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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黑豹的牡丹(上+下) by典心

第十章
風雪呼號,震動整座宅邸。
主臥室裡,燈光明亮得有些刺眼,將一切照耀得格外清晰--包括黑仲明臉上那俊美的五官,以及陰沉的神情。
他的嘴邊,甚至還噙著笑容。
只是,那笑太猙獰、太駭人,任何人見了,都要心驚膽戰。
他危險的黑眸半瞇,彷彿享受著似的,用柔軟而強韌的領帶,一圈圈的繞綁著牡丹掙扎不已的雙手。
「該死的,黑仲明,放開我!」她怒吼著,纖細的身子奮力掙扎,試圖想要抽開被綁縛的手腕。
「不。」他的回答,只有簡單一個字。
強而有力的大手,輕易的擒住她試圖掙脫的手腕,再次用領帶圈綁,這次甚至綁得更緊。確定綁緊後,他把她的雙手,固定在床頭。
她喘息不已,憤怒的瞪著他,雙手被迫高舉過頭,這樣的姿勢,就像是一個臣服的女奴,讓她覺得備受羞辱。
「今晚,我得花點時間,證明一些事情。」黑仲明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床上喘息不已、黑髮凌亂的小女人。黑眸裡的光芒,亮得灼人,緩慢掃過她的全身。
她的身子像是在響應著他的視線般,竟然引起她嬌軀的陣陣顫抖。
「你想證明什麼?」她全身緊繃著,早已認出他眼裡那些光芒,究竟代表著什麼。
憤怒,還有濃烈的慾望。
她無法確定,自己比較恐懼前者或是後者。
「你挑釁了我,記得嗎?」黑仲明勾起嘴角發出幾聲輕笑,笑意卻沒有到達眼裡。「我要證明,你錯了。」溫熱的大手,流連在她的頸項,細細摩掌,貪戀那嬌嫩的膚觸。
她想要躲開,卻無能為力,唯一能做的,只有轉開頭部,試圖遠離他的觸摸。
但當她一轉頭,就赫然發現,這個動作只是暴露出更多白嫩的肌膚,讓他那邪惡的大手,更能恣意輕撫。
「你的反應.到底是真是假?」「假的!」她怒叫。
「是嗎?」他聳肩,說得理所當然。「所以我得再試試。」牡丹氣得口不擇言。
「怎麼?這個事實,刺傷了你的男性自尊?」「我沒有那麼脆弱。」黑仲明淡淡的說道:
「而那也不是事實。」他的雙手,落到她的衣服上,毫不留情地撕扯。
撕啦!
刺耳的聲音,接連的響起,原本衣衫完整的牡丹,已經完全的赤裸。耀眼的燈光,以及那雙黑眸裡,幽暗無底的眸光,灑落在她白皙的透著嬌紅的身子。
高大的男性身軀,壓陷了大床的一角。牡丹瞪著他,不肯示弱,緊繃的身子,卻在微微輕顫。
在他靠近的瞬間,她陡然發動攻擊。
纖細的腳踝,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揚起,柔軟的肢體,灌注了強大的力量,以精準的計算,凌厲的攻向黑仲明的頸項。
這一擊,足以讓成年男人當場昏厥。
黑仲明的反應卻更快。
當她的腳踝,擊中他的前一瞬間,他大手一探,同樣準確的擋下她獰發的攻勢,握住她的腳踝,以野蠻的力道,將她的腿重新壓回柔軟的大床上,強迫她分敞開腿間的嫩紅。
那一擊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而他卻輕易的就制伏了她。
她勝不過他。牡丹絕望的想著。他們交手過太多次,黑仲明矯健的身手,每每都讓她負傷,在他的手裡,她的所有攻擊,都無法發揮作用。
「你要就殺了我,要不就放了我。」牡丹瞪著他,豐嫩的渾圓,因為氣惱的喘息而上下起伏著。
「我不會殺你。」黑仲明半瞇著眼,用掌心捧握起她胸前的軟嫩,緊緊掌握。「也不會放了你。」當他用指腹,毫無預警的,刷過她的乳尖時,聲喘息逸出了她咬緊的紅唇。
「住手!」她嘶聲怒叫。
他卻更放肆的,捻弄著無辜的粉蕾,注視著粉嫩的顏色在他蓄意的關照下,變得愈來愈是紅艷。
「你喜歡這樣。」他告訴她。
不,她不可能會喜歡他這些邪惡的把戲!
牡丹咬緊唇瓣,身子僵硬緊繃,即使無法掙脫,卻仍做著最消極的抵抗。她竭力抗拒著他挑弄的手指,施加在她雙峰上惱人的撩動。
低沈的嗓音,像在嘲弄她的抵抗。
「你忍不了的。」「不!」他雙眸一合。
「這也是謊言?」刻意的,他彈動著她豐盈上,繃挺的蓓蕾。
緊繃的嬌軀,竄過一陣顫抖。牡丹扯緊了綁縛住雙腕的領帶,更用力的咬緊了紅唇,才能吞嚥下又一聲的喘息。
「你是個敏感的女人,」他低下頭來,張口品嚐她的渾圓,改以唇舌來欺凌粉艷的蓓蕾,不但反覆吮舔,甚至歹毒的以牙輕咬著。「你的身體告訴我,你喜歡我這麼做。」他的手落進她腿間的蕊瓣。
敞開的層層柔嫩,再也無法保護蕊瓣之中,最脆弱的嫣紅。黝黑的大手,輕易的就尋見她溫暖的濕潤,粗糙的指節刻意浸潤,揉擠進她的身體,重溫她的深淺。
強烈的衝擊,穿透她的神經末梢,教她幾乎叫喊出聲,本能的挺腰,卻只是讓他的指順勢進犯得更深。
「這也是假的?」他逼視著那雙倉皇失措的水眸,執意追問,巨大的身軀緊繃著,充滿了威脅性,欺靠得更近。
粗糙的指掌,緊貼著她濕潤的嫩瓣,在一進一出之間,反覆擦燃著敏感的花核,抹濕了彼此。
牡丹瀕臨失控,被他無情的逼迫到岌岌可危的邊緣。她像被逼急的小動物,激狂的掙扎,想要弄傷他,或者是弄傷自己,卻只是適得其反,在他的手中擦抹出更難忍的焚身烈火。
太危險了,她就要……就要……「對,是假的!」牡丹叫嚷著,語音顫抖,卻仍倔強的不肯就範。「假的!全都是假的,我學來的,就為了作戲給你看!」正在折磨她的指掌,停頓了下來。她得到喘息的機會,急著想要擺脫他太過深入的影響,卻又被牢牢的抓住。
黑仲明的眼裡.迸射出火燎般的憤怒。「那麼,你學得夠好嗎?」「好得足以騙過你了!」她用言語反擊。
他勾起嘴角,一笑。
「是嗎?」驀地,黑仲明俯趴而下,如火般的視線,滑落在她雪嫩的腿之間,最脆弱的女性。
羞恥與憤怒,同時襲擊了牡丹,她並不知道,他那雙眼睛會看見什麼,但就是無法忍受,自己最隱密的一處,正被他虎視耽耽的注視著。
「黑仲明,給我滾開--」原本滿是怒意的痛斥,驟然止息,她如遭雷極,倏地驚駭抽氣,倉促的僵挺上半身,卻看見黑仲明的俊臉,已經埋進她分敞的腿間。
他炙熱的嘴,包裹了她的嫩軟,強勢的吮吻著,引發她的陣陣戰慄,在她尖銳抽氣時,邪惡的以舌尖玩味著她的芬芳,描繪蕊瓣的形狀,放肆啜飲著她的濕潤。
「不、不要!」她狼狽的喘息著,雙眸圓睜,真正感覺到恐懼。
黑仲明正在做的事情,遠比先前他在她身上所做的事情,更超過她能夠承受的底線。她不敢想像,再這麼繼續下去,她會被他逼迫到什麼可怕的境地。
他沒有放過她。
他的頭埋進得更深,唇舌無比火燙,霸道蠻橫的分開蕊瓣怯怯的掩護,需索著她的溫熱,時而溫柔,時而粗暴,貪婪的再三吮嘗。
她無法自制,高昂的呻吟,隨著他邪惡的玩弄,迴盪在偌大的主臥室內。
不、不要這樣,這麼深切的吻吮,已經太過逼近她亟欲隱藏的內在,更讓她的深處渴求得接近疼痛。
當牡丹聽見自己的呻吟時,迷離的雙眸,有了一絲清明,再度浮現出倔強的眸光。
她咬住紅唇,極力克制著,不再發出半點示弱的呻吟,頑強的抵抗著他正在她身上施展的,過於高明的細緻折磨。
她的沉默,顯然讓他很是不悅,寬厚的大手,捧起她的粉臀,將她的嬌嫩送到他嘴邊,還刻意又加重了舌尖探抹的力道,執意要強迫她再度開口,為他而吟唱。
火熱的舌尖,殘忍的蹂躪她袒露的花核,揉動著、舔舐著,將無助可憐的殷紅花核頂在舌尖,緊緊圈繞著,之後再吸進口中,重重吸吮、輕輕拂弄,享用她最脆弱的顫抖。
牡丹全身抽緊,連呼吸都停止,雖然一再強忍著,幾乎逸出紅唇的嬌吟,卻阻止不了自己的身子,因為陣陣的刺激,而竄過的鮮明戰慄與抽措。
她強忍著、強忍著,白嫩裡透著酥紅的腳趾,難耐的時而緊蜷、時而舒張,腳跟抵在床上,弄縐了身下的被褥,細嫩的肌膚上,滿是晶瑩汗水,隨著她的顫抖,顆顆滾落。
黑仲明對她的折磨,彷彿沒有盡頭。
他的手指,伴隨著舌尖的探弄,再度擠入她的身體,惡毒的往上頂探,觸及她體內某個敏感的點。
強大的快感,穿透她的身體,她激烈顫抖著,無法遏止的收緊擠壓著他粗糙的指。
即使在這麼接近失控邊緣的時刻,牡丹仍緊咬著下唇,不發出半點聲音。她需要得好痛好痛,軟嫩的唇瓣終於被自己咬破,但那些微的痛楚,跟她所承受的巨大刺激相比,顯得是那麼微不足道。
鮮紅的血,讓她的唇瓣更是嬌艷欲滴。
她那苦苦忍受的模樣,意外的觸動黑仲明心中,連自己都以為早已消失的仁慈。
他低咒著撒手,不再以挑逗折磨她,直起龐大的身軀,抵靠在她顫抖的嬌軀上,釋放自己飽滿硬熱的慾望。
緩慢的,他剛硬的男性,擠入她仍在抽措的花徑,重而深的衝刺著,感受她的暖潤層層包裹,牢牢抓住他不放。
原本疼痛得彷彿被擰緊的深處,因為他那強而有力的衝擊,轉化為難耐的飢渴。她的空虛,因為他的入侵,竟渴望的吸吮著,熱切的期待他更深更重的蹂躪。
她顫顫的喘息,溫熱的呼息,卻都落入他的口中。那熱燙的薄唇,纏綿的、溫柔的,彷彿是心疼的,吻去她唇上的血跡。
規律的進擊.粉碎了她的自制,每次剛烈的摩擦,都讓她渴望更多,白嫩的雙腿緊緊圈環住他挺動不停的粗腰,更加靠近他,連嬌嫩的肌膚,都忘情的貼近他的粗糙。
倏地,他的衝刺停了。
雙眼濕潤的牡丹,發出一聲挫敗的低吟,本能的挺起纖腰,求取著他的堅硬,再來填補她的柔軟。
黑仲明抵著她的唇,無限溫柔的問道:「這也是假的嗎?」透著暈紅的嬌軀,瞬間變得韁硬。
直到他殘酷的出言提醒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他撩撥起她對慾望的渴求,卻又在她深陷其中時,再卑鄙的點明,要她承認自己的軟弱。
「我恨你。」她瞪視著他,不敢相信,他竟能這麼邪惡。
黑仲明只是彎唇,露出淡淡的笑。猛地,他再度挺腰,展開比先前更強烈的衝刺,飽脹她的柔軟,引發她獰不及防的驚叫。
「你的身體是誠實的。」他俯視著她,一再深埋於她暖燙的身體裡,強勢而規律的衝刺著。
牡丹氣惱的掙扎著,卻仍舊徒勞無功。她不只要抵抗他,還要抵抗自己的身體,在他邪惡的誘哄、強硬的衝刺下,被引出的無盡歡愉。
她扭動著身子,嬌軀汗濕,在他的身下彈動著,卻連自己也無法分辨,究竟是在反抗他,還是在迎合他。
懊惱的淚,流下眼眶,濡濕了她的粉頰。
黑仲明的汗水,在衝刺時滴落,也濡濕了她胸頸之間白嫩的肌膚。在她肩上殘留的傷處,像朵盛開的牡丹,隨著肌膚上的暈紅,也愈來愈紅潤。他熱燙的吻,流連在她的傷處,吻過每一個剛剛痊癒的傷痕,而後妄為遊走,又舔上她的豐盈。
「承認吧,你喜歡我的身體。」他的口氣慵懶,衝刺的力道,卻一次比一次更強。「你喜歡我,你喜歡我在你身體裡。」牡丹倒抽一口氣,竟在那瞬間掙脫了左手。
她想也不想,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的打向那張俊臉。
啪!
清脆的聲音響起,黑仲明黝黑的俊臉,驀地浮現一片暗紅。
他黑眸晶亮,惱怒得竟彎唇而笑。他沒有停下對她的侵佔,反倒更用力的,挺進她的深處,擠搾出她的泣嚷。
原本的規律,此刻全部亂了節奏,他靠在她耳邊,發出低沈的咆哮,野蠻的握住她的腰,瘋狂的佔有她,罔顧她的呻吟或是哭泣。
她無力承受,單手原本還推抵著他寬闊的肩膀,卻因為他一次次的衝刺,總是無力的滑落。
最後,無助的小手,反而圈繞著他強壯的頸項,淚濕的小臉,只能深埋在他的頸窩,悶聲迷亂嬌啼。
猛烈的衝刺,粉碎了所有的情緒,他如獸般怒吼,在她的溫潤中,衝刺到最深處,在她陷入狂烈的高潮時,也同時進射出他的灼熱,直到濃郁交融,再也分不出彼此。
過了許久,躺臥在他懷中的嬌軀,才逐漸放鬆。
牡丹轉過頭去,將懊悔的淚水藏進柔軟的枕褥。她不想哭,但是卻又沒臉面對自己徹底的失敗。
黑仲明翻過身,解開仍綁在床頭、束縛著她另一隻手的領帶。然後,有力的大手,罔顧她的抵抗,強行將她抱入懷裡。
嬌小的身軀,蜷縮在他的懷裡,韁硬得不肯放鬆。但是他知道,再過不久,她就會累得睡著,畢竟她已經花費太多力量,用來抗拒他,跟承受他的強烈需索,她才剛剛痊癒,就算再不甘心,仍是體力有限。
窗外的風雪,仍在呼號不休。黑仲明看著懷中的女人,沉默不語。他原本想用自己在性愛上的經驗優勢,強迫她承認,對他的種種反應並非出於偽裝。
但是,到了最後,冷靜潰敗,連他也失去控制,狂亂得除了與她歡愛之外,再也無法思考其它。
他很少失控。
其實,就他的記憶所及,他不曾失控,尤其是在女人這件事上。
極為緩慢的,黑仲明慢慢的收緊圈抱著懷裡女子的雙臂,直到她嬌小的身軀,完全貼進他的胸膛。她已經睡著,但眼角仍被淚染濕。
他注視著她,無聲品味著這縱情歡愉後的寂靜。
起先,他是想靠力量贏得她的忠誠、她的心與身體。而如今,他卻赫然發現,自己極為可能在這場戰役裡,輸得一敗塗地。
清風。
那是她之前的名字。
牡丹並不知道,黑仲明是從何時開始,就對她產生了懷疑。這段時間以來,他從未洩漏過絲毫的懷疑,直到朗日出現的那晚,她才猛然驚覺,他竟對她的來歷一清二楚。
既然,他老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其實並不單純,為什麼又要不動聲色,繼續留下她?
燦爛的夕陽逐漸消失,天上的雲朵,被殘餘的微光,由橘紅逐漸渲染成淺紫,再至深藍。
牡丹正站在綠草如茵的庭院裡,做著暖身運動,之後才開始練起拳腳。既然黑仲明已經知道她的真實身份,那麼她再也不用隱藏,可以大大方方的鍛煉。
雖然荒廢許久,但她的動作仍利落強勁,纖細的肢體,因為長久的苦練,矯健得足以勝過一般練武的男人。只是,她仍勝不過黑仲明牡丹原本以為,當他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後,會在第一時間將她扔進地牢裡,或是拿她來當作與金家談判的籌碼。
但是,除了限制她的活動範圍,形同軟禁之外,黑仲明並沒有其它動作。即使身份被揭穿,她的生活跟之前也沒有多大差別。
當她練拳的時候,庭園的角落裡始終站著一個男人,靜靜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那個男人,是黑仲明派來的。
她可以離開主臥室,但通往屋外的庭院隨時都有兩名保鏢在那邊看守,她只要一踏出庭園,都會有人立刻上前制止,請她退回庭院裡。
牡丹曾經想過,要突圍逃走,但是在她行動前,卻收到了訊息。
留下。
那天用餐的時候,她赫然看見杯底有著一張信箋,上面只寫著這兩個字,旁邊則印著夫人專屬的章。直到那個時候,牡丹才曉得,在這間宅邸裡,除了她之外,還有另一個奉命潛進的人。
從訊息上看來,夫人顯然早已知道了這裡發生的一切。
牡丹心裡焦急,急著想要知道,朗日的狀況如何,更想要知道.自己還要在這裡待上多久的時間?
但是,她並不知道對方究竟是誰。她無法分辨出,這座宅邸裡頭,到底哪一個人才是她的同伴。
先前,她所接到的任務,是要盡力保護黑仲明。如今,當她身份洩漏,夫人卻仍命令她必須要留下。
夫人、心裡,究竟有什麼想法、什麼盤算?
不論夫人想的是什麼,牡丹都別無選擇,只能聽命留下。
天際,漸漸黯淡,夜色籠罩了四周。
牡丹早已汗如雨下,卻仍繼續練拳。每當她專心練拳時,時間總是能過得比較快,也只有在練拳時,她才能暫時放空,什麼也不去想。
終於,她練完了一套拳法,收拳調息之後,才轉身走向後棟建築,回到主臥室裡頭。
打開主臥室的門後,她筆直的走入浴室,迅速脫下身上汗濕的運動服,也打開了熱水,洗去一身的汗水。
說實話,她對現在這種無能為力、又得不到半點消息的狀況,心中不但焦急,而且煩躁。但是,除了鍛煉身體,恢復體力之外,她什麼也不能做。
說來可笑,自從踏入黑家宅邸,來到黑仲明身邊後,除了替他擋下那一槍外,其它的時間裡,她忙著對抗他,比對抗他的敵人更多。
牡丹煩躁的關掉熱水,拿起毛巾,擦乾了身體。浴室中的鏡子,因為溫熱的水蒸氣,蒙上了一層水氣,她伸手抹去其中一部分,傾身在鏡前,查看自己的傷口。
肩上的新傷,透著粉紅的色澤,她伸手輕撫著那有些凹凸不平的傷疤,腦海裡卻猛然浮現那一夜,黑仲明低頭,流連在傷痕上的憐惜親吻。
牡丹的心頭,猛然一縮。
那些她刻意遺忘的記憶,毫無預警的突襲而來。
他的熱情、他的強勢、他的卑鄙、他的溫柔,全數湧現,剎那之間,她彷彿能感覺到,他正用那強壯的鐵臂,擁著她、抱著她,強迫性的在她身上、在她心上,烙下難以抹滅的印記。
他黝黑的胸膛,因為激烈的動作,佈滿薄薄的一層汗水,那濕熱的汗水,因為他緩慢強勢的律動,滴在她的胸口。
承認吧,你喜歡我的身體。
他嘴角微揚,黑瞳晶亮,唇舌纏繞她粉嫩挺立的乳尖。
你喜歡我,你喜歡我在你身體裡。
沙啞低沉的聲音,彷彿就在耳邊,徐聲低語著。
過度鮮明的回憶,讓牡丹的雙頰再度浮現紅暈。她握緊拳頭,惱怒著他那晚的欺凌,但心中卻無法克制的,微微悸動著。
那個男人,可惡得想叫人輕手掐死他。
她清楚記得那夜所有的一切。記得他是如何以他的唇、他的舌、他的手、他的……尖銳的抽泣聲響起,牡丹用力甩了甩頭,試圖甩開腦海中那個惱人的清晰回憶。
但無法否認的是,她沒有制力的身體,的確深受黑仲明的影響。
你愛上了他?
朗日的質問,倏然上湧。
不!
她沒有愛上他,她不可能愛上他。
那個邪惡的男人。只是把她當成一個新鮮的玩物,她不可能愚蠢到愛上他。
牡丹憤怒的想著,這一切的失控,只是因為,她初嘗了男女的情慾,才會短暫沉溺在他高明繁複的技巧裡。但是,她總會克服這些,逐漸習慣他的身體,習慣那些撩人的慾望,然後徹底的擺脫他對她身體的控制。
牡丹轉身走出浴室,回到臥房,眼裡閃爍著決心。
她絕對能做到。
她一定要做到。

TOP

第十一章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
轉眼之間,冬季就快到了盡頭。
這段時間裡,黑仲明總是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起身離開主臥室,然後在夜半時分才會回來。
只是,無論他多晚回來,他總是會用最火熱的方式,把沉睡中的牡丹喚醒。
有好幾次,在半夢半醒之間,當她意志力薄弱時,她會不自覺的響應他的親吻、他的愛撫,但是每每激情過後,她總會為此感到憤怒與羞愧。
她原本以為,經過了這ど多次的歡愛,她早就該習慣他過於高明的技巧,那些熱情與慾望,早就應該消退了才對。
她已經熟悉了他的身體,也熟悉他的味道,甚至是他的腳步聲。有的時候,他還沒進門,她卻已經感覺得到他。
牡丹會像是被喚醒般,在睡夢中醒過來,知道黑仲明已經回來,正走過大門,穿過長長的廊道,回到主臥室裡,朝著躺在床褥中的她走來。
她應該已經習慣他了。
但是,每當他撫摸她,每當他親吻她,她總是忍不住為之顫慄。
一個又一個的火熱夜晚裡,他一次又一次的跟她纏綿,索取她不甘願的臣服,以及無法控制的反應。
她試著想抗拒他,卻愈來愈害怕,自己對他的反應。
特別是,黑仲明並不是一直如此強勢。
有的時候,當她夜半醒轉時,會發現他正從身後溫柔的擁著她,寬厚黝黑的大手,就輕輕放在她的心口上。她可以感覺到,他強而有力的心跳,透過他溫熱的胸膛、她的裸背,輕敲著她的心。
那規律的跳動,總是與她的心跳同步。在寂靜的深夜裡,她總會在黑暗中,靜靜的待在他懷裡,為了她完全不知道也不敢去探究的原因,無聲的淚濕眼眶。
黑仲明的精力,旺盛得像是用不完。
而她,卻不知道是否困身體剛復原、體力還沒有完全恢復的緣故,時常會感覺到疲倦,甚至聞到某些食物的味道,就覺得想吐。
黃醫師來複診的那一天,連下了幾日的雪,已經堆了好幾寸高。
當困惑的牡丹告訴了黃醫師,自己連日來難解的睏倦,以及不適的狀況,黃醫師的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
他先是一愣,又問了幾個問題,然後沉默下來,注視了她一會兒,才嚴肅的問道:「牡丹小姐,很冒昧的請問,你最後一次月事來潮,是什麼時候?」月事?
被這麼一問,牡丹才赫然想起,自己的月事已經有兩個月沒來了。
她整個人一僵,只覺得自己像是突然被推進黃浦江裡,冷得連心都要顫抖起來。
在這之前,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的不適,有可能是因為她已經--「不,不可能,你搞錯了。」她沒有回答黃醫師的問題,而是連連搖頭,急著要否定他即將推論出的結果。
黃醫師看著她,口氣平緩,卻也堅定。
「牡丹小姐,你所描述的,包括晨吐、食慾改變、疲倦等等,都是懷孕的症狀。再加上,如果你的月事已經有一陣子沒來,那麼我們一定得考慮到,你有可能已經懷孕的事實。」不可能,她不可能懷孕,她做了預防!
「我不可能懷孕的。」她焦急的再三否認,大眼裡滿是驚慌。「我只是太累了。」一定是這樣的!
聽她說得如此肯定,黃醫師只是平靜的輕聲又說:「牡丹小姐,你和先生都是健康的成年人,我想,懷孕是很正常的事。」「可是……我、我做了預防措施……」她幾乎結巴了起來。「再好的預防,都沒有辦法百分之百的保證有效。」黃醫師回答。
牡丹瞪著他,臉色雪白,脫口說道:「我不能懷他的孩子!」黃醫師誤以為,她的驚慌失措,是害怕意外懷孕,會被黑仲明責怪。他歎了口氣,試著安撫她。「你別擔心,我想,先生不會怪你的。」牡丹太過震驚,被自己可能懷孕的消息,嚇得完全無法思考。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再也說不出話來。
黃醫師站起身來,收拾著溫度計以及聽診器等等的醫療用具,仔細的放回大提袋裡。
「沒事的,你別擔心。」事實上,他能夠確定,黑仲明會讓她生下孩子,因為他從未見過,黑仲明對哪個女人,像是對待她那般的呵護備至。在她傷得最重的時候,他甚至徹夜不眠,守候在她的身邊。
這棟屋子裡,從上到下,所有的人都知道,黑仲明在乎她。
看著面無血色的牡丹,黃醫師又說道:「如果你害怕,我可以替你跟先生說。你放心,不會有事的。」這句話,讓牡丹猛然回過神來。
「不,別告訴他!」黃醫師一愣。
他訝異的表情,讓牡丹發現,自己太過激動,連忙放緩了語氣,開口解釋著。
「或許--我是說,我可能只是太累了。」她試圖讓語氣不要那麼慌亂。「至少:等真的確定後,再告訴他。再說我的月事,向來就不規律,說不定這幾天就來。」最後這一句,是不折不扣的謊話。她的月事向來規律,從來不曾遲過,但是黃醫師不可能知道這一點。
牡丹的雙手,緊緊的交握著。她緊張的看著黃醫師,再度要求。「所以,暫時不要告訴他。」黃醫師看著她.皺了皺眉,半晌之後才點了點頭。
「好吧,如果你希望這樣的話。」她幾乎用盡了力氣,才有辦法擠出微笑。
「謝謝你。」黃醫師點點頭,走了出去。
送走醫生之後,牡丹關上房門,將額頭靠在門板上,緊緊閉上了雙眼。懷孕?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顫抖的睜開眼,匆匆坐到梳妝台前,從抽屜裡拿出精緻的鏡盒,然後熟練的打開它。鏡盒的底部,有個隱藏的小空間,裡面放著她帶來的藥丸。
這些,是我特別去請人調配出來的藥,可以防止你懷孕。
當初,夫人是這麼告訴她的。只要你按時服用,就不會懷孕。她顫抖的手,握不住鏡盒。鏡盒翻覆時,深褐色的小小藥丸,瞬間撒得滿桌都是。
這些日子以來,她從來不曾忘了吃藥。她非常清楚,要是不按時吃藥,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這些藥仍無法阻止他讓她懷孕?
牡丹揉著太陽穴.無法理解,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懷孕?
她渾身顫抖著,伸手環抱自己,雙眼看著鏡子裡那張蒼白的面容。她不能懷孕!一旦懷了黑仲明的孩子,就代表著,這一生一世,她都必須跟他牽連在一起。
黑仲明的孩子。
這是一個太過可怕,而且無比沉重的負荷。
她不能有孩子,她還有債要還,還有仇要報,她還沒有查清楚,當年是誰害死她的父母,縱火燒掉她的家。
況且,黑仲明不是普通人,孩子一旦出生,就必須在這種環境下成長,過著跟他一樣,被敵人環伺的生活。
沒有人會愛他,沒有人會疼。就像是當年的黑仲明!
牡丹顫抖著,他雙手撫著小腹,苦澀的喉嚨緊縮著,她的心中,清楚的知道一件事--她不能生下這個孩子。
窗外,白雪再次紛飛。
黃醫師遲早都會告訴黑仲明,她可能已經懷孕的事實。
他不可能不說的,畢竟他是黑家聘請的專屬醫師。但是,他無法確定她是不是真的懷孕,她只要在下次會診前……恢復……就行了……牡丹走進浴室裡,放了一缸冷水。水不夠冷。
屋子裡的水管,為避免冬天時結冰,所以是跟著暖氣通道走的,水龍頭裡流出來的水,其實都有些溫熱。
別去想。
她告訴自己不要多想,趁著屋外的人不注意打開了落地窗,一次又一次握著水瓢,舀進冰冷的白雪。
別去想。
很快的,浴缸裡的水,和白雪融在一起,變得冰冷刺骨。有些尚未融化的白雪、成塊的漂浮在水上。
她告訴自己,這麼做是最好的。她只是洗一個冷水澡,而這一切,只是一場惡夢。
她的雙手已經被雪水凍得發紅,而浴缸裡的水好冰好冰。她緩慢的脫下衣服,看著那缸冰水,再次告訴自己。
只是一場惡夢。
可是,滾燙的淚水,卻幾乎要奪眶而出。
只是洗個澡而已。
牡丹深吸口氣,努力說服自己,只要抬起腳,跨進冷水裡,然後忍一忍,事情很快就會過去。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卻只能站在那裡,顫抖的看著那缸水。她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動彈。
她沒有辦法抬起腳,坐進那缸冰水裡。
成串的熱淚,滾落了她的臉頰天啊!她做不到,她沒有辦法,就這樣走進去,殘忍的扼殺一條生命。
牡丹跪倒在地上,幾近崩潰的,顫抖的用雙手環抱著自己的小腹,眼裡的淚水就此決堤。
為什麼?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就在她淚流滿面,蜷跪在地板上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她心頭一驚,倉皇的起身,還沒來得及站穩,就看見黑仲明已經來到了浴室門口。
「你在做什麼?
他銳利的黑眸,瞪著赤裸的她跟那缸漂著雪塊的水。幾乎就在那一秒,他已經察覺到她準備要做什麼。
「你懷孕了。」那是句陳述,而不是問話。
「你想墮胎。」她血色盡失的臉跟慌張的表情,證實了他的想法。
黑仲明無法想像,需要多麼果斷堅決的心意才能支撐著她去挖來這麼多的雪,盛滿了將近半個浴缸。
她就這麼不想要他的孩子?寧願用這種可能會害她自己凍死的方式,也要流掉他的孩子?
剎那之間,黑仲明的憤怒衝過了極限。
他臉色鐵青,大步的上前。牡丹嚇了一跳不自覺往後退,卻仍被他一把抓住雙臂。
「你就這麼恨我?就這麼恨我?」他氣紅了眼,用力搖晃著她.憤怒的咆哮著:「你怎麼可以這樣做?」有力的指掌,緊緊抓著她,用力到幾乎要折斷她的手骨。
「放開我!」牡丹用盡全力,抬手推開他,含淚的吼著。「你在乎什麼?不要告訴我,你不曾讓別的女人懷孕,不曾逼她們墮胎--」黑仲明將她抓到身前,抵著她的臉,怒聲吼道:「除了你之外,我他媽的沒有讓任何女人懷孕過!」牡丹倒抽了口氣,震懾的瞪著他。就在那一瞬間,她領悟到一件事--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讓她懷孕!
「你……你這無恥的傢伙!」她火冒三丈的抬腳,想以膝蓋蹋他的要害,卻被他伸手擋住,還順手將她扛上了肩,帶出了浴室。
「放開我!你這混帳!」黑仲明把她丟在床上,上床壓著她,制止她的掙扎。他將她的兩隻手,抓到她頭頂上,以大手箝握住,另一隻手則扣著她的下巴。
那雙幽暗的黑眸裡,跳燃著怒火,英俊的臉孔則因為憤怒而扭曲著。
「我是混帳?那你是什麼?膽小鬼?連保護自己的孩子都不敢?你有勇氣替我擋子彈,卻沒有膽生下我的孩子?」他的言語,深深刺進了她的痛處。這反而讓她更加的怒不可遏。「我不是生產機器,要傳宗接代,你大可以去找別的女人!」黑伸明咬著牙,危險的瞇起眼。「她們不夠勇敢,不知道該如何保護自己的孩子。我以為你可以做到,我以為你知道,該如何教他生存下去,我以為你會懂得愛他!」他激動憤怒的責備,宇字句句,都有如拳頭一般,重重敲擊在她的心口。
淚水再度滾落,她惱羞成怒的瞪著懸宥在身上的男人。「你瘋了嗎?當我如此恨他父親的時候,怎麼可能還會愛他?」這句話,就像一條鞭子,狠狠的甩在他身上。
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僵硬與顫抖。
黑仲明深吸了口氣,狂亂憤怒的情緒,從他幾乎要捏碎她下巴的指尖,清楚的傳來。
青筋在他顴際清楚的浮現,他咬著牙,雙眼赤紅,一字一句的警告。「你要是再做這種事,我就二十四小時綁住你,讓你連吃飯、喝水,都得靠別人幫忙。」「綁我?你只有這點能耐嗎?」牡丹瞇起眼,紅著眼眶,憤恨的嗤笑一聲。
「你就像你的父親一樣,他把你母親關起來只因為她愛的是別人。你應該早就從你父母的教訓中學會,把女人關起來,是沒用的……」他屏住了呼吸.虎軀一震,面如死灰的瞪著她。那一瞬間,空氣彷彿為之凍結。所有的謠傳,都說宮清荷是病死的。但是,她看過那本日記,知道事實的真相,他的母親其實是死於跳樓自殺。
她不應該說的,但是她忍不住。她想傷害他,就像他傷害她一樣。
但是.在說出口的那瞬間,牡丹就後悔了。
黑仲明沒有心。
他們都這麼說。
但是,她卻成功的傷了他。那一瞬間,她清清楚楚知道,他並不像人們所傳說的那麼冷血無情。
他有心,會流血,也會受傷。
當黑仲明鬆開她的下巴,舉起手的時候,她全身為之一僵,以為憤怒不已、且被她的話刺傷的他,就要伸手打她。
但是她驚恐的反應,卻只是讓他低下頭來,瞇著眼、咬著牙,用手輕撫著她的臉,靠得很近很近,幾乎貼在她的唇上說道:「如果,你期待我會毆打你,那麼很抱歉,我不會這麼做。」他壓抑的咬著牙,嘶聲再說:「我不是,我的父親。」她傷了他。
牡丹喘息著,看著近在咫尺的黑仲明。
不要對他心軟。
她嚴厲的警告自己,卻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也無法忽略他合黑的眼中,那像是從靈魂裡透出來的傷痛。
因為慌亂,她更急於保護自己,絕望的想傷他更深。
「我恨你。」她說著,粉唇微顫。
那雙滿佈陰霾的瞳眸,因為她所說的話語,變得更黑、更深。
慢慢的,黑仲明深吸了一口氣。
「那就繼續恨我。」他看著她,撫著她蒼白淚濕的小臉,一字一句的,冷聲開口警告。「但是,別再提起我的母親,或者,試圖傷害我的孩子。否則,我會親手,把你最珍愛的一切,全部撕成碎片。」他的警告,比起他的臉上像是被人千刀萬剮的表情,根本不算什麼。
牡丹瞪著他,不知為什麼,心痛得像是正有人拿刀在戳。一顆晶瑩的淚水,懸在眼睫上,模糊了她的視線。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有辦法從嘴裡再度擠出話來。
「離我遠一點。」她的聲音,悶悶啞啞的,彷彿被什麼強而有力的東西,緊緊扼住了頸項。
黑仲明冷笑出聲,深不見底的雙眼裡,卻沒有半點笑意。他只是站起身,高高在上的睨著她,冷冷的說了一句。
「你休想。」那個夜裡,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
地上的白雪,反射著屋裡的燈火,照亮了屋外的景物。
寒風吹起,呼嘯嘶喊著捲起地上的白雪。庭院裡那些高低造景、花草樹木,在黑暗的狂風中,都成了魑魅魍魎的暗影。
黑仲明坐在書房的皮椅上,手中拿著威士忌酒瓶,瞪視著桌上那攤開的日記。
他知道,她看到了這本日記--他母親的日記。
她知道那能傷害他。
她的確夠勇敢,也的確夠狠。
你說像你的父親一樣,他把你母親關起來,只因為她愛的是別人。
你應該早就從你父母的教訓中學會,把女人關起來,是沒用的……雙目赤紅的黑仲明,舉起玻璃酒瓶,直接對著嘴,狠狠灌了一口。辛辣的液體,燒灼著他的喉嚨、他的胸口。
只差那麼一點,只差那麼一點點,他就要對她動手。但是他不是他的父親,他不會毆打她!
你就像你的父親一樣!不一樣!
他跟那個該死的男人不一樣!
憤憤不平的,黑仲明捏緊了酒瓶,在恍惚之中,他彷彿能看見,母親站在那房間的陽台上,靜靜看著他,露出抱歉的微笑。
她美麗的臉龐,有著那天晚上才出現的可怕傷痕,胸前雪白的肌膚,浮現前兩日被父親毆打的瘀青,她纖細的手腕,也有著新增的瘀血。
對不起……我再也受不了了……對不起……我永遠愛你……那一天稍早,他們一起用餐時,她才緊緊的擁抱過他。他應該要更早些警覺的,但是當他困惑詢問的時候,她卻只是含糊帶過。
那一夜,和今晚一樣,都下著雪。
他聽到爭吵的聲音時,立刻跑了過去。他應該要快點趕到,保護他的母親,但他卻去得太慢。
黑仲明永遠記得,那一天夜裡,他飛奔過走廊,衝到了母親的房間。
父親已經離開,而她站在那裡,站在窗外的陽台上,身上帶著新的、舊的傷痕,露出抱歉的微笑,在紛紛的白雪中看著他,然後就轉身,跳了下去。
她甚至沒有再跟他說一句話。
在那天夜裡,他就曾經懷疑過,她在許久之前,就已經決定,要用這種方式離開他的父親。
而這本日記裡記載的一切,只是證實了那個懷疑。
他的母親不夠勇敢,即使愛他,她依然選擇拋棄他,寧可死去,也要逃離那個惡魔。
窗外,大雪不停。
把女人關起來,是沒用的。
他當然知道這一點,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件事。他低咒著,再度舉起厚重的玻璃酒瓶,但是空空如也的瓶子裡,再也倒不出一滴琥珀色的液體。
你說像你的父親一樣……牡丹所說的話,再次浮現腦海,黑仲明憤怒的將那沒用的空酒瓶,朝著窗戶外頭,用力的丟了出去。
酒瓶砸破了落地的玻璃窗,巨大的聲響,在黑夜中聽來格外刺耳,晶亮的玻璃碎片,撒落一地。
狂風,夾雜著雪,呼號進屋,揚起了他的頭髮、他的衣衫。
但是,在風雪紛飛的暗夜裡,牡丹的話言猶在耳,那張憤恨不平的淚濕面容,依然浮現眼前。
你瘋了嗎?當我如此恨他父親的時候,我怎麼可能會愛他?
恍惚之中,母親的身影,和牡丹憤怒的臉孔交錯。
你就像你的父親一樣……她錯了。他不一樣。他和那個男人,不一樣。
這輩子,他最痛恨的,就是和那個男人一樣。
呼吸著那冰冷的空氣,黑仲明伸手扒過黑髮起身打開書房的門,穿過那條長廊,走回自己的房間。
臥房裡頭,沒有丁點燈光,只有窗外隔壁房間的燈火,悄悄灑落。
牡丹就躺在他的大床上,一動也不動的,纖細的身子,裹著一條厚毯,緊緊蜷縮著,像是已經睡著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不太敢走上前,害怕自己其實真的動手打了她,害怕在她身上看見,跟母親身上同樣的痕跡。
那個時候,他太過生氣了。他唯恐自己真的動了手,只是故意忘記。
蒼白的臉上,猶有淚痕。
只有淚痕,沒有瘀青。
微光太暗,他看不清楚。他朝床邊再走了幾步,靠得更近,確定自己真的控制了脾氣,而不是像那個男人一樣,總是把憤怒發洩在旁人身上。
除了哭腫的眼,她嬌柔的面容完美無瑕,沒有任何不該有的傷痕或瘀青。
他閉上眼,再睜開,她還是躺在那裡,並沒有跳起來指責他、咒罵他,更沒有被他打倒在地縮在牆角,躲避他的拳腳攻擊。
不自覺的,他伸出了手,拂開她頰上的發,抹去她眼角的淚滴。
她是他勇敢的牡丹。
不是他的母親。
起初他會選擇她,是因為她的勇敢,但到了後來,他冷靜的判斷,已經變得不再冷靜。
當他在下午踏進了浴室裡,意外的看見了她正預備做的事情時,他立刻就被憤怒淹沒。他不能明白,她怎麼能如此愚蠢,這種該死的方式,很可能害她失血過多,就這麼死在那缸雪水裡。
在那一瞬間,黑仲明失去了應有的冷靜,忘了她的身份、她的立場,忘了效忠於金家的她,在懷了他的孩子時,會有多麼驚慌恐懼。那是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任脾氣失控。
這次的失控,只是清楚的告訴了他一件事。
他不想失去這個女人。
他不想失去她。
蠶牡丹聽見他開門的聲音。
她知道他走到了床邊,但是她不想面對他,更不想跟他說話。所以,她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同樣呼吸的頻率,假裝自己已經睡去。
黑仲明沒有叫醒她,也沒有立刻上床,他只是站在床邊,無聲的看著她。
她敏銳的意識到他的視線,以及他沉重的呼吸。他渾身都是酒味,聞起來像是在酒缸裡泡過澡,剛剛才起身似的。
他喝醉了。
有那麼一瞬間,牡丹有些害怕,他會強行喚醒她,再跟她爭執,或是更糟的,再一次強迫她面對自己的慾望,強迫她承認,自己想要他,就和他想要她一樣強烈。
但是,他沒有這麼做。
他只是在床邊站著,默默看著她,很久很久之後,或許當窗外的雪,又多積了一時高時,他才伸出了手。
牡丹緊張得不敢動彈,連呼吸都要停了。
然而,黑仲明沒有搖晃她,也沒有叫喚她,而是輕輕的,幾乎是溫柔的,把她臉上的髮絲撥開,抹去她眼角殘餘的淚滴。
心口,驀地一緊。
她可以感覺得到他指腹的溫暖。然後,他就縮回了手。
又過了好一陣子,她聽到他脫下衣服的聲音原本放鬆的身子.再度又變得韁硬。她一動也不動,直到他無聲的上了床,鑽進了毯子裡頭,然後伸手將她輕輕的帶進懷中。
他的四肢有點涼,她不自覺的輕顫著,他卻不肯鬆開手,只是伸手一次又一次的,輕撫著她的背,將她更加擁緊在懷中。
黑仲明的臉,深埋在她的肩窩裡。她清楚的聽到他因為溫暖的被窩,吐出一口長氣。
然後,他啞聲開了口。
「我不是他,你也不是我的母親……」那話語,很小聲、很沙啞、很堅定,在她耳邊低喃著。縱然渾身都是酒氣,但她卻覺得,哀傷得想要哭泣。
「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像他一樣……」牡丹的心口,緊縮得陣陣作痛。如果他沒有喝醉、如果他知道,她其實還醒著,他絕對不可能將這些話說出口來。她很清楚,黑仲明口中的他,所指的是什麼人。她親眼看過那本日記,所以更知道自己先前脫口而出的,是多麼不公平的指控。
他不像他的父親。
道歉的話語,在那一瞬間,幾乎就要脫口。
牡丹得費盡所有力氣,才能繼續閉著眼,假裝熟睡,不讓淚水奪眶而出。
這一夜,鋪天蓋地。
寒風在窗外呼嘯著,整夜沒有停過。
他與她,就在那溫暖的被窩裡,緊緊的相擁著,假裝天地只剩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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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美麗的金絲雀,在精緻的銀籠裡,吟唱著悅耳的音符。
嚴寒的冬日,難得有了陽光,僕人們趁著這時候,趕緊把落地窗打開,讓暖暖的冬陽驅逐房內的陰冷。
這是一間中西合併的建築,在上海稱得上是保存得最完善的老建築。不論中國或者外來的建築家,都稱這座宅邸,是比鑽石更珍貴的藝術品。
建築的左側是一片老樹林立,蒼鬱蔭濃的庭院,而正對著這幅美景的,就是這兒主人的臥房。
臥房裡頭的擺設,古色古香,處處都是精雕細琢,是前朝貴族才能享用的奢華品。窗戶雖是玻璃做的,卻是鑲嵌在手工的窗欞上,同時保有了實用與美麗。
暖和的冬陽下,金玉秀坐在床畔的軟椅上,穿著斜扣襟衫、寬幅繡裙,不同於外出時的華麗,月白色的衣裙上,只有簡單細碎的繡花。
她正歪著頭,用著鑲滿珠寶的小刀,一刀又刀,仔細的削著手裡頭那顆又大又圓的紅蘋果。
大床上頭,有個消瘦的英俊男人。他背後墊了幾顆軟枕,在床上半坐,一雙黑眸注視著床邊的金玉秀,滿眼都是溫柔。
「為什麼這麼高興?」江誠問道。
金玉秀抬起眼兒,輕瞪著唇,紅潤的嘴角上,笑意更深。「因為,我收到了一個好消息。」她快樂的宣佈。
「什麼消息?」她歪著頭,嬌俏得一如少女。「秘密。」「連我都不能知道?」江誠問道。
「嗯,不能。」她笑得更甜。「還不能。」她一邊說著,一邊繼續削著蘋果,果皮掉得到處都是。
「小心點,別傷了自己的手。」江誠擔憂的看著,鋒利的小刀,一次又一次,驚險的劃過她小手旁。
她生來就是眾人捧在懷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嬌貴人兒,從小就有人仔細伺候,在他重病之後,她決定親手削蘋果之前,甚至不知道蘋果是有果皮的。
起初,她笨拙的,還曾經傷了自己,疼得直掉淚,偎在他的懷裡囁泣。但隨著他臥病日久,她削蘋果的技術,才逐漸的進步。
「不會的,我練習很久了。」金玉秀說道,雖然還是把蘋果削得奇形怪狀,但總算是把果皮削乾淨了。「誠哥哥,來,張開嘴。」她把一小塊蘋果,送到丈夫嘴邊。
江誡一口咬下,仔細咀嚼著「甜不甜?」她急著問。
「很甜。」「真的?」「是你親手削的,怎麼會不甜?」他輕聲說道,注視著眼前因為他的一句稱讚,就興奮得粉頰紅潤的金玉秀。
原本,在他愛妻意外身亡後,他以為自己的人生,從此只剩一片黑暗。是金玉秀的體貼入微,毫無保留的愛戀,再度喚醒了他,終於才能拋開喪妻之痛,入贅金家,與金玉秀共結連理。
她對他的愛,是那麼真摯,時時刻刻,都留意著他的喜好,彷彿她的存在,就是為了取悅他。
當他染上重病後,她更是憂慮不已,四處找來名醫為他看診。不但學習著親手煎熬湯藥,還堅持要親自餵他喝藥裡,,更不肯分房,仍要睡在這問滿是藥味的臥房裡,才能就近照顧他。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江誠伸出手,輕撫著妻子的臉,柔聲說道,表情滿是歉意。
金玉秀用雙手捧著丈夫的大手,靠在臉旁依戀的廝磨。
「不辛苦。」她注視著江誠,」大眼澄淨。
「只要誠哥哥能好起來,我做什麼都不覺得辛苦。」江誠歎息著,將她擁入懷中「如果,我好不起來呢?」他抵著她的發聲音極輕。
「不,不會的。」她依偎著丈夫,想起他之前的健壯,跟如今的虛弱,眼裡就泛起淚光。
「醫生不也說了,你的病情大有進展,再休養一陣子,就可以下床走動了。」「我怕我躺久了,骨頭都硬了。」他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的粉頰.柔聲問道:「要是我走不動了,那該怎麼辦?」「我背你!」她毫不猶豫的說。
江誠輕笑著。
「你怎麼背得動我?」她纖細得彷彿輕輕一碰就會碎了。
「可以的。」她很堅持。
「好好好,你可以。」他哄著。「那麼,你得要多吃點,才有力氣背我。」她的食量本來就小,他生病之後,她因為擔心,吃得比往常更少。
「好。」她乖馴的回答,只要是他的要求她從來都不曾拒絕。
她深愛著江誠,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愛戀得難以自拔。對他的愛,是那麼的深,深到她願意為他付出一切。
所以,在他痊癒之前,她必須為他準備好一切。
「誠哥哥,你要快點好起來。」她偎靠著他的胸膛,認真的低語著,用自己小小的雙臂,盡力擁抱著丈夫。
當他痊癒之後,所等待著他的,就是她精心籌謀、要送給他的一份大禮。那份禮物,將會讓他知道,她有多麼愛他。
金玉秀閉上雙眼,陶醉在丈夫的心跳聲中。
同時,她的小手,也在丈夫的背後,將一張紙條撕了個粉碎,再也看不出,紙條上原先寫著什麼。
紙條上的訊息,早已被她記入腦中。
那就是她心情愉悅的小秘密。
清風懷孕了。
過了午夜,原本熱鬧喧騰的夜總會,也逐漸變得沈寂。
縱情取樂的人們,逐一離開後,偌大的夜總會,反而顯得格外冷清。客人都已經離去,只剩下沉默的服務生們,專心的清掃著、整理著。
半晌之後,巨大的水晶燈熄滅,只留下幾盞小燈,暈黃而黯淡。
未上鎖的後門,被無聲無息的打開,一個高大的身影,首先踏了進來,跟隨在後的,是纖細苗條、裹在暖厚大衣裡的瘦小身子。兩人沿著未滅的小燈,迅速穿過陰暗的走廊,來到夜總會三樓的包廂。
包廂裡頭,瀰漫著淡淡的煙味,早已有人正在等待。雪茄的前端,有著忽明忽滅的火影,當火影亮紅時,就將白煙後方的男人那雙幽冷的黑眸,照得格外清晰。
「我不喜歡等人。」冷淡的語調晌起,黑仲明慢條斯理的,用雪茄輕敲煙灰缸的邊緣,銳利的黑眸一邊審視著眼前的兩人。「但是,我實在很好奇,你們要求與我密約,是為了什麼?」兩天之前,他收到一封正式的邀請函。
只是,那封邀請函並不是透過寄送,而是直接擱置在他書桌的正中央,等待他本人拆閱。
這證明,對方擁有侵入黑家宅邸的能力,但卻只是留下了那封邀請函後就離去邀請函上的內容很簡單,只邀請他在兩天後的深夜,在屬於他的夜總會包廂裡見面,函上的署名,讓他無聲揚眉。在點火燒掉那張邀請函時,他的心理已經決定,將會前往赴約。
穿著大衣的男人,拿下了軟呢帽子,拍掉上頭的雪。他的身材高大,五官粗獷,嘴角有著深深的笑紋,但他此刻的表情,卻嚴肅而謹慎,不見半點笑意。
厚重的大衣掀起的臉龐。衣帽滑落,露出一張蒼白俊秀、幾乎難以分辨究竟是男是女的臉膀。
「我們約你見面,是為了清風。」柳羽不浪費時間,開門見山的說道,直接說明來意。
黑仲明坐在皮椅中,幽冷的黑眸裡,閃過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漣漪。
「牡丹。」他淡淡的說。
「什麼?」「她不是清風,是牡丹。」柳羽與楚浪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
黑仲明會如此堅持這麼稱呼清風,代表著他對於清風,已經有了強烈的佔有慾。這對他們此行的目的,將會造成巨大的阻礙。
柳羽走上前,靜靜望著黑仲明的俊臉,卻無法分辨出他此刻的情緒。「不論是清風,還是牡丹,這都不重要,我們都知道,那指的是同一個人。」「那又如何?」柳羽注視著他,一字一句,認真的問道:
「需要什麼條件,你才願意釋放牡丹?」黑仲明挑眉,嘴角微揚。
「你們想談條件。」「是。」柳羽點頭。「只要你開出條件,在我們做得到的範圍內,我們都會盡力去做。」事實上,柳羽從沒想過,會有與黑仲明談條件的一天,這樣的舉動,無異是與虎謀皮。但是,為了清風,他思慮了許久,也只能出此下策。
黑仲明捻熄了雪茄,透過殘餘的白煙,輪流審視著眼前的楚浪與柳羽。「你們倒是比朗日聰明。」他冷笑著。
柳羽不動聲色,沉靜的再度開口。
「說出你的條件。」黑仲明不答反問:「你們來見我,為什麼要瞞著金玉秀?」他問得一針見血。
敵對的雙方見面,已經是不尋常的事,再加上那封邀請函上,只有這兩人的署名,不見金玉秀的章印,而且挑選的時間地點,都為了避人耳目,可見這次見面,是瞞著金家進行的。
楚浪的表情有一絲絲的改變,倒是俊秀的柳羽,像是老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問題,神情依然淡漠。
「我們效忠主子,但是對夫人的做法,卻不能認同。」柳羽櫬緩的回答。
原本,金家的所有情報都該由柳羽統管,但夫人密謀,將清風送往黑仲明身邊這件事,卻是完全秘密進行的。就連身為親信的他們,也是在那場宴會上,才赫然發現,清風已經成了黑仲明的女人。
比起江誠,看似單純的金玉秀,心思反倒更詭秘難測。她的籌謀,只會藏在心裡,任何人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他們對江誠絕無二心,但面對金玉秀,卻有了疑慮。
讓清風身陷險境,已經讓他們難以接受。當他們知道,朗日的叛逃,金玉秀其實事先知情,卻不去阻止,反而暗中推波助瀾時,他們更察覺到,整件事情複雜得非比尋常。
他們擔憂著清風,尤其是在得知清風已經懷孕後,更是坐立難安,深怕黑仲明會傷害她。
眼看黑仲明遲遲不答話,連楚浪也忍耐不住,衝口說道:「開出你的條件,或是價錢!」他強忍著心裡的憤怒與擔憂,急著想見清風。那晚他潛入黑家,因為時間緊迫,只能留下信函,並沒有機會見清風一面,確定她是否安然無恙。
「沒有。」黑仲明淡淡的說。「沒有條件、沒有價錢。牡丹,是不賣的。」他的口吻雖然徐緩,但是語氣卻異常堅定。
「你想對她怎麼樣?」楚浪心急如焚的逼問。
「這點不需要你來操心。」他說得輕描淡寫。
楚浪瞇起眼睛,憤怒的握緊拳頭,往前跨步,正想揪起黑仲明的衣襟,一隻纖細的小手,卻擋住了他,阻止他的躁進。「那麼,我們只想知道一件事。」柳羽冷靜的問道:「她安全嗎?」「她很安全。」「你不會傷害她?」幽冷的黑眸,閃過銳利的眸光。半晌之後,黑仲明才開口。
「沒有人可以傷害她。」柳羽點頭,知道這句話已經是個承諾,清風的安危暫時不需要他們擔憂了。如果黑伸明提供的是周全的保護,那麼清風留在黑家,或許會比回到金家更安全。
「很感謝你今晚撥冗,跟我們見面相談,」柳羽禮貌的點頭致謝。「我們這就告辭了。」楚浪神情錯愕,不敢置信,大手一把抓住預備離開的纖細身子。「等等,柳羽,我們還不能走--」「是啊,就這麼走了,多可惜。」黑仲明勾著嘴角,拿起那一份打從兩人進門,就一直擱在桌上的文件。「你們不如留下,聽聽我提出的條件。」柳羽停下腳步,轉過頭來。「你的條件?」「是的。」「關於什麼?」「擊潰金家。」這駭人的四字,他卻說得極為輕霜,彷彿正在談論今日天氣的好壞。
柳羽與楚浪的表情同時一變。
這個男人,竟敢要求他們背叛金家?
「不可能!」柳羽回答得斬釘截鐵。
「是嗎?」這一次,黑仲明是真的露出微笑。
沒有事情是不可能的。」「金家與主子,對我們都有恩。」「是嗎?」他又問,笑意更深。「先看看這份文件,或許看完之後,你們就會有興趣,聽聽我開出的條件。」他把手中的文件隨意往前一丟。
楚浪動作迅速.搶著接下文件,卻直接將文件交給柳羽,而他仍是護著身旁的少年,警戒的瞪著黑仲明。
柳羽翻開文件,迅速的翻閱著。但是,愈是往下看,柳羽的臉色就愈是慘白,到了最後,握住文件的雙手,已經劇烈顫抖得再也無法握住那些寫滿了許多秘密的文件。
察覺到身旁的少年,在看了文件後神情驟變,細瘦的身子也搖搖欲墜,楚浪連忙伸手扶助,粗獷的大臉上,滿是焦急的神色。
「柳羽?你還好吧?,」那份文件上頭究竟記載著什麼?競能讓冷靜的柳羽也如此震驚。
柳羽虛弱的喘息,臉色更加蒼白,顫抖的小手,緊抓著楚浪的手臂,雙眼卻直直的盯著黑仲明。「這份資料未必是事實。」他的視線,刻意的迎避那份落在地上的文件。「很有可能,是你刻意偽造的。」黑仲明坐在原處,不動如山。
「你可以去調查。」他靜靜看著眼前這兩個人,以幾乎是讚許的口氣說道:「我相信,以你的能力,絕對有辦法查出,這份文件究竟是不是我捏造出來的。」柳羽咬緊了唇,纖細的身子仍止不住的戰慄著。
今晚,本該是由他們向黑仲明提出條件,但這份文件,卻讓他們從主動,被迫轉為被動。
坐在皮椅上的男人,再度開口,聲調低沈得像魔鬼。
「在調查的時候,也別忘了,我很期待能與你們合作。」在黑家宅邸裡,牡丹的自由受到了更多限制。
自從黑仲明發現她懷孕,又試圖墮胎之後,他就派了僕人,隨時看管著她,不讓她再有機會獨處。
白晝的時候,僕人們亦步亦趨,將她伺候得格外仔細,就一怕她會摔著、傷著,因為黑仲明已經下令,一旦她或是她肚於裡的胎兒,有了任何閃失,黑家的所有僕人,全都要人頭落地。
至於夜晚,僕人們會陪伴她,直到黑仲明深夜歸來時,才對他鉅細靡遺的報告她這一整日來所吃的東西、所做的事情,然後恭敬的退出主臥室。
牡丹仍是住在主臥室裡,每天夜裡,黑仲明會用雙臂將她擁進懷中,強迫她韁硬的身軀貼合著他高大結實的身體。
只是,縱然他囚禁她、擁抱她,他們的身體緊貼著,但兩顆心卻像是相隔千山萬水。
牡丹愈來愈熟悉他的溫度、他的氣息,甚至在許多寒冷的深夜,半夢半醒間醒來,都會發現自己在睡夢之中,無意識的攀附著他的頸項,蜷窩在他溫暖的懷抱裡。
每一次,她都會震驚的鬆手,翻身到床鋪角落。
但是,每一次,他都會伸出手來,將慌如小鹿的她,再度拖入懷抱裡。
這樣的情況,讓她感到困擾。她只能試圖藏起所有情緒,也藏起自己的心,反覆告訴自己,不論黑仲明再對她說什麼、做什麼,都不要再去理會。
所幸,這些日子以來,除了夜夜將她囚禁在他寬闊的胸膛上之外,他競也不曾再越界,用殘酷的言語折磨她,或是需索她的身子。
牡丹猜想著,這一切,全是因為她肚子裡的胎兒。
經過那一次可怕的嘗試後,她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辦法扼殺掉這個小生命。雖然,懷孕這件事情,全在她意料之外,徹底嚇著了她,也讓她慌了手腳,但是她的心沒有那ど強硬,足以殺害自己的孩子。
她決定,要生下這個孩子。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帶著孩子回到金家。
她的命屬於金家,一個隨時可能為了效忠而喪命的女人,如何能撫養初生的嬰兒?再者,黑仲明也絕對不會允許她帶著孩子離開。
所以,這個孩子,只能留在黑家,留在黑仲明的身邊。
他有那個能力,能夠保護自己的孩子。他發現她懷孕又試圖墮胎時,所顯露的激烈反應,也證明他在乎這個孩子。畢竟,這個孩子是他的骨肉,是他整個地下帝國的繼承人。
在作出決定的同時,牡丹也不斷告訴自己,這個決定,跟那一夜無關。
那一夜,他對她咆哮、怒吼:那一夜,他也在她面前,洩漏了真實的情緒。黑仲明,是有心的。
只是,他隱藏得太好,旁人只知道他殘酷冷血,只有她知道,有某些行為、某些言詞,還是能夠重重刺傷他的心。
我不是,我的父親。黑仲明在說這句話時,臉上的表情,深深震撼了她,甚至讓她的心口緊揪得隱隱作痛。
我不是他,你也不是我的母親……只要一想起那晚他醉後的低語,她的胸口,某種堅硬的東西就會逐漸崩裂,暴露出柔軟的那一部分。
這讓她感到莫名慌張,卻又無法擺脫,他的啞聲低語,在四周沈寂的時刻,輕輕的、輕輕的,在她腦中響起。
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和他一樣……她克制著、抵抗著,反覆警告著自己,不能夠對黑仲明心軟。她無法承受對他心軟的後果。
她告訴他,她恨他。
然而,只有她知道,她對他的情緒,不只是純粹的恨,而是摻雜了太多太多複雜而深刻的、是她今生首度體驗到的百般滋味。
當黑仲明接近她、觸摸她的時候,那些紛亂的情緒,就會像是浪潮一般,陣陣湧來,威脅著要將她淹沒。
到現在,她還能強撐著,不允許自己陷溺。
但是,一次又一次.她的自制力,都隨著他的眼神、他的輕觸、他的擁抱,變得愈來愈薄弱。對他的情感,就像佗被貓咪弄亂的毛線,剪不斷,理還亂,她連看都不敢去細看。
陷溺,只是遲早的事情。
所以她必須在自製瓦解前,就離開這個男人。
牡丹已經作了決定。
一日一生下孩子之後,她就會離開黑家、離開黑仲明,遠遠的躲避這個令她心亂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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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春天過去了,夏天過去了。
時序入秋。
牡丹肚子裡的胎兒已經接近足月了,她纖瘦的身子,雖然沒有豐腴多少,但是原本平坦的小腹,已經飽滿得像個吹足氣了的皮球。
僕人們的照料非常仔細小心,在懷孕四、五個月時,她孕吐的狀況就已經大幅改善,之後身體雖然偶爾會有些小小不適,其餘大部分的時間,都沒有什麼異狀。
偶爾,她會不自覺的,用白皙的雙手撫著小腹圓潤的弧度。但是當肚子裡的胎兒,像是回應似的,輕輕踢動著她輕撫的雙手時,她又會像是燙著般,迅速把手移開。
秋日的某一天,她在屋子裡坐得悶了,索性起身走出屋子,到庭院裡頭散步。秋日的庭院,一棵棵大樹已經從翠綠轉為金黃,落葉隨著陣陣微風,飄落在草地上。
牡丹走入庭院的小徑,聽見不遠處的前方,傳來淙淙的流水聲。
庭院的深處,有一座小小的歐式噴水池,雖然有些老舊,但是仍優美動人,加上這兒較為隱蔽,至少看不見那些如獵犬似的守衛,所以她每次出來散步,總愛走到這裡來。
當然,她不是獨自一個人,總會有僕人緊緊跟隨在她身邊。
當她走到噴水池旁時,夕陽的光線,穿透了樹葉的縫隙,將跳躍的水珠照得更晶瑩可愛。她伸出手,在冰涼的水裡撥出陣陣漣漪。
這段日子裡,夫人偶爾會捎來訊息。她已經看出了,夫人的訊息是由一個年約四十、在廚房幫傭的婦人,秘密傳遞進黑家的,但卻沒有跟對方談話,只是一次又一次,拿起突然出現的字條在看過之後,仔細的處理掉。
留下,別急。
字條上,筆跡娟秀,是夫人親手所寫的沒錯。
別傷了自己,安心待產。
除了簡略的提示外,夫人並沒有多說什麼,而她也無法得知外界的消息。雖然蕭煉墨的威脅,肯定仍舊存在,但是她信任楚浪跟柳羽,知道以他們的能力,足以抵禦蕭煉墨,情勢應該暫時不會有變。
音訊全無的朗日,反而最讓她憂心。
對於朗日,她心裡有著歉意。她無法響應他的感情,更因為她那晚的遲疑,害得他被黑仲明發現,從此陷入危機之中。
她曾經追問過黑仲明,朗日是否仍安然無恙,他靜靜注視了她半響,才徐聲告訴她,朗日還活著,但不在他手上。
黑仲明不會對她說謊。那麼,朗日會在哪裡?
聽黑仲明的口氣,競像是知道朗日的下落。朗日叛逃的行徑,應該已經傳進夫人的耳裡,他無法再回到金家。但是,楚浪與柳羽,應該會念在多年情誼,私下提供協助,暗中幫助朗日躲藏。
難道,黑仲明明知道,朗日在楚浪與柳羽的保護下,卻不採取行動?他為什麼會放過朗日?
牡丹的心裡,有太多疑問,卻無法得到解答。
正當她在思索的時候,水面上,突然出現了另一個倒影。原本放髭的她,瞬間戒備。
僕人從來不敢這麼靠近她。那麼,站在她身後的會是誰?
牡丹迅速回頭,果然瞧見了,身後不知何時冒出了個陌生的黑衣男人。之前亦步亦趨守護在她身邊的僕人,已經倒臥在地上,頸間正湧出大量的鮮血。
那個黑衣男人,手上的刀還在滴血,看見她回頭的時候,臉上還出現了詫異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行動竟會被她發現。
「你是誰?」牡丹緊盯著對方,緩慢的站起身來,試圖拉開兩人的距離。
黑家宅邸的防衛雖然極度嚴密。但是再嚴密的防護,也會出現縫隙,加上痛恨黑仲明的人多得可以填滿黃浦江,在旁人眼中,她是黑仲明最寵愛的女人,甚至還懷了他的孩子,會有人闖入,意圖對她不利,早已在她預料之中。
要是在以往,她或許已經出手,在對方動手之前就先搶下先機,這麼一來,逃脫或攻擊的贏面都會大得多。但是現在,她身懷六甲,動作已經沒有往日靈活,別說是攻擊,只怕連逃脫都是一件難事。
黑衣男人聳了聳肩膀。
「我是誰並不重要。」在說話的同時,他已經猛地探出手。「跟我走。」他用力一抓,沒想到卻落空了。
牡丹及時閃開,退到噴水池的角落。她匆匆尋找著可以脫逃的路徑,相對於這個強壯的男人,她僅有的優勢就是對這座庭院的熟悉。
男人的臉上出現惱怒的表情。他擰起眉頭,大步逼近,大手再度抓來。
這次,牡丹利落揮拳,橫向重擊那人的手腕。
這樣的角度,能輕易的讓對方的手痛到無法動彈。
「媽的!」痛極的咒罵響起。
觀得機會的牡丹,繞過噴水池,快速的衝向另一條小徑。那條小徑通向大門,而門前就有大批守衛,就算這個男人追來,守衛們也可以解決掉他。
她逃得很快,卻沒有預料到,小徑上竟會有另外一個男人正等在那裡。該死!
這兩個字剛閃過腦海,那男人已經出手,牢牢的抓住了她,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巨大的力道扣住她的肩膀,幾乎要捏碎了她的肩骨。
咒罵不停的黑衣男人,也走上了小徑,細小的雙眼裡,進射出怒意。
抓住牡丹的男人,微微挑眉。
「怎麼,你居然沒得手?」不過是個孕婦。
黑衣男人撇了撇嘴,甩著發痛的手腕。「這女人比想像中麻煩。」說完,他握住拳頭,往牡丹的腹部重重打下。
那結實的一拳,痛得她全身痙攣,眼前發黑,幾乎要昏了過去。
黑衣男人拿出一個老舊卻結實的麻布袋,從她的頭上罩下去,將她痛得蜷曲顫抖的身子整個套入麻布袋中。
「快走了。」另一個男人催促著。
「好。」麻布袋被收緊.黑衣男人站起身來,把袋子粗魯的甩過肩膀。
牡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她在袋子裡頭,用雙手抱緊肚子,痛得顫抖不已,縱然知道,自己已經被綁架,卻絲毫無法掙扎。
可怕的痛楚,像是要撕裂她的肚子,痛得她低聲呻吟。
「安靜點!」「不如再補幾拳,讓她昏了,省得麻煩。」「也好。」男人們的交談,滲入她被痛覺佔領的意識。
她更蜷緊了身體,保護著肚子裡的孩子,無助的等待著更重的拳頭落下--拳頭重擊在肉體上的聲音猛地爆開,她緊閉著雙眼,抽顫了一下,過了幾秒鐘才發現,那拳頭並不是落在她的身上。
「放開她。」在疼痛的迷霧中,她彷彿聽見了黑仲明冰冷的聲音。
又是一聲悶響,扛著她的那個男人,無力的倒下,發出痛哼後,重重的跌落在地上,而麻布袋裡的她也被摔落在小徑上的草叢裡。
緊接著而來的,是一連串紊亂的聲音,骨頭斷裂聲、男人的痛叫、對打的時候,拳風劃過衣裳的聲音,最後充斥耳畔的,是男人求饒的哀嚎,緊跟著響起的,就是兩聲利落清脆的斷折聲。
然後,粗糙的麻布袋被小心翼翼的徹去。透過被冷汗浸濕的眼睫,牡丹仰起頭來,看見了黑仲明的臉龐。他的臉色,異常的鐵青。
她想要開口說話,但是先溜出口的,卻是痛楚的呻吟。
黑仲明全身緊繃著。他回到家中時,聽僕人報告,她正在庭院裡散步,他知道她最偏愛這裡的靜謐,他再度踏出屋子,走入庭院之中,卻赫然發現,有兩個男人潛進來,正準備把她綁走。
他憤怒到極點,在最短的時間內,就解決了那兩個傢伙。
該死!
要是他沒及時趕到呢?他在心裡詛咒著,雙手卻極輕極輕的,將牡丹抱出麻布袋。
這麼一動,某種溫熱的液體,就從她腿間漫開,濡濕了她的裙子,也濡濕了他的衣服。她低下頭來,暈眩的看著鮮紅色的花朵,在她裙上綻放。
驀地,黑仲明抱起她,迅速往小徑那頭跑去。
焦急的呼叫聲,飽含著怒童,以及恐懼,在她頭上晌起。
恐懼?
可能嗎?
黑仲明竟然會有恐懼的情緒?會是什麼事情,足以讓這麼冷靜強悍、睥睨上海的男人感覺到恐懼?
在迷惑之中,她感覺他抱著她上了車,聽見他朝司機怒吼著。
「快!到醫院去!」好痛。
牡丹縮在黑仲明懷中,短促的喘著氣,因疼痛而冒汗顫抖著。
一次又一次收縮的陣痛,有如雷電一般,從腹部竄至全身,幾乎要奪去她所有的意識。
車子才在醫院前面停下,黑仲明就抱著她,飛奔闖進醫院的急診室,甚至沒有等人推病床來。
「醫生!」他巨大的咆哮,迴盪在醫院的走廊中。
「醫生!」雜杳的腳步聲傳來,牡丹痛得無法睜開眼,只能聽著他胸腔中傳來的急促心跳,那沉重的跳動,在一路上莫名的安慰了她。她讓自己專注在那跳動的節奏上,轉移些許注意力。
「怎麼回事?」有個男人聽到叫喊,奔跑了過來。
緊跟著趕來的護士,看見牡丹濕透的裙角連忙開口提醒。「醫生,孕婦羊水破了。」醫生沖衝上前,看見牡丹裙上的血跡,先是微微一愣,接著擰起眉頭,迅速檢查她的狀況。
「子宮開始收縮了。」她宣佈道:「她快生了。快,先把她放到病床上。」黑仲明抱著牡丹,將她放在護士推來的病床上,當她鬆開手的瞬間,她莫名地慌了起來,不自覺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
「沒事的。」他頃著身,低下頭來,輕撫著她蒼白的小臉,徐聲保證。「他們會照顧你的。」聽到他的聲音,他才睜開了眼睛,喘息著看著他這才發現到自己竟抓住他的手,試圖依賴他。
她痛恨自己竟然這麼軟弱,她氣惱地鬆開手。
就在同一時間,另一陣劇痛從腹部傳來,痛得她只能咬住唇,再度閉上限睛,幾乎就要痛叫出聲。
護士急忙上前,將她的病床往產房推去。
牡丹以為,安個可惡的男人不會跟過來,但是她的耳裡,卻聽見他繼續與醫生交談的聲音,始終跟隨在病床旁。直到她被推進了產房後,他才被護士勸阻,隔離在外頭。
酒精和消毒藥水的味道充滿了這個房間。白灼的燈光太過刺眼.即使她閉著眼睛,仍可以看到模糊的光影。
那一陣劇痛終於過去了,她早已滿身大汗,只能喘息著,睜開眼睛看著,醫護人員在她身邊忙碌的奔走,醫生跟護士輪流問了她幾個問題,一邊利落的替她換上白袍。
陣痛一次又一次,無情的襲擊她。
牡丹緊咬著唇,忍著劇痛,無法判定已經過了多久的時間。她的世界,只剩下腹中那不斷扭絞、持續加強的疼痛。
又一次劇烈的疼痛,猛地抓回她的注意力,但是這一次,她終於忍受不住,發出痛苦的喊叫。
黑仲明幾乎在下一秒就推開了產房的門。醫護人員大驚失色,還想試圖阻止他,卻被他厲聲喝退。
「讓開!」牡丹癱倒在床上,淚水困難忍的疼痛,滑落她的眼角。透過蒙嚨淚眼,她看見那高大的身體大步朝著她走來。
「先生,你不能進來,請你--」一名年紀較輕的護士還想上前阻止,但一旁知情的醫生,深怕無知的她惹怒了這權傾一時的男人,急忙抓住了她。
「沒關係的,黑先生是孩子的父親。」黑仲明如入無人之境,逕自走到病床旁,用寬厚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冰冷汗濕的小手,再抹去她蒼白的臉上所有的淚水與汗水。
牡丹顫抖的睜開眼,看著黑仲明。
這個該死的男人!
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如果不是他過於有權有勢,夫人就不會擔憂他的安全,派她來保護他:如果不是他的故意播種,她就不會懷孕;如果不是他到處樹敵,那些人就不會試圖綁架她,引發了早產。
這個孩子,應該再過兩個星期才出生的可怕的疼痛再次無情的襲來,而且再一次的,超過她能忍耐的極限。她緊抓著他的大手,哭著痛叫出聲,用力得連指甲都深深陷入他的皮膚裡。
黑仲明在她的哀號聲中,倏地抬起頭,凶狠的瞪著醫生,咆哮著質問:「現在是怎麼回事?
你這沒用的東西,他媽的不能做些什麼嗎?」那一瞬間,她痛得失去了理智她憤憤不平、淚流滿面的,抬起另一隻手,當著所有人的面.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產房內的所有人,全都嚇了一跳「我會陷入這種狀況,不是他害的,是你!」牡丹憤怒的叫嚷。「你才是沒有用的東西!你才是那個該死的始作俑者!」她大聲咒罵著,過度的疼痛,已經折磨得她不剩半點理智。
那一巴掌,打得非常用力,用力到黑仲明的嘴角都流出了鮮血。
他沒有動怒,只是冷冷的舔去嘴角的血,低頭看著她。「很好,既然你還有力氣動手,那就把孩子給我生下來。」她喘息的瞪著他,只覺得怒火都快燒穿了她的腦子。
「我恨你!」「我知道。」他高高在上,冷眼睥睨著她。
「不過,你要活著.才能恨我,要是死了,就什麼都辦不到。」「出去!你給我滾出去!」牡丹激動的吼著,甚至抓起一旁的醫療器具,用力朝他丟去。「我不需要你這王八蛋在這裡!你給我滾出去--」她發狂般的反應.讓旁邊的護士驚醒過來,連忙上前壓住她,搶下她手中的醫療器具,就怕她會傷著了自己。
「你別激動!」醫生安撫著她,在另一波疼痛襲擊牡丹時,抬頭看著床邊的黑仲明。「先生,請你先出去,別再刺激她了,這樣對產婦跟孩子都沒有好處。」他看著那勇敢的醫生,再瞧向痛得縮在床上顫抖的牡丹,過了一會兒之後,才妥協的轉身,朝外頭走去。他坐在產房外頭,不耐的等待著。
但是,事情並不順利,幾個小時過去了,牡丹依然在產房裡哀號,無論是產房內,還是產房外,都瀰漫著愁雲慘霧的氣氛。
所有的人都知道,情況不妙了。
醫院的院長聽到消息之後,就在第一時間趕到,親自為牡丹接生。但是,情況仍舊膠著,沒有進展,她痛苦的叫聲,一次叉一次,清晰的傳了出來。
直到入夜之後,穿著白袍的院長,才從產房裡走了出來。
「她為什麼生了那麼久?」黑仲明臉色鐵青,厲聲詢問著。「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孩子的胎位不正,一般嬰兒會從頭先出來,但您的孩子是從腳先出來,所以才會造成難產。」院長拉下了口罩,鎮定的看著他,仔細說明狀況。
「我正在設法,徒手轉正孩子的胎位,或許可以讓情況好轉。」說完之後,院長戴起口罩,轉身又進入了產房。黑仲明坐在門外,耐著性於,雙眼瞪著那扇門,煩躁的等待著。他從黃昏等到了黑夜,直到窗外天色大亮,太陽再度露臉,牡丹卻依然還在產房裡痛苦的呻吟著。
眼看夕陽叉要落下,但是孩子仍舊沒有出生。
逝去的一天一夜,特別的漫長難熬,每一次聽見她痛叫出聲,都像是有人拿著鐵錘,將銳利的鋼釘重重敲進他的心頭。
有好幾次,他都想衝進產房,卻又不願意害得她更激動。在這種時候,他不應該害她,要花費更多的力氣來忍受他。
所以,他在門外等著。
但是隨著一分一秒過去,隨著牡丹那愈來愈虛弱的叫喊,黑仲明的耐性也變得愈來愈稀薄。
當初,他故意讓她懷孕,是為了要留下她。
他清楚的知道,一旦有了孩子,才能長久牽絆住她,阻止她逃離他的身邊。他需要那個孩子。
不到最後一刻,他絕不會放棄。
因為焦急與疲倦,黑仲明的雙眼裡,佈滿了血絲。他無視於手下拿來的食物和飲水,始終不吃不喝,雙眼直瞪著那扇門,繼續承受著那彷彿毫無止盡的等待。
沒有想到,三十個小時過去了,他卻只等到院長再次走了出來,疲倦的告訴他另一個壞消息。
「先生,我很抱歉,我盡力了,但孩子已經出來了一隻腳,卻卡在產道裡。再這麼下去,恐怕兩個都保不住,你必須選一個,看是要救孩子還是母親。」孩子或她?
他黑瞳一黯。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院長白著臉,雖然雙腳顫抖,訊仍勇敢的再重複了一遍。「再這樣下去,母親和孩子都可能撐不下去,你得選一個。」聽到這句話,黑仲明僅存的耐性,霎時煙消雲散。他猛地伸出手,抓著院長的脖子,砰地一聲,將那傢伙抵在牆上。
「選一個?」他的俊臉扭曲,憤怒的瞇著眼,咬牙切齒的下令。「你給我聽好了,母親和孩子,我兩個都要,你最好設法讓她和孩子都能活下來。」被掐住頸項的院長,脹紅了臉,恐懼的瞪著他,完全無法呼吸。
黑仲明顴冒青筋,更用力的指緊他的脖子,狠聲警告著。「她跟孩子之中,無論有哪一個死在這裡,你就給我一起陪葬!聽清楚了嗎?」院長恐懼不已,驚慌的連連點頭。
當黑仲明終於鬆手,院長才腿軟的滑下牆壁,喘了好幾口大氣。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以為,自己就要死在這個男人手上。
正當他撐起雙腳,試圖用走,而不是用爬的回到產房時,門的那一頭,卻傳來護士驚慌的呼喊。
「院長!院長--」黑仲明的反應,遠比他更迅速,轉眼就已經闖入產房。
恐懼不已的院長,深怕那個女人或是尚未出生的嬰兒,會死在產房裡,而他也會被憤怒的黑仲明親手碎屍萬段,連忙也跟了進去。
產房裡頭,充滿了可怕的味道。黑仲明認得那味道,更認得產房裡護士們臉上不自覺顯露出來的恐-瞑。
躺在床上的牡丹,虛弱得教人心驚,床邊有著嘔吐的穢物,還有著鮮紅的血跡。因為血流不止,她原本紅潤的臉上,早已失去了血色,如今白得發青。
她要死了。
他知道,他認得死亡的味道。他看過太多次了。
病床上的牡丹,已經不再喘息,她的汗水浸濕了衣服,她的鮮血染紅了床單,她的黑髮散亂的糾結著。她半睜開的眼,望著天花板,卻毫無焦距。
黑仲明站在床邊,彎腰俯下身,伸手撫著她的臉。但是她沒有看他,已經累得無法抗議,他可以感覺得到,她微弱的呼吸,短促的一下,然後再一下。
然後,她的呼吸停止了。
那一瞬間,他的心跳彷彿也跟著停了。
「牡丹?」他叫喚著。
她沒有反應。
一股巨大空洞的黑暗,從胸中蔓延開來,一口口吞噬著他。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再一次的開口叫喚她。
「牡丹?」她依然沒有反應。
憤怒,以及恐懼,混雜著強烈的痛苦,淹沒了他的理智。不!不!他不能容許她就這麼死了!
「你好大的膽子!」他暴怒的怒吼,看著她青白的小臉,伸手抓著她的衣襟。「你膽敢在我面前死去?你膽敢在我面前停止呼吸?」他用力抓著她,兇惡的搖晃著,赤紅著雙眼,厲聲咆哮著。
「你不是恨我嗎?起來恨我啊!你這膽小鬼!
膽敢以死來逃避我?這算什麼?算什麼?」一旁的護士和醫生。全被他瘋狂的行為嚇得呆住了。
「先生!你做什麼?」其中一位護士突然驚醒過來,蒼白著臉,忙衝上前阻止他。「來人啊!
快幫忙阻止他啊!」其它人見狀,也趕忙上前,試圖阻止他。
黑仲明卻無視旁人的驚愕,以及拉扯,只是凶狠的抓著牡丹,猛烈的搖晃著她,青筋暴起的怒吼著。
「你給我醒過來!昕到沒有?醒來啊!女人!
給我醒過來!」「先生,請你別這樣!先生!」「你這膽小鬼!他媽的給我醒過來!醒來面對我啊!」令人不敢相信的,就在那陣混亂的拉扯之中,在他狂亂的咆哮和瘋狂的搖晃下,原本應該已經死去的牡丹,競真的喘了一大口氣,睜開了眼睛。
所有的人,都錯愕的停下動作。
包括黑仲明。
他屏住了呼吸.震懾的看著,她虛弱的張開發白的嘴唇,聲如蚊納的,說了一句話。
「我不是……膽小……鬼……」強烈的釋然讓他眼前發黑。他強撐著意識,維持著清醒,一雙大手卻不斷顫抖著。
她還活著!
老天,她還活著!他從來只相信自己的力量,但是這一次,他幾乎想要感謝上蒼。
「那就證明它。」他深吸一口氣,用顫抖的手撫著她的臉,半擁著無力的她,傾身在她眼前嘎聲威脅著。「證明你不是膽小鬼!你給我撐下去,聽到沒有?別告訴我你打算放棄。」牡丹多希望自己就這樣死去。
但是,在那虛無得沒有止盡的黑暗中,他既憤怒又痛苦的聲音,像刀一般穿透過黑暗,又像鐵鏈一樣綁縛著她、拉扯著她,將她拽回痛苦的現實之中。
才醒來,腹中如刀割的疼痛,再次扭絞了起來。
但是這一回,黑仲明緊抱著她,半坐在床上,撐著她的上半身,陪伴著她。
牡丹沒有力氣反抗,只能抓著他的襯衫,將臉埋入他的胸膛,痛苦的顫抖著,冷汗直冒。
直到這個時候,一旁的院長和護士,這才如大夢初醒,趕緊上前,換上新的手術手套,再次替她接生。
黑仲明擁著她,緊握著她的手,在她耳畔開口。
「你撐著點,聽到沒有?」感覺到她的疼痛和顫抖,他喉嚨緊縮,胸口火燙,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說著。「不要放棄,不准你放棄……」她的淚水和汗水浸濕了他的胸膛,她甚至還張嘴用力咬了他,但他一點也不介意,至少她還有力氣咬他。
或許是因為剛剛昏死過去,讓她緊繃的肌肉稍微放鬆下來,當她再一次用力時,終於順利將孩子推了出來。
「生了、生了!」院長抱住了嬰兒,大聲的喊著:「護士,快拿剪刀來,剪掉孩子的臍帶!」牡丹幾近虛脫,當那孩子大聲哭了出來的時候,她在黑仲明的懷裡,再一次的暈死過去。
當她鬆開牙關,頹然軟倒在他懷中時,他的心口一窒,但是下一秒,他感覺到她微弱的心跳,貼著他的胸口,依然持續的跳動。
那一瞬間,黑仲明喉中一梗,雙臂圈緊,將她更緊擁在懷中。「你給我繼續撐著,知道嗎?
我和你還沒完,不准你臨陣脫逃。」當醫生和護士替她止血時,他也一直坐在那裡,緊緊抱著她,因為他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們也不敢再開口要求。
在歷經了三十幾個小時的第二天深夜,牡丹終於為黑仲明生下了一個兒子。而且,她沒有忘了,繼續保持她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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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深夜,嬌小的身軀寓在真絲床褥中,睡得正是香甜,酣睡時的嬌美容顏,如此的甜美可人,彷彿天使般純潔無瑕。
緊閉的房門,卻板無聲無息的推開,福態的身影,悄聲走到床畔,隔著薄薄的真絲,輕觸著金玉秀的小手。
她睡意正濃,蒙隴間感覺到那無聲的觸摸,長長的眼睫眨動著,還有些渴睡,模樣嬌愍。
只是,一瞧見床畔福嬤嬤的表情,她立刻清醒過來,以食指按住紅唇,示意禁聲。
福嬤嬤點了點頭,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轉身就離開了臥房。
金玉秀用最輕的動作,緩緩坐起身來,看了看身旁熟睡中的江誠。她的小手,愛憐的撫過丈夫的發,知道他所服用的藥,含有沉睡的副作用,就算她半夜起身,他也不會醒來。
她低下頭來,在江誠的額上印下一個輕輕的吻,然後才倉促下床,披起擱在床邊的真絲繡花長衫,往門外走去。福嬤嬤會在深夜裡特地來喚醒她,只可能會有一件事情。
清風回來了!
金玉秀走向客廳,心中充滿了期待。
偌大的客廳裡,站著一個單薄的身影,因為穿著黑色的衣衫,那纖細的身子,看來更加瘦弱。
「清風。」聽見那柔柔的低喚,陷溺在紊亂思緒中的牡丹迅速轉過身來,看見了滿臉驚喜、匆匆奔上前來的金玉秀。
「夫人。」她輕聲請安,一時之間,竟有些無法適應自己昔日的名字。太久了。
這幾個月來,她幾乎要忘記自己原本的名字,腦海中只能不斷回想著,一個低沉醇厚的男性嗓音,有時憤怒、有時溫柔,反覆的呼喚著她:牡丹牡丹牡丹牡丹……「你終於回來了。」金玉秀高興極了,也不顧主僕之分,緊緊握住牡丹的雙手。「你怎麼了?
雙手怎麼這麼冷?」「我沒事,只是夜裡有些涼。」牡丹說著,清一麗的小臉卻早就因為深夜奔逃,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這怎麼行,你才剮生完孩子不久啊!」金玉秀焦急的牽著她的手,拉著她到沙發旁坐下。
一面不忘急急喚道:「福嬤嬤,快熱一碗湯來。」「是。」福嬤嬤點頭,朝著廚房走去,胖滿的身軀十分靈活。
「夫人,不用了。」牡丹搖著頭,想要拒絕,金玉秀暖暖小小的雙手卻仍握著她不放。「我不該打擾夫人的歇息。」「不,我一直期盼著你回來。」金玉秀說著,真摯的雙眼直視牡丹的雙眸,像是在搜尋著什麼。
「這些日子以來,苦了你了。」她看得出來,這段日子以來,眼前的年輕女子有了極大的轉變。
「夫人,請別這麼說。」「我聽說,你在生產時,因為難產的關係,一度還昏厥過去,差點送了命,心裡就焦急得不得了。」牡丹的臉色,變得更蒼白。她轉開視線,無意識的避開金玉秀那雙清澈無底、彷彿能看穿一切的大眼。
「多謝夫人關心,我已經沒事了。」她頭一次在夫人面前說謊,不願意再多提自己的身體狀況。
「瞧你的臉色,比紙還要白,怎麼能說沒事?
接下來的這些日子,你就好好待在這兒,讓福嬤嬤幫你補補身子。」「不用了,我……」「孩子呢?」金玉秀突然問。
牡丹的身子,陡然一僵。
金玉秀的臉上有著困惑,清澈的大眼裡更有著無限的期待。「孩子在哪裡呢?快抱來讓我瞧瞧。」牡丹咬住下唇,心口竄過陣陣的刺痛。
「清風?」她深吸一口氣,低頭無法面對金玉秀詢問的眼神。「黑家防守得太過嚴密,請原諒我只能自己逃出,卻沒有辦法把孩子帶回來。」黑仲明對她看管得極嚴,在她懷孕的這幾個月來,黑家的防護幾乎是滴水不漏,有如銅牆鐵壁,根本找不到一絲破綻。一直到了她生產後,因為難產昏厥,一度瀕臨死亡,身子極度虛弱,防衛才有了鬆懈。
沒有人料到,她會在生產後不到兩個禮拜,在身子仍舊虛弱、需要調養的時候,就趁著黑仲明不在時,趁夜逃了出去。
夫人派人秘密遞來的信箋上,要求她在逃出的同時,也要帶回剛出生的嬰兒。
但是,她違抗了命令。
她不敢。
自從生下孩子後,牡丹就徹底拒絕多看那個孩子一眼。她只知道,生下的是個男孩,但是她不敢看他,更不敢去抱他,甚至拒絕與嬰兒同房,彷彿那個嬰兒是最危險的武器,足以毀滅她最後的冷靜。
所以,她狼狽的逃了回來,卻把那個孩子留在黑家宅邸裡。
翻牆逃出的時候,她還遠遠的聽見嬰兒哭泣的聲音。那聲音揪住她的心口,一而再的吸引她回頭,但她還是強忍著那股幾乎要撕裂身體的衝動,頭也不回的逃離。
那是黑仲明的孩子!她在心裡頭反覆告訴自己,那是黑仲明的孩子,與她無關、與她無關、與她無關……金玉秀有半晌的沉默,小臉上是掩不住的失望,以及憂慮。
福嬤嬤在這個時候送上了暖燙的雞湯。因為夫人食量少,從小就偏食,所以在大老爺還在世時,就買來珍貴的藥方,命令廚房呈頭每日每日都要熬燉著一鍋的雞湯,隨時準備著,只供夫人享用。這還是頭一次,有旁人有幸能夠一嘗那鍋湯的滋味,可見夫人對這個深夜歸來的年輕女人,有多麼重視。
「湯來了,快趁熱喝吧!」金玉秀說著,還特地伸手,將白瓷調羹擱進正冒著熱氣的雞湯裡。
「謝謝夫人。」牡丹拿起調羹,將雞湯送到嘴邊。珍貴的藥材,以及雞肉長時間熬燉的雞湯,芬芳而可口,她卻是食不知味,耳邊彷彿還有著嬰兒弱弱的哭聲。
福嬤嬤另外又端上一杯安神的花茶,擱在金玉秀身旁的桌案上,之後才低著頭無聲退開。
金玉秀端起一套三件的青花瓷杯,用碗蓋輕輕的拂了拂熱燙的花茶,無限感慨的歎了一口氣。
「要你帶著孩子回來,的確是太過為難你了。」她輕聲細語,口氣裡有著深深惋惜。「只是,我實在不忍心讓孩子留在黑仲明手裡。」牡丹嘴裡的熱湯,突然變得好苦好苦,苦得幾乎難以吞嚥。她持著調羹,一動也不動,雙眼直視著眼前那盅暗褐色的雞湯,全身僵硬得像是石像。
夫人柔柔的嗓音清脆而悅耳,但是所說出口的每個字,都像是銳利的針,深深插進了她的心頭。
「黑仲明未滿十歲之前,我們就已經見過了。」上海豪門,彼此往來,是件很尋常的事情。
牡丹抬起頭來,突然間想起,她誤闖宮清荷房裡時,在油畫上頭所看見的那個小男孩。畫裡的男孩,年紀雖小,雙眼卻已經冷寒如冰。
夫人繼續又說著。
「我親眼看見,他的父親黑烈風是用什麼方式教育他。」她語調輕柔,說出口的卻是最可怕的事情。「黑烈風對他的要求,嚴苛得可怕,即使在眾人面前,他只要稍微出錯,黑烈風就會毫不留情的處罰他。」牡丹無法動彈,只能坐在原處,聽著金玉秀句又一句訴說著那些,她最恐懼、最不願意知道的往事。
「除了責打他之外,黑烈風甚至因為他犯了一個小錯,就在嚴冬的夜裡,剝去他的衣服,把他扔進黃浦江裡。」她輕聲歎息,淡淡補充。
「那個時候,他甚至還不會游泳。」那次,黑仲明幾乎凍死。
牡丹的身體,無法克制的顫抖著。
寒冬時的黃浦江,江水冷得凍人。她無法想像,當年還是個孩子的黑仲明,被父親親手推進黑暗洶湧的江水裡時,會有多麼驚慌恐懼。
所以,那幅油畫裡的他,才會有著那麼冰冷的眼睛。因為年幼的他,已經在父親的殘忍教有下,經歷過太多可怕的事。
握著調羹的手,微微的顫抖著。這一切反應,金玉秀都看進了眼裡,她啜了口華茶,也低下頭來,擔憂的再度歎息。
「黑烈風對他的教育,根本就是虐待。但是,這也成功的讓黑仲明成為他父親所想要的那種男人,甚至還超過了黑烈風的期望。」她略微停頓,之後才又說道:「是他親手殺死了黑烈風。」這是整個上海流傳已久的傳聞黑烈風的死因是突然暴斃,而在那個時候,黑仲明已能獨當一面,甚至數次件逆父親,作出大膽的決定,絕大多數的部屬,已經離棄黑烈風甘心讓黑仲明統領。
黑烈風死前那一夜,有人曾聽見父子二人有過激烈爭吵,天亮之後,就傳出黑烈風暴斃的消息。
從此,黑仲明弒父的傳聞,在上海不經而走。
人們私下傳說著,卻從來不敢去求證,日子一久,這個傳說反倒深入人心。
牡丹抬起頭來,眼裡盛滿難以置信,她眼神倉皇,清麗的小臉再也藏不住心裡的情緒。
「那只是傳說,不一定就是事實……」她語音軟弱,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正替黑仲明辯駁著。
金玉秀注視著她,眼裡滿是同情。
「你要相信我,這就是真相。」她憂慮的說著。「你仔細想想.這麼可怕的男人,會對那個無辜的孩子做出什麼事情來。」「所以,我才會要你把孩子也帶回來。」暖嫩的小手,輕輕的覆蓋著清風冰冷的手,連手勢都滿是溫柔。「有其父必有其子。把孩子留在那裡,我擔心黑仲明會做出,當年他父親對他所做出的一切。」那暖嫩的小手,不知怎麼的,竟讓牡丹遍體生寒。她猛地抽回手,手裡的調羹也同時掉落,在地上跌了個粉碎。
「你還好吧?」金玉秀關、心的問著,又探出手來。
那只暖嫩的、白皙的、無瑕的溫柔小手,此時此刻,竟比毒蛇還要教她畏懼。她臉色慘白,慌忙後退,本能的想要逃避,遠遠的躲到那隻小手觸摸不到的地方去。
「清風?」柔軟的嗓音裡有著疑問。
牡丹深吸一口氣,克制著不要轉身逃走.但開口的時候,她的聲音仍有些顫抖著。
「夫人,很對不起,我大概是累了。」她的臉色愈來愈蒼白,纖細的身子更是搖搖欲墜。
她不知道,到底是深夜的奔逃,或是夫人剛剛的那席話,究竟是兩者中的哪一個讓她劇烈喘息,心跳快得彷彿就要碎裂。
金玉秀急忙起身。
「是我不好,不該纏著你,說了這麼多話。」她溫柔的囑咐著,像個疼愛妹妹的姊姊。「你快點回房休息吧!」她揮了揮手,招來福嬤嬤。
牡丹除了點頭,再也說不出半個字。她用殘餘的力氣,支撐著顫抖的雙腳,跟在福嬤嬤的背後,離開了客廳。
望著那纖細的背影,消失在轉角之後,金玉秀緩緩坐回沙發。她輕輕端起杯子,小口小口的啜飲花荼,嬌甜的小臉仍是那麼溫柔,但那雙清澈的雙眸,卻凝望著遠方,像是陷入了沉思。
孩子。
黑仲明的孩子。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清風隻身逃了回來,卻沒有按照她的命令,帶回黑仲明的孩子。
嬌甜的小臉,仍是那ど溫柔、那麼美麗。但沈靜的客廳裡,卻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響。
金玉秀手中的青花瓷杯,在那雙暖嫩的小手裡,被握得碎了。
她原先居住的那個房間一如往昔,所有的擺設都還在原來的地方,沒有受到任何更動。
不論是整潔的床鋪、桌上攤放的書跟書中的筆,房裡的任何東西,都像是她被臨時授命,必須瞞著夥伴離開,從清風化身為牡丹的那一夜般,完整整的被保留了下來。
夫人一定是派了人不時打掃她的房間,才能維持這兒的乾淨,連半點灰塵都沒有,由此可見,夫人斷定,她一定會再回來。
牡丹走到桌前,緩慢的坐下,用指尖撥動著被擱置在書中的鋁筆。她清楚記得,當夜離開的時候,她已經有了喪命的覺悟。
但是,她沒有死。
縱然任務失敗,被黑仲明發現了她的真實身份,他卻沒有殺了她,而是軟禁著她,逼迫她生下孩子。想起這幾個月來所發生的一切,她的心口,就劇烈的疼痛著。
她不明白,這陣痛楚是從何而來的,卻隱約的知道,只要一想起黑仲明,那疼痛就會變得劇烈,像是要刺穿她的心。
除了心口之外,她的胸部也刺痛著。
生產之後,她的乳房因為脹奶,日夜都鼓脹刺痛著,即使是輕輕拂過,也痛得難以忍受。但是她寧願忍受著痛,就是不願童去哺育那個在別問房裡哭啼個不停的嬰兒。
只是,每次聽見嬰兒的哭啼,溫潤的奶水,就像是回應般的滲出,反覆濡濕了她的前襟。
就連今晚,當她逃出黑家時,嬰兒的哭聲,仍讓她豐沛的奶水弄濕了深黑色的衣裳。所幸,濡濕的印痕,在深黑色的布料上看起來並不明顯。
她不想讓夫人看見這種狀況。
牡丹在心裡告訴自己,她不願意讓夫人看見,是為了不想失禮。
然而,更重要的是,她不願意讓別人看見,她這麼脆弱的模樣--個母親的模樣……深深一口氣,她站起身來,走向浴室,在鏡子前面,緩慢的脫去衣裳,不敢再刺激已經脹得發痛的乳房。
渾圓的白嫩,因為充盈的奶水,變得更鼓更滿,原本粉紅色的乳尖,如今呈現較深的嬌紅,即使她用乾淨的毛巾,反覆的擦拭著,那乳白色的奶水仍不斷滲出。
就算她強迫自己,不再去回想,但她的身體仍舊記得,還反覆提醒她,曾孕育過一個生命,並將他帶到這個世上。
然而,她卻拋下了他。
我親眼看見,他的父親黑烈風,是用什麼方式教育他。
夫人溫柔的告訴她。
黑烈風對他的要求,嚴苛得可怕。
就在嚴冬的夜袒,剝去他的衣服,把他扔進黃浦江裡。
那個時候,他甚至還不會游泳。
某種可怕的力量,揪緊了牡丹的胃,強烈的嘔吐感,突然湧了上來,她顫抖的攀住洗臉台,不斷的抽描□吐,直到將剛剛喝下的雞湯全都吐出來後,抽措才逐漸平息。
但,眼眶裡的淚水,卻不受控制,無法停止。
有其父必有其子。
夫人這麼說。
但是,她不相信。黑仲明不是他的父親,他不是。
她咬緊了拳頭,嚥下嗚咽,在冰冷的浴室裡不發出任何聲音,無聲的哭泣著。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哭,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那個被她拋下的小小嬰兒……還是,為了黑仲明?
她已經離開他了,再也不用被監禁在他的視線、他的懷抱、他的世界裡。她應該要高興、應該要釋然,但是為什麼,卻會感覺到深深的哀傷,停不下紛紛滾落的淚?
鏡子裡的女人,看來是那麼傷心、那麼的脆弱。
她注視著鏡子,看著裸程的肩頭,那逐漸淡去、卻仍像朵盛開牡丹般散落的舊傷痕,顫抖的指尖,逐一撫過每一處的傷痕,就像是黑仲明在每次歡愛時所做的動作。
她試圖逼著自己,不要再想起那個孩子,以及孩子的父親。但是,她沒有辦法,每次的嘗試,都徹底的失敗。
溫熱的淚水,滴落在肩頭的傷痕上。這個槍傷,恐怕會留在她身上,一生一世。
或許,她能夠遮掩傷痕,卻無法抹滅傷痕。
一如她無法抹滅,黑仲明在她心中,所留下的深深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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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早晨,陽光溫暖。
正在爐上煎熬的藥材,冒出陣陣白煙,藥材的氣味,瀰漫在整座中西合併的宅邸裡頭。金玉秀坐在晨光中,手裡拿著蒲扇,仔細看顧著爐火,親自煎熬著那帖湯藥。
金黃色的晨光,將她素雅的衣裙染成淡淡的金黃,也將她嬌甜的小臉、微彎的身子鑲了一層耀眼的金色。她表情專注,雙眸注視著爐火,生怕稍微不小心,就熬壞了這帖藥,小臉被熱火烘得通紅。
爐火的溫度,烘得她的額上沁出了汗水。
遠遠的,有倉促的腳步聲傳來,她卻連頭也不抬,繼續看顧爐火。
「夫人!」福嬤嬤跑了過來,向來面無表情的胖臉,難得顯露出驚慌。「夫人,黑仲明他、他……」金玉秀淡淡的問:「客人到了?」福嬤嬤吞嚥口水。客人?黑仲明陰沉的臉色,像是上門來,準備親手描死這間屋子裡的每一個人。
「福嬤嬤?」「呃,」福嬤嬤回過神來,連忙點頭。「是的。」「還不快請進來。」「是。」福嬤嬤退出去後,金玉秀仍坐在原處,搖動著手裡的蒲扇。
黑仲明來了。
他來的速度,遠比她想像中更快。即使他的骨肉安然無恙的被留在黑家,他卻在次日清晨,就直接登門。瞧福嬤嬤的臉色,可以肯定,他一定是硬闖進來的。
黑家、金家與蕭家,三分勢力,始終保持均衡,縱然私下惡鬥連連,表面上卻還是維持著禮貌。而黑仲明卻打破了多年來相敬如賓的假象,由此可以看出,他有多麼心急。
金玉秀若有所思,紅潤的嘴角,彎成甜甜的笑。
她知道他會來,就像是她知道,清風會吸引他:她清楚的知道。清風擁有一切能夠引起他的興趣,甚至強烈吸引他的特質,那是她當初會挑選清風,執行這項任務最主要的原因。
這一切,都在她的算計之中。
一個高大的身影,大步走了過來。黑仲明銳利的雙眼,緊盯著坐在爐邊,正好整以暇的繼續熬著湯藥的小女人。
昨晚尚未回到黑家宅邸,他就收到屬下誠惶誠恐的傳來牡丹失蹤的消息。
黃昏時,她還躺臥在床上,黃醫師再三囑咐,她身子虛弱,必須好好調養。入夜之後,她竟然就消失不見,拖著孱弱的身子,躲過層層守衛,離開了黑家。
當僕人發現時,她所躺的床褥,已經冷涼了。
更重要的是,她是獨自離開的,並沒有帶走孩子。
黑仲明回到家中時,嬰兒的哭聲就迎蕩在屋裡,不論僕人怎麼哄、怎麼喂,小小的嬰兒,仍是用力踢蹬著小手、小腳,盡全力的哭泣,像是知道自己已經被母親拋下。
極端的憤怒,反倒讓他變得冷靜。
她逃走了。
而且,還丟下了孩子。
嬰兒在深夜裡就開始發燒,小小的身軀燙得就像一塊火炭,抱著都覺得燙手。
黃醫師深夜出診,匆匆趕來,替嬰兒打了針,又折騰到天色大亮,小娃兒才退了燒,疲倦的睡去。
所以,黑仲明才會延者到天亮之後才出門。
他親自駕車,速度極快,穿過整座上海城,直闖金家。
他不用深想,也猜得出,牡丹究竟逃去了哪裡。除了金家之外,她其實無處可去。
「她在哪裡?」一踏入屋裡,黑仲明劈頭就問,臉色鐵青,霸道的態度,像是正在需索著原本就屬於他的珍寶。
金玉秀抬起頭來,並沒有佯裝不懂,只是溫柔的一笑。
「別擔心,她就在屋裡。」「我要帶她走。」「別急,她很安全。」她一邊說著,一邊拿起厚厚的布墊,掀開藥壺的蓋於,確定湯藥已經煎好。「她身子虛弱,昨晚又是逃、又是跑,畢竟是累壞了,這時候還在睡呢!」黑仲明的黑眸裡掠過怒火,以及比憤怒更濃烈的情緒。
金玉秀看見了,但她只是記在心裡,沒有表現出來。
「福嬤嬤。」她輕喚著,神色如常。胖滿的身軀連忙走了過來,不需要女主人交代,福嬤嬤已經熟練的將滾燙的湯藥,從藥壺裡倒進瓷碗裡再連同漆盤與調羹,一同端到金玉秀面前。
「夫人,請讓我來拿。」她自告奮勇,其實是不放心讓金玉秀與黑仲明獨處,深怕嬌貴的夫人,會有任何閃失。
「不用了。」金玉秀說道,接過了漆盤。
「我來就好。」對於丈夫的湯藥,她始終堅持自己送去。
黑仲明的臉色,愈來愈是陰沈難看。
「金玉秀,不要考驗我的耐性。」他棣聲補上一句。「我沒有那種東西。」銀鈴般的笑聲,打斷了他惱怒的低咆。
「怎麼連名帶姓的喊我了?算算年紀,我還長你幾歲,你該喊我一聲姊姊吧?」她莞爾的一笑。
黑眸裡的怒火,已經激狂到足以燃燒地獄。
「不要跟我玩遊戲。」他的聲音極冷。
「我不敢。我是認真的。」金玉秀誠實的回答,聲音清脆,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珍珠落進玉盤。「你想要見她,就得先跟我來。」她端著漆盤,往走廊盡頭走去,身段姍姍。
她沒有回頭。
但是,她知道,黑仲明會跟上來。
因為,他早已吞下了她撇出去的餌。
主臥室裡,窗簾已經拉開,剛醒來的江誠半坐在床上,莢俊的臉上,是掩不住的病容。比起幾個月前,他又更瘦了些。
「誠哥哥,黑仲明來了。」金玉秀輕聲說道,走到丈夫身邊坐下,先舀起一匙湯藥,送到嘴邊吹涼後,才喂丈夫喝下。
江誠嚥下湯藥,坐直了身於,臉上有著訝異。
「黑豹?」他看見那個緩步走進房裡的健壯男人,著實有些吃驚。「你怎麼來了?」金玉秀輕笑著,搶著回答。
「他是特地來看誠哥哥的。」她說得那麼自然,溫柔的小手,依然餵著丈夫喝藥。
江誠挑起眉頭,看著面無表情的黑伸明。
「發生了什麼事?」在重病之前,他曾坐在金家將近十多年,雖然這場重病腐蝕了他的健康,卻沒有腐蝕他的敏銳。
「沒事,沒事。」金玉秀淡淡笑著,看了黑仲明一眼。「他是為了蕭煉墨的事來的。」江誠擰起眉頭。
蕭煉墨,始終是金家的心頭大患,尤其是金玉秀出面主持大局之後,蕭煉墨更加欺她是有一介弱女子,變本加厲的,一心一意想吞吐金家。
「這一回,蕭煉墨又做了什麼?」江誠問。
「別擔心,沒事的。」金玉秀伸出手,輕撫著丈夫的眉心。「黑豹這趟來,是要答應幫助我們,一同剷除蕭煉墨。」始終冷眼旁觀的黑仲明,冷聲開口。
「我沒有答應任何事情。」金玉秀笑著輕眨雙眼。「我希望能試著說服你。」她餵著丈夫喝下最後一口湯藥。「畢竟,蕭煉墨得勢,對我們兩家都沒有好處。」「秀兒,這件事情必須從長計議,我--」暖嫩的小手,落到江誠嘴上,阻止他再說話。
「夠了夠了,不許你再為公事煩心。」她像是撒嬌般抱怨。「早知道,我就不讓他進房裡來了。」「秀兒--」「噓,你好好休息,別擔心。」她柔聲說著,深情的望著丈夫,之後才站起身來,對著黑仲明說道:「我們到外頭去談吧!」說完,她又對丈夫一笑,才從容走出了房間。
客廳裡頭,早已備妥了香茗,就等貴客入座。
金玉秀先坐了下來,先用灑了玫瑰水的毛巾,擦淨了雙手,才端起了茶杯,慢條斯理的啜了一口。
看見黑仲明仍站著,她歪著小腦袋,好笑的問:「你怎麼不坐下?」「她在哪裡?」他冷冷的瞪著眼前從容不迫的小女人。
「不是說了嗎?她就在屋裡休息,你怎麼這麼心急?」她的口吻裡有著莞爾,像是個在責備頑皮弟弟的姊姊。「太過心急,只會嚇著她。」她輕輕補充了一句。
「那不就是你的目的嗎?」他直視著眼前看似無害、溫柔可人的金玉秀。他早已看穿了她細密繁複的心思,知道她陰柔的手腕,比男人的直接,更教人防不勝防。
「我?」她掩著小嘴,訝異的指著自己。
「我為什麼要讓你嚇著她?」「讓她懼怕我,你就更容易操縱她。」從頭到尾,看來單純真摯的金玉秀,其實就是那個隱藏在幕後、手中拿著長線控制著牡丹的人。
被黑仲明當場揭穿,她竟是半點也不慌張,笑得分外嬌甜。
「話可不能這麼說。我跟她都是為了誠哥哥我愛誠哥哥,她則是忠於誠哥哥,我們都不想讓他在病榻上還得為這些閒雜事情擔憂。」黑仲明冷冷的看著她,睥光冷似寒冰。
金玉秀又喝了一口茶,才慢條斯理的說道。
「誠哥哥的狀況,你是親眼看過了。」她的聲音很輕很柔。「為了撐起金家,我別無選擇。」「這些事情,都與我無關。」「但是,這些事情,卻都跟清風有關。」她像是想起什麼。「啊,對了,你是怎麼喚她的?
牡丹?」黑仲明沉默著,黑眸中進出危險的光芒。他可以在此時此刻就殺了金玉秀,強行帶走牡丹,但是這麼一來,牡丹只會更恨他。
「其實,你要帶走牡丹,讓我很為難。」金玉秀說著,懊惱的輕咬下唇。「我才剛剛決定好了她的下一個任務。」黑眸瞇起,早已洞悉了對手詭譎惡意的手法。
她也不管他臉色鐵青,目光如炬,只是神情愉悅的,像是正在談論著下一場野餐郊遊的細節。
「我要派牡丹去處理蕭煉墨的問題。」不用她講明.他也知道,她打算叫牡丹去姓蕭的那裡做什麼。
一想到當初,金玉秀指派牡丹,為了潛進黑家所做的種種事情,黑仲明的臉色驀地一沈。
「你敢?」金玉秀淺笑著,注視著眼前那張黝黑的俊臉上,所透露出的情緒。她看得很仔細,連一丁點兒的變化都沒有錯過。
「我的謀略不如你,所以,只能故技重施,委屈牡丹了--」迎面而來的拳,教她嚇得停住了口。
重重的拳,沒有落在她身上,而是重擊在她身後支撐屋樑的柱子上。堅硬的黑檀木竟然應聲而碎,凹了一大塊進去。
那一瞬間,就連堅固的百年老屋,都因而晃動,落下了些許煙塵。
「說出你的條件!」黑仲明傾身,逼近沙發上的金玉秀。他黑眸閃爍著殺意,全身肌肉緊繃,彷彿是預備張口噬人的猛獸。
一想到這個女人,想將牡丹送往蕭煉墨的身邊,再度以忠誠這兩字,控制牡丹的身心,他就幾乎要失去冷靜。
饒是從小到大見過無數場面的金玉秀,也被黑仲明的憤怒震慍得有些恐懼。她的臉上,還右著溫柔的笑,但卻差一點就要握不住手裡的茶杯。
她維持著鎖定,笑容竟有些韁硬。
「我需要你的幫助,兩家連手,一同毀掉蕭煉墨。」她說話的速度比平常快而急。「我已經計劃好了,關於細節,隨時可以交付給你,而你只需要配合,跟我同時出手。」只靠金家的力量,並不足以摧毀蕭家的勢力。
黑仲明看著她.神色如謎,半晌沒有言語。
就在金玉秀幾乎無法再承受那陣長長的沉默時,黑仲明突然彎起嘴角,緩緩一笑。
「好。」他答得異常乾脆。
金玉秀眨了眨眼,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
雖然說,這樁合作對兩家都有絕大的好處,但是她萬萬沒想到.黑仲明會答應得如此容易。
「那麼,我們立刻就可以詳談--」黑仲明伸出手,制止她繼續說下去。「不我先帶牡丹離開。」「可以。」全上海的人,都知道黑仲明一諾千金,她並不害怕他會出爾反爾。」「福嬤嬤,去把清風帶下來。她喚道。
然而,黑仲明不願意等待,逕自問出牡丹的房間在哪裡,就跨步朝那個方向走去,姿態從容得如入無人之境。
金玉秀站在原處,一動也不動。
她不喜歡黑仲明臉上的那抹笑。那笑有著讓她不安的深意。
原本以為,透過了牡丹,她就可以操控這個全上海都懼怕不已的男人。但是,當他露出微笑時,她才赫然警覺,要控制這個男人,根本就難如登天。
太危險了,這個男人的城府,只怕比她所想像的還要更深。所以,他對金家來說,永遠會是一個最龐大的阻礙。
金玉秀緩緩的、緩緩的,握緊了暖嫩的小手,在心中下了決定。
黑仲明,非死不可。
牡丹是從睡夢中被驚醒的。
她才睜開雙眼,就看見夢裡那張黝黑冷硬的俊臉,一時之間,還無法分辨自己是不是還在夢中。
直到黑仲明彎身,將她一把抱起時,他身上溫燙的濕度,才嚇醒了她,讓她徹底的清醒過來。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驚駭的問,慌張的想要掙扎,卻怎麼也擺脫不了他鋼鐵般的雙臂。
「你逃不開的。」黑仲明抱著她,雙手雖然制住了她,卻沒有弄痛她,高大的身軀轉身就往外走去,他看著前方,用淡漠的語氣,平靜堅定的告訴她。
「我的,永遠都會是我的。」那簡單的幾個字,卻比憤怒的咆哮,更讓她忐忑不已。
她曾經猜想過.黑仲明會來到金家,要求索回她,但是,她沒有料想到,他會來得這麼快,更想不到,他竟回如此冷靜。
她原本以為,他會狂怒,會咆哮,會兇惡的質問她,竟然膽敢逃離他的掌握。
可是,他雖然出現了,卻異常的冷靜。事實上,他冷靜得讓她害怕。
他緊緊抱著她,離開了她僅睡了一夜,就要再度離開的房間,大步往外走去。她絕望的知道不論是掙扎,或是咒罵,都無法讓他放手,只能認命的被他抱著,穿過走廊,走向金家的大門,直接上了他的車。
離開金家之前,她還遠遠的望見,夫人依依不捨的目送,美麗的小臉上滿是歉意。她不知道,黑仲明是用了什麼手段,才讓夫人被迫只能看著她被帶走。
牡丹沒有開口問他。她不想問,更不想知道。
車子穿過了上海城,整段車程中,兩人始終都維持靜默,沒有任何人先開口。
直到車子轉進汾陽路,親眼看見黑家宅邸時,驚慌的情緒才又湧上心頭。
「我不要回去!」她脫口而出,眼神驚慌。
黑仲明的視線,掃過她蒼白的小臉。
他知道她在怕什麼,他比誰都還要清楚,自從生下那孩子之後,她就拚命逃避,發了狠、鐵了心,要斷絕自己和孩子的牽連。
但是,她愈是不理會孩子,就愈是證明了她的在乎。
「你沒有別的選擇。」他冷聲開口。
隨著車子逐漸接近黑家宅邸,牡丹心中的恐懼也隨之增加。她的雙手緊握,直到指尖深深刺入掌心,留下半月形的痕跡。直到黑仲明把車子停在大門前的時候,她已經無法呼吸了。
他下了車,為她打開車門。
「下車。」她只能伸出顫抖的腿,跨出車子。因為,如果她不照做,黑仲明也會抱起她,直接將她帶回屋於裡。她自己用腳走進去,總強過再度被他抱入懷中。
寬闊的大屋裡,寂靜無聲。僕人們表現如常,就像是她並不是逃走後,再度被逮了回來,而只是暫時離開。
她跟著黑仲明,一步步的往前走,來到後棟建築。但是,直到他帶著她,經過主臥室的門前卻仍不停下,繼續往前走去時,她才陡然警覺出他真正的意圖。
不!
她沒有辦法!
牡丹全身僵硬,驀地停下腳步,臉色白如死灰。接著,她轉過身,倉皇的就想逃走。
黑仲明的動作,卻比她更快。
在她踏出第一步時,他已經迅速出手,從後方圈抱住她纖細的身子。他堅定的、毫無動搖的,圉抱著她,穩穩的往前走去。
「不,放開我!」牡丹掙扎驚叫著,不斷的反抗,卻仍舊被他拖行著,往那個她不敢接近、甚至不敢多看一眼的角落房間走去。
黑仲明以強大的力量,半抱著顫抖不已的她,來到角落的那個房間前。他打開了房間,將她推了進去。
「不要這樣對我!」這句話已經接近哀求。
她試圖衝出去,但是卻又被黑仲明一次次的擋回來。
她始終不敢去看這間房間裡的擺設,更不敢去看居住在這房間裡的小小大人兒,就怕多看一眼,都會在心中留下難以抹去的記憶。
她不要看他,不要接近他,她不敢「他是你的兒子。」黑仲明輕聲告訴她,然後就丟下慌張不已的她,將門緊關上,他知道她的恐懼,卻仍強迫她去面對。
當門被關上的那瞬間,牡丹崩潰了。
「不,不要了!」她撲在門上,絕望的呼喊著,雙手用盡所有力氣,死命敲著那扇門,她不能留在這裡,她不雒跟那個孩子獨處。
「黑仲明!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黑仲明……」門外毫無動靜,但是從門縫隙的暗影,她知道他仍站在門外,沒有走開,她聲嘶力竭的哭叫著,放棄僅有的自尊,不顧一切的懇求。
「求求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的上手,因為用力敲擊而紅腫,但她渾然不覺,仍舊用力敲著門。「黑仲明,我求求你!」在這之前,她從未求過他什麼。
巨大的擂門聲,終於吵醒了沉睡中的小小人兒。
當第一聲嬰啼響起時,牡丹僵硬的停下所有動作。這是她在生產之後,第一次這麼靠近的聽見那個孩子的哭聲。
被驚醒的嬰兒,開始哇哇大哭,那聲音迎蕩在房裡,每一聲都揪緊了她的心。
她恐懼的貼著門,緊閉著雙眼,用雙手搗著耳朵,卻還是阻擋不了嬰兒的哭聲,聲聲入耳。
哭聲持續著,而門外還是無聲無息。
黑仲明就守在門外,沒有人會來幫忙,而那哭聲就要揉碎她的心。
「求求你,不要哭了。」她緊閉的雙眼,流下淚水,恐懼得不知所措。
他為什麼要哭?為什麼哭了這麼久?
是餓了?渴了?還是嚇著了?
當嬰兒的哭聲,逐漸變得微弱時,她反而愈來愈慌亂。她顫顫的抬起頭來,在淚眼迷濛間,看見擺放在房間中央,佈置得舒適乾淨的嬰兒床從嬰兒床裡傳出來的哭聲,愈來愈微弱。
擔憂蔭芽,緊緊勒住她的心口,她忍耐了許久許久,終於鬆開雙手,搖搖晃晃的起身,顫抖的朝嬰兒床走去。
只是看一眼,只是一眼,一眼就好。她只要看看,他為什麼不哭了,確定他沒事之後,就會轉身走開。
只是一眼……躺在嬰兒床裡的小娃兒,正在踢蹬著手腳。
粉嫩的小小身子,包裹在兜袍下,全身通紅,哭得氣都弱了,只剩一下又一下讓人心憐的嗚咽。
「你怎麼了?」她靠在嬰兒床邊,小聲的問,再也無法移開視線。她長期的忍耐,竟在看見他的那一眼,就開始潰散了。
小娃兒嗚咽著,氣息急促,小手在空中亂抓。
她不自覺的伸出手,那小小的手掌,一碰觸到她的手,立刻緊緊的握住她顫抖的食指,不肯放開。
那抓握的力道,雖然並不強,但卻像是直接抓握住她的心。
嬰兒皮膚上過高的溫度,讓牡丹不知所措。
她伸出另一隻手.摸摸他的額頭、他的身子,發現他全身都是火燙的。
怎麼會這樣?這樣正常嗎?還是說,他正在發燒?
她無助的望向房門,想要走過去,求助門外的黑仲明,但是食指上的小手,卻讓她不敢掙開,只能留在原地。
怎麼辦?
她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粉嫩的小臉,貪戀她冰涼的手,本能的偎靠過來,貼上她的手心,依戀的摩擦著。
只是,摩擦了一會兒,他睜著仍有淚水的眼,吮□著小嘴,又覺得不滿足似的,再度細聲啼哭。
「不要哭、不要哭。」她完全慌了手腳,連忙安撫著,但嬰兒弱弱的啼哭,就是停不下來,淚水一顆顆滑落,濡濕了整張小臉。
就當她也雙眼朦朧,幾乎要跟著哭起來時,溫潤的濡濕,從她胸前漫開。她低下頭來,看見單薄的衣衫下,已經滲出的乳汁。
或許,他真的餓了。
她咬著下唇,先褪下衣衫,之後才伸出手來,笨拙的抱起啼哭不停的小嬰兒,靠到了她的胸前,用乳尖輕觸著嬰兒的小臉蛋。
啼哭聲停了下來,小嬰兒倉皇的轉著頭,用顫顫的小嘴,笨拙的搜尋著,直到尋見滲著乳汁的來源,才張開小嘴,貪婪的吸吮著。
小小的雙手,覆在鼓脹的豐盈上,安心的攀附著,在大口吸吮乳汁時,還會不時抽噎,洩漏出一、兩聲教人心疼不已的嗚咽。
牡丹抱著懷裡的嬰兒,雙眼注視著他專心吸吮著乳汁的模樣。她的喉嚨緊縮著,哽住一聲啜泣。
這是她的兒子。
不論她再怎麼逃避。都改變不了,她是他母親的事實。在看見他的第一眼起,母性的本能,就已經佔據了她的心。
她熱淚盈眶,淚眼朦朧的凝望著懷裡粉嫩的小娃娃,絕望的知道,自己最恐懼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
這一生一世,她再也離不開這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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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晨光之中,今日的一份報紙,被整齊迭好,擱置在餐桌上。
牡丹在用早餐的時候,自然而然的,就看見了那份報紙。瞧見報紙頭條的瞬間,她用餐的動作,霎時之間凍住了。
富商失蹤,重案纏身上海商賈雲集,太多人身價不凡,所以能被稱為富商的,必定是財富權勢,有著過人之處。
而報紙上所指為富商的,就是靠著走私鴉片致富曾經權傾一時的蕭煉墨。
曾經。
在十天之前,蕭煉墨還是個呼風喚雨、一跺腳就滿城顫的大人物。
但是,突然之間,他被厄運附身,生意、產業、地盤,被迅速的侵吞或破壞,三個最信任的左右手,不是倒戈,就是失蹤,帶走了他最重要的帳簿,還有無數權狀與合約。
牡丹看著報紙.發現就連官方也開始嚴查他走私的生意,與殺人的勾當。
在上海城裡,公權力的存在,根本無法阻止犯罪,為了賺取非法暴利,賄賂官員成了最有效的辦法。但是,那些官員們,會突然翻臉不認人,除非是有了更大利益的引誘……或是脅迫。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才短短十天,她就親眼看著,蕭煉墨兵敗如山倒。
報紙的消息裡,仍有些蛛絲馬跡可尋,蕭煉墨的生意與地盤,多由黑家接手,黑仲明,是整件事情中最大的獲利者。
如此龐大的佈局,必須耗費時間,細心安排等到時機一到,就能將對手一擊倒地。黑仲明是花了多少時間,布下這天羅地網,才能在十天之內,就收抬掉蕭煉墨?
牡丹擱下報紙,走回嬰兒房。
粉嫩的小娃兒已經醒了,正在揮動著手腳,烏黑的眼珠轉啊轉。當她伸手抱起他時,那雙黑溜溜的眼,就專注的看著她,小小的嘴裡吐著滿是奶香的聲音,嘰嘰咕咕的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在用早餐之前,牡丹已經先餵過兒子了,她只是忍不住想再來看看他、抱抱他,用臉輕輕摩擦著他溫暖的小臉。
只有看著兒子的時候,她才會覺得心中是平靜的。
她不只一次的,抱著他輕聲道歉,喃喃告訴他,她有多ど慶幸,能夠生下他、能夠擁抱他。
「牡丹小姐。」僕人走進房裡,恭敬的說道:
「有客人來訪,這會兒正等在客廳裡。」「客人?」「是金玉秀夫人。」牡丹拍撫嬰兒的手陡然停頓住,她作夢也沒有想過,夫人竟會來到黑家。難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抱著兒子.思索著往門外走去,但才走了幾步,就叉停下腳步。她低下頭來,若有所思的看著懷裡的嬰兒,那白胖的娃兒,正把胖嘟嘟的小手含在潤潤的嘴裡,吮咬著玩。
只考慮了一會兒,牡丹就再度轉身,走到嬰兒床旁,輕輕的將兒子放回溫暖舒適的小床裡。
幾乎是某種難以言明的本能情緒,她發現自己,竟不願意讓夫人見到這個孩子。確定小娃兒就算躺進嬰兒床,也沒有抗議哭泣後,她才離開嬰兒房,往客廳走去。
偌大的客廳裡,只有一個嬌小纖弱的身影。
「夫人。」牡丹訝異的輕喚著,不敢相信,金玉秀的身旁竟然沒有半個人陪伴。她從不記得,夫人曾在無人護衛下單獨出門過。
嬌貴人兒抬起頭來,見到是她,才露出了笑容。那笑容跟以往不同,不再那麼雍容甜美,反而有些慌亂。
「清風,你終於來了。」金玉秀輕聲說著,伸出白嫩如玉的雙手,清澈的雙眸裡,藏著深濃的無助。
「夫人,您怎麼了?」她錯愕的發現,那雙伸來的小手,不但冰冷,而且還輕輕顫抖著。
「您病了嗎?」是著涼了嗎?
「我沒事。」金玉秀搖頭,勉強擠出笑容。
對了,孩子呢?怎不抱來讓我看看?」牡丹的視線不由自主的迴避。
「他睡著了。」她再度對夫人說謊了。
「真可惜。」金玉秀輕聲說著,聲音有些顫抖,一顆晶瑩的淚珠,滾出了眼眶,落了下來。
那滴淚水,落到了牡丹的手上。
「夫人?」她不知所措,眼睜睜看著一滴又一滴的淚珠,像是斷了線的珍珠,紛紛滾落那張絕世的容顏。
金玉秀的唇輕輕顫抖著,過了好一會兒,才發出慌亂微弱的聲音。「他殺了蕭煉墨!」她顫抖著,身子一軟。
牡丹連忙接住了她。「蕭煉墨?他不是失蹤了嗎?」「不,蕭煉墨不是失蹤。」金玉秀的聲音裡充滿了恐懼。「黑豹已經親手剁下他的四肢,直到他斷氣,才扔進黃浦江裡。」黑仲明殺了蕭煉墨?
報紙上的新聞,匆匆閃過她的腦海。
黑仲明,是整件事情中最大的獲利者。
「黑豹已經吞食了蕭煉墨的一切,卻還要殺了他。」金玉秀恐懼的低語,淚濕的臉上充滿了絕望。「我原本以為,他不像蕭煉墨,不會那麼卑鄙可惡,但是事實證明,他比蕭煉墨更可怕。
下一步,他就要對付誠哥哥跟我了。」這句話,像是一道閃電,撕裂了牡丹才稍稍變得平靜的生活。她臉色煞白,只覺得腳下的地板,突然間被抽空了。
「不,他不會……」「他會的!」金玉秀低語。「金家將是他最後的獵物,他會殺了誠哥哥跟我,就像是殺死蕭煉墨那樣。我並不怕死,但是,我絕對不能讓他傷害誠哥哥。」突然之間,牡丹知道了,夫人來黑家的目的。
她全身發冷,幾乎想要」且刻轉身逃走,但是夫人的小手,抓得那麼的緊,讓她連一步都動不了。
「殺了他。」她瞪著夫人,渾身發涼。
金玉秀抬起頭來,淚眼婆娑的望著她,用那嬌甜軟潤的嗓音,說出了足以震動上海的一句話。
「請你殺了黑豹。」世界像是要崩裂了。
牡丹戰慄著,小臉慘白,不剩半點血色。她想要搗住耳朵,但是已經太遲了,她已經聽見夫人所說的每個字。
夫人要她殺了黑豹,殺了她孩子的父親。
「不……」她駭然低語著,像是被燙著般的,掙脫了那雙白皙的小手。「我……我辦不到……」但是,那柔弱的哭聲,還有哭聲之中彷徨無助的話語,像是沒有形體、卻更巨大而有力的雙手,牢牢束縛著她,不肯放過她。
「不,這件事只有你做得到,我們現在只能依靠你了。」美麗的小臉上,淚珠如雨般落下。
「無論如何,我都要保護誠哥哥。」想起在病榻上的江誠,牡丹心亂如麻,那是她曾經發誓,要終生效忠的男人。然而,想起了黑仲明,她的心卻更紊亂。
他是她孩子的父親,更重要的是,她對他已經……已經……牡丹的心口,像是被撕裂般疼痛著,她無法動彈、無法開口,眼睜睜的看著金玉秀淚容淒淒,然後哭泣著跪了下去。
「清風,算我求你了!」鋪落在地上的繡裙,沾染了那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淚珠。
牡丹絕望的看著,眼前跪在地上的金玉秀,彷彿被逼到角落的小動物,因為恐懼與震驚,絲毫無法動彈。
怎麼辦?
她該怎麼辦?
她該選擇忠誠.還是背叛?
手裡的那把匕首,銳利而明亮。
銀亮光滑的表面,映照著牡丹蒼白的容顏。
殺了他。
她緊緊的閉上眼.但夫人的聲音,卻仍聲聲迎蕩在她耳邊,無論她怎麼逃避,也始終揮之不去。
殺了黑豹。
她全身輕顫著,彷彿又看見,夫人眼角的淚珠,一顆顆的滑落那嬌柔美麗的臉龐。
落淚的夫人,親手把這把匕首交給她,那雙嬌小的手,又白又嫩,卻冰涼無比。冷涼的溫度,從夫人的掌心凍冷匕首,也凍冷了牡丹的心,讓她一接入手,全身就竄過一陣寒顫。
牡丹從來也想不到,一把匕首竟然會如此沉重。
她重新睜開眼睛,看見梳妝台的鏡子中,映出自己盈滿痛苦的眼神。一次又一次,夫人給她的任務,總是如此艱巨,而且愈來愈是困難。
起初,夫人要她犧牲身子,貼身保護黑仲明,她咬牙付出了自己的潔白。然後,夫人要她留在黑家,不許離開。她不但被軟禁、被傷害、被誘惑,還曾經中彈、曾經難產,曾經痛苦掙扎著,抗拒不去擁抱自己的兒子。
這些,都是她為了忠誠.所付出的代價。
到了現在,當她已經生下了黑仲明的兒子後,夫人卻要她親手殺了黑仲明,告訴她唯有殺了黑豹,金家才能生存下去。
這也是一個任務。
但,卻是她此生遇過,最艱難的任務。
牡丹握緊了匕首,縱然將持刀殺人的就是她自己,她卻覺得心如刀割,彷彿那把鋒利的匕首,已經深深的插入她的心。
薯地,敲門聲響起,她渾身一震,猛然回過神來,原本握在手裡的匕首,因為那陣顫動,險些就要掉到地上.她動作迅速的把手裡的匕首,藏進了枕頭底下,回頭揚聲。
「進來。」一個僕人推開房間的門,恭敬的站在門邊垂屆斂目的躬身開口。
「牡丹小姐,先生回來了。請您到飯廳用膳。」他回來了?
那麼快!
她看看窗外天色,這才發現,在她望著匕首出神時,太陽已經下了山,外頭已經被濃重的夜色籠罩。
太快了。她還沒有準備好……僕人見她看著窗外,怔怔出神,只能再度低喚了一聲。
「牡丹小姐?」那聲低喚,雖然輕柔,但仍舊震得她悚然一驚,匆匆回過頭來,清麗的臉龐,滿是警戒與上心下心。
「什麼事?。」「呃,先生正在飯廳裡等著您。」「知道了。」她嚥下慌亂,極力保持鎮定。
「我一會兒後就過去。」僕人點頭,就算察覺了她的異狀,也假裝沒有看見。僕人低著頭,退了出去,輕輕的闔上了門。
房裡,只剩下牡丹,無聲的握緊了雙手。
為什麼,黑仲明會這麼快就回來?平常,他都要忙到深夜的,為什麼今天,他要這麼早就回桌?
心口,隱隱作痛著。
不自覺的,牡丹伸出手,用力壓住自己絞痛的心,但是卻無論如何,也無法遏止那揪緊的疼。
殺了他。
夫人的聲音,悄悄的,再次晌起。
算我求你。
她的喉間,逸出一聲,像是被緊扼的呻吟。
她很清楚自己這條命是主子救回來的,她欠江誠條命。這是鐵一般的事實,她發過誓要對他效忠:她發過誓要回報他的恩情……牡丹顫抖的站起身來,再度走回梳牧台前。
她看著鏡中那個面無血色的女人,看見一滴淚水流出了那女人的眼眶,再染濕了臉頰,無聲墜下。
她抬起頭來.抹去了臉上的淚痕,然後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壓抑著心痛,凝聚著勇氣,而後轉身走出房間,朝著樓下飯廳走去。
璀璨的水晶燈下,長梗的紅玫瑰被擺放在餐桌的正中央,在那巨大的骨瓷花瓶中,嬌艷的綻放著。
厚實的原木桌,鋪著米白色的桌巾,棉麻織成的餐墊上,擺放著純銀的刀叉,以及有著美麗紋飾的餐盤。
當牡丹走進飯廳時,就看見黑仲明正站在餐桌旁。
他低著頭,瞧著那才剛從玫瑰花園裡剪下的長梗玫瑰,伸手以食指和中指,夾取了一朵起來,湊到鼻端嗅間。
他頸上的領帶,已經稍微拉霧了些,西裝外套剛隨意的掛在一旁的椅子上,兩手的袖子更是捲到了粗壯的手臂上。
眼前的他垂著眼,姿態輕鬆,聞著那甜美的花香,彷彿他是一個普通的園丁,正欣賞一早受著自己辛苦栽培的成果,而不是一個冷酷無情,在短短十天內,徹底毀掉敵手,還將落敗的對方親手殺死的男人。
牡丹瞧著他那英俊黝黑的側臉,心中絞痛得更厲害了。
下一秒,像是感覺到她的凝視,黑仲明驀地抬起頭來,看向正站在飯廳門口的她。
看見她的那一瞬間,他微微勾起了嘴角,然後朝她伸出了手。
他那雙黑瞳,一如往常深幽,卻帶著她無法辨識的情緒。
牡丹喉頭一緊,有那麼一瞬間,幾乎就想轉身離開。她不想碰觸他、不想接近他,但是她不能這麼做,她的反抗,只會引來他的不悅和惱火。
或許,她該就那麼做,惹惱他、反抗他,然後他或許會離開,她就不用……這念頭,瞬間閃過腦海。
不,她不能這麼做!
她不能……不能動搖……冰冷的雙手握緊了拳,牡丹努力壓回那幾乎又要湧上眼眶的淚。她深深的再吸了口氣,才強迫自己走上前,將手交到他手上。
那寬厚的大手,意外的暖熱。
黑仲明把玫瑰花遞給了她,花梗上仍有刺,她小心的接過,視線凝望著綠色長梗上那尖銳的刺。
他不像一般富貴人家,總會吩咐僕人把花梗上的尖刺剔除,他保留了玫瑰原本的模樣,所以這支花的尖刺依然佈滿在長梗上。
「我喜歡它原來的樣於。」他緩聲說著,俊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那是它們保護自己的方式。」牡丹找不到任何話語可以回答他,她的喉嚨,就像是被某種東西梗著。因此,她仍舊低著頭,看著那仍帶艷紅的花瓣。
玫瑰淡淡的花香,飄進了她的鼻端,但那清雅的芬芳,仍舊無法舒緩她的緊張,以及心痛。
黑仲明走了過來,禮貌的替她拉開了椅子,然後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當兩人都坐下後,管家老張才指示著僕人,端上一道道佳餚。今晚,送上桌的是法國料理,從前菜到主菜,每一道菜餚,都在餐盤上頭,被佈置得像是一幅畫。
食物很美味,但是她毫無胃口。
她低著頭,用手上的叉子撥弄著盤裡的食物。
她的胃正緊縮著,就算是再可口的食物,她也嚥不下去。
餐桌的那一頭,傳來低沈的嗓音。
「金玉秀下午來過?」撥弄食物的叉子陡然凍住。牡丹微微一僵,警戒的抬頭,瞥了黑仲明一眼。
他的神色自若.正用優雅的動作切割著盤裡的牛排,像是剛剛問的,只是今天的氣候。
牡丹深吸口氣,只能點頭應聲。
「嗯。」「她來做什麼?」他再問。
她握緊了銀叉,克制著不讓聲音顫抖。
「來看我。」黑仲明抬起頭來,隔著餐桌,靜靜凝望著她。
他吃掉一口牛肉,緩慢咀嚼著,在吞下之後,才再度開口。「她不是特地來告訴你蕭煉墨的事嗎?」「她提了一些。」牡丹試圖輕描淡寫的帶過,但握著銀叉的指尖.卻因為太過用力而開始泛白。
「是嗎?」他挑起濃眉。
她應該要順勢略過這個話題的,但是她忍不住心中的疑問,就這麼脫口而出。「你為什麼要殺了蕭煉墨?」黑仲明看著她,神色未變,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她的指控。他就這麼看著她,然後端起水晶杯,喝了一口紅酒。
「金玉秀說的?」他沒有否認。
在那一瞬間,牡丹絕望了。
她原本還抱持著,最後一絲希望,妄想著這一切只是誤會,他沒有真的殺了蕭煉墨,他沒有那麼狠絕,沒有那麼冷酷無情……但是,他沒有否認。
看著眼前的男人,牡丹只能點頭,從喉嚨裡擠出虛弱的回應。
「嗯。」黑仲明嘲諷似的揚了揚嘴角,沒有再繼續問下去,而是再度拿起刀叉,享用他的晚餐。
牡丹仍舊吞不下任何食物。事實上,她的胃就像是一顆沉重的石頭,讓她難受到幾乎想吐。
那一餐,漫長得有如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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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晚餐結束之後,黑仲明去了嬰兒房。他毫不隱瞞對孩子的關心,不論忙到多晚,只要回到家中,一定會去看看孩子。
以往,牡丹也會在場,看著他抱著嬰兒,時而輕哄、時而輕拍,有時他甚至會堅持,在一旁看著她為孩子哺乳。
然而今晚,她卻躲避得遠遠的、她不敢再看黑仲明跟孩於相處時的模樣,就怕那幕景象.會更加削弱她的決心帶著最痛苦的決定,她早早就上了床,躺臥在柔軟的床鋪裡。
直到夜半時分,她才聽到黑仲明進門的聲音。
他一如往常,脫衣、洗澡,梳洗完畢之後,才在黑暗中走向她,躺上了床。
她沒有理會他,而他也保持沉默,沒有追問,沒有試探,沒有強迫她開口。在夜色之中,兩人背對著彼此,月光透過窗於,灑落在兩人身上。
很快的,黑仲明的呼吸就陷入穩定的規律。
而一旁的牡丹,始終無法睡著,她能夠感覺得到身旁高大的男人,健壯的身軀輻射出來的溫暖,還有她枕頭下,那把冷硬的匕首。
一個小時過去、兩個小時過去。
她計算著他的呼吸,感覺到他的放鬆,他和緩的心跳。
夜,很深了。
暗夜之中,除了他們的呼吸,沒有多餘的聲音。
無聲無息的,牡丹緩緩伸手,探進鬆軟的枕頭下,抓住那把堅硬的匕首。她翻過身,緩緩坐起身來,跪坐在他身邊。
床上熟睡的男人,沒有任何動靜,他依然維持著深沈而規律的呼吸。銀亮的月光,微微照亮了他俊美的臉龐。
她的心,猛烈跳動著。那心跳是如此激烈,撞擊著她的胸腔,直到她的胸口因此都疼痛了起來。
殺了他。
夫人的聲音,在她耳際輕響,苦苦哀求。
清風,算我求你了。
她必須殺了這個男人,否則他會毀了金家。
毀了主子、毀了一切。她這麼做沒有錯,他是個殘酷無情的惡魔,他手上沾染的鮮血,不會比蕭煉墨少。
只要揮下一刀,劃斷他的頸動脈。
那會讓他大量失血,很快的死去。他不會痛苦很久的。
牡丹深吸了口氣,舉起了匕首。
但是,她的手在抖。那些跟黑仲明相處的過往片段,一幕又一幕,電光石火般掠過她的腦海。
他嘲笑著她,和她在舞廳跳著舞,對抗著、旋轉著;他擁著中槍的她,穿越整座城;他在黑夜中,將昏倒在地上的她,抱回床上,大手輕輕覆在她的心口;他替受傷的她洗澡,沾濕了他的衣袖,故意誘惑著她;他在醫院裡,抱著她怒吼,逼她不許放棄……他的高傲、他的野蠻、他的狂妄,都被仔細收藏在她的心中。而他的溫柔、他的痛苦、他的憤怒,也一樣沒少。
你就這麼恨我?這麼恨我?
我不是他,你也不是我的母親……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像他一樣……你這膽小鬼!他媽的給我醒過來!醒來面對我啊你撐著點,聽到沒有?不要放棄,不准你放棄!
牡丹……他叫喚著她,醇厚低啞的嗓音,在她腦海裡低吟著、迴盪著。
心,好痛好痛,痛得她無法呼吸。
不能心軟、不能心軟、不能心軟、不能心軟、不能心軟!
她不可以對他心軟!
咬緊牙關,她終於狠下心腸,在月光之下,揮砍下那一刀!
可是,當銳利的刀鋒,距離他的頸項不到半寸的瞬間,她卻還是停住了手。銀亮的刀芒,在暗夜中閃爍,反射著月光。
滾燙的淚水,滑落她的粉頰。
牡丹看著躺在床上的黑仲明,右手緊緊的握著把匕首,大口大口的吸著氣,卻無法遏止熱淚奪眶,滾落雙頰。
她的手,顫抖著;她的身體,顫抖著;她的心,一樣在顫抖。
那張俊美的臉龐,在她的眼前,漸漸變得模糊。
清風,算我求你了……只要一刀!
一刀啊!
為什麼她做不到?
她必須殺了他,她一定得殺了他。但是淚水不聽使喚的,一顆又一顆的滾落。
痛苦扭絞著她的心肺,填塞著她的嘴,太過苦澀的情緒,逼得她幾乎就要啜泣出聲。淚眼模糊中,她伸手搗住了唇,雖然壓住了哽咽,卻還是止不住心痛。
冷靜!冷靜下來!
她顫抖的閉上雙眼,試圖鎮定下來,但淚水仍舊放肆決堤,恣意奔流,根本無法停住。
「如果要殺人,你的動作,就必須更快一些。」牡丹驚愕不已,匆匆睜開眼,才發現黑仲明不知在何時,已經醒了過來。那雙深幽的黑眸,正在注視著她。
或許,他根本沒睡。
這個男人,早就洞悉了一切。
牡丹突然醒悟過來。
他早就知道,夫人來找她,是要求她做什麼。
但是,他還是回來了,甚至走進房間,與她睡在同一張床上,靜靜等待著她動手。
在她慌亂的注視下,黑仲明坐起身來。
「不要動!」她試圖喝阻他,但軟弱的哽咽和漫流的淚水,讓她的警告,根本起不了半點作用。
她只能慌亂的、淚流滿面的,看著黑仲明起身。她手裡的匕首,仍然貼在他的頸項上,但她就是無法下手,甚至在他起身時,害怕割傷他,反倒順勢而起,任由他坐了起來。
「你要殺人,就得快狠準。」他在黑暗中,冷靜的看著她,語音沙啞。「不過,如果你要殺的人是我,你只要開口,就行了。」他抬起手來。
「住手!」他沒有停手。但是,他伸出的手,不是握住她抓著匕首、震顫不停的手,反而是越過致命的武器,溫柔的撫上她淚濕的臉,用拇指拭去那些淚。
「牡丹。些。」那手指熱燙而溫柔,而那低啞的嗓音,就在黑暗之中,包圍著她,纏繞著她。
她的心,因那聲叫喚,輕輕顫抖著。
她顫抖著,試圖撥開那隻大手,一邊顫聲辯駁著。
「我不是牡丹,我是清風!」「不,你不是。你已經不是清風了,永遠也不可能再是。」黑仲明不肯放手,撫著她淚濕的小臉,啞聲宣佈。「你是牡丹,我的牡丹。」「我不是!」她憤怒的哭喊,激動的否認。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過多的痛苦,逼迫著她。她掙扎哭喊著,氣憤的用左手狂亂的打著他,他卻不肯退開,只是用雙手捧起她的臉,無限溫柔的湊向她。
「那就動手吧。」他捧著淚水潰堤、崩潰顫抖的她,吻著她的唇,貼在她唇上,輕聲說著。「我的江山不能給你,但我的命可以。」因為他突然的移動,銳利的匕首,在他的頸問劃出了一道淺淺的血痕。但是,他絲毫不在乎,仍捧著她的臉,嘎啞的開口。
「你要,就拿去。」看著那雙炯炯有神的黑瞳,牡丹心痛不已。
她知道,他是認真的。如果她想要,他就會把命給她,他根本就沒有睡著,卻躺在那裡,任她對著他舉起了刀。
「阻止我啊!」她氣急敗壞,狂亂的吼著:
「你這個可惡的瘋子,為什ど不阻止我?我要殺你啊!你不懂嗎?」黑仲明看著她,平靜的再度說道:「我說了,你要我的命,我隨時都能給你。」「你這個瘋子、瘋子……」她淚眼朦朧,仰望著他,悲一睫的咒罵著,怒聲重複。「我會殺了你的,我會的……我會的……」只是,不論她說得再多遍,她手中的匕首,還是劃不下去。
天啊!
牡丹顫抖著。
她知道,自己還是可以殺了他。只要她用力,用匕首抹斷他的頸動脈,他很快就會斷氣了。
他也知道這一點,但是他根本就不阻止她,只是堅定的看著她,愛憐的捧著她的小臉。
那麼多的痛、那麼多的溫柔、那麼多的愛恨情仇,都在牡丹的心中翻攪著、糾結著。
「為什麼?」她粉唇顫抖著,困惑又痛苦。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阻止我?」黑仲明凝望著她,在月光之下,撫過她水氣氤氳的眼、她的眉、她的唇,悄聲開口。
「你還不知道嗎?」她的心,驀地一顫。
他眼裡的情緒,教牡丹格外惶恐。她倉皇的發現,她不想知道答案。她不敢知道。她不能知道!
可是,黑仲明已經開口了。
「因為你夠勇敢,因為你夠堅強,因為我需要你--」「不!」害怕聽到最後的答案,她驚慌失措的退開,急著想跳下床,在尚未聽見答案前,快快的逃離。她甚至顧不得手裡的武器。
在混亂之中,匕首掉落在地毯上。黑仲明像是早就料到她一定會退縮,在她稍微有動作前,就閃電般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
「放開我!我不想知道了!放手!」牡丹絕望的掙扎著,心慌意亂的想抽回手,但黑仲明的箝制就像鋼鐵一般頑強,她無論如何都掙脫不開。
他望著她,罔顧她的掙扎,一字一句的說。
「因為我愛你。」瞬間,她停止了掙扎,只能震懾的,怔怔望著他。淚水,再度泉湧。這是她預料之中的答案。
她早就知道了,卻還妄想逃避。
「不,你不愛我!你不愛!」她哭泣著,對著他咆哮,但他依然將她堅定的拉回床上。
「放開我--黑仲明,你放手……」任憑她再怎麼用力槌打、掙扎著,黑仲明就是不放手,只是緊抱著她,在她耳畔,輕聲重複。
「我愛你。」「不!」她不斷哭泣著,無法抵抗那低沉的告白,從她的耳畔竄入了胸口,烙印在她心上。
這不是真的。
他不可能會愛她,這只是他的謊言,是他想要她臣服的天大謊話。
她一次又一次,反覆的說服自己,然而黑仲明頸間的血痕沾到了她臉上,她感覺得到鮮血的溫熱。
他是以性命來做賭注,清清楚楚的讓她知道,為什麼他明明知道她準備要殺他,卻仍舊走進房裡,仍舊上了床,仍舊睡在她的身旁,甚至仍舊將她擁入懷中,貼近那個最接近他心口的位置。
「我愛你。」他緊擁著她,口氣堅定.「而且你也愛我,否則,你不會下不了手。」「不……我不愛你、我不愛你……」牡丹在那溫暖強壯的懷抱中,泣不成聲的哭著否認,可是她心中辛苦築起的高牆,卻早已因為他說的一言一語,逐漸崩裂倒塌。
「你愛我。」他堅定的開口,重複道。
「我不愛你!」牡丹推開他,揮手打他。
「我不愛!不愛、不愛……她甚至甩了他一巴掌,瘋狂的槌打著他的胸膛,但是他始終沒有閃開,甚至沒有阻止她,只是跪坐在她面前,撫著她的臉,一再的開口逼迫著她,要她親口承認。
「承認吧,告訴我,你愛我。」「我恨你!」另一個巴掌,甩在他的臉上。
黑仲明猛地伸出手,將牡丹拉回懷中,熱烈擁吻著她,貼著她顫抖的唇說:「你愛我。」她不能,也不想愛他。
黑豹沒有心。
人們這麼說,但是,她知道他有。
他只讓她一個人窺見了,掩藏在冷漠面具之後,那個真正的他。她知道他會受傷,知道他多麼痛恨父親,知道他有多麼氣憤母親拋棄他,知道他的憤怒、嘲諷,只是為了掩飾他的痛苦。
他野蠻、狂妄、自大,心機深沈,但是他卻把他的心、他的命,毫無遮掩的攤在她面前。
我愛你。
他一次又一次,堅定的重複著。
我的江山不能給你,但我的命可以。
即使她搗住了雙耳,閉上了眼睛,卻仍擋不住他所說出口的字字句句。
你要,說拿去。
淚水漫過她的臉,浸濕了他的肩頭。
黑仲明緊緊擁著她,肌肉緊繃,壓抑的、沙啞的承認。「我不能給你幸福平安的生活,我也不能給你自由,我能給你的,只有我的命,跟著我,只有無止盡的暗殺,跟永遠數不盡的敵人。
但是,我愛你,你可以否認一切,卻不能否認這個。」她的心,好痛好痛。
黑仲明再次開口。
「我知道你愛我,承認它,我需要你,需要聽到你說出口。」牡丹痛哭失聲,崩潰在他溫暖強壯的懷中,再也無法否認,自己的一顆心,早已淪陷在這個野蠻可惡的男人手中。
「說吧,說你愛我。」他低啞的語音,有些不穩,幾近懇求。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她跪坐在床上,痛苦嗚咽著。「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能放了我?」他微微退開,撫著她的小臉,抹去了她的淚,筆直的望進她的眼裡。「因為我是你的,就像,你注定要成為我的。」這句話,如同宣誓。
她閉上雙眼,將他深情的面容刻印在腦海中。
他所說的每句話,都抹滅了她內心之中,所有對抗他的念頭。
牡丹顫抖著,感覺到他靠近,欺上她的唇摩拿著,要求著。
「告訴我。」她哽咽著,感覺到他的溫暖、他的懷抱。那一瞬間,她知道,他說得沒錯,她早已不是清風,她永遠都不可能再回去當她的清風。她已經是他的牡丹了。睜開眼.她透過氤氳的淚,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我……」她粉唇輕顫,哈啞的開口承認。
「我愛你……」剎那間,那高大的身軀竄過一陣顫抖,黑仲明的雙瞳如火炬般明亮。他開口說了一句,她原本以為永遠不可能聽到他說的話。
「謝謝你。」那低沈沙啞、飽含情感的言語,讓她再次淚如泉湧。
粗糙的大手,用最輕柔的力道,徐徐擦抹去她滿臉的淚。他仔細的,不放過任何一滴淚,耐心的為她抹去那些溫熱的淚滴。
牡丹透過淚眼,仰起頭來,輕顫著注視他。
她不再迷惘,她的心早已選擇了,縱然那個選擇痛楚得像是要撕裂她的靈魂。
她還是選擇了他。
冰冷的小手,輕輕顫抖著,伸向黑仲明黝黑的俊臉,摸索著他額上板她攻擊時,指甲所留下的紅色傷痕,她打得太用力了,他臉上的每一道傷痕,都深得見血。
黑伸且月一動也不動,任憑她輕撫著那些新傷。
她的指尖沾了他的血,她看著那些血,有些不知所措,但身子裡的本能卻催逼她,自然而然在床上半跪起身,雙手捧住他的臉,再以軟潤的唇,貼上他的傷口,以舌尖逐一舔去那些血跡。
溫暖潤濕的舌,輕舔著黑仲明,她的動作是那麼自然,原始得就像是一隻母獸,正溫柔的在舔著自己心愛的伴侶。
而後,她的唇,輕輕的,顫抖著,落在他的唇上。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他。
起初這個吻很溫柔,但是他們都貪婪的想要更多更多,覺得這樣的溫柔還不夠,於是黑仲明低吼著,在她攀緊他的同時,也用力抱住她,加深了這個吻。
她的舌羞怯的、嘗試的,探入他口中,讓高大的身軀戰慄著。當她的舌尖溜滑過他粗糙的舌,懶懶摩擦的時候,那強烈的快感,讓兩人同時發出模糊的呻吟。
當他奪回主控權,化為攻擊那一方,熟練的掠奪她口中的甜蜜時,她喘息著迎合,急切的小手,扯開他的衣襟,笨拙的撫摸著他結實的胸膛。
她再也不需要壓抑、否認對他深切的渴求。
她已經承認了。
她愛他。
她要他。
不論他是多麼邪惡、多麼危險的男人,甚至還是她的敵人,但偏偏她就是無可救藥的,深深愛上了他。那些恩或怨、愛或恨,忠誠或背叛,都變得不再重要,她分崩離析的世界裡,只剩下他的存在。
火焚般的慾望,無情的燒灼著牡丹。她低泣的胡亂撕扯他身上的衣服,在此時此刻,只想縱容情慾,用全身去感覺他的存在。
黑仲明的吻,順著她的頸項蜿蜓而下,以熱燙的唇舌,在她的頸間、喉嚨、鎖骨,用力的吸吮著,直到白嫩的肌膚上都留下他的痕跡。
強而有力的大手,迫不及待的撕裂那些礙事的衣裳,很快的讓彼此都變得赤裸。當粗糙摩擦著細緻時,他們同聲喘息。
牡丹的星眸半閉,纖細的身於在他的手臂裡彎如一弓的月,暈黃的燈光,替她的惻臉、她的頸項,以及渾圓豐盈上,被他納入口中反覆吸吮著、濕潤挺立的嬌艷蓓蕾鑲上淡淡的金邊。
她沉醉在情慾中,一次又一次,因為他的挑逗而顫抖著。
當黑仲明停止對她的愛撫,甚至鬆開手時,她輕吟著睜開眼,迷惑的望著他,完全不知所措。
他卻是坐在床頭,背抵著雕花床板,對著她露出邪惡誘人的微笑,然後朝著她伸出了手。
「來。」他說。
在那一瞬間,她就懂得了他的意圖。
牡丹的粉頰嬌紅,只遲疑了一會兒,就顫抖著來到了他的身邊。他黝黑結實的身軀,強烈吸引著她,讓她無法克制的,低身臥進他的懷中,用一身的白嫩,去摩擦他的粗糙。
寬厚的大手捧握住了她的豐盈,以拇指揉搓著她粉艷濕潤的乳尖。黑仲明靠在她耳邊,啞聲說道:「坐到我身上來。」距離上次的歡愛,已經過了許久許久,而這樣的姿勢,又是牡丹從未嘗試過的。她有些不知所措,上心志的坐起身來,在他的堅硬灼熱上,調整著自己的姿勢,直到那巨大的男性抵入她分跪的腿間,抵磨著她腿間的嬌嫩,一再被蕊瓣中的濕潤染濕。
她抬起頭來,有些不確定的看著他。
他卻一動也不動,黑眸中有著強烈的鼓勵,以及期吩。他雙眼閃亮,咬緊牙關,全身緊繃著,肌肉鼓起,硬得像是石頭,像是在等待著極度的歡愉,或是痛楚。
那竭力忍耐的表情,卻童外觸動了牡丹。她深吸一口氣,伸手握住他的粗大,她聽見他也倒抽了口氣。然後,她試著坐了下去。
因為他太大、太硬,即使她是濕潤的,這姿勢仍舊太過艱難。她咬著唇嬌吟,雙手撐在他結實的腹肌上,努力到全身通紅,香汗淋漓,卻只能將他前端的一小部分揉擠進身體裡。
她喘息著再度嘗試,又往下坐了一些。那被擠開的鮮明感覺,教她戰慄不已,險些要滑了手。
黑仲明全身緊繃,表情猙獰,在她的身下發出欲死的獸吼。
這是不可能的。
牡丹挫敗的呻吟,發出無助的低泣。她沒有辦法,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得到全部的他。
「我不行……」她難耐的扭動著,卻只是增加了彼此的摩擦。「幫我……」她的雙眸裡飽含無助的淚水。
黑仲明伸出手,輕撫著她的腰,直到她稍微平靜下來時,才獰然發動攻擊,直接襲擊她分敞的嬌嫩,揉捻她的花瓣,以及那敏感的小核,急促的捻弄著她最不堪躁躪的脆弱。
牡丹驚喘出聲,因為強烈的快感而顫抖的往下滑。那個動作,讓她包裹住更多的他,而他則是挺腰深入,進佔了她的溫潤緊窒。
「啊!」她喘息著,一時之間,還無法適應他的粗大強硬。這樣的動作,讓他的火熱堅硬頂抵著她的深處,那種緊繃的飽脹感,比先前每一次都更加強烈。
這一次,是她包容了他。
縱然那飽脹感開始時讓她有些微的不適,但是當她適應之後,她竟不由自主的,扭動纖細的腰,在他身上慢慢起伏著,沒有盛托的豐盈,誘人的晃蕩著。她主動以軟嫩的深處去包裹他的強硬。
強烈的快感,催逼著她,本能的騎乘著他,深深的摩擦。
他們同時呻吟著,她一邊艱難的起伏著,一邊注視著身下這強壯的男性身軀。他的雙手,緊緊抓住床單,肌肉糾結,俊臉上的表情,更教她深深著迷。
於是,她嘗試著,坐得更深,果然換來他一聲粗嘎的咆哮。她頭一次發現,自己竟然可以駕馭這個危險強大的男人,讓他低吼著、喘息著。
他巨大的存在,再加上她笨拙的摩擦,讓她的深處開始抽措,一陣又一陣的吸吮著他。而他激狂的眼神,讓初次嘗到在歡愛時佔了優勢的牡丹,更執意去重複那個讓兩人都深深戰慄的節奏。
她緊閉著眼,粉蕾緊繃,暈紅的肌膚上滿是汗水,矯小的身子,在他身上紊亂馳騁著,追尋著最燦斕的那一點,卻無論如何都觸及不到。
牡丹發出挫敗的呻吟。
突然,黑仲明握住她的臀,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她還來不及發出任何抗議,那沉重的男性身軀,已經親密的將她緊緊壓入床褥中。
「你還需要練習。」他沙啞的聲音裡,飽含著濃郁的慾望。健壯的身軀,只一個挺腰,就進得更深。
他的節奏一點都不溫柔,不但粗暴,而且狂亂,一次次進佔她、深入她,在她的體內抵轉,直到她忍受不住,迷離的泣嚷著,用雙手攀住他的肩、用雙腿環住他的腰,泣求他更重更快的侵略,填補她熱烈的渴求。
在進擊的同時,他的手落入她紅潤的腿心,揉捻著那鮮嫩的花瓣,在她殷紅的花核上,不饒不依的擰弄著,撩撥得她更濃郁芬芳。
牡丹顫抖的挺腰,無助的袒露著她雙腿之間,最需要他分神照料的小小花核。
她深愛著他的放肆蹂躪,無法自拔。
她愛著這個男人,因為是他,她才能把自己完完全全的給他。
狂亂的節奏,愈來愈是強悍,黑仲明抓握住她小巧的粉臀,一再的衝刺,在讓她嬌吟喘息時,他也發出問聲咆哮。他陷溺在她的深處,被她的熱燙、她的溫潤,緊緊吸吮著。
終於,在她暈眩著喘息呻吟時,一個深而重的衝刺,將她推上了高潮。她緊攀著黑仲明,泣聲嬌喊,感覺到他的炙熱,也深深充滿了她。
窗外,天光微亮。
牡丹還沒睜開眼,就感覺得到黑仲明正在看她。
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了。與他同房的這般日子,她時常在清晨,感覺到他的視線,就彷彿是他無聲的注視,將她從睡夢中喚醒。
以往,她不敢睜開眼睛,更不敢面對他的視線,所以她總是裝睡,緊閉著雙眼,直到他下床離去。
直到今天,她終於能夠睜開雙眼,迎向他的視線。
黑仲明臉上的表情溫柔得讓她詫異。原來,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是以這種表情在注視著她。
發現她睜開眼時,他微微一笑,伸手輕撫著她的臉。
「早。」一陣羞抱,突然湧上心頭。她只覺得雙頰燙紅,羞得不敢注視他,只能匆匆的轉開視線。
黑伸明輕輕的,將她的小臉轉了回來。
「為什麼不看我?」他啞聲問著。
牡丹的臉兒變得更嬌紅。她看著那張俊臉,輕咬著唇,沒有勇氣告訴他,只要看著他,就會讓她想起昨晚恣情的歡愛。
很難想像,這麼霸道的男人也會那麼的溫柔。
昨夜第二次歡愛,他慵懶的、虔誠的,吻遍她的全身,不再狂亂、不再粗暴,他的溫柔讓她的心幾乎就要融化。
這是黑仲明不為人知的一面,他深藏的溫柔,只會展顯在他一生一世的伴侶面前。
粗糙的手,輕輕劃過她嬌嫩的紅唇。
「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他無限輕柔的,徐聲告訴她,深幽的黑眸裡有著濃濃的嚴肅。
「什麼事?」她有些警覺。
黑仲明將她抱進懷裡,用所有的力量,支撐著懷裡這嬌小的女人。雖然,她看似脆弱,但是他知道,她其實有多麼堅強。
「這件事情跟你有關。」他低下頭來,吻了吻她的發,用慎重的語氣說道:「也跟金家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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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金家緊閉已久的大門,在這天氣晴朗、氣候溫和的一日,難得對外敞開。川流不息的貴客,穿著華麗的衣裳,帶著貴重的大禮,搭乘名貴轎車,一一登門祝賀。
今日,是江誠的壽宴。
金玉秀親自策劃這場宴會,不論是賓客名單,或是宴會上的菜餚,甚至是大桌中央,那喜氣洋洋、雪白胖軟中沾著些許朱紅的壽包,裡頭包的餡料,都是江誠最喜歡的白一旦沙餡。
江誠病了好些時日,適逢他的生日,她決定為丈夫辦一場盛大的壽宴,或許可以沖沖喜,也讓他換換心情,能與外人多接觸。
除此之外,她還替江誠等謀了一份大禮。
黑豹的死訊。
金玉秀吩咐清風下手,已經有多日了。事關重大,她格外關注,日日夜夜的等著,卻遲遲等不到她期待的消息。
暖嫩的小手,在繡著精緻花鳥的絲綢下悄悄緊握。
莫非,是清風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再者,黑豹雖然在乎清風,但那樣的男人也不可能乖乖的引頸就戮,任憑清風殺了他。
貴客們一一到來,金玉秀保持著微笑,不時點頭致意,但是她的心裡頭,卻仍被黑仲明所佔據。
在她的計劃裡,暗殺黑仲明,至少還要再等到上海人逐漸淡忘蕭煉墨被毀,蕭家的地盤全被鯨吞蠶食殆盡時,黑仲明的死訊才不會讓人聯想到,幕後真正的得利者,其實是金家。
但是,黑仲明的行動,快得超乎她的預期。
當她要求他與金家連手,圍攻蕭煉墨的時候,她根本沒有想到,黑仲明在十日之內,就可以毀掉金家頭疼已久的宿敵。
黑仲明的能力,遠比她所預料更危險駭人。
那精密的佈局,顯示他早有預謀,就算她不開口。
他也已經準備要收拾蕭煉墨。
這次失算,讓她深深警惕,這才決定計劃提前,用軟言軟語,以及幾滴眼淚,逼著清風動手。
幸好,她的籌謀之中,還有最成功的一部分。
黑伸明捨不下清風。
他愛上了她。
打從一開始.派清風到黑仲明身邊,根本就不是為了要保護黑仲明,而是為了要讓她有機會能夠奪取他的心。為了讓清風能夠得到他的信任,金玉秀甚至派人在慈善宴會會場門口,開槍傷了清風。
她花費了這麼多功夫,就是要讓黑伸且月能夠卸下心防,將清風留在身邊。
事情一直進行得很順利,接下來,只要黑豹一死,她為誠哥哥所布妥的江山,就能穩固牢靠,再也沒有旁人能夠威脅誠哥哥在上海的地位。
「夫人。」福嬤嬤上前低喚。
「什麼事?」「賓客們都到齊了。」「好。」金玉秀點頭,而後轉身,走往主臥室。
主臥室裡頭,江誠穿著長長的暗色綢馬褂,更顯得他高而痘。他一身整潔,是金玉秀一早起來親手為他梳洗,仔細的替他穿上長袍,以及鞋襪,還在他的襟口別上價值連城的翡翠雕龍壓襟件。
「誠哥哥?」他轉過身來,對她溫柔的一笑。
金玉秀的心輕輕顫抖著。為了這個男人,她甚至願意去死。
「你還好嗎?」她輕聲問著,望著江誠的眼神,有著無限依戀、無限愛幕。
「可以。」他低下頭來,吻了吻妻子的臉頰。
「今天精神還不錯。」他其實很累,卻不願意掃了她的興致。「客人們都來了嗎?」「都到齊了。」她望著丈夫,還有些擔憂。
「你要是覺得倦了,千萬別強撐,跟我說一聲就好了,我們立刻回房休息。
瞧見她憂慮的表情,江誠微笑著。「好,我一定告訴你。別擔心,嗯?」「嗯。」金玉秀點了點頭,牽起丈夫的手,一起走向了大廳。
大廳裡頭,賓客雲集,原本早已就座,但是瞧見了江誠露臉,全都自動站起身來,熱烈的鼓掌著。
呢!」「江先生!」「您氣色看來不錯啊!」「是啊是啊!」「吉人天相,您這病啊,肯定是快好了。」「咱們等著您病好,還有很多事要跟您請教人們爭相上前.急著討好他、祝賀他,個個都深怕說得遲了、說得少了,在往後與金家的合作上就會被遺忘。
在眾人的恭賀下,江誠偕同金玉秀來到了主桌。他們相視一笑,正要坐下的時候,福嬤嬤倉皇的走來。
「夫人,又有客人到了。」「客人?」金玉秀皺眉,看著已經坐滿的三大張圓桌。「客人不是全都到了嗎?」「是、是……是黑豹……」金玉秀的笑容霎時間凍結了。但一旁的江誠,卻是十分高興,揮了揮手說道:「快請進來。」福嬤嬤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金玉秀,遲疑了一會兒,才在江誠的催促下,轉身去了門口,讓不請自來的兩個人入內。
當黑仲明挽著牡丹,出現在大廳入口時,所有人的視線都被他們吸引。賓客們有的詫異、有的錯愕,都沒想到會在江誠的壽宴上,看到黑仲明出席。
「請原諒我不請自來。」他挽著牡丹,走上前去,對著江誠點頭。
江誠笑了一笑「你能來,是我的榮幸。」他的視線落到一旁,有些難以確定。「清風?」牡丹看著他,微微頷首。「先生。」他遲疑了一下,訝異的神情藏不住。
「我以為,你還在鄉下休養。」妻子一直告訴他,當初黑豹刺的那一刀,讓清風受創頗重,所以只能留在鄉下。
「我已經好了。」「你怎麼會跟黑豹一起來?」不知情的江誠困惑的看著她,以及她身旁的黑仲明。他正攬著她的腰,兩人間的親密不言可喻。
「因為她是我妻子。」黑仲明此話一出,全場一陣嘩然。隨伺在江誠身邊的金玉秀,臉色更是瞬間刷白。
「妻子?」江誠一怔。
「我們昨天結婚了。」牡丹點了點頭,將手裡的文件遞給了江誠。「這是我們兩個人一起送您的賀禮。」賀禮?
江誠狐疑不解的接下。
在眾人的注視下,江誠打開那被裝訂成冊的文件,才看一頁,他臉色已經愀然大變。
一陣突來的暈眩,讓他幾乎連坐都無法坐穩。
「誠哥哥,你還好吧?」金玉秀擔心極了,伸手扶住丈夫,卻瞄見他手中的文件,寫的是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她的全身,瞬間發冷。
不可能,她已經把那些人、事、物都處理掉了!
怎麼可能還會有人知道?怎ど可能還會有人曉得?
金玉秀倒抽了口氣,儀態全失,慌亂的伸手將那可惡的文件胡亂強搶了過來。
「不!別看!」「秀兒……」江誠滿臉震驚。
「誠哥哥,你別信這上面寫的,那全是假的!
假的!」她慌張無比的,為自己辯解著。「這都是黑豹編出來,想離問我們的!你別信他!」江誠血色盡失,看著眼前嬌小可人的妻子。
他很想相信她,但是他從未見過,她像今天這樣,完全失了冷靜。
他朝她伸出手,臉色慘白的開口。
「把文件還我。」「不,不要,你不需要看這個。這些都是謊言!謊言!」她氣惱的,含淚撕掉了那些文件。
「秀兒!」江誠大喝一聲。
她嬌小的身軀猛然一震,抬起頭來,卻看見他的眼裡,有著懷疑以及不敢置信。
他從來不曾用這種眼神這樣看過她。
他不信她!
金玉秀慌了、亂了,她回過身,憤怒的看著黑仲明。「你怎麼能這麼惡劣?你怎麼能這麼詆毀我?」她伸出手,抓住了牡丹,眼淚盈眶的哀求。
「清風,你告訴誠哥哥,告訴他啊,說這些都是假的,都是黑豹編派出來的。」牡丹看著她,抽回了手,冷靜的問道:「你希望我告訴他什麼?告訴他,我父親是怎麼被你派人殺死的?還是告訴他,我母親是怎麼被你教人縱火燒死的?」金玉秀震驚的,往後退了一步。
「我沒有,你說謊,這不是真的。」牡丹卻步步進逼,注視著她,憤怒的火焰已經轉為深深的厭惡。她居然曾經全心全意的信任過這個可怕的女人。
「我也希望這是假的,我也希望是我在說謊。
因為,我怎麼樣也不敢相信,你竟然如此狠毒,只因為我父親礙著了金家,你不只派人殺掉了他,還放火燒了我家,想要置我們全家於死地。」她曾經還願意替這個女人效命。「當你發現我沒死時,還說服江誠,收養我、教育我、訓練我,替你做事。
「我沒有、我沒有!你說謊!」金玉秀又驚又氣的,朝她揮出了小手。
牡丹閃電般抓住,意圖攻擊她的細嫩手腕。
強烈的憤怒,讓她幾乎扭斷了那隻手。
「啊……」金玉秀痛叫出聲,豆大的淚滴進出了眼眶。
「清風,住手!」江誠連忙出聲制止。
牡丹看著他,過了一會兒之後,才甩開了那纖細白嫩、卻沾滿無數人鮮血的小手。
金玉秀摔跌在地,梨花帶雨的握著自己疼痛的右腕。
「她下毒,用砒磯霜毒死了淑君夫人。」牡丹說道,聲音清楚的傳進每一個人的耳裡。
金玉秀倉皇的抬頭,尖叫出聲:「不--你胡說!」牡丹不理會她,只是看著江誠。
「她想得到你,所以每個月,她都會讓家裡的廚子做了糕餅,送去你家裡。她知道,淑君夫人最嗜甜食,她也知道,你不吃甜的。」「住口!」金玉秀最見不得人的秘密被當場揭穿。她爬站了起來,衝上前想再攻擊牡丹,急著要讓她閉嘴,但一旁的柳羽卻站了出來,擋住了她。
「讓她說完。」「你--」金玉秀顫抖著,不敢相信的看著柳羽。「你做什麼?」「做我早就應該做的事。」柳羽轉過頭,看著主位上的江誠。「先生,清風沒有說謊,她說的都是真的。」「我們全都查證過了。」楚浪從一旁晃了出來,站到柳羽身邊,低頭看著江誠。「她不只殺了清風的父母,也毀了朗日、柳羽跟我的家,只因為我們的雙親都擋了金家的財路。她要你收留我們,是因為我們還有用,我們每一個,都是她為了替你打下江山,精挑細選出來的。」朗日已經被送往美國,而黑仲明為了與他們連手,才決定放過朗日。
江誠震驚不已,只能坐倒在椅子上,啞口無言的瞪著跟在自己身邊多年,最忠心的護衛,跟那心愛的嬌妻。
「秀兒,真的是你做的?」「不,不是我。」金玉秀掙脫柳羽的箝制,衝到江誠身前,跪在他面前,撫著他的腿,仰起小臉,看著那深受打擊、真心摯愛的丈夫,哽咽的辯駁。
「誠哥哥,你相信我,你別信她,淑君姊姊過世時,我才十四歲,怎ど可能對她下毒?」是啊,她當年才十四歲,怎麼可能如此狠毒?
江誠想著。
但是,回想起來,淑君的確是在認識秀兒之後,身體才突然開始轉壞的。而那一年,秀兒的確每個月都會帶著糕餅來。
他清楚記得,她帶著糕餅,特別來探望淑君的模樣。
有一回,淑君曾想讓他也嘗嘗那頂級的美味,卻被秀兒阻攔了。
不行,你不能吃。
淑君姊姊,這是我特別請廚子為您做的,您別讓誠哥哥糟蹋了。
他記得,她這麼說。
江誠震懾不已,心痛的看著跪在身前的嬌柔妻子。
「你下毒殺了淑君?」「不,不是我--」她搖著頭,顫聲開口,卻被人打斷。
「你別再費事否認了。」黑仲明冷聲說道。
「要證據,你要多少有多少。」金玉秀驚慌回過頭,只見他的手裡多出了另一份文件。
他揚起嘴角,嘲諷的告訴她。「我印了很多,足夠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你所做過的事。」這個男人!這個邪惡可恨的男人!
金玉秀憤恨的瞪著黑仲明。
這個男人早就料到她會撕掉那些文件;他早就曉得她最珍視的是什麼。她原本以為,他深陷在溫柔陷阱之中,卻沒有料到,他始終伺機而動,無論是對蕭煉墨,或是金家,他都早已有了計劃。
他一直不動聲色,讓她以為,她的計劃是成功的。可是,他不但得到了清風,還一出手,就直接摧毀她今生的珍寶--江誠對她的愛!
她最大的願望,就是讓江誠成為上海的帝王,可她怎麼樣也沒想到,竟然會棋差一著,輸得兵敗如山倒。
「秀兒?」江誠寒心的叫喚,讓她為之一僵。
她慌亂的回過頭,盡最後的努力,為自己辯解著。「誠哥哥,我都是為了你。」這句話,間接承認了江誠的猜測。
「為了我?」他心痛的瞇起眼,不敢相信的問:「你下毒害死我的妻子,是為了我?」金玉秀用力搖頭我!」,抓緊了他的膝頭,淚流滿面的喊著:「你的妻子是我,是我!」江誠痛苦又憤怒,注視著她,今生頭一次撥開了她那雙美麗的小手。
那再明顯不過的拒絕,讓金玉秀呆了、傻了,她惶惶的看著心愛的丈夫,腦袋一片空白。
就在這個時候.濃重的焦味逐漸蔓延進氣氛緊繃的大廳。有人分神轉頭,卻愕然發現,一絲絲的火苗正從走廊竄燒而來。高溫逼近大廳,讓衣著華麗的男女,都覺得燠熱難當。
「失火了!」有人發出驚叫。
人們紛紛回頭,發覺失火後,都驚慌的起身,爭先恐後的往門口擠去。
驀地,一聲槍響,撼動了所有人。
雜亂的腳步聲瞬間停了,四周變得安安靜靜。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到站在門口,神情瘋狂、手中持著槍的男人身上。
「全部都給我留下!」他嘶吼著,眼神狂亂,全身濕淋淋的,沾滿了刺鼻的汽油味。
是蕭煉墨!
他並沒有死,也沒有像金玉秀所形容的,被黑仲明斷了四肢。
牡丹驚訝的回頭,震懾的看著黑仲明。
「你--我以為你殺了他。」她的雙眼裡充滿了困惑。直到如今,才知道就連這件事情,金玉秀也騙了她。「為什麼你要讓我以為,他已經死在你的手裡了?」他靜靜的看著她。
「因為,我要你承認,你愛我。無論我是什麼樣的人,做了什麼事,你都不能否認,你愛我。」他的籌謀比任何人都深。
牡丹無法否認。
的確,無論他是否殺了蕭煉墨,都無法改變她愛他的事實。
「黑豹?」蕭煉墨的聲音響起,帶著難以克制的興奮。「太好了,連你也在這裡,這是老天給我的禮物!我本想殺了金家那婊子,既然你也在,那就一起下黃泉吧。你們連手毀了我,我就算要死了,也要拉你們做墊背!」他的權勢、他的地位,都在短短的時間內,就被摧毀得半點不剩。他逃出城去,但想到了是兩家連手,才逼得他走投無路,反正橫豎都是一死,他要死,也絕不讓他的敵人好過。
他決定復仇,手上的槍指向大廳的另一端,瞄準著扣下扳機。
一時之間,槍聲大作,人們驚叫著,趴伏在地上,閃躲顫抖著。
就在同時,黑仲明護住牡丹,也抽出腰間的槍。他槍法神准,僅僅是一槍,就命中了目標。
蕭煉墨的額間出現了一個黝黑的洞。他瞪大雙眼,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一會兒之後,才緩漫的朝後倒下。
而一旁的江誠,則是搶在蕭煉墨開槍前,抱住了金玉秀,將她嬌小的身軀緊抱在懷中。
「誠哥哥!」她惶恐的大喊,清楚的感覺到,在槍聲響起時,他的身軀劇烈的一震。
江誠的身子無聲的軟倒,溫熱的鮮血,濡濕了他的胸口,逐漸擴散開來。
金玉秀恐一懼的緊緊抱住丈夫,卻因為太過沉重,被拖著一同倒下。她驚慌失措,拚命的搖晃著丈夫的身體,但是江誠的雙眼卻已經緊緊閉上。
她震驚得無法動彈,臉色如雪。
「誠哥哥?誠哥哥?你回答我,求求你,回答我!」她搖晃著丈夫,一次比一次用力。
她處心積慮,做了這麼多的事,就是要為他佈置好一切,就等他重掌大權。她為了他而活、為了他而呼吸、為了他而心跳。
但是,誠哥哥死了。
他臨死之前,甚至不肯再看她一眼。
「不!誠哥哥,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她淒厲的呼喚著,抱著丈夫的身軀,不斷搖晃著。
沒有了蕭煉墨的阻擋,賓客們紛紛奪門而出。
起火的地方似乎是在廚房,易燃物極多,加上蕭煉墨在點火前,又灑上大量的汽油,火勢很快就變得無法控制。
連金家的僕人們,眼看情勢失控,也搶著要逃出去。
火焰、濃煙,都讓牡丹想起她幼年時可怕的遭遇。她的雙手,不由自主的抓緊了黑仲明的衣袖。
「別怕。」。他低語著,在火光之中,低下頭來,對著她微笑。
她的心跳加速.不安的想起,母親在臨死之前,也曾對她說過同樣的話。幼年的那場大火裡,她失去了寶貴的家人,而眼前的大火來勢洶洶,像是連她的性命也預備一同吞噬。
灼人的高溫逐漸逼攏,原本精雕細琢的宅子,漸漸被火焰吞噬。
「抱著我。」黑仲明說道,緊抱著牡丹,穿過擁擠的人群,以及無情的烈焰,大步往門前走去。
濃煙,瀰漫在眼前,讓她劇烈嗆咳起來。黝黑的大手,將她的小臉壓在胸膛之中。
在火場之中,牡丹最後一眼看見的,就是金玉秀抱著江誠的屍體,絕望的哭泣著。
然後,著火的梁木轟然落下,火焰之中,再也看不見兩人的身影。就連大門也被火焰吞噬,逃不出去的人們,在火場中奔逃哀嚎著,有的身上著了火,正躺在地上打滾,發出的慘叫聲格外駭人。
即使被抱在黑仲明懷中,牡丹仍舊能感受到那炙人的高溫。她嗆咳著,直到淚水都流了出來。
「黑豹!」煙霧之中,傳來楚浪的聲音。臉色蒼白的柳羽也被他護衛在懷中。
「大門那邊出不去了。」「從窗戶出去!」黑仲明當機立斷。
他們各自舉起一張厚重的雕花木椅,奮力往窗戶砸去。堅固的百年窗欞,起初還屹立不倒,但是隨著一次次的破壞,窗棍再也支撐不住,陡然碎裂開來。一股新鮮空氣灌進了高熱的大廳。
黑仲明抱著牡丹,踏過破碎的窗欞,穿過了窗戶,在濃煙之中奔走著,一直到了安全的距離後,才停了下來。
她在暈眩中,站直了身子,回身看見金家的百年洋房,已經被烈焰吞噬,正在熊熊燃燒著。
她真正的仇人、她以為是恩人的人,都陷在那場大火中,沒有來得及逃出。
下意識的,她伸出手來緊握住黑仲明的手。
他溫暖堅定的大手,穩穩的回握著她,無言的給予她力量。
但是,他的手心裡,卻有著溫熱的液體。
那液體愈來愈多,漫流到了她的手上,甚至多到滴落下來。
牡丹疑惑的舉起手,卻看見自己的手上,沾滿了鮮血。大量的鮮血濡濕了她的手,甚至染得她的袖子一片通紅。
那不是她的血。
她抬起頭來,卻看見黑仲明黝黑的臉龐,除了煙灰的污漬,還透著不尋常的蒼白,高大的身軀搖搖欲墜。
「黑豹!」她訝異的喚著,語音焦急。
他露出淺淺的笑容,然後再也站不住,頹然在她面前倒下。
「你怎麼了?」她倉皇的問,直到這時才發現,他的寬肩上有著一個深深的傷口,大量的鮮血正是從那個傷口湧出來的「蕭煉墨的槍法,比我想像中好。」黑仲明苦笑著,因為大量的失血,又在火場中抱著她奔逃,體力已經所剩無幾。「他想殺你。」蕭煉墨知道,殺了牡丹,最能讓他痛苦。
「你替我擋下那一槍?」她難以置信,心痛又憤怒。
「為什麼要生氣?」他看著那張含著怒意的小臉,想要伸手撫平她眉間的結,卻發現自己竟沒有力氣抬起手來。
「你為什麼要替我擋子彈?」「因為,一旦你死了,我就算能得到整個上海,也沒有半點意義。」他輕聲說道,注視著她帶淚的怒容。
她掩住小嘴,壓下一聲啜泣。
他曾經說過,他的江山,不能給她。然而,他卻寧可冒著失去性命的危險,也要保護她。他對她的在乎,更勝過他的帝國。
「你要江山,還是要我?」就算已經知道答案,她卻還是要問。
黑仲明彎唇,露出微笑「我都要。」他的聲音微弱到幾乎聽不見。
他太疲倦了,再也支撐不住。只能閉上雙眼。
「黑仲明!醒醒!黑仲明、黑仲明……」在牡丹的焦急呼喚中,他陷入深深的昏迷。




***
尾聲
在墓碑的前方,牡丹靜靜站立著。
她親眼看著,造墓的工人一鏟又一鏟的,把沙土倒進墓穴裡頭,漸漸覆蓋了棺木。棺術平滑的板蓋,逐漸被沙土掩埋,當工人倒下最後一鏟土的時候,她知道這輩子就再也看不到那具棺木了。
那個棺木裡,有著太多的痛苦,要親手埋葬掉那些情緒,其實並不容易。
她望著那個墓碑,眼眶有些濕潤,還是無法遏止在面對這座新墓時,心中湧現的感傷。
高大的身軀,穿越了庭院。朝著她走了過來。
她並沒有轉身,仍舊看著那座新墳。
他來到她的身旁,注視著墓碑,大手握住她的小手,許久之後才開了口。
「謝謝你。」黑仲明說道。「一直以來,我始終無法辦到這件事。」他靜靜望著那埋覆蓋了棺木的土。
躺臥在棺木裡頭的,是他幼年時最好的朋友哈利。當它被製成標本後,他就再也不願意多看它一眼。哈利就代表著他曾經有過的歡笑,也代表著他被父親奪走的一切。
在他槍傷痊癒後,牡丹堅持,要為哈利舉辦一場葬禮,讓它入土為安。
她堅持著,要親手為他埋葬過去的夢魘與痛苦。
黑仲明轉過頭來,看著身旁的妻子,將手裡的電報遞進她的手心。
「是誰捎來的?」她有些訝異的問。
「楚浪跟柳羽。」他回答,主動告訴她。
「他們已經平安到了美國。」「是嗎?」她望了望電報裡短短的幾句話,從語氣看得出來,電報是柳羽寫的。
金玉秀跟江誠死後,金家的勢力完全瓦解,因為群龍無首,剩餘的金家人互相殘殺,吞食殘餘的利潤,再也難成氣候。
而楚浪、柳羽,還有她跟金家的恩怨,也就到此為止。
楚浪跟柳羽,選擇去了美國,遠離上海,也遠離這些恩恩怨怨,到了新的世界,預備開始新的生活。
但是,她卻選擇了繼續留在上海。
因為她深愛的男人,仍在這裡拚鬥,為了黑仲明,她毫不考慮的就決定留下。
不論他是勝或是敗,不論他是雄霸一方,或是落魄失勢,她都已經決定,這一生一世要與他不離不棄。
後方的黑家宅邸裡,傳來陣陣笑聲。
他們的兒子替這座被痛苦糾纏太久的建築,添了最珍貴的笑聲。白胖的娃娃,正在僕人的陪伴下,朝著他們走來,還迫不及待的伸出手,期待父母的擁抱與親吻。
「走吧!」黑仲明輕聲說著。
「好。」她回答。
不論是天涯海角,她都願意跟隨著他。他們手牽著手,一起走向了笑聲連連的兒子。當他抱起兒子時,他們的臉上全都有了笑容。
看著丈夫與兒子,她的心頭是那麼溫暖、那麼滿足。
曾經,她是清風。但是,在經歷過這一切後她不再是清風,而是選擇成為了牡丹。
黑豹的牡丹。
她知道,今生今世,她再也別無所求。
「來,」黑仲明一手抱著兒子,另一手則朝著她伸出。「我們回家吧!」
「好,我們回家。」她握住他的手。
他們一同朝著,那棟建築走去。家,就在他們相聚的那個地方。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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