這帖藥很猛喔,妳一定要有必死的決心,才能夠置之死地而後生。我說呀,妳這輩子能不能情義兩全,就看這一遭了。
福兒姊姊的話猶在耳邊迴盪,可是她一點也不敢相信,十九皇爺會因為她要嫁給太子這件事,就「痛改前非」,答應她放棄奪宮的野心。
她算哪根蔥啊?
蘇滿兒好不容易才稍微比較不腫一點的眼睛,又開始淚霧濛濛了。
「妳幾時變得這麼愛哭了?」一個低沉沙啞緊繃卻又難掩溫柔的聲音響起。
她大大一震,剎那間忘了要哭,慢慢地、傻傻地回過頭來。
映入眼簾的果然是那個她朝思暮想、又愛又怨又癡又念的死韭黃!「嗚嗚嗚… … 」驚喜過度,她又開始嗚嗚大哭了起來。下一瞬間,她已經被緊緊擁入了一個寬大溫暖熟悉好聞的懷抱裡。
「別再哭了,」鳳磬碩滿滿憐惜地低語,心如刀割。「再哭下去我的心都要被妳的眼淚絞碎了。」
「嗚嗚嗚… … 求求你不要生我的氣… …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 」她在他強壯暖和的懷裡嚎啕大哭,多日來的相思之苦和痛苦掙扎全化成了漫天淚雨,嘩啦啦直流。「對不起…… 」
「別嫁他。」他緊緊地擁著她,霸道地命令。
「不行… … 」她淚如雨下,哽咽不成聲。「聘金都下了,婚書也簽了。」
「還他的聘金,撕他的婚書!」他發狠地道:「我親自動手。」
「不行…… 」
「為什麼又不行?」鳳磬碩火冒三丈,目訾欲裂。「難道妳真的寧願嫁他也不嫁我?」
「不是這樣說的… … 可是嫁他情義能兩全,嫁你… … 問題還是在… … 」她淚漣漣地道,「而且我要是嫁了他… … 或許你就能看在我的面子上… … 不要傷害他和皇上… … 」
「如果妳真嫁了他,我保證一定讓他在新婚之夜就人頭落地!」他殺氣騰騰地咒誓。
「哇!原來我才是紅顏禍水… … 」蘇滿兒一呆,隨即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我、我非但不能感化你棄暗投明… … 我還害別人因為我而死… … 我是千古罪人… … 」
「不,妳不是!」鳳磬碩心痛得不得了,趕緊幫她拭眼淚,哪裡還有剛才的三分狠勁?
「嗚嗚嗚,怎麼辦?我的心好痛,痛到都快裂成兩半了。」那巨大的矛盾和苦楚簡直就快要把她折磨死了。
原來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真的好痛苦好痛苦啊!
「滿兒…… 」他緊緊摟著她,心下亂紛紛,又是心疼又是拉扯又是不捨。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顧忌與痛苦何在,可是放棄即將垂手可得的大好江山… … 多年精心部署,多年勢力收攏,眼看著就差一步,他就能坐上夢寐以求的帝位。蘇滿兒透過模糊的淚霧清楚地看見了他的掙扎和不甘,心臟頓時像被條火燒的鞭子狠狠劃過一般,痛得一縮!
剎那間,她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也許那個未來的西宮娘娘綠羽說得對,愛一個人就是要為他不擇手段地犧牲,成就他的一切。
而她的愛,太懦弱,雖然不能成就他,可是至少可以祝福他。
「你回去吧。」她舊淚痕復添上新淚痕,神情卻已經恢復平靜,心如槁木死灰。「去做你該做的事,不需要為了我而痛苦掙扎,至少這是我能為心愛的人,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 … 就是放手,讓你好過。」
「不!」他心跳瞬間停止。
「回去吧。」蘇滿兒低下頭,輕輕地掙開他乍然變得冰冷僵硬的臂彎。「去吧,忘了那只會牽絆你、阻礙你的兒女私情…… 你只管去成就自己的帝王夢,實現自己的豪情壯志,不要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做出會令自己將來終生懊悔的決定… … 」
他瞪著她,伸手想將她撈回懷裡。
她往後一退,斂眉掩住了絕望若死的傷心,語氣好輕好柔,令他心碎。「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我知道它對你而言有多麼重要,如果為了我而放棄,你終生都會恨我的… … 」
不… … 並不是這樣的… …
「如果你對我還有一絲絲愛護的心,就請你祝福我吧。」她淒美地一笑。
「滿兒。」
「所以,往後我們也都不要再見了。」她淚水倏落,急急撇過頭去,不敢再見他震驚痛楚的深情臉龐,嗚咽不成聲。「從此…… 形同陌路,見面不相識!」
下一瞬間,她又被一股猛烈力量狠狠抓了回去,耳畔響起的是瘋狂怒吼!
「誰准妳不再相見的?我偏偏要跟妳天天相見,日日相對,我這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不準備放妳走了!」他惡狠狠地吼道,英俊臉龐因驚痛而微微扭曲了起來。「聽見沒有?」
「可是… … 」
「沒有可是!」他緊抱著她的雙臂堅硬如鐵,落在她臉上的目光卻漸漸化為溫柔的渴求和祈盼。「江山有什麼了不起?能吃嗎?能賣錢嗎?能長肉嗎?反正我皇十九權勢滔天,富可傾國,那張龍椅對我形同虛設,坐不坐,一點意義也沒有!」
她睜大了眼睛,還以為自己哭太久了,眼睛壞了,所以產生錯覺了。
「我就讓那兔崽子坐上龍椅,讓他成日提著心吊著膽,若是敢只做一個守成懦弱之主,他就隨時等著我接收他的江山,坐上他的位置。」鳳磬碩傲然一笑,就算退讓,也還是狂妄得令人震懾折服。「沒錯,這就更有意思了… …嘿!」
蘇滿兒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做夢般地望著他。「你是說… … 你是說… … 」
「嫁給我。」他溫柔深情地笑望著她,命令道。
「我… … 」
「我反對!」甫接到「可靠消息」而抱病衝進來的蘇宰相,氣急敗壞地吼道。他們倆不約而同望向門口那個氣得橫眉倒豎、拚命喘氣的老人家。
「岳父大人。」鳳磬碩迷人一笑,反應真快。
「爹… … 」蘇滿兒則是怯怯地喚了一聲,一點都不敢看爹爹像是快氣到中風的臉。
「氣死老夫,氣死老夫也… … 爹不准妳嫁給這個狼子野心、圖謀不軌、目中無君無父的- 」
「岳父大人,如果您答應把滿兒嫁給我,小婿就答應不篡位。」鳳磬碩微挑眉,閒閒微笑。
「就這麼決定!」方纔還氣得只差沒撲上去咬人的蘇宰相神奇地轉怒為笑,當下馬上搓手哈腰笑開懷。
「… … 爹?」蘇滿兒下巴瞬間掉了下來。
「謝謝岳父成全。」鳳磬碩滿意地一笑,不忘順手灌碗迷湯。「岳父大人一片公忠為國,能為國家放棄私人恩怨,實在是全國文武百官該傚法的楷模啊。」
蘇宰相樂得笑呵呵,「哎喲,女婿你過獎了,我這還不都是為了防止朝綱被破壞,為了守護國家的和平嘛……」
「丘山父大人真了不起。」鳳磬碩緊緊摟著蘇滿兒,也「龍心大悅」地順水推舟,樂得迷湯一碗一碗灌過去。「小婿真是太敬佩了。」
「呵呵呵,還好啦…… 」
蘇滿兒掉下來的下巴還是遲遲未能接回去。
半個月後。
綠羽望著面前啜飲著茶,這次和自己改玩象棋暗棋的蘇福兒。
「幸虧這次小的戲分不多。」綠羽對此真是深深感激上蒼。「只是出面耍耍嘴皮子而已。」
沒有被面前這個妖女搞得神僧鬼厭人唾棄。
「事有意外嘛,不過下次一定幫妳安排多一點的戲分。」
「不不…… 那就不必了。」綠羽驚出一身冷汗。
「幹什麼跟我這麼客氣呢?我知道妳也是個熱心人,若沒有個表現的機會,怎麼顯示出妳的德容兼備、內外兼美呢?」蘇福兒嫣然一笑,手裡執著的一顆小卒子已經一連吃掉了十子兒。
這暗棋不論規則,講究的就是一個運氣,不過她的運氣一向都不錯呢,呵呵呵!
「妳又贏了。」綠羽只得認命地接受命運的安排,也認命地看著棋盤上被殺得片甲不留的棋子,歎了一口氣。「可是妳究竟什麼時候才要讓蘇老爺知道,當初那道逼他老人家蹲在家裡『思過』的詔書,明明就是妳威脅某人弄出來的?」
「我幹嘛說?」蘇福兒笑容可掬,甜甜地道:「像我這種孝心不欲人知的女兒,又怎麼好意思向自己的爹爹承認,我千方百計為他討來了三個月的榮譽假,好讓他在家裡可以安心睡大覺,不用擔心朝政繁事呢?〕
這妖女… … 還真敢講。
綠羽臉上笑容微微一僵,「那小的猜,小姐也不會跟滿兒小姐解釋明白,她額頭上那個小小破相是誰弄出來的了?」
「耶?不就是妳有一次偷偷潛回十九皇府的時候,不小心扔石子扔中的嗎?」蘇福兒眨動著明亮的大眼睛。「不過妳放心,咱們主僕一場,我當然不會跟滿兒說三道四的,妳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 多謝小姐不密告之恩。」綠羽嘴角抽筋,字字自齒縫中迸出。
「別客氣,自己人嘛。」蘇福兒笑得好美好柔好甜。「我呀,是最關照自己人的了,對不對?」
「… … 對。」綠羽伸指按壓突突劇跳抽痛的太陽穴,免得一時怒急攻心,提早在花樣年華就香消玉損了。
「再下一盤吧?」蘇福兒笑嘻嘻提議。
「小的心臟不夠強,怕是承受不住呢。」綠羽微一咬牙,突然想起一事,冷艷絕麗的臉上浮起一絲難得的笑意。「對了,小的可否請教一事?」
「說請教太嚴重了,」蘇福兒自顧自地哼起歌兒,重新擺下棋子。「妳只管說出來,咱們互相研究研究得了。」
「請問小姐究竟和太子殿下達成了什麼交易呢?」蘇福兒拿著棋子的手一僵,笑容倏地消失,但隨即又迅速躍回那嬌媚的小嘴邊。
「小朋友,有些中原的秘密,妳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喔!呵呵呵。」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