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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倒霉系列之三《輪到誰誰倒霉》》作者:阿七【完結】

19.
有那麼一刻,我覺得自己的心思確實很值得唾棄。
腦子裡充滿了亂七八糟的想法,有惡劣的,有不那麼惡劣的。
我記得我和半臉男的閒聊,那時候我們正守候何筒守得不耐煩了。
他突然問我,當時我在水裡看到了什麼。
我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他問的是毓珠出現時候,我看到了什麼。
看到什麼?不就是那怪物麼。
他搖搖頭,笑得很是曖昧,低聲道,毓珠能以人心所想為餌,那時候你半個身子都傾湖面了,還敢說你看到的只是那個怪物?
我想著我看到的東西,悶不吭聲。
他悠悠地說道,毓珠若不能映照人心所想,就不會出現。但是人的心很復雜,就算他俯身湖面,毓珠也很難會浮上來;妖的心很簡單,所求一目了然。他瞥了我一眼,你一看,它不就浮上來了麼。
就算你說我作為魚餌比你好用,我也不會覺得開心。
他最後笑笑,不再追問我看到的是什麼。
我可以對他翻白眼、抵死不認,卻不能騙了自己。嘴越犟心越虛,這就讓我難得鬱悶起來了。

最終的決定還是去追。
不為別的,就算是為了李梳當初的一句可憐,我也不能由他被綁了去。
我拼命說服自己,李梳對我有恩有恩有恩。
從我出世以來,跟我有仇的人多如牛毛,跟我有恩的人卻少如犛牛。
如果我不知道他被綁就算了,都知道了還能裝作不知道麼?
當然了,我確實是不知道何筒究竟想對李梳做什麼。但綁了魂魄去,總不是喝茶吧?
喝那十二時辰斷命茶?

說起來,半臉男也很奇怪。
我本以為他是十分喜歡看熱鬧的,就算我不去也要慫恿我去。結果他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去!”我最後下定了決心,“李梳對我有一言之恩。”
“一言…之恩?”他挑挑眉頭,“你雖然是妖,道德標準倒是比一般的人還要高。”

還有臉說,那還不是人類幹的好事。空空立下無數的道德標準,自己不遵從就是率性自我瀟灑不羈;換了我們妖啊,一不遵守,就會被說成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最後搞得我們妖啊,個個道德標兵,只只行為楷模!


何筒去得很快,待我決定要追,早已經不知方向。
要往哪裡追?我問。
我怎麼知道?半臉男反問。
咦,你不是有異眼嗎?
半臉男嘴角微微勾起,“你該不會以為,我用異眼就像把你泡面一樣方便嗎?”
我頓時周身不適,立刻變回人形。

半臉男似乎滿意地笑了一下,“要追上他,倒也不必用異眼這麼麻煩。”
他接著解釋,這房子有布下強烈的結界,如果那個李梳的身體離開,即刻會被施法者得知。何筒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僅僅綁走了李梳的魂魄。
不過,肉身穿越這種烈度的結界,定會沾染上法術的餘韻。
他的手指在空中一勾,似乎真勾住了什麼的感覺,“我們只要循著法術的殘痕,就可以追上。不過它在空氣中殘留不了太久,如不化風去追,就要丟掉了。”
他催促我。
“化風,你覺得我這樣的小妖可以化風?”我忍不住抱怨,“你何不幹脆把我弄成面粉,化風的時候把我卷過去得了。”
半臉男大笑起來,“然後一路把你拋灑在這九千里大地上?你若是想留個全屍都得花上千年時間。”
他似乎很開心,伸手一拎我的衣領,頓時風聲大作。我脖頸一緊腳下一空,只覺得身在虛空,毫無依靠,像是被老虎叼著的小貓一般,在狂風中搖搖欲墜。

半臉男一定是故意整我。
他說是法術的痕跡很不好找,在天上東一下西一下,我被他翻來覆去折騰,當最終落地的時候,我都不敢相信自己已經著陸。小心地用腳尖點點下面,硬邦邦的,是土地吧?是土地!
他還滿不在乎地笑著,“談談初次禦風的感想吧。”
“大地啊,我的母親!!!!!!!!!!”

等哭趴的我好不容易肯從地上起來的時候,發現我們已經一路追出平心崖,進入了一個叫靖山的地方。
法術的味道很濃,半臉男說,何筒絕對來了這裡。不過正是因為法術太濃,反而不好確定在什麼地方,只能慢慢找。
其實我還是很想說幹嘛不用用你的異眼,想想求人的事情還是少說,找就找吧。
幾個時辰之後,他站在一口枯井前,皺著眉頭看了會,說,就在這裡面。

一炷香之後,在交錯的洞窟內,我和半臉男躲在一個侵蝕出的石洞中,俯瞰下面詭異的場景。
這是個巨大的蛋型石窟,石壁上有無數洞穴相連,我們就躲在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個裡面。構成石壁的礦石奇特,發著強烈的磷光,再加上無數夜光石,照得整個洞穴有如白晝。
不光如此,石窟內小塊地勢下陷,蓄了一潭積水。但這水很怪,純銀色不透明,咕嘟咕嘟向外冒著銀色煙霧和泡泡,發著驚人的熱度和亮光。

“那是什麼?”我低聲問。
身邊沒有回答。
側過身看去,他臉上難得露出的凝重,盯著銀色水面上李梳淡淡的影子。
照理說魂魄隨招魂燈而動,既然李梳在水面上,那多半何筒把招魂燈扔到那龍涎之中了。
我多看了兩眼,覺得李梳的樣子有點古怪,他平日就很呆,但是現在卻是失魂落魄的模樣,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我記得他剛剛跟著何筒出來的時候,還挺自在的,為何一會功夫,區別這麼大?何筒對他做了什麼嗎?
我心裡記得何筒曾經惦記過他的法力。
不過,何筒現在應該沒有辦法抽取他的法力,那是為什麼。
我心裡閃過一個念頭。
對了,何筒當時也在看,正是因為他拼命去看,所以才被燒掉了異眼。
難道,他也看見了?現在告訴了李梳?

我尋找了一番,發現何筒正在石壁邊上不吭聲地盤腿坐著。
我輕輕拉拉半臉男的衣袖,他回過頭來,我低聲說,“待會你去把何筒引開,我趁機把招魂燈撈出來,帶走。咱們分頭回平心崖碰頭。”
我想著,不管怎麼說,半臉男比我厲害多了,讓他跟何筒周旋把握大了去了。
“你想死啊。”他低聲說,熱氣呼在我臉頰。
“只要你引開他,別太快回來就沒問題。”
“龍涎。”
“啥?”
“那是龍涎。”他平靜地說。
龍涎,我當然聽過龍涎。那東西與法力相衝,是做結界的聖物,範圍之內所有法術都會失效。而且,不論人神妖獸,這東西對身體有絕大的傷害,是很稀有的寶貝。
而且是這麼一大潭,下去就會沒命。
這樣的話,我就不能去撿招魂燈了啊。
想到這裡,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若是下去就會沒命,那小黑要怎麼救李梳?
反復一想,突然明白了。
何筒不是要對付李梳,是要對付小黑!

不可能的,他對付不了小黑。
小黑需要的只是那個身體罷了,他也許根本就不會過來。說不定這個時候,他已經得到了李梳的身體,可以過他喜歡的日子了。
對啊,何筒其實幫了小黑一把,待會小黑以李梳的樣子出現,一定把何筒氣死了。
哈哈。
我雖然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口,心裡堵得慌,我自己似乎已經確信,小黑會來救李梳,無論如何他也會來的。
就像我一定會幹傻事一樣,他一定會來。

20.
不行,等不下去。
我縮回身子,轉身就要爬出洞穴。
半臉男一把拉住我,“幹什麼?”
“找小黑,這是陷阱!”因他布下強力結界,我得以大聲說道。
“找到他你打算怎麼做?”他看著我,“你阻止得了他?既然何筒要利用李梳,那個小黑想必不好對付。”
“我雖然不能力敵,但是,但是我可以拖住他。我能變成李梳的模樣,他不可能立刻認出來的,只要拖夠12時辰------”
半臉男接過話,“只要拖夠12時辰,李梳死掉,就好了?”
我滯了滯。
他悠悠地說,“記得我剛剛表揚過某妖道德水平比一般人高,現在我收回。”耳邊傳來他的熱氣,“夠狠啊,這一招。”
“不是!”我慌慌張張解釋,“與其兩個人都死,不如------”
“不如情敵死掉?”他的聲音還是柔柔的,卻如利刃刺入心底。
除了吼出口的一句“沒有!”我再也說不出其他話來。
“沒有?那你在水裡看到的是誰??”他明亮濕潤的黑眼睛盯著我,嘴角笑容未落,似乎以把我逼到絕境為樂。
“你當時看到了?”我愣住。不可能啊,當時他明明在我身後,沒有探頭過來,我很清楚。

他指指自己的左眼,“你忘了這個?”
異眼。
你你你,不是說用起來很辛苦嗎?
“是辛苦啊,比用一支筷子吃麵還要難點。”他作出苦惱的表情。
普觀天下的異眼,你就用它來看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
“那不然還能幹什麼?透徹天下?天下與我何干?通曉天命?我命由我不由天!”他似乎覺得我問了傻問題,“拯救蒼生?”
他輕輕嗤笑了聲,“蒼生哪裡需要人來救?隨便什麼浩劫都干不過蒼生。你從來只聽說過高手要拯救蒼生於危難。但結果總是高手死掉或者危難玩完,沒聽說過蒼生掛了的吧?”

這這這,這是什麼強詞奪理,無非就是你喜歡八卦不務正業啊!
我不由得想起另一個有異眼的人來。
對異眼又愛又恨又無法放棄的何筒,若知曉眼前這人的隨意,豈不活活氣死?

咦,突然想起一事!
我還記得何筒每用一次異眼的嚴重後果,那,他呢?
我疑惑地上下打量他,“你,用了之後,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就是,副作用,異裝癖,之類的。”我吞吞吐吐地說。
不過面前這人,就算扮人妖也很有看頭吧?
他看看我,不明白我問什麼一樣搖搖頭。
沒有?
不可能啊。
該不會有其他副作用?
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的?
不,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
我看看下面顏色越發淺的李梳,心裡發慌。
反正藏在上面是不行,先出去,找到小黑,然後,然後的事情再說好了。
我打定主意要出去。
半臉男卻拽著我的衣袖,“沒用的,你阻止不了。小黑會來,他也會下去撈招魂燈,然後被龍涎燒得轟轟烈烈,成全一段永遠不會被人知道的傳奇,不是很好麼?”
我拼命掙扎,他只是稍微用力,便將我整個壓倒在石壁上,手指壓在我嘴上,“妖魔道的兇獸之魂,燃燒起來不知是怎麼樣的美麗景象啊。”
“為什麼!!”我怒視著他!
“因為我想遵循你的做法。”他的手指輕輕撫摸著我的臉,“要死死情敵。”
哎???!!!!
不不不,我是幻聽,我絕對是幻聽!!!
“你說我是你的初戀吧?”他柔柔的聲音在耳邊,“雖然你的初戀,三個字就可以形容。”
他伸出三根手指,“短平快!”

雖然情況危機萬分,不過我還是承認你總結的很精闢。
但現在不是跟他討論我個人問題的時候。就算他還要說什麼,我卻不願再聽,化做面人,軟綿綿的讓他抓不住,打算伺機找個他追不上的小縫隙溜出去。
“想跑?”他笑了,聲音依然悅耳,卻多了恐嚇的意味,“身為妖物,卻想從異眼之下逃走?”
我一想到那具有絕大威懾力的異眼,就洩了氣地停止掙扎。
我知道逃不了,如果他用異眼,就算要我跳入龍涎,我也無法抗拒。
重又化為人身,直直躺在石頭上,想了一會,“你剛剛那話是什麼意思?”
他輕輕放開我,又溫柔起來,但笑不語。
過了一會才說,“我那句話還有什麼其他解釋麼?”
可是,我不明白。
可能我的懷疑太明顯了,也可能他自己也覺得自己的話不太有說服力,又補充,“說情敵也許不對。不過,我是打算要斬斷你的所有聯系,讓你沒有牽掛跟著我就好。”
我的反射神經還完全沒能對這話有任何反應,洞裡銅鑄風鈴突然發瘋一般叮當作響。奚刀的視線立刻轉向了下面,我心裡一沉,一定是來了!
我只聽到小黑的聲音,“沒事了。”
溫柔而堅定的聲音,永遠不可能對我說的聲音。
我到底在感傷什麼啊!!!
剛剛才有絕世美人對我表白,我應該高興地仰天長笑才對!
但是心裡的那個不是滋味,我連嘴角都抽不動。
我推開半臉男爬起來,正看到何筒被收入一張畫卷。
小黑把畫卷隨手一扔,沒有猶豫地走進了龍涎的池子。他直直朝著李梳淡淡魂魄走去,從浸在池子裡的雙腳開始,周身激發起衝天的銀色火燄,他探身下去,在池底摸索將李梳魂魄囚禁的招魂燈。
他探身下去之後就沒有再站起來,我遠遠也能看到呼嘯著燃燒的火燄,順著他的手臂向上,以難以想象的勢頭,引燃他的全身。小黑跪倒在池中,鮮豔的血色開始流入銀色的池中,擴散,消失。這個池子混巨大的吸血容器,血液隔著肌膚被吸出,他象牙色的皮膚有如被千刀萬剮,交錯無數的傷口,雪白的骨頭,鮮豔的血液,和交錯的銀色火燄。
不要!拜託,不要!
我站起來,就要往下跳。
手腳突然無法動彈,再怎麼掙扎,也無濟於事!
異眼,這是他在使用異眼。
這是妖物本能的恐懼,我無法抗拒,注視著我的異眼只要不移開,我連眼睛都閉不上!
皮肉撕裂的聲音,骨骼碎裂的聲音,聲聲入耳。
但我無能為力!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就算我心裡再怎麼喊,悲劇已經無法避免!

“要他活嗎?”身後是他依然平靜的聲音,好像下面的火燄只是孩子們的爆竹,並沒有人在受苦,而他也只是享受煙花而已。
鉗制我的力量稍微減弱,我艱難地開口,“什麼?”
“不論你我,要救他的代價很大。”他還是很平靜。
那就是說可以救?!
“你發誓吧,”他說,“發誓永遠------”
“我發,我發,什麼誓我都發!你先救他!”我慌忙推搡他。
“若是違背,你便要神魂俱散自食其肉永世不得重生。”他也幹脆省掉誓言內容,直接說了最後。
我連忙點頭。
他起手一揮,竟在結界中再立結界。
我被關入其中。
正不知所以,突然感到巨大的恐怖感襲來,有如狂風暴雨的法力,竟自他左眼源源而出。我從沒見過如此強烈的法術,似乎異眼的法力增幅達到了極限,這已經不是人可以修到的法力程度!我突然明白為什麼他再設結界,如果正面異眼運用全部法力,可能我會因為恐懼而直接死掉!
與此同時,那銀色的池水突然如同沸騰一般,劇烈震動。隨之發生的異相,是平地而起的狂風,這龍涎池中心,竟然形成巨大的漩渦,池水幹涸一般地退下去,最後,竟自凝結成銀光閃閃寒氣四射的地表。 那片銀光的中心,匍匐著模糊不成人形的,就是小黑麼?
他沒死!
與此同時,包裹我的兩層結界都破裂。
想是因為半臉男的法力在這一刻耗盡。
我喜極回望,真要高呼萬歲!卻發現他有些虛弱地坐到地上,連忙去攙扶功臣。
一靠近,突然發現不對勁,他的身上,失去了異眼的感覺。
“你?”我疑惑地低聲問。
他神色自若,“龍涎乃千古遺留聖物,異眼也是萬代難出的異能,玉石俱焚,正是合天地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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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我聽他若無其事地說話,心一下子沉到了最低處。
這個人情欠大了。
完美的法力增幅器,威懾妖物的寶物,探視天下的異眼啊!
有多少禁忌的法術,最後都會寫上一句,“除非你天生異眼,否則不要嘗試。”
有多少流傳於世間的寶藏傳說,都會加上一句,“除非你天生異眼,否則還是放棄。”
如今說毀便就毀了?!
帶著一絲希望,我又問,“暫時不能用了?”
他抬眼看我,“你要這麼自我欺騙也是可以。不過,現在起我左眼,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當然,除了眼前的東西。”說完,他喘了口氣,好像很累,“比方說,你。”
說這話的時候,他就那麼微微笑了下,眼波流轉,光彩不凡。
但我卻沒心情在意他說什麼,只是看著現在和右眼沒有區別的他的左眼。
確實,再也沒有奇異的光芒,就算我這麼直視也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
確實,異眼不再有了。

我心下黯然,他卻不以為然地看向下面,“吶,這地方還真熱鬧。”
順著他的視線看下去,是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那裡處理李梳的於大掌門,我一看到他,連忙縮回頭。
後腦勺被他彈了彈,“別躲了,剛剛法術耗盡,結界已破,早被人發現了。”
他一拎我的衣領,飛身而下。
於鏡悠然站在那已經幹涸的龍涎面前,雖然面前倒著神色憔悴的李梳和不成人形的小黑,他仍是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模樣,白衣不染塵,微笑。
我的腳一落地,趕忙去看小黑。
在上面的時候就隱隱感覺得到他的法力安穩,不會有事。但是,自從納入一魂之後,我已經不再向以前那麼容易感覺得到他,而且時間越久越是如此。
補全的魂魄似乎逐漸堵上了我與他溝通的渠道,畢竟我之前跟他的特殊交流,只不過源於法力的共通和我自己魂魄的破損。
雖然法力安穩必然代表身體無礙,但我仍是有些擔憂,近前一看,發現他雖然神智不醒,但呼吸平靜,應該沒有大礙,這才放下心來。
回過頭去看李梳,他緊閉雙眼,嘴唇青紫,臉色蒼白,似乎很痛苦。我嘆了口氣,是啊,這下所有的溫情都撕破,他很痛苦吧。
然後我才注意到,雖然小黑和李梳都橫身在地,但於大掌門的注意力,似乎不在這邊。
他饒有興趣地看著半臉男,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看。
發花癡?
不,於大掌門為人詭異,他對石頭,對扇子,對鞋墊發花癡的可能性,絕對高過對一般人會發花癡的對象發花癡。

於鏡的神情很怪,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卻又抿嘴一笑,不說什麼。只是突然正色而立,將手上的畫卷收好,雙袖一攏,對他一揖,“小生於鏡,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幹得好,於鏡!我早就想問了!!!
半臉男猶豫了一下,搖搖頭,“我的名姓,不知也罷,不知更好。”
這是什麼話。
於鏡笑得溫婉,“可是,總要有個稱呼的法子。”
對嘛,這才是人話。
“你想怎麼稱呼都可以。”他也笑得迷人。
於鏡有點為難地看著他。
有啥為難的,也不想想你家開山始祖起名字的功力,再怎麼你也不可能比他還沒有取名的天賦吧。
不過萬一,我突然想到萬一亂取名是平心崖的傳統,那……
別的不說,萬一於鏡脫口一個叫人羞于啟齒的名字,可怎麼辦?
於鏡還輕咬著形狀姣好的嘴唇,似在苦思。
我焦急地看著半臉男,又看看於鏡,再看看半臉男,急得團團轉。
在某個角度,突然覺得半臉男腰間什麼東西閃了閃。仔細一看,發光的是他腰間系著一指長的玉佩,彎刀的形狀。
那玉溫潤通透,吸引了我的注意。
不論是對修道的人還是修行的妖,良玉都意義非凡,我的視線被吸引,一時移不開。
於鏡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視線,順著看了一眼,突然說,“那,既然兄台身系玉刀,不如就以系刀稱之。”頓了頓,於鏡又說,“不過系並非姓氏,就以同音之奚代替,如何啊?”
奚刀啊,名字不錯。
呃,就是這名字有點耳熟。
哎,這不就是初代平心崖掌門的名字嗎?
身為後輩就這樣拿來主義去稱呼一個不知來歷的人?
果然是於鏡啊,欺師滅祖都來得這麼直接。

聞言,半臉男臉色似微微一變,很快頷首,像是接受了。
好吧,反正都是已作古的人名,也沒多少人知道。
而且總比叫他半臉男來得強吧。
這麼一想,我從善如流了。

於鏡這邊已經再一揖,“小生師弟師姪均有傷在身,不便久留,先告辭了。”
奚刀也笑了笑,“慢走。”
于鏡帶著昏迷的兩人離開,我怔怔地看著他們遠去的方向,心裡有說不出的感覺。
“走吧。”奚刀對我說。
“好。”我立刻說,“去平心崖。”
“又去那裡做什麼?”奚刀眉眼笑意未落,話音柔和,但尾音卻有些微上揚。
做什麼?
我還能做什麼,我什麼都做不了。
只是我迫切地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我放不下。
起碼,起碼讓我看看小黑無恙地出現。

奚刀也許不太願意。我理解他,世上喜歡平心崖的人不多,喜歡呆在平心崖的人就更少了。這地方本就在陰陽交接之處,白日陽氣大盛,夜裡陰氣四溢,陰陽日夜相衝,不是人適合的地方。
如果你不是修行的材料而留在平心崖,那麼,哪怕白天平心崖門人嫌你無趣不來折騰你,晚上妖魔鬼怪嫌你硌牙通通無視你,也還是遲早都要出問題。
但奚刀多少也有些法力,應該不會有這個問題。

本來也沒人規定我一定要帶著奚刀一起行動,不過,因為我剛剛才欠下他一個大大的人情,口氣不由得軟下來,用上了商量的口吻,“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他沒有立刻回答。
我再看向他的時候,他很溫柔很仔細地對我笑了,“一起麼,好。”
這本是能吹皺一池春水般的笑,但我現在心裡一團泥漿,竟然是毫無反應。

一入平心崖,我徑直朝李梳的住地匆匆而行,奚刀無聲無息尾隨,一路無語。
腳程很快,過了拐角處就是那青竹為牆的小屋,微風過處,帶來淡淡花草香,我的焦慮稍微舒減了些。
當終於站在門口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想著要不要敲門,還是先來開窗子看看呢?
我還在考慮,奚刀伸手一推,房門嘎吱地開了。
原來這門只是隨便帶上,並沒有鎖。
我定定神,根據我對李梳的了解,他此時應該睡死了。
但出乎我意料,他居然不在床上,四顧之下,甚至不在房間裡。
這可奇了怪了。
奚刀很坦然地走進房間,看我還遲疑著站在門外,對我招招手,“你還不進來。”
“這可是別人家。”我小心地進門,“別亂來。”
“正是別人的家才可以亂來啊,自己家亂來還要收拾。”他徑直走到床邊,看著躺在上面的人。
是小黑,昏迷中的臉色依然不好,但是眉頭舒展,似乎並不痛苦。

我再次被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的東西籠罩了,說不出話來,移不開視線,連手都抬不起來,只有耳朵還正常,可以聽到他平靜的呼吸聲,一下又是一下,我似被蠱惑,整個人都傻了般,只是看著。
耳邊似乎有人輕笑了一聲,“要看,不如看得更清楚些。”
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一雙手突然搭在小黑的絲被上,是奚刀!他輕輕勾住絲被的一角,斜斜一拉,一具堪稱完美的軀體頓時在眼前--
半掩半露!
我的鼻血搞不清楚自己該不該噴出來,但我清楚奚刀拉被子的能力絕對是專業八級的!
該露的地方絕對露得徹徹底底,不該露的地方絲被懸懸地掩著,似乎只要一絲風過,就會掉落。

我死死盯著奚刀的食指在絲質被面上慢慢彎起,指甲在閃亮的絲綢上輕輕用力,折磨觀眾般得劃出一道淺淺痕蹟,而那本就輕薄的絲被,因為些微的受力起了褶皺,似乎開始像這邊滑過來。
視覺刺激和等待更大的視覺刺激讓我頭腦轟得一聲沒了動靜!

就在大腦馬上一片空白的時候,不知為何,我卻想起小黑當日在龍涎裡的慘狀,飛散的血液,法力激蕩而起的火光。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如果我在這裡看下去,如果我不轉頭,我一定一定萬劫不復了!!!!
我一個旋身對上奚刀的雙眼。
他還是那麼悠閒地看著我,小黑的存在並不構成任何影響他的因素,反而笑問我,“怎麼?”
“非,非禮勿視!”我抖了半天抖了這麼一句話出來!
他挑起眉頭,“哦,你要非禮他,叫我不要看?”他還當真閉上眼睛雙手,“好,你可以開始了!”
記得我之前也說過同樣的話,果然話不可以亂說!純粹自作孽不可活!

我正想著,奚刀卻又說,“你當真看看就夠了麼?”
“什,什麼,麼?”
奚刀很自在地靠近床鋪,他原本拉著絲被的手改為壓了上去,整個人也彎腰靠近小黑。他伸出一只手,奚刀的手很漂亮,細長白皙,沒有半點瑕疵。他對我笑笑,手背就撫上了小黑沉睡中的臉,動作很輕很慢,像是試試溫度一樣,順著小黑的臉頰而下,似乎並沒有給小黑帶來什麼不適,他睡得依然很沉。
“喜歡麼?”他低聲問我。
“喜歡。”美好的聲音讓人無法反抗,我只能實話實說。
“要我幫你麼?”他的聲音柔和,我不解地看著他,他繼續說,“你喜歡這臉,這身體,我可以幫你帶走。他現在無力反抗,只要迷迭香不斷,他永不醒來,你就可以每日每夜看著他,摸摸他,想怎麼都可以。”
不待我說話,他又說,“還是你想要他的魂魄?趁他現在神智不清,我也可以為你做到。只要稍微改造這身體,截斷一些魂魄和身體的聯系,把這身體做成困住魂魄的迷宮就可以。”
他直視著我,又補充,“你是不是想要他愛你?沒問題,給我時間就行。扭轉心性的法術需要特別的法器支持,而且維持不了太久,但是只要反復使用,他就永遠只愛你!”
他的口氣輕鬆,似乎我們只在討論用什麼菜下酒一樣,最後,他的手停在小黑的胸膛,指甲輕輕摩挲著他的肌膚,問我,“說吧,你要不要?”

我搞不懂,我搞不懂事情怎麼突然進展到這一步,為什麼奚刀突然這麼說。
“我,我不想要他怎麼樣!他跟以前一樣就可以!”
“如果你不想擁有他,為何老是看著他?老是想著他?”他的眼睛很亮,不給我逃開的機會?
為什麼?
只在這個時候,被他逼問,我才開始想為什麼。
我只記得最初獲得的溫暖,那是來自他身上;最初的對話,也是跟他;最初的法力,也是源自他;最初的一切都是他,我怎麼可能不對他特別。
他就像是,證實我開始存在的東西。
而他之後又那麼迷人,我無法移開眼光。

“為什麼?”就算不再是異眼,奚刀的眼睛還是讓我無法抵抗。
“我,我花癡啊!我犯花癡,不行啊!”終於耐不住,心裡的想法脫口而出,“我有什麼辦法,我一來就看到他,全世界跟我說話的只有他,我能不對他特別點?!再說他也是美人,我不能比別人多喜歡點啊!?他就像是我的兄弟,呃,或者是第一次憧憬的對象!就這樣,反正他都為李梳到這一步了,我就算對他有啥想法,也就是淌淌口水而已,又不礙著誰!”

聞言,奚刀笑了。
跟剛剛那些笑不一樣,這一次叫人舒服,而這個笑容一起,我才發現剛剛房間裡的氣氛真的很詭異。
奚刀這個神經病,我嘀咕著,大吼了一通之後膽子也大了,一把推開他,把絲被拉起來給小黑蓋上,當然有想過小小瞄一眼,算了,被他看到又是一頓嘲笑。

奚刀從背後貼近我,十分親密地在我耳邊說,“我隨口說說的。”
“啊?”
“他身上有兇獸的法力,迷迭香如何能讓他一直昏睡,他現在不醒只是因為身體在修復,一旦完成就算你把他埋在迷香裡也沒用的。”
“那,困住他魂魄?”
“哪兒那麼容易啊,在體內的魂魄是很難找到的,更別說我現在沒異眼了,就算有,也得找個十年八年的。”
“那,轉移心性的法術?”
“哈,要是這樣的法術真存在,小黑還不早用在李梳身上了!!”

啊?
我還那麼激憤那麼正經八百地思考,他居然只是隨口說說。
“早知道你問我要不要的時候,我就說我要,看你怎麼辦!”最後只好發句牢騷。
“你若是說要,”奚刀淡淡地說,“我那時就已經把他的心挖出來給你了。”
心裡一凜,記得當奚刀問我這句話的時候,他的手指確實正放在小黑的胸膛處,此時他的話語冷情冷心,我心裡一抖。
奚刀走了兩步,發現我沒跟上來,轉頭一看我的表情,明白了一樣又笑了,“你又信了啊?”
“啊?”
“你以為小黑的法力是擺設啊,我的手指只要刺破他的皮膚,他的法力就會順血反噬,挖出心來,哈∼也虧你信∼”

我已經完全不知道我到底該聽哪句。人家說有選擇地聽,有選擇地相信,可是對這種句句假話的人,我怎麼選擇也是上當啊!
他看我傻站著,搖搖頭,你幹嘛一副震驚的樣子?枉費你出身平心崖。
跟平心崖又有啥關系?
難道你不知道平心崖的座右銘?
平心崖有座右銘?
就是那句老話啊。
啥老話?
他嘆了口氣,無良決定人生,腹黑走向成功!

22.
我氣結!
折騰了一陣才又想起奇怪來,李梳怎麼不在。
照理說,這麼大晚上的,他應該在呼呼大睡才對。
對我的疑問奚刀只是笑,我忍不住問,“他去哪裡了?”
“還能有哪兒。”奚刀掉頭往外走,我連忙緊緊跟上。
剛走了不久,突然發現李梳的影子飄忽著就在不遠處出現。
他低沉著頭,失魂落魄地在這條路上前進。說不上他的速度是快還是慢,明明腳步遲緩,但不知為何立刻就會來到眼前,完全是飄忽不定。
頭一眼看見他,覺得他還遠,下一刻,又覺得他已經越過我們到後面去了,定睛看去,他卻又在另一個方向站著。
雖然奚刀反應奇快,我們仍然躲閃得十分狼狽,不知道有沒有被李梳看到。
奚刀低聲笑道,“果然如今是法力無雙,連邊走路邊發呆都這麼有神仙氣。”

我瞪了奚刀一眼,又沒有立結界,被他發現了怎麼辦?
“沒事的,他現在對四周根本就沒有意識,咱們就在這邊低聲說話,他根本不會發現,”奚刀解釋說,“他法力太強,要是設立結界,反而容易被他注意到。”
更近了一些,我可以看見李梳的臉,他剛好停在幾步之遙,呆呆地抬頭看著天,東方已經泛白,就剩下啟明星還在發亮,李梳就那麼看著,我估計他一輩子這是頭回看到啟明星吧,所以他的表情十分古怪。
說不上是痛苦還是別的什麼,有點不正常的平靜,外加一些呆滯。
看得,讓人覺得說不出個滋味。

我並不特別喜歡李梳,實際上之前我多少還對他有些豔羨,些許嫉妒,因為我最憧憬的小黑,只對他與眾不同,千般呵護。而他卻懵懵懂懂的,不論是突然得到的卓絕法力,還是小黑明目張膽地百般偏愛,他都沒流露出多少感情來。
對這種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又不太在意的人,我小小腹誹一下他沒心沒肺應該是沒問題的。特別是通過何筒的異眼看到真相之後,我一方面同情他,另一方面隱隱有點傷害到他的快意。哈,你個沒心沒肺的也倒霉了吧!

但我忘了李梳也是個人。
他與小黑,是那麼親近啊,也許不只不覺中,已經對他有所期待,不願分離。我想,小黑是成功了,李梳多少是愛了。但這愛就是陷阱前的誘餌,你若愛了,就逃不開了。
所以,李梳傷心了。
我看見他站在路中央,對著遠處的屋子,傷心了。
就連傷心,李梳都是安安靜靜的,不哭不鬧,但是他傷心了,我知道。
也許正是因為我是妖,對人的情感波動更為敏感。他的身上傳來一種沉悶的感覺,這種感覺,我還從來沒在人的身上感覺到過。
沉甸甸的,壓得我有些難受的感覺,我想我只是一瞬間被他的法力散布出來的情緒感染到,就是這麼一點點,興許不到李梳真正感覺的千分之一,已經叫我心頭發悶。
他的視線一直落在不遠處的屋子上,但眼睛中的黯淡,毫無遮掩。
我突然憐惜他,憐惜這個我最羨慕的人。

就在我以為李梳會在原地眺望直到化作望黑石的時候,一直很安靜的他突然猛頓了下腳,一連串開罵,“混蛋,白癡啊你!腦袋進水了吧!你瘋了啊!無恥啊!……”
李梳罵人詞匯很貧乏,翻來覆去也就是那麼幾句。
而且完全不知道他是在罵誰。有一陣子我覺得他在罵自己,又一陣我覺得他是在罵小黑,反正肯定不是罵我。
只是他原地蹦對著空氣破口大罵實在很……可憐中又有點可愛。

“……你這個沒娘生沒娘養的,我我我我恨你!我恨你!!!”這幾乎是嘶吼出來的一句,也是李梳最後罵出口的話。因為這話一出口,他卻是十分意外地愣了,怔怔地站在原地。
過了一會,像是罵累了,他終於尋了塊石頭坐下來,因為怒罵一通而漲紅的臉正慢慢黯淡下來。
晨風冰冷,良久,李梳長嘆了一聲,“我不恨你。”

這之後,他又恢復了平常那表情,也就是沒啥表情,慢慢向著屋子走了過去。
至始至終,我和奚刀就站在路邊的樹後,他卻沒有完全發現。
我心裡想著李梳會是怎麼樣的打算?再次面對小黑,他會怎麼做?
唯一清楚的是,他應該不會對小黑不利,實際上,他也許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喜歡小黑,所以才會有剛剛暴跳的一幕。
“要跟過去看看?”奚刀問我。
不了,去又做什麼,不論李梳的決定為何,也無非平添傷心。
“那,我們就去別的地方吧,”奚刀興致勃勃地說,“你想去哪裡?”
我哪裡也不想去。
突然間就意興闌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站在這個世界上做什麼,我的心開始想那平靜的山谷,美麗的花妖,也許,我們這些妖,本就不該涉足人的領域,不論是清修之地,還是繁華鬧市,又或者愛憎情癡,這都不是我們該接觸的。
因為人,很容易就會忘卻,然後解脫。但是妖不行,發生過的事情永遠都記得,就算當初僅僅一絲一毫的憧憬,也不妨礙百千年後完整地想起。
所以妖若是愛上人,真的很慘,而人愛上妖,卻太舒服,太容易。比如,那倒霉的白蛇,那投身火海的狐妖,那些在山野深處日日哭泣的花妖木精。他們所愛的人或許早已遺忘曾經的愛人,甚至已在人世輪回數次,只留下他們還在原地,抱著點記憶不老不死。就算有絕世之姿,施法弄術之能,心卻空了,又如何?
“以前,我是狗尾草的時候,日子,其實很舒服。”我忍不住說,“日出日落,很是舒服。”
我有滿腔的感想,有什麼東西在我胸口,感覺不吐不快。
身後傳來奚刀的聲音,“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其實,不論妖還是兇獸,非人之物或者真不該踏入人的世界,只會造成不幸。還是該在產生羈絆前離開才對。那,我們這些妖,到底為了什麼存在?”我突然覺得我正在靠近某種妖物從未接觸到過的境界,一種前所未有的境界,我開始思考世界的本原問題和生物存在的意義。
隱約覺得只要我達到了這個境界,那麼未來會非常不同。
“什麼意思?”
“就是,我很想回復原身,離開人世的意思。”我低聲說。
有一只手輕輕搭在肩上,把我轉了過來,進入視線的美麗容顏,打斷了我的苦思頓悟。
是奚刀,他雙手扶起我臉,我的目光自然落在他臉上的時候,他嘴角勾起微微一笑,眼波流動,光彩動人,真真色相迷人。
心跳如擂鼓,早忘了剛剛我在想什麼,只看著他的長發隨風過來與我糾纏。
“別回去。”他輕輕把我擁入懷裡,聲音有著纏綿的味道,呼吸在我耳邊輾轉。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我痛斥著自己!!!
然而抵抗不能。
本該順勢產生的首位妖族哲學家就此告吹,世上但多了一花癡而已。

說真的,我覺得以我神經的卓絕康復性和善忘,真的比較像人,不太像妖。
奚刀似乎非常喜歡擁抱,一旦得手就死死抱住不放,突然又說,“你不要太擔心,不會有問題的。”
“什麼?”
“平心崖雖然熱愛內訌但極為護短。”說這話的時候奚刀眼神閃爍,“於鏡尤其如此,他一定會有安排。”
“什麼安排?”
“我哪裡知道。我的異眼沒了。”
我立刻詞窮,就著擁抱的姿勢,陪著萬分小心拍拍他的後背,奚刀的擁抱非常溫暖,而且越發用力,似乎要把我勒到他身體裡一樣。
奇怪的是,這樣緊密的擁抱,他卻沒有半點情欲的味道,反而像是最溫柔的朋友需要安撫而已,又或者是一個孩子抱著最能慰藉心靈的玩具一樣。他似乎,並無半分邪念。
呃,至于我--
一個差點走上哲學之路的人會因為擁抱而想入非非麼?
(群眾:可你是為了什麼才沒有走上哲學之路的?)

後來,我們也沒再說什麼。
太累了,整整一天都在折騰,實在太累了。於是我們相互依靠著,就在樹叢中慢慢睡著了。
等到醒來的時候,才發現天色已暗。
奚刀還睡得很沉。
可以理解,他消耗了非常巨大的法力,又連續奔波,他的疲倦可以想象。
我打算洗個臉,不想打攪他,自己慢慢走到了小河處,剛剛潑了點水在臉上,就聽見有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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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七:奚刀,你真是個奇人。。。你出場之前,大家都在喊奚刀啊奚刀你啥時候出來啊。。。。你出場了。。。變成呼喚小黑啊小黑李梳啊李梳於鏡啊小狐狸你們啥時候出來。。。難道這不是你的RPWT?
奚刀:難道這不是因為你寫得爛?沒把我的魅力寫出萬分之一來?
阿七:(以頭撞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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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霉 中秋番外
唔。。。中秋將至卻遲遲更新不出來,和某BT潛力股聊天談到JJ經典句式拿給李梳套用的話,發展個小小番外大家中秋節快樂∼∼∼∼

當經典句式“你XX,你們全家都XX”被套用的時候……

“你是BT,你們全家都是BT!!!”當李梳決定學習這個句型來罵人,不過在用在小黑身上之前先在別人身上試試……

雲釵:以前你叫我師姐,後來你叫我雲姑娘,現在你叫我BT,多見外啊。

雲簪:我就是條件反射型的BT,想不BT都不行。

唐琪:我的BT僅供觀賞用。

於鏡:文雅點吧,就說“於掌門半生腹黑,平心崖一門BT”可好?

奚刀:世上本來就兩類人,一類假裝BT,一類假裝不BT。有差別?

曾影:你對BT的要求這麼低?

何筒:BT這個特徵,是我的,也是平心崖的,但歸根結底還是平心崖的。

老掌門:斑禿?不,我們家的頭發都很好。


李梳對於別人的應答終於心裡有譜了,開始在小黑身上使用這個句子。
“小黑你是BT,你們全家都是BT!”

“師父,我全家就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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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節快樂∼∼∼∼∼
月餅要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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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那是飄飄渺渺的歌聲,時斷時續不太真切,我忍不住移動腳步,向可能的方向前進。
開始還在想這麼晚了,究竟是誰在唱?
慢慢聽著,只覺得歌聲迷離,我忘了其他一切,只知道前進。
腳下磕磕碰碰,好幾次差點倒下,但我都沒有注意,只知道拼命向歌聲所在的位置跑去。
雖然心裡某個位置隱隱覺得奇怪,為什麼我停不下腳步?
但是身體卻不聽使喚,只知道一味向前。

不知道跑出去多遠。
眼前豁然開闊,樹林中有塊小小的草坪,中間不知誰燃了火堆,火舌舔舐著架在上面的鐵鍋,誘人歌聲就來自鍋裡面。
走近了幾步,看到那鐵鍋裡的水小半開,歌聲隨著沸騰的水源源而出,歌聲斷斷續續,是因為水沸騰的不規律的關系。
這是什麼啊?
我總算回神了。
但已經來不及,一股柔和的力量從後面把我拉倒在地。無法抵抗,我像塊瓦片般飛倒,還沒坐起來,一只腳極快地踏上我胸口,不輕不重地壓著,仔細看著我。。

我與來人對視一眼……大美女啊!!!!
那臉龐恬靜柔美,深夜裡比天上的星子還閃亮,看到的第一眼我就雙眼發直!
不過,第二眼的時候,發現美女眼熟得很。然後我發現原來是仇人,就是那個把我扔進鍊丹爐的仇人啊。
不過我並不激動,反正這種事好像也不是第一次發生。
何況仇人如此美麗,我對她的恨刷刷向下降到幾乎為零。
只不過想起她笑顏如花地把我往爐口一扔的樣子,心底颼颼發冷。
然而美人垂下頭來看我,她長長的黑發滑落時散發的淡淡幽香,驅散我所有恐懼,反而叫我有些飄飄然起來。
要佔我便宜麼?要蹂躪我麼?要SM我麼?
我趕忙躺平,做出任君品嘗的姿態。


“可是他?”美人卻對我沒多大興趣的樣子,問道。
我當然知道美人不是問我。
“對。”一個沒什麼感情的聲音響起。
我努力轉動頭,看到另一個還算熟悉的臉,曾影。他不似美人招搖,只站在陰暗處。
說完這話,他才從陰暗處脫身,走到那鍋面前,手指一揚,一塊玉石般晶瑩的東西從水裡飛到他手上,而一直飄渺的歌聲嘎然而止。
“踏歌石,妖孽引。”美人嬌笑著,“入沸水即歌,有趣得緊。”
曾影很識趣,立刻雙手把玉石奉上,“按之前說好的,雲姑娘請收下。”
“多謝了。”美人也不客氣,立刻收下,回贈迷人笑容一個,“叫我雲釵就好。不過,他是何物?”
曾影道,“這小妖是我派偶然收容的,不知竟然逃到了此處,全賴姑娘幫助,才得以收回。”
什麼收回,我又不是你們的東西!我憤憤然想道。
曾影又是稍微一揖,“雲姑娘。既然已捉到家奴,在下先行告退。”
他話音未落,一道白綾沒頭沒腦把我罩住,裹得死緊,單露一雙眼睛在外面。卻是雲釵,她巧笑盼兮,“慢走,不送。”
“雲姑娘,你將他裹住,在下如何帶得走?”
“你要帶它走?”雲釵一副訝異狀。
“我們不是說好了?你助我入山捉妖,我贈你踏歌石。”曾影耐著性子說。
雲釵點點頭,“是啊,我已幫你入山捉妖,你也回贈我踏歌石,兩訖。”
“所以,在下正要離開。”
“我也說了,不送。”雲釵笑得極為燦爛。
曾影大約意識到雲釵的意思,立刻繃緊了臉。
雲釵慢慢道,“捉到妖之後,它的歸屬,應該不在交易內容裡吧。”
“雲姑娘要如何才肯放行?”曾影忍氣吞聲問道。

“我想知道,閉峰門尊為秘寶的龍涎,是藏在什麼地方的。”
曾影遲疑了一下,“龍涎乃傳說之物……”
“你不用隱瞞,我可是看到小黑回來時候的樣子。燒成這個效果,非龍涎不能。”
曾影終於開口,“龍涎已經沒了。”
“什麼?!”雲釵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八度!
“我去查看過,龍涎已經完全凝霜。”
雲釵看著他,似在分辨他是否說謊,末了搖搖頭,“世上神異之物甚多,龍涎已歿,便是命。不過我非得親自查看不可。地方告訴我。”
曾影說了地方。
果然是我們去過的那個地方。
“雲姑娘,可否?”曾影小心試探著問。
雲釵手一鬆,支持我的力量頓失,我跌跌撞撞幾下才站穩。

曾影明顯鬆了口氣,手還沒搭上我的衣角,雲釵突然又問,“何掌門發生何事?”
曾影身形一滯,“雲姑娘何處此言?”
“龍涎凝霜,多嚴重的事情,居然由你查看而不是掌門何筒,怎麼說也不合理。”雲釵眼神一瞬間銳利,“我閉關數日助老頭子療傷,不聞世事,不如你說來我聽聽。”
雲釵很是敏銳,曾影大約也知道瞞不住,便將何筒被小黑收入畫卷的事情說了。
曾影如何得知此事我是不知,不過他和何筒似有特殊的聯系方式,應該不難。
雲釵聽完,點點頭,“是師兄帶李梳小黑回平心崖,畫卷不在小黑身上,定是被於鏡帶走存了密室。”她眼珠子一轉,又說,“那,你不去救掌門,而跑來跟我囉嗦要抓這小妖,又是何故?該不會這小妖有什麼特別?”
曾影頓時抿緊嘴,不開口。
雲釵自顧自說開了,“罷了,這小妖倒是有趣,我帶走了。”
曾影總算開口,“雲姑娘,此妖乃門主所遣,在下不敢僭越許可。”
“那也無妨,”雲釵仍然是好聲好氣地說,“我也不為難你。咱們就耗著,等你門主一死,他自然歸我。”
曾影臉色更僵硬,好半天才說,“這小妖曾被關入過掌門密室又逃出,在下以為,要尋這平心崖掌門的密室所在,只能靠它。”
“原來如此。”雲釵高高興興地笑笑,白綾軟綿綿似無力地掛在我肩膀上,“那還等什麼,咱們快救你門主去吧。”
救出門主?救出何筒?
我心裡轉了百十個圈,也不明白這裡在上演什麼。
曾影要救何筒,很自然,他是何筒的弟子,可雲釵這姑娘,應該是平心崖的門人吧,而且曾稱於鏡為師兄,想來輩分不低,為何?
雲釵拍拍手,白綾緞子一扔,示意曾影走吧。
我是真不想走啊,可是那白綾好像自己有思想,雖然無人牽引,還是直接拖著我跌跌撞撞向前。

月夜下,大廳安靜地封閉著,毫無聲息。
我還記得不久前,李梳在大廳前的一番折騰,不過換了雲釵就完全不同,她雙手輕拍,低聲念咒,房門立刻洞開,三人閃身而入。
在縱橫如迷宮的大廳後堂,我憑著記憶前進,雲釵和曾影緊跟在後,果然沒錯,當時於鏡就是這樣這樣這樣走的。最後,我們停在一個小隔間前面,這就是曾經關押過我的密室!
雲釵停下腳步,“好啦,最大的危機來了。平心崖歷代掌門的惡趣味,都在這裡,進去難免兇險萬分。”
曾影此時在門口看了又看,眼神一會落在雲釵身上,一會落在我身上,有些矛盾的意思。
“現在是最好的機會。”雲釵笑瞇瞇地說,“於鏡忙著施法做個東西,短時間內不會回到這裡。只要他不在,成功的機會還是有的。”曾影還沒說話,雲釵又說,“不過,要是誰現在跟我賭你進去後能不能出來,我賭你出不來,全押!”
雲釵看著舉步不前的曾影,偷笑起來。

我大概明白了,雲釵定是逮到偷闖平心崖的曾影,花言巧語幫他抓我騙取寶貝,然後又哄得龍涎的所在地。雖然不知雲釵拿龍涎何用,但定是重要,否則不會帶他來到掌門的重地。
不過雲釵肯定是沒打算真正幫曾影,她必是料定這掌門密室,曾影不敢輕易進入。
可憐曾影不知道,這所謂掌門密室,不過是以訛傳訛,欺騙世人罷了。

我想想,有了計較,在白綾裡嗚嗚了幾聲,表示要說話。
白綾鬆了鬆,我開口,“我,我如果幫你們幫東西拿出來,可不可以放過我?”
兩人同時看向我,眼神都有些不對。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還要去?”雲釵問道。
我猛點頭。其實我對何筒,沒啥仇恨,只是看到曾影如此忠心,想幫幫他,順便贏回自己的自由。
“好啊。”雲釵笑道。
曾影看著我,眼神古怪,不過他還是點頭,估計覺得讓我先去開道也是不錯。
取得他們的同意,我徑直走上前去推開房門。
他要的是那收納何筒的畫卷,我很清楚。
那畫卷就正正放在桌上。我徑直走了過去,拿起畫卷,又快步退回。
什麼也沒發生。
我把畫卷遞還給曾影,他有點發愣地收下。
“我可以走了麼?”我問道。
雲釵撇撇嘴,表示可以。曾影神色異常,但還是沒有任何表示。我回頭就跑,幸好他們互相牽制,誰也沒來追我。
一鼓作氣跑出平心崖大廳,心才開始劈劈啪啪地跳。
剛剛是怎麼回事?
心裡想不透,不過天色已經發亮,還是快點離開比較好。
我匆忙趕回離開奚刀的地方,他特別聰明,告訴他,他自然能給我解釋清楚。
跑著跑著,突然覺得,一陣子不見,還蠻想他的。
“哎,奚刀!我跟你說!”快到的時候,忍不住大喊著說,“奚刀奚刀!”

卻沒有人回應。
他不在我離開的地方。
草地上還有人坐過的痕蹟,我幾乎還想得起我離開時候,他依靠著樹幹沉睡的樣子。
但是已經沒有人了。
他走了。

24.
我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如果說完全沒有一點失落,那絕對不是實話。

寒夜相依,呼吸與聞,世間何樂大過於此?而音容笑貌,歷歷在目,待回頭再尋,眼前卻已成空。正是今朝離別君莫問,白首相見未可期。
可惜當時任誰也不知道,面妖走之前回頭的那一眼,奚刀如三歲稚子依靠山石而眠,竟然就是留給他的最後模樣。
便真就應了那句話。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唉∼∼∼∼

“我不說話不代表我聽不見!!!誰在一邊亂放旁白?!”我終於耐不住大吼了一句!
有人噗嗤笑了一聲,影搖身移,從樹叢後翩翩而出。
在頑疾發作之前,我暗自掐了大腿一把,人說君子溫良如玉,此人面相絕對符合,可惜我實在已經聽說親歷過他太多的事情,無法再被欺騙或是自我欺騙。
不待我開口,於鏡先問,“難道我剛剛說得不對?”
我勉強笑笑,“掌門開玩笑吧。我和奚刀不過萍水相逢罷了,散了也是緣盡。”
於鏡搖搖手指,“不對不對。奚刀此人和你的緣分絕非僅此而已。但你若不尋他,怕是真就被我言中了。”
言中?
當真今朝一別,白首不見?

於鏡看我眼神有所鬆動,口吻也柔和多了,說他可以幫助我尋找奚刀。不過不是現在。
他解釋說,目前他手頭有非常棘手的事情一樁,近日要完成,就連現在出來見我,也是冒著風險的。
我倒奇了,什麼事情讓平心崖的於掌門都要冒上風險?少不得是天怒人怨。我沒問,想來就算問了他也不會說。
所以,現在他幫不了我,他要我在此地等他數日。
我本想下山去找找,比如我和他初見的湖邊,再識的半月潭,晉山的枯井下等等,可於鏡一句話又打消了我的念頭。
如果你走了,他又回頭來這裡找你,那該如何?
可是,我仍然遲疑,如果他是因為我沒個招呼就去看熱鬧而生氣離開,就不太可能會回來找我。
萬一,他不是不願見你,而是因為仇家尋來,或者發生了什麼事故暫時避開呢?於鏡很有耐心地跟我分析。
這倒很有道理。
奚刀異眼已殆,他無法再尋我蹤跡。若他真是生我的氣,他氣消了或者會回到這裡來。如果真是仇家上門之類的,那麼擺脫之後,也最可能回到原處尋我。
這麼一想,我安心了些。

於鏡叮囑了我幾句不要亂跑,就要離開。
我忍不住拉了他一把,“天下之大,你有什麼辦法幫我找到奚刀?”
“異眼啊。”于鏡理所當然地說。
“你有異眼?”輪到我呆了一下。
“怎麼可能。”于鏡搖搖頭,“我倒是想啊,可惜異眼千年難成。”
那……?
“看來你還是信不過我啊。”於鏡這麼說著,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畫卷,對我揚揚,“雖然我沒有,但何掌門有啊。再休養些時日,他的異眼差不多就可以用了吧。”

只有我對著他手頭的畫卷發起了呆。
這畫卷,這畫卷不是已經被我偷出來給了曾影了???
於鏡似乎看出我在想什麼,“別呆了,真的畫卷怎麼可能輕易給你們偷走?雲釵那丫頭也知道拿出的是假的,就那人不知。如今想是已經打開了畫卷吧。要不是手頭要事不能離開平心崖,我真想去看看閉峰門如今的盛況啊!”他長嘆一聲,似是十分遺憾,“十三冥童外加七十七禍衣,我可是把平心崖現押的所有妖魔都放進去了。”
冥童,夭折小童怨恨所化,性暴烈,善妖法,甚為記仇。單只倒好對付,如果數只冥童齊唱咒文,那傷害異常巨大。我聽花妖說過,曾有某小門派試圖捉冥童,後招來三只冥童報復,一夜從江湖除名。可算是硬傷害的典範。
禍衣,雖為小妖,卻是最不受修道者待見的妖物之一。它不喜移動,也不主動傷人,落地既潛,極難捕捉驅趕。禍衣的問題在於,它能招來奇禍異災,一只就可以叫一大家人連年霉運。可說是軟傷害的頂峰。
就算是平心崖,對這些妖物都感覺棘手,這些妖物極難消滅,只能封印起來留待以後。
不過如今,於掌門倒是一勞永逸把它們都解決了。
十三冥童,七十七禍衣,夠狠!

“你你你怎麼……”我想問你怎麼知道,又想問你怎麼做得到,又想問你怎麼下得了手。但舌頭就是打結不已,說不清楚。
於鏡確實七竅玲瓏,指著自己就問,“我是誰?”
“平心崖掌門於鏡。”這我還是清楚的。
他點點頭,“那你還有疑問嗎?”
沒了!

於鏡行色匆匆,似乎真是有什麼急事非辦不可。
這倒又讓我起疑,如果他真的如此忙,為何又突然跑來找我?
難道在他眼裡,我找奚刀這事和他正著手的事情分量相當?
這不太合理,我找奚刀,只是私人原因,於鏡為何要摻和進來?
不論如何,於鏡要摻和的,總不會是太好的事情。
可是我想來想去,也想不出於鏡究竟要從這事裡得點什麼好處,而我除了在此等待之外也確實別無它法。
只能獨自守候。

大約是植物成妖的緣故,我很是能靜心,可以對著大地坐上一整天都不搖晃一下。
你要說我純粹是在發呆也可以,差不多一個意思。
有時候我也忍不住產生點幻覺,好像奚刀的聲音突然響起了,又好像隱隱約約看到他的影子了。
定睛凝神去看,又不是,只是風聲或是草木搖晃的影子。
我有時候也會想到李梳和小黑。
心裡還是擔心,但我沒有去看看他們情況的勇氣。
我怕他們正快樂地在一起,而我卻是孤零零的。
原來有人陪伴,哪怕只是很短的時間,都是那麼叫人愉快。
我一邊告誡自己,人哪,都是害妖精,沾不得啊。
一邊,卻又在希望,奚刀很快就會在我眼前突然出現,就跟以前那幾次一樣。

日子過得很快,在不知不覺間,日出日落就好些天。
有一日,我照例坐在草地上,一會想想小黑,一會想想奚刀,間或想想於鏡,雲釵,偶爾想想何筒啊李梳啊曾影啊閒雜人等啊。
日近正午,突然覺得天色不對。
明明是正午豔陽,卻烏雲滾滾,在天際匯集交錯。
開始我還饒有興趣地看著,天象萬端,這話真不錯。這厚厚的雲啊糾結了一會,越看越像只眼睛了。
不光如此,那眼睛裡還隱隱亮光,就像是人眼的神采一樣。
我正目不轉睛地看著,突然一道霹靂從眼中迸發而出,直劈下來,遠方轟隆巨響,像是劈中了什麼東西……
突然反應過來,不得了!天罰來了!!

於鏡要我原地等待的要求早忘到天外邊去了,拔腿就往雷劈之處跑去。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我為什麼,我為什麼當真以為不會有事情發生!
難道就是因為奚刀輕描淡寫的幾句話,我就真的相信一切都可以解決的?!
什麼時候開始,我就相信了他,而且絲毫沒有懷疑,相信他幾乎到了相信自己的地步!?
我心裡泛起的是氣苦,還是憤怒,還是痛苦,自己也分辨不清,只知道一味趕往平心崖山頂。
還沒有抵達山頂,便聽到撕心裂肺的哭號!
不,這不是哭號,是嚎叫,野獸的嚎叫。
明明是天眼退去的晴空萬裡,突然氣氛迥異,天空看上去很低,就像直接壓在頭上一樣。
我驚異地抬頭看去,發現不對,不是天空很低,而是有一層空間,似乎出現在天空之下大地之上。
那一層就在離地極近的頭頂,黑雲翻滾,電閃雷鳴,隱隱可見妖魔身影,一晃而過。我沒見過那樣的地方,不是我熟悉的地方。
我加緊了步伐,聽見山頂白玉台上朗朗的聲音,是於鏡,“妖魔道,雖然是幻像,倒真沒想到會在人間再看到。”
這是妖魔道?傳說中無數上古妖魔藏匿之處?
這聲音頓了一下,又說,“你當真痛苦如斯,魂魄自裂,連遠在妖魔道的身體都觸動了?”
沒有回答的聲音,只有嗚咽聲,不是哭泣,而像負傷野獸的垂死喘息。
淡淡的影子投射在那層低空幻象之上,是巨大的鳳,青玉墨喙,漆黑羽毛,金色花紋遊走其上,是小黑的本體,我曾借何筒的異眼一觀。
妖魔道的異空間映射著小黑的原身,我抬頭就可以看到,冠絕古今的兇獸,驕傲的兇獸,如今羽翼凌亂,奄奄一息。
我想世上沒有什麼法術能傷它至此,是他自己傷了自己。

“你了解人麼?”於鏡的聲音又悠悠傳來,“人皆有天命之星,星命同落,便是常理,雖是正午,我想你也能看到李梳的命星。”
獸聲立止!
“魂魄或是在陰陽路徘徊,或是他壓根沒死,或是別的什麼,你自己想吧。”於鏡的聲音飄飄忽忽。
空中風雲變幻,本來掩蓋上空的妖魔道突然間消失,正午的陽光直射入眼,刺痛!
於是眼淚就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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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我呆坐在半山腰,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才好。
於鏡的話,帶著三分玄機七分隨意。但細想來,這事確實透露著奇怪。
只要是天罰,就算李梳法力再如何高強,也是無法扛過去的吧。
天罰之時,雷劈貫穿三千里長空,怎麼可能有假?
就算天罰有假,可天罰留下的灰燼卻做不得假。小黑自是明眼人,於鏡縱然神通廣大,要騙過他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天罰必然是真,而李梳肉身湮滅,也不假。
可是星命同落的事情卻沒有發生。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真如於鏡所說,李梳現在魂魄徘徊陰陽路,又或者處在什麼特別的狀態中嗎?

於鏡若是肯多說兩句,興許能猜猜看,然而之後他未多發一言,只是衣訣飄飄沉默著離開。
此時我也無心管他,只抬頭看著白玉台。正午的陽光猛烈,白玉台一派燦爛,光亮太盛我看不清楚。
哈,我從來都沒看清楚過。
就像我以為我對於小黑來說是不同的。
因為李梳看到的小黑原就是假的,是他裝出來的。
真正的小黑,是在我面前的那個,他的喜怒哀樂,不會在我面前隱藏,乖張任性,放肆妄為,不顧別人死活,他都毫不在意讓我看到。
可即便如此,又怎樣?

到了現在,就算我想去看小黑的情況,身心卻都疲憊到了無法移動的地步。
就算我看過小黑妖毒纏身的醜陋模樣,看過他初褪妖毒的倨傲相貌,看過他在龍涎裡匍匐的殘缺肉體,也看過他冠絕古今的兇獸之身。
就算我比任何人看過的他都要多。
甚至比李梳看到的還要多。
可即便如此,又怎樣?
他並不要我。
他要李梳。

我得走了,我必須走了。
這個平心崖,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
這個人世,也不覺得有啥好留念。
雙腿自動行進,身邊的景物嘩啦啦地向後退,等我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站在平心崖下某個小河灣邊。稀鬆的槐樹,黃不拉幾的草地,卻眼熟。
對了,這裡就是我成妖前的地方。
當時我是多麼兢兢業業,半點不敢馬虎,就為了成妖。
結果呢?
什麼鍊化成精去煩惱,什麼遊走人世不染塵,都是TMD上天騙我!!!!
我留在這裡的話,現在還是個開開心心的花癡。
如今呢?
就算是個成了精的妖,卻滿心鬱悶,又有何用?

這不是我第一次想到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之類的問題,也不是第一次想到人世無可留戀,不若回歸大地。
可上次,還有奚刀一個擁抱挽留我。
而這一次,連個留我的都沒了。
越發覺得淒慘。

只有在想到奚刀的時候,離世悲涼之氣才稍微減弱。
奚刀怕是唯一我還牽掛的人。
可是連他也拋下我了。
就算我心裡還有掛念,還想去尋他,此心此景,也無力去做。
我想著,不如就在這裡退變原型,做回我的狗尾草,結根而盤忘卻世俗,先過了這個冬天,到來年開春再回到人世尋他不遲。
這麼一想,我覺得好受多了,立刻尋了個土地還算濕潤,日頭好的時候也能得點陽光的地方,仔細地把佔著地兒的植物移植出去,按照開花的好看程度由近到遠種在四週。再除除石塊什麼的,給自己騰了塊蒲扇大小地方。
心裡默念,“別了,小黑;再見,奚刀。”
然後盤腿而坐,凝神靜氣,就要回歸狗尾草本體。
一陣青煙過去,原本席地而坐之人已經不見蹤影,河邊開闊,他能遁向何處?
只餘剛才盤腿之地,一顆孤零零的狗尾草而已。

本來是應該這樣的。
實情確實現在地上還杵著我這麼大個人。
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呢?我居然無法化回原身了?
試了好幾次,我最多只能退化到面人的地步,就無法再向下退變。
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情。
只聽說過妖物想要化人形很難,而化成人形之後再退回本體,那不就是噗地一聲外加青煙就行了?
為什麼我連打回原形都做不到?
我呆呆坐在河邊泥地上,越發自怨自艾,三千世界,不能化為人身的妖物是千千萬萬,不能回復妖形的怕是只我一例。
難道上天待我真如此之薄,連逃避現實的機會都不給?
我哀怨地望天,從天罰到現在,最多才過去了一炷香的時間,而我的感覺卻已有如三生三世那麼長,長到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才好。
好容易我想起於大掌門要我呆在原地,說會來找我,幫我。
想了想,還是算了,於大掌門幫人的後果,看看李梳和小黑就知道了。
那就是個把肥的幫瘦,瘦的幫死,好的幫殘,殘的幫滅……的過程。

對天搖搖頭。
我本一大好青年,他幫了之後,指不定變成啥天怒人怨的東西。
所以我只能呆看晴空,正午陽光依然燦爛,天劫仿佛根本沒發生過,真正是碧空萬裡,剔透如上好水晶。
不,不完全,左下邊有一黑點。
而且移動地很快。
已經很近了,不是個黑點,似乎是……
“奚刀啊!!!!!!!!!!!!!!!!!!!!!!!!!!!!!!!!!!!!!!!!!!!!!!!!!!!!!!!!!!!!”

後來,平心崖的弟子們說,天劫不愧是天劫,稀奇得緊。
正午天劫雷劈時,巨響從天而降,由上至下震得全平心崖弟子耳膜鼓動,嗡嗡作響。雖然大家有所準備蒙了耳朵,還是花了一炷香的時間才回復聽力。
但沒料到剛恢復,又是一聲巨響,這次反其道而行之,是從下而上,殺得大家措手不及,將弟子們剛剛回復的脆弱聽力二次摧殘。
平心崖弟子紛紛表示,只見過二皮臉,沒聽過兩重雷!天劫甚不厚道!
於掌門喝茶輕笑,扔了一本《XX的YY和ZZ》到眾弟子面前,道,兩重雷算什麼,這文中的雷都可以論斤賣了,拿去學習學習。
弟子圍觀後,體無完膚者眾。
始知古語所言不假,天做雷,猶可生;人做雷,不可活。

當然,我絕不會承認我鼓足全身力氣包括法力那一吼有這麼大動靜。
應該是因為在第一次雷鳴之後,短時間內平心崖弟子的聽力已經受不了任何挑戰。
所以即便那人驚得差點一頭從天上栽下來,我也不覺得是自己的問題。
當他終於安然雙足落地的時候,我真有熱淚盈眶的感覺!
果然是奚刀!
我就知道是他,就算只是天上一個黑點我也知道是他!
他一切如昔,連他那可能是為了嚇我故意又改回去的不對稱臉都讓我覺得親切。
我喉嚨發緊說不出話來,只是撲上去緊緊抓住他的一只胳膊。
我沒想到自己會這麼開心,他的出現簡直就是在地圖上窮途末路時候突然發現可以航海!
熟悉的淡淡茶香,輕輕落在我頭上的手,和掌心那微燙的溫度。我不知道究竟應該是哭好還是笑好,最後只哇了一聲,沒有下文。

“你為什麼──”奚刀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柔,我知道他所指,不待他說完,便一五一十把那歌聲和妖孽引的事情說了一遍。
末了,我補充說,不是我丟下你,而是被抓走了沒辦法。
當然你沒來救我也不是很義氣,但念在你異眼的事情上就不跟你計較了。
撫在我頭頂的手頓了一下,他似乎嘆了口氣,“是我大意了。”
他拍拍我的肩膀,“好了,我在這裡,沒事了。剛剛的天劫──”
又說到我的痛處,不過有個人在身邊傾聽,感覺好多了,我告訴了奚刀於鏡和小黑的對話。我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奚刀都溫言安撫,並且保證李梳肯定沒死。我鬆了口氣,心裡的大窟窿,好像多少填上了些,沒剛剛那麼難受。
奚刀只要一出現,好像什麼事情都可以得到解決一樣,不知不覺間,我已經這樣依賴他了。

享受了一會安心之後,我又想到個事情,“你說,為什麼我沒法子變回原形啊?”
奚刀“嗯?”了一聲,帶著長長的尾音。
我沒有覺察出其中危險的味道,反而詳細講述了我剛剛化為原形,結根而眠的打算。
“你要避世?”他的眼中一定閃著某種光芒,可惜我沒抬頭,只是點了點頭。
“然後你發現連打回原形都做不到?”他輕輕推開我,仔細看著我,"要我教你?”
我還是傻乎乎地點頭,一點沒察覺到危險來臨。

“其實很簡單。”他一邊說,一邊衣袖,“你也知道──”
他咧嘴一笑,“所謂打回原形,是不打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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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
其實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座斷背山,那山上都會打雷…
對于口味不同的人來說,倒霉系列也會是雷啊
所以雷書的名字是隨便寫的,沒有針對哪篇文章,請勿對號入座哦(不過多慮了,應該不會有哪個文章是這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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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奚刀雖然是在笑,但那眼神十分駭人。
我覺得他真會動手,連退了四五步,覺得形勢不對,拔腿就跑。
身後風聲疾,心知他追上來了。
我很想大喊一聲救命,但這裡是平心崖,聽到呼救也許真的會有弟子過來,但他們過來排隊看戲的可能性遠大過拔刀相助。
更何況,我還沒有忘記於鏡急著要幫我的事情。
這麼一分神,便被拎著衣領拽了回去。

“你逃什麼?”奚刀氣定神閒,他帶著不解的語氣問我。
你要打我。我抖抖地說。
“為什麼我要打你?”他幽幽看著我,眼光流轉。
“為什麼,唔,因為我想要回復妖身。”我掂量再三,確實是這句話惹的禍。
“為什麼你要回復妖身,我就要打你?”他繼續問。
“因為你不想我回復妖身。”好像只能這麼回答。
“為什麼我不想你回復妖身?”他就像最好學的孩子一樣,不住口地問。
因為,這下子我倒因為不出來了。
他摸摸我的頭,“你好好想想,我麻煩你,我拜託你好好想想行不行?”
我呆呆看著他,不明白那突如其來的柔情是怎麼回事。
他要我想,可是太多事情發生在今天,我腦袋裡一塌糊塗,根本想不動。
奚刀嘆著氣,“罷了,你是靠不住的。還記得你欠我的諾言麼?”
記得。
“現在我要你許諾,你要永遠呆在人間別逃走不要傻到傷害自己。”奚刀的聲音低沉溫柔,帶著無可奈何的味道。
我點點頭,然後才意識到這好像是三個要求,不過奚刀一口氣說出來,我沒意識到。算了,對美人我是可以讓一步的。就算現在他還是半臉美人。
而且這比起我曾經設想過的那些個喪權辱國的要求是好多了。
奚刀的嘴角勾起,表情終於生動起來,他對我點點頭,向前面走去。
我跟著他身後,突然想起個問題,這幾天他去哪裡了?
正要開口問,他突然停下腳步,他轉身,他微笑,他說,“我不會親自動手打你的,打人,我下不了手。”
那還多謝了。
“要是我下手,那就不是打人了。”他慢慢地說, “所以,你要乖乖聽話,信守承諾,如果不,我會慢慢地削你,仔細剁你,把你切成塊,碾成渣,磨成粉,拿來煮湯,你明白了?”這話本來可怕,但是他用那麼溫柔的語氣來說,就更可怕了。
我半天吭不出聲來,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換了個話題,“李梳沒死的話,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奚刀看著我,似乎在仔細研究我的臉一般,過了好久,才用低沉的聲音說道,“看來,不先解決這個問題是不行了。”
看上去不像是在對我說話,而像自言自語。
我稍微遲疑了下,奚刀才對上我的視線,說,“你心裡記掛的,無非就兩件事。第一,李梳是不是還活著;第二,若他活著,他在哪裡。對嗎?”
你說得沒錯。
“那就把你看到的,聽到的,所知道的一切,事無巨細,全部告訴我。”奚刀似乎有意要幫我,我趕忙尋了塊幹淨石頭讓他坐下。
從我出身那一刻開始,到我被閉峰門抓去,到我被小黑帶回平心崖,到天罰,事無巨細,都細細說給他聽。
奚刀似乎聽得很有樂子,我每說到一個人,他都要求我幻化他的模樣來演繹,倒方便得很。
說書演戲了直到半夜,總算講完了。

奚刀思考了很久,才說,天罰不會有假,否則瞞不過小黑。但是,於鏡很可能施用了什麼法術。
我質疑,小黑是上古兇獸,有它不知道的法術?
奚刀嘆口氣,為什麼凡事一旦加上“上古”兩個字,好像就特別值得敬畏?兇獸是很強,超越人界的想象,但從來沒聽說過兇獸施法術吧?
也是,記得地離當初也是直接撞破三方結界薄弱處,得以暫時突入人界的。
奚刀說,兇獸本體太強悍,就算天罰直接打在它頭上,也不過拍拍灰的程度罷了。那種獸體之下,兇獸根本沒必要去研究法術,更別說保護身體的法術。而小黑雖然身在在人間,畢竟時日尚短,接觸的法術有限,何況肉身重塑這種各門各派都視之為禁術的法術。總之,對於頭腦裡根本沒有肉體消亡概念的兇獸來說,自然也不會主動想到肉體還可以重構。
所以,大家都很忌諱的小黑其實本是個法術盲?我忍不住問了個話題外的問題。
奚刀點點頭,是啊,法術的存在是因為人太弱,不得不依附工具,法術正是一個最好的工具,所以一代一代的修行人才不斷創造完善法術。
而兇獸剛好相反,它們數目很少,但是夠強,是本能地以身體的強來行動,從不需要法術,更不會去研究法術當作工具了。
原來如此。
奚刀順便總結了一句,不管是一般的獸還是兇獸,和人的最根本差別果然還是看能不能創造和使用工具!

我咳了一聲,提醒奚刀回到正題。
他笑笑,說能解決這個問題的法術有幾個,但最可行最沒有後顧之憂的方法就一個。
他問我,李梳是否曾受過傷。
李梳確實受過傷,我記得有次李梳翻舊賬,曾說過小黑與於鏡合伙,射了他一箭,不然他早就成仙去了。
射了他的那支箭去哪裡了?奚刀追問。
這,我哪裡知道,小黑沒說,但好像不在他身邊,因為我沒看到過。
奚刀似乎明白了什麼,點點頭,那就肯定是這個了。
什麼?
於鏡手頭不光有李梳的血肉,而且還有另一個東西,奚刀提示我,招魂燈啊。
那又怎麼樣?
招魂燈能招天下之魂,不管是自然死亡,還是天罰而死,奚刀說,而平心崖有一秘術,僅傳掌門,能以些許血肉,重塑肉身。
有個念頭突然從腦海裡滑過,既然那秘術僅傳掌門,你又如何知道?我還沒來得及問,思維就被奚刀接下來的話給引開了。
既然有肉身,有魂魄,剩下的,奚刀喃喃地說,剩下的就是引渡魂魄的法力。李梳從小黑那裡得到了人間難敵的法力,縱然天罰成灰,也不可能全部耗盡,總有三兩成還在,如果及時收納鍊化,便是無恙。
奚刀抬頭問我,你說過,你是被平心崖上一個叫雲釵的姑娘鍊化成面人的?
對。
鍊化妖身又不失其魂,這姑娘是鍊化的高手,應該可以做到鍊化法力。奚刀點點頭,我們去找雲釵。
啊?找她做什麼?
去證實我的推測正確與否,奚刀耐心地回答。

可是,雲姑娘這樣的美人,難道要逼供?不行不行,我下不了手。
奚刀笑了,你說什麼傻話,我不是要找到她,而是要找不到她。
什麼意思?
你說過,那姑娘稱於鏡為掌門師兄,既與於鏡同輩,她修為不會高過於鏡。鍊化法力雖不是禁術,卻耗費巨大,若她真鍊化了,現在她必定動彈不得,藏匿於平心崖某處。
可是平心崖這麼大,而且也不能保證她就在平心崖上啊。
奚刀搖搖頭,說你笨你倒學豬叫了。天罰這麼大的事情,平心崖人盡皆知,雲釵怎麼可能不在?就算千萬裡之遙,也要回來看熱鬧的好不好?
也對。
而且天罰剛過,你我就一直在這裡,並未發現有人施法離開平心崖,那麼她必然在平心崖某處。
可是,平心崖那麼大,我們要如何找她?
奚刀詭秘一笑,與其勞動自身,不如引蛇出洞。
怎麼引蛇出洞?
奚刀附在我的耳邊,寥寥幾句,笑道,這才能一石二鳥。
我驚得冷汗都出來了。
沒事,奚刀安撫我,人死的話,魂魄會先經陰陽道,才到達朔山鬼門。越過鬼門之後,命星才會真正隕落。小黑多半以為李梳命星未落,定是魂魄徘徊陰陽道,肯定會在陰陽道找他。你放心去吧,我也會在暗處幫你。

如今,我站在平心崖大殿前,引來無數弟子吃驚的低呼,現場人頭攢動,整個平心崖的活口多半都在這裡了。
眼神似飛刀,刀刀刮我命。
我已經後悔了,非常,嚴重地後悔了。我甚至懷疑,奚刀說你放心去吧,他是不是說掉了一個死字。
悔不該聽信奚刀,化身李梳站在這裡,雖然這樣確實可以測試出雲釵究竟能不能行動,有沒有鍊化法力,可是副作用也太大了。而且奚刀的安排,也委實太挑戰我的能耐。
其實我當然理解弟子們的驚訝,原本遭天罰化灰的李梳,月夜下又活生生站在平心崖,難免叫人亂想。
不過平時毫無章法的平心崖弟子,看到怪事反而鎮定多了,很快擺出對付妖孽的姿態來。
就一會兒,於掌門也出現在大殿口,隨之出現的是我曾經見過的那個陶瓷娃娃和另一個美人,有一刻我心裡一沉,以為那是雲釵出來了,然後發現幸好不是。
雖然長得是很像,但他個頭高些,線條硬朗許多,分明是個男子,正興味十足看著我。
除於鏡之外,那兩人也應該都是平心崖上有身份的,他們一出來,全場立刻安靜,都望著他們。
和其他弟子不同,這三人看著我,眼神很是古怪。
我按照奚刀的叮囑,不發一言,眼神也不和任何人對上,努力做出魂魄現身那種飄忽飄忽的感覺。
都這麼久了,雲釵還沒有現身,心裡暗喜,奚刀的判斷多半是對的。
小黑,你若知道了,會十分開心吧。

我自顧自想著,沒料到不小心和一人視線對上。
好死不死,對上視線的偏偏是於大掌門。
他上下打量著我,若有所思。我暗自打氣,別怕別怕,平心崖除了小黑,無人知道我能化身。而小黑從來沒把我放在心上,想必不會跟人談論到我。
就算小黑也稱贊過我的化身惟妙惟肖,那麼應該不會被人輕易識破。
我很想移開視線,不要再盯著看於鏡那玻璃珠子似的透亮眼睛,可是又怕他發現我心虛,硬是挺著。
於鏡突然對我展顏一笑,風流畢現,我愣了愣,就這麼一瞬,他的眼神一下子變了。
慘了,來了!
於鏡似乎手指一彈,我身體四周的空中呈現奇異的紅色畫符,下一秒,畫符直接打入我的體內,於鏡低聲呵斥,“還不現出原型!”
胸口的咒符發光,滾燙的感覺向全身蔓延,我似被裹在火熱的漁網裡,再也無法維持自己的形體。
就和所有書本上描寫的一樣,在場的弟子全部見證我就地一滾,化作一只灰貓。
只有我心裡知道於掌門幹了什麼。
他畫向我的不是讓妖物現原型的符,而是變身符!
是他硬把我變成一只貓了。
這跟奚刀說的不一樣,奚刀明明說,於鏡不會殺了我,只會讓我化出妖型,驅散弟子們的疑慮。
我還以為是要讓我化作面人,哪裡知道是變成貓。
不過面妖和貓妖,好像差別也不大。
後來我才知道我錯得離譜了。

“貓!是貓!是∼貓∼妖!!!!!!!”
我似乎看到從來散漫的平心崖弟子突然上下一心,我幾乎可以看到他們身後那熊熊燃燒的怒火!
剛剛看到疑似鬼現身的場景時候,他們表現出的還很鎮定,畢竟是除魔不衛道的平心崖弟子,當下捧法器的捧法器,畫符的畫符,念咒的念咒,結手印的結手印,只待掌門一聲令下,就有條不紊地收服膽敢挑釁平心崖的妖物。
而現在,一看到貓,原本捧在手中的珍貴法器,被他們操條凳、拿板磚一樣提在手上;原本畫符的已經青筋暴露把符扯了個稀巴爛;原本念咒的已經改用很不文明的語言念我本人和親人;原本結手印的手已經開始挽衣袖活動筋骨!!!

他們看上去,似乎跟貓有什麼集體的歇斯底裡的仇恨!
只有那個極似雲釵的男子,露出微妙的笑容。
哇∼∼∼∼!
平心崖和貓究竟有什麼仇啊!!!
(不明白的同學們請參考《倒霉就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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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大家。。。嚴重對不起。。。
所以別打面人了。。。躺平。。。打我好了。。。
最近很忙,更新緩慢。。。見諒見諒。。。
關於雷文還是那句話。。。請勿對號入座。。。
關於小狐狸的名字。。。
還是再強調,他大名就是小黑,當然和小黑區別可以叫小小黑
不過李梳確實叫他徒兒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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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我只顧著抱頭貓竄,恨不能長兩只翅膀逃了去。
平心崖弟子在圍捕我的時候,熱火朝天,充分顯示他們有邪教組織的天賦。那種狂熱的投入和不計後果的行為,實在是嚇到我了。
尤其是罕見的法器和價值連城的配飾,就像板磚一樣滿天飛;而拳腳更是疾如雨點,我忘了初衷,只記得左突右衝,拼命躲避。
其實這些弟子若是施法來捉,我早被逮了去,不過好像因為某種深仇大恨,他們非要動拳頭才能解氣。這給了我機會,人多雜亂,弟子有的動作靈活有的反應遲鈍,我得以穿梭躲避。
一些人在追逐我,一些人在大聲叫好,還有一些人施展不相干的法術助興,一會火光衝天,一會星光四溢,一會又是雲遮霧繞,整個大廳就像盛大的節日般熱鬧。
其實我很想說,
有必要嗎?!為了只貓搞那麼大陣仗!!!

慢慢我適應了他們的節奏,並找到躲避的方法,看準時機,撲到一個身材高大的弟子後背,趁他旋身的時候,抓住空隙往場外撲過去。
很順利,那弟子轉身的時候,借著離心力我猛力一撲,眼看就要脫離追捕的圈子,自由在即,突然有人出手如電,準確拎住我後頸的皮毛,把我高高拋起,扔回弟子之中。
我在空中淒厲地“喵!!!!!!”了一聲,所幸那只手用的是巧勁,我穩穩落地,沒受半點傷害。
真夠倒霉,本來差點就可以逃出去了!
我忍不住回去看是哪只壞了我的好事。猛然發現在群情激奮的人頭後面,隱隱露出奚刀的半臉,對我一笑,指指我上方,又隱去。
我一愣神,一只玉如意和半打翡翠珍珠環當頭砸下,雖然以毫釐之差躲過,還是驚出我一身冷汗。這時才發現,我前後左右的去路都被堵住,無路可逃,拳腳便如雨點打了下來。

這才明白,奚刀說他不會親自動手打我的意思。
同時發現,他和於鏡很像,都是借刀殺人的高手。

當弟子們終於停手的時候,我癱軟在地上,好好的一個貓頭,已經活生生被打成了豬頭。
但是,傷卻不太嚴重,身體真正受到的打擊比預想得少很多。
每當拳頭落下的時候,仿佛有什麼東西依附在皮膚之下,抵消掉了絕大部分的傷害。完整保留疼痛感覺的同時,也完全保護了內髒骨骸不會受到傷害。
在我皮膚下流動的感覺告訴我,那毫無疑問是某種法術,聞所未聞的法術。雖然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法術,但我知道是誰施展在我身上的。嘆口氣,實在無法理解他的想法。

以這法術保護身體的完美程度,比之最頂級的加護法術也毫不遜色。現今所知的加護法術或是加護法器,都是在身體之外形成法力結界,大部分都是球型或盾型,全方位保護結界之內的肉身,比如清溪派的頂級加護法術潮汐之漩,又或是閉峰門的法器短狐帷帳,都鼎鼎大名。
不過加護類的法術或法器有個通病,因為它們都是以包裹肉身的方式進行加護,結界相對而言較大,需要很強的法力支撐,所以往往時間不長,是一種以量取勝的法術。
可是施展在我身上這法術,結界嵌入身體之內肌膚以下薄薄的一層,論起效用也許和潮汐之漩或者短狐帷帳差不多,但論精細度,卻不知強了它們多少,而且結界被最大限度壓縮,也不會造成使用者法力上的太大負擔。
我很清楚,這法術,必定已經走到加護類法術的頂端。
雖然是不知道奚刀從哪裡得知這法術的,但他居然能如此精巧地施展在我身上,之前我是不是太小看他了?

我癱軟在地上,眼睛還在人群裡尋找奚刀,但是找不到,不知他躲到哪裡去了。
娘啊,雖然沒受什麼傷,但是真夠痛的。
一只手提著我後頸的皮,把我整個提起來,調個頭,對上於掌門的臉。
距離太近,被那琉璃珠子似的眼睛那麼直視著,本來都累得跳不動的心髒,又開始撲通撲通瞎蹦。
現場一片嘈雜,弟子們亢奮不已。

這時候,一個不大的聲音響起,“不知掌門師兄打算如何處理這只貓?”
現場安靜了些,問話的是那長得極似雲釵的男子,看上去他是掌門之外在場地位最高的人。
“如何處理?”於掌門似乎很開心地笑了笑,揚起手,把我展示給弟子看。
弟子們終於安靜下來,只有視線還在我身上留連不去。真可怕,那一雙雙不太滿足的眼睛,還有眼睛裡閃動的詭異光芒。
一個人這樣就算了,偏偏一群人都是這樣,夜色漆黑,就看平心崖弟子們的眼睛在階下閃閃發亮,簡直比走夜路遇到一群狼還可怕。那眼珠子,有的幽幽發綠,有的殷殷血紅,有的慘慘森白,哦,不對,最後那個是睜著眼睛睡著了翻白眼,靠!睡著了還要看我熱鬧……

總之,在弟子們熱切的眼光注視下,我似乎已經看到我被架在火堆上,平心崖弟子身著奇裝異服在我身邊跳大神;又似乎看到我被捆在轉盤上,於掌門正在給弟子們發各種型號的飛刀;還似乎看到我被吊在湖面上,平心崖弟子爭相往湖裡投食人魚,鱷魚,鯊魚,蛟……
不行,我要暈∼!


醒過來的時候,我身在寬敞的床上,面前是綴滿流蘇的帳幕,單一個青絲穗子挽起來。不過這頗有幾分雅致的床榻上卻有一塊發黃的竹席,看上去很陳舊,挺不搭調,我嗅嗅,有股奇特的味道,應該是個寶物。
這是哪兒?我撐起身體,看到自己的手,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復人身,看來我暈過去的時間裡,那變身符已經失效。

剛剛從床上坐起來,就看見一個我萬分不想見的人。
這個人當然是於掌門了。
我低下頭,看看自己的衣襟,以前是怎麼系上去的現在還是一樣,完全沒有被解開過的痕跡,好失望。難得我暈倒在床上,美人在側,美人卻沒有對我動手動腳……剛想到這裡,我連忙提醒自己,打住打住,於掌門那就是一個斯文敗類,風雅流氓,長得是好,但他的其他問題實在是太具體了,發花癡也不能發他,過分危險了。

他正對我而坐,含笑看著剛從床上坐起身子的我。
“茶?”他指指桌上那古樸的茶具。
“不敢。”

他倒也不堅持,自顧自地倒茶,品茗,聞香,自在極了。只有我冷汗熱汗交替出,坐立不安。
等到我幾乎要受不了這壓抑沉默的痛苦氣氛時候,於鏡才開口,“你為何要假扮李梳?”
“因為--”我差點要脫口而出,突然想起說不得,趕忙一咬牙,結果不慎咬到舌頭,痛得叫都叫不出來,只能乾抽氣。
於鏡倒似吃了一驚,“你便小心些。”
我萬萬沒想到,那個的於鏡於大掌門,他居然會關心我?!難道他其實是好人?
我的驚訝也許太過明顯,於鏡又解釋了一句,“你我二人獨自在這房裡,你若不小心咬舌咬到自盡,我倒難交待了。”
呃……
看我沒反應,於鏡反倒走進兩步來看我的狀況,他正要伸手抬起我下巴,我突然自動伸手打開了他的手,他一愣,好像有點不明白。
我更愣,我更不明白。因為剛剛我都很配合伸出下巴,可是不知為何我的手去自己動起來了。
正要解釋說我不是故意的,我的嘴卻自動張開了,“難交待?良心打白條道德短斤少兩善良負增長的平心崖於鏡,你要給誰交待?”

別盯著我看,剛剛那話不是我說的,是嘴自己動起來了!
於鏡奇怪地盯著我,一小會功夫,他了然一笑,“原來如此,真不愧是你,之前我已經在他身上用了無數法術,卻沒有察覺半點異樣。就算我現在知道你在,卻也不知你究竟是藏在什麼地方,如何藏進去。”
“不過,這樣即是藏,也是困,找不到我的所在,也並不妨礙於掌門你將他的身體當作囚籠把我一並抓住。”不是我啊,我哪敢這麼挑釁你啊!
於鏡一笑,同時這房間裡空氣似有變動,危險的氣氛慢慢溢出來。我隱隱知道不對勁,於鏡真要動手,我是完全沒有抵抗的能力。

就在這個劍拔弩張的時刻,突然一陣狂風吹開窗,帶來遠處隆隆雷聲,於鏡微怔。
“天象轉換,星盤命動,於掌門,你還有時間與我在這裡磨蹭麼?”不是我,不是我說的,於掌門,打死我也不敢這麼囂張啊!
於鏡長嘆一聲,“雖是絕好時機,但天意如此,又能如何?”
說罷,他盤腿坐下,結界立起,我恍惚看見有白影穿牆而出,身影一蕩,等我追到窗口,只看見白影如電,似是追雷聲的方向而去。
我的嘴還在說,“好險,幸好我的卦象很準,果然有驚無險。”
“等等等等!!!”我大喊,總算壓過了那個聲音,“你是奚刀?”
“對,現在正是星命同移,斷緣再續的最佳時機,於鏡只得離魂而追,但不會超過一炷香時間,現在正是機會!”

28.
什麼機會?
探查平心崖的機會。奚刀的聲音在我頭腦裡響起,雲釵沒有出現,只是李梳沒死的間接證明,我想過了,法力離開身體魂魄之後還能存在的時間很短,鍊化的地點必定在李梳天罰之處附近。不過那裡被於鏡用結界小心地守護起來,平日裡很難不被發現地靠近。
那現在不會被發現了?
現在,就算他發現了,又能怎麼樣?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趕不回來阻止。
那我們趕快去!
等等。奚刀的聲音又響起,這樣不方便,你快點找九支火把過來。

我按照奚刀的吩咐,從走廊上取了九支火把,插在九個方位,然後關嚴實門窗,再拉上厚厚的簾子,讓整個房間不光黑暗,而且一絲風也沒有。奚刀讓我站在中間不要動。
我剛站穩,身後哧得一聲,漆黑的屋子裡有了光亮,估計是身後的第一支火把燃了起來。奚刀又叮囑我不要動,隨後點燃火把的聲響不斷,我想應該是他在施法,那九支火把按照特殊的順序逐一被點燃。
當第九支火把也被點燃的時候,我的身體有如被什麼東西撞到般突發劇痛,剛因疼痛而彎下腰,奚刀的手已經擱在我的肩上,“好了。”

我驚訝地看著突然出現的他,無聲無息簡直跟從地上鑽出來一樣。
“這是個小法術而已,不過為了避過於鏡,倒是真想了很久。”奚刀笑瞇瞇地看著我,“若是被於鏡發現我的蛛絲馬跡,他一旦起疑,就不會那麼容易被我們得手了。”

“你,你到底藏到哪裡的?什麼時候藏進去的?”

奚刀解釋說,不論是人還是妖,皆有九影,九影各有其神,名為右皇,魍魎,洩節樞,尺鳧,索關,魄奴,社(囗內么),亥靈胎。人知之,才合用,但是九影神早就失了第九影的名字,名去神消,如今第九影空存,他才能藏了進來。
而他要脫身而出,也需要第九影現形,所以才讓我依次點燃九支火把,然後從第九個影子裡出來。

我愣神了很久,又問,那,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怎麼能告訴你,於鏡那麼精明,你稍有異狀他就會起疑。

那你究竟是什麼時候進入的?

奚刀嘆了口氣,這才是最麻煩的地方,因為不論潛入九影還是脫離,都會引發身體的劇烈疼痛,很難不被你察覺。我想了很久,只有讓你被平心崖眾人群毆,趁你無法分辨的時候得個空鑽了進來。
他摸摸我的頭,雖然我有施展不讓你受傷的法術,還是委屈你了。

他的話語溫柔,連帶著眼神都很誠懇,看著我的時候充滿歉意,還跟美人計較什麼?我很大度地手一擺,沒事。
不過,那個法術還真是厲害,我心有餘悸地想起群毆那一幕,這樣下來居然連個扭傷都沒有留下。

奚刀脫離時引發的劇痛還在持續,我彎著腰,奚刀很體貼地輕拍我的背,慢慢揉著,為了把自己的注意力從疼痛上轉移開,我隨口問他,“這法術應該是防衛法術的極品了吧?”
奚刀想想,“差不多吧。”
“那這法術叫什麼名字?”我想起著名的防禦法術潮汐之漩,閉峰門的法器短狐帷帳,不禁對這個更為細膩強悍的法術起了興趣。
奚刀輕輕在我耳邊說了三個字,我渾身上下的疼痛頓時加劇!

皮外傷……這麼頂級的法術叫皮外傷!!
無語,難道奚刀這兩個字是詛咒,凡是冠以這名字的人都要失去正常的取名能力?

還是不行嗎?奚刀問道。
我知道他是問我自己的身體狀況,我搖搖頭,示意他自己很痛。
其實這疼痛比起被群毆的時候好多了,但是不知怎麼的,就是很想跟他耍賴,看他為難的樣子。
奚刀嘆了口氣,時間快來不及了,必須快點去調查白玉台,否則天時一過,於鏡回來就麻煩大了。這樣吧,我去就好,你慢慢走到平心崖外的路口,咱們在那邊碰頭。

我點點頭,奚刀身形消失在房裡,他的聲音還在遠遠傳來,“於鏡匆忙之下施展的結界只對傷害他性命的惡意有反應,你想報復他的話,可以在他臉上練字∼”

我只能苦笑,我寧可拿自己的臉開刀,也絕不會去傷害這樣漂亮的臉,而且還是於鏡的臉,想到後果就害怕!

休息片刻,疼痛終於消失,我正待要走,突然想到天下之大,就算李梳沒死,我要去哪裡找他?
說到找人,於鏡曾經說過能幫我,雖然那時候他說的是要幫我找奚刀,不過,只要有收入何筒的畫卷,我也可以通過他找到李梳啊!

這麼一想,我壯起膽子,站到閉目盤腿的於鏡面前,深深鞠躬,“於大掌門,我不是要冒犯你,不過,那畫卷,留給你也是禍害四方,不如拿給我。想來你是不會介意的。你要是反對,就說話;不說話我當你同意了。”
於鏡閉目不語,當然了,他的魂魄已經不知跑哪裡去了,一時半刻不會回來。我抖虱子一樣地抖起膽子,然後戰戰兢兢把手伸到他的衣袖裡,果然,立刻摸到一個東西,掏出來一看,就是那裝著何筒的畫卷。
我小心翼翼把這畫卷放進胸前藏好,飛一樣跑出房間,心口直跳!
小黑,太好了,我拿到裝何筒的畫卷,很快就能找到李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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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揣著畫卷,我飛也似地跑出了平心崖,來到約定的路口,奚刀還沒有來到,我尋了個隱秘的位置等待。
遠處依然雷聲不斷,這讓我覺得安心,不論如何,起碼於鏡暫時回不來。
不過他們口頭說的斷緣,天時到底是指什麼?
不明白。

顧不上這些,我從胸口取出那畫卷,兩三下解開系繩,找個樹杈掛上一展,果然,裡面帶著古怪表情的畫中人,不是何筒是誰?
畫中他倒是修道之人的長袍寬袖,正常得緊。
“何掌門?”我試著跟他溝通一下。
不行,他雖然睜著眼,卻眼皮都不眨,更別說回答。
我這又犯愁了。雖然何筒的畫像到手,不過,要怎麼把他弄出來?
是不是把畫撕開他就會掉出來?
想到這裡,我抓住畫卷就著當中正要用力一撕--

慢著,我突然又想到,萬一,被撕開後他也沒掉出來怎麼辦?萬一他掉出來是兩個半截又怎麼辦?
唔。
折騰了半天也沒法可想,只能等奚刀回來再說了。我把畫從樹杈上拿下來,抓住畫卷的底部,抖了抖,打算卷起來,嘴裡嘟囔著,“怎麼才能放他出來--”
我話音未落,只聽咕咚一聲,何筒已經栽倒在地上。
奇怪了,我舉起手中的畫卷再看,裡面已經空空如也,啥也不剩。
我居然把他放出來了?

雖然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怎麼放他出來的,不過這是個好事。
何筒似乎因為被關在畫裡太久了,肌肉僵硬到無法站起來,十分痛苦的樣子。我忙上前想扶他起來。
沒想到一靠近,刺鼻的惡臭傳來,我疑惑了,何筒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若說這是因為關在畫裡一直沒洗澡的臭味,也臭得太惡心太離譜。
當何筒抬起頭來,我真正被嚇住了。以他的右眼為中心,蔓延出凸起的筋肉,幾乎可以看到下面的膿血,看上去就像是,那只眼睛正在吞噬他整張臉一樣。
若不是見慣奚刀的半臉,我怕是會被嚇得一把推開他!

“何掌門,你沒事吧?”
他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麼,只是表情十分焦灼,好像恨不得馬上離開。
可惜,他渾身都使不上力,只能靠我的支撐才站起來,我看他一時半刻也是不能走動。
“何掌門--”我還沒來得及想自己要說什麼的時候,何筒突然抬起頭,“讓我走。”
那怎麼行。
我盡量委婉地說,“何掌門,你剛剛脫身,身體欠安,不如等奚刀回來了--”
話才說了一半,何筒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蹦起來,“不不不,不要不要不要!”

我不禁皺皺眉頭,你不要不要窮吼個啥,我又沒有非禮你!
記憶裡,只要不是人妖樣,何筒向來沉穩,哪見過現在這方寸大亂的樣子?
而且,他看上去委實像想要馬上離開的樣子,突然大力推開我,踉蹌著就想走!
我連忙上去拉他,“等一下,何掌門!”
“你要如何?”他瞪我的雙眼裡蘊含著太多東西,我分辨不清,只能說著我的請求,“何掌門,麻煩你,能不能請你用異眼幫我找個人?”

本來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話,卻似激怒了何筒一般,他猛得推開我,“異眼已經燒傷了,你不知道?!”他指著自己的臉大吼,“你難道看不見?!”
我是看見了,不過,“我以為你那是中毒,而且都這麼久了,我想異眼應該差不多了罷?”
“你以為異眼是鹹菜,醃幾天就行了?!”他怒視著我,好像我又說錯了什麼話。我想他真的急怒攻心,這麼粗俗的話他本不該脫口而出的。他瞪了我半晌,又不說話,只一瘸一拐往外走。
我大急,能把何筒從於鏡那裡弄出來,完全是機緣巧合,若不是那突然到達的天時,只怕一輩子也沒法把畫卷從於鏡的衣袖裡偷出。
不能讓他走掉!

情急之下我高舉手中的畫卷,大吼一聲,“何掌門,你若執意要走,我就把你收回畫裡去!”
何筒的步伐停頓了。
我心裡緊張,第一真是我頭次威脅逼人,第二,雖然我說要收他,但是,這畫是怎麼用來著的?
何筒轉過頭來,哼了一聲,“那異眼,於我已是有害無益,你要便拿去好了。”
我還來不及想他在說什麼,只見何筒雙手摀住右眼,奇異的法陣在他手上臉上浮現,他悶哼一聲,雙手攤開的時候,手心一團旋轉的黑氣,一股不祥的味道。反觀何筒的臉,竟然已經好了八分。
“這是什麼?”我遲疑著,為這奇異的改變。

何筒看著我,露出慘淡的笑容,“這就是異眼,不過,因為深受妖毒外加燒傷,已經瀕臨破滅。你若是接過去,那妖毒和傷就會加諸你的身上。”
啊?!
何筒繼續說,“你若是不接過去,異眼本是肉生之物,那不消片刻,這天下最後一只異眼,就要因為沒有肉眼的支持,自毀了。”
什麼?!
何筒居然笑了笑,“你怕了?”
他手腕一翻,異眼從他手心脫出,浮在半空,那盤旋的黑氣加速旋轉,發出刺耳的呼嘯聲。
何筒不再看我,繼續艱難地往外走。
我想他沒有開玩笑,我也顧不上阻攔他。
所有心思都集中到眼前這個東西上!如果我袖手旁觀,那,那天下的兩只異眼都是因我而消減了。這,這對我的良心來說,負擔會不會太重?
我的命也太衰了吧!
四下無人,我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緩緩伸出手去,探到那黑氣面前。還沒有真正接觸,已經從手心感到針刺般的疼痛。
咬牙,一把將那團黑氣納入手中,別猶豫,猶豫我就再沒勇氣!
我心一橫,把那團黑氣往右眼上一壓!
那感覺,簡直像抓了一把燒紅的繡花針送入眼內,痛入骨髓,而那針尖還在往我體內猛竄!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哀嚎出聲,一瞬間就天昏地暗,我直直倒在地上,或許還抽搐了幾下,然後就再無感覺。
昏過去了,謝天謝地。


有好幾次,我都迷迷糊糊想要醒過來,但是不成,身體的高溫讓神智模糊,但我感覺到身邊有人,模糊的影子,熟悉的味道,和緊緊抱住我的雙手。
我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右眼已經完全沒有知覺,而左眼無法看到任何東西,高熱讓眼前一片火紅。
我想要跟他說句話,可是怎麼掙扎都無法抖出完整的句子。
“李--李梳--能--能--”我哆嗦了半天說了一句話,抱著我的雙手似乎緊了緊,“這時候你還記掛他們?”
是奚刀,是奚刀的聲音。
你來救我了?
這想法讓我寬慰,似乎高溫和疼痛的折磨也變得不那麼嚇人。
我大大鬆了口氣,摸索著抓了一把,似乎楸到他的頭發或是衣服,我努力說,“奚刀--奚--奚--刀”
“什麼?”
“異眼--我--還--我還--你--”我還沒說完,便再度在高熱中迷失神智。
但我希望他聽明白了。

再次恢復神智,是因為有刺骨的寒意中和體內的溫度。
不過堅持不久,還沒有意識到什麼便有昏了過去。就這樣醒過來昏過去,我已經不知道折騰了多少次。
等我終於清醒的時候,勉強睜開眼睛,看東西似乎都隔著層紅色幕布,看不清楚,只覺得四週霧氣騰騰,身邊沸水不止。
努力轉動頭看看四週,發現我自己是被人用釣魚的姿態釣在水裡。
而且這個地方,很眼熟。
咦,不是那半月寒潭是什麼地方?
這就是我第二次遇到奚刀的地方啊!
抬頭仰望,正對上奚刀,他盤腿坐在石台上,身邊是釣我用的釣竿,單手拖著腮幫看我,見我望向他,笑了笑。
“我--”我遲疑著開口,他搖搖頭,打斷我,“妖毒對你來說並不算什麼,你本是妖,只是來得太猛,你消化不良。嚴重的是你納入異眼時一並承擔了兇獸法力的燒傷。我用寒潭之水抑制燒傷的火性,放心,如今火性已經所剩無幾,再一會功夫,你便行動自如。”
“可是,”我想起這水裡的猛獸,那有著利齒的魚,忍不住哆嗦一下,四下張望。
奚刀似乎從來都明白我在擔心什麼,“放心,現在靠近你會被烤熟,它不會那麼傻。”

這才放鬆下來和他聊幾句。發現我以為只是睡著而已,沒想到已經過了大半個月之久,可見當時的傷多猛。奚刀也說,若不是當時施展在我身上的法術,呃,就是那個皮外傷,仍然有效,那麼或許我早就死掉了。
萬幸啊,我說。
奚刀不說話,只是笑。
這二十來天的日子,奚刀似乎沒有離開過,所以和奚刀對視發現他的神色並不太好,有些憔悴,也許是看顧我讓他累了。
我說謝謝,他還是笑,還是不說話。
我心裡湧動著一種感情,忍不住問了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奚刀稍微遲疑了,他似乎沒想到我要問這麼個問題,過了良久,他才說,“你有沒有過一種感覺,你等了很久,期待了很久,遇到了之後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遇到了,從此再也不想失去的?”
我的心狂跳,這一次真的是狂跳,在高溫折磨二十天後虛弱的心,跳得好似只被折磨了十五天!
他看著我,輕聲問,“你有過嗎?”
我誠實地搖搖頭,“沒有。”
他點點頭,“我也沒有。”

你你你耍我?!
我都這樣了你還耍我?
這一氣非同小可,我幾乎要背過氣去!
當然背過氣去難度很大,我只是用力背過身去。
身後傳來奚刀低低的笑聲,他只稍微動了下魚竿,我又被魚線牽著轉了回去。
“好吧,我不知道是為什麼,但我想守著你,這樣不行嗎?”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的眼神清明了,所以可以看到他說話的時候,眼神很誠懇。

我有點不好意思,只好把自己往水裡縮。
這個時候,突然感到水下似有波動,該不會?
我左右一看,不只不覺中,似乎身體的熱氣已經消散無幾,身邊的水面開始還一直沸騰,現在連個泡也沒有。
寒氣,開始慢慢滲入。
我立刻明白,“奚刀,快拉我上去,我的火性全部消失了,毓珠就要來了!”
奚刀哦了一聲,卻沒有動彈。反而笑瞇瞇看著我,不會吧,你!
水裡的動靜越發大了,我急了,“你剛剛才說要守著我!”
“守墓也是一種守嘛!”他還是笑瞇瞇的,不急不緩。

我自然知道他不會當真把我喂魚。
可是那利齒都要觸到我腳底的時候才把我拉出來,這對我的心髒考驗太大!
我在天上滑了一條完美的弧線,落到岸邊巨石上,而毓珠則因為瞄準我,而一頭撞上岩石,又一次在寒潭裡翻了白肚皮。
奚刀飛快躍下,和上次一樣,從它的魚鱗間隙中取血。依然是藍色的血,一滴,在他指上,很快吞咽下去。

“你為什麼要它的一滴血?”雖然還在後怕,但我忍不住問。
“你上次為什麼要它的鱗片?”奚刀問我。
“解毒。”
“鱗片可以解毒,它的血就更是有解毒的奇效。”
我明白了,定是他帶我過來的時候,沾染了妖毒,所以,心下對他又多了些歉意,剛剛他的作弄,也當作沒有發生。
他姿態優雅地躍上岩石,“傷都好了,先離開再說。”
他站在岩石邊緣,我怕他不小心掉下去,雖然膝蓋想也不可能發生,還是上前拉了他一把。我的視線正好掃過掃過寒潭水面,看見奚刀的倒影,人長得帥就是好啊,就算背影依然是神採飛揚。
咦?
我揉揉眼睛,才確定沒有看錯。

為什麼?明明是兩個人站在石頭上,微微揚波的湖面裡卻只有奚刀一人的影子,我呢?
沒有我?
半個月後,沒有我?

30.
難道我看花眼?
正想要再細細看,奚刀卻就著我伸手的姿勢,準確無誤地將他的手塞進我的手裡。心微微抖動了一下,這可是美人的手啊!
雖然是大了點,太過有力了點,骨架分明了點,跟柔荑或是纖纖玉手是毫不相干,甚至因為慣用法術藥丹的關系,還有點粗糙,但這並不妨礙接觸的美好感覺。
兩手交握,他微笑,我沉迷。
這陣哪還顧得上水裡是一個影子還是八個影子?只由著奚刀揚揚緊扣的雙手,像牽著孩子一樣牽著我離開了水邊。
我則一路歡歡喜喜地跟著,過了好陣子,都要走出山林的時候,才突然又念起剛剛所見。
該不是水波動蕩的關系,我沒看太清楚?
對,極有這個可能。
天色已暗,水波蕩漾外加我眼睛還因為高熱有些不適。
看錯了吧。
我這麼想著,終於把心底那一絲的不安拋到了腦後。

走到山林外的時候,我啊了一聲,想起了件事。
“怎麼?”奚刀立刻停下腳步,“身體不舒服?”
我忙搖搖頭,指指自己的右眼,“你看看,異眼是不是在裡面?”
“怎麼了?”
“完全沒感覺,異眼是不是已經燒壞掉了?”
奚刀解釋說,雖然異眼可以隨意附著於肉眼之上,但並不是所有人拿到可以使用。天生異眼者當然可以,天賦異能者可以,法力深厚者也可以。但是我由於三者皆不是,所以連異眼的存在都感覺不到。
我稍微鬆了口氣,“還在就好,你拿去吧。”
“哎?”奚刀似乎吃了一驚,“你要把異眼給我?”
“恩,你的異眼,不是因為我才壞掉?我賠你一只,天經地義。”我說,想了很久,又補了一句,“只不過,這異眼似乎沒有你的好用,有點副作用。”
“什麼副作用?”
“呃,就是,每用過一次之後,就會,那個,有穿女裝的傾向。而且,越是用的話,就越是嚴重。”瞞著奚刀好像很不道德,我吞吞吐吐一陣還是說了。

奚刀先是瞪大眼睛看著我,半晌,突然爆發激烈的笑聲,直到笑得幾乎要軟倒在我身上,“這倒是很有想象力的副作用,有趣,太有趣了!”
“我是說真的,”何筒變成人妖後的樣子,我怕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你拿去可以,但千萬不要用太多了。”
“好,好,”不知道是不是笑出眼淚的關系,奚刀的眼睛比平常更明亮,“你閉上眼。”
我乖乖閉上眼,有什麼溫熱的東西靠近,似乎是手,放在我的臉上,輕輕撫摸,然後,似乎是一只手指,輕輕抹過我的眼角。
好一陣子,那溫熱停留在我的眼角,沒有動彈。
我分明聽到奚刀嘆了口氣,很輕,只有呼吸拂面。
但我聽到他說好了而睜開眼的時候,他又微笑一如往常,看不出異樣。

“你拿到異眼了?感覺怎麼樣?”我急急地問。
“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奚刀眨眨眼。
“那,能不能,我的意思是說,就一兩次人妖化應該不會嚴重的,那個,就是,能不能看一下,李梳在哪裡?”
不知是不是錯覺,奚刀好像眉頭微攏了一下,不過立刻就舒展開來,露出完美的笑容,“可以,不過,燒傷還沒有完全好,不知道能不能看得見。”
我點頭如搗蒜,當然了,當然了。
奚刀眼神一轉,又說,“可是,如果我就這樣走上了人妖的不歸路,怎麼辦?”

不會吧。
何筒是因為無法舍棄異眼的好處,而一再沉迷,最後才落得越發人妖。
奚刀則是隨隨便便就舍棄了自己異眼的猛人,我看他應該是很容易擺脫副作用才對。
不過就算萬一,那麼奚刀著女裝,我覺得起碼比何筒那個來得順眼。
“我不會嫌棄你的。”我拍著胸口保證。
“不離不棄?”
“不離不棄。”
“生則效犬馬之勞,死則守萬世輪迴?”
“生則效犬馬之勞,死則守、守、守--”我口吃了,這要求也太離譜了點吧?
奚刀不以為意,笑得燦爛,過了片刻,他一拍我的肩膀,“走吧,北方的深山!”


我們一路北上,好不快活。
我心裡既知李梳未亡,此番去尋,心情大好。而奚刀所知甚廣,笑談風聲,是再好不過的旅伴。
開始的時候多多少少擔心會不會有人妖的問題發生,畢竟奚刀用了一次異眼,不過慢慢觀察,他也沒有什麼異狀,我放下心來。
也許,只用一兩次,不會有什麼關系。
畢竟,曾影也說過,何筒的異眼是越用副作用越嚴重,就是讓人明知不可再用又不可自拔,對使用者是身心雙重折磨。
而奚刀這隨隨便便的性子,怎麼看都不似受害者。
於是我越發放心,開始享受旅途的愉快。

我們的行程慢慢偏離繁榮的市鎮,進入了北方山地。我稍微有點遺憾,雖然是妖,我卻很是喜歡人類,也偏好混雜在人世,不過既然有奚刀陪伴,那麼山林也湊合了。
只是進入一處山谷的時候,我稍微猶豫了。
奚刀問我是不是害怕遇到猛獸。嚴格來說,有奚刀在,山林猛獸是不必擔心,他就像個超級猛獸一樣,凡是他走過的地方,連只蜥蜴都要回避。
而且我倒不怕猛獸,我是怕那些個不太猛的獸,比如兔子,山羊,野牛之類的。對素食的獸,我們這種木精草怪有種與生俱來的恐懼。
不過前方,不像是這些,只是有股說不出的感覺。
奚刀卻看似毫無知覺,興致勃勃要往前面去,我心裡那個不願意啊,可總不能承認自己害怕吧,便被他半拖半拉進入了山谷。

山谷內翠色如滴,溪流淙淙,奚刀似乎覺得非常愉快,而我卻為一股若有似無的味道困擾,無法欣賞美景。
而且也很奇怪,說是深山老林,卻又有條小路,看上去好像還時常有人行走。繞過一處山麓,突然發現前面有兩個人。
這倒是奇事!
“哎!”遠遠地我就大叫了一聲,引來山谷內無數回音。
那兩個人似乎被我突如其來的大喊嚇到,膽戰心驚地看向我們,年少的那個拍拍胸口,“嚇死我了。”
我這才注意到這兩個人似乎有點古怪,你說他們是獵人吧,卻牽著騾子載著那麼大兩個箱子,這行頭實在不像是打獵。
你說他們不是獵人吧,那到這個地方來做什麼?
“兩位,不知是何營生,來此何事啊?”奚刀說得客氣。
那兩人大約也看出我們不是惡人,年長的抱抱拳,說,“我們是父子,做的是石材雕刻的生意,這裡面是我們的採石場。若是走得累了,那邊還有一個天然岩池,是最出名的,可以進去泡泡,保證去乏消暑。”
大約深山老林難見人,那兩父子相當熱情,他們和奚刀相談甚歡,甚至留下了地址,就在附近的鎮子上,邀請我們有空一定要去拜訪。
又是一番寒暄之後,才離去了。
我們順著那兩人的指點向前,果然看到了一汪岩池。
有夠奇怪,岩石上凹下一塊,若是積水成潭,倒是合理,可是,那岩池的水卻是乳白色的,細細聞來,還有一點點奶香,完全不像是雨水。
開始看的時候,我以為那岩石上有一條橫穿岩池的線,把岩池劃為兩半,靠近了才發現,原來那是石壁上一道細細的裂縫,比發絲纖細,都要看不見了。
我趴在岩石上看那池水的時候,奚刀卻在看四周。就像石匠說的一樣,這周圍散落著幾個石像,有坐著的,有躺著的,什麼樣子都有。
這是石匠說過的未完成品吧。
因為奚刀看得仔細,我也看了兩眼,一看不得了!
這石像,用巧奪天工來形容絕對錯不了。
我面前這個是年輕女子的雕像,嫣然含笑,顧盼生姿。“果然人不可貌相,那兩個人貌似普通,沒想到居然是這麼高明的石匠。”我感嘆了一句。
奚刀搖搖頭,你就沒覺得奇怪?
奇怪什麼?
若是沒完成的雕像,扔在石場倒合理,這些個雕像,怎麼看也是完美的作品,為什麼就被扔到這個地方了?
我點點頭,是很奇怪,不過,也許是因為一次雕太多的關系?
奚刀的手輕輕撫摸了一下他面前那老人的雕像,“你有沒有覺得,這些雕像有個共同點?”
“都是石頭的?”

奚刀的臉黑了一下,又說,“仔細看去,他們都在幹嘛?”
“幹嘛?”我看看,這婦人,這老人,他們的姿勢,好像都在,“洗頭?洗澡?”
“對了。”奚刀笑了,“剛好那邊有個岩池,你不覺得奇怪?”
“有啥奇怪的,走累了正好洗洗,味道還挺好的。”我說著,卻被奚刀一把從身後拉住,“別!萬一發生奶湯面這樣的慘劇就不好了。”
說啥啊?我正嘀咕。

正在這當口,一個聲音從頭頂上發出,“說這地步你都還不懂?”
我抬頭看去,一只花白的老狐趴在岩石上,黑色的小眼睛正看著我們。奚刀絲毫沒有吃驚的表情,似乎早知道它的存在。
老狐晃晃尾巴尖,算是打了個招呼。
“人要是進入這個岩池洗浴,就是那樣。”它的爪子遙遙指了一下那些石像。

“哎?這麼說,那兩個石匠?”
奚刀總算開口了,“那根本就不是什麼石匠,就是兩個人販子,大約說這裡的岩池裡是神湯,騙了人來洗浴,然後拉走石像賣掉。那麼栩栩如生的石像,應該能賣出很高的價錢吧?”
“啊?!那他們還建議讓我們走累了沐浴?”
“無非怕我們走漏了風聲惹來麻煩,索性騙我們進入岩池,到時候也拉出來賣掉而已。”奚刀說得事不關己般輕鬆,笑容迷人。
“我想你的石像一定能賣出很高的價錢。”我忍不住說了一句。

那邊的老狐又開口了,“我受山神的囑咐,在這裡攔阻想要進入的人。可惜人都更相信人的假話,不信我這異類的真話。所以後來我也懶得說了。”
我看著它一說話渾身哆嗦,胡須耷拉著,尾巴尖亂晃,心想著人要是信你的話那才怪了。
不過,當我的視線又轉回面前那乳白色的岩池,忍不住問道,“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老狐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奚刀倒是開口了,“我是有聽說過,這深山裡有種叫契的鹿,一年才產一滴奶,它的乳液是供奉地龍的上品。我想這山林的地下應該有年歲尚輕的地龍,為了不讓它太常翻滾引發過激的地動,山神才不辭辛苦取了如此多的乳液放在這裡。而乳液經年累月,會通過這石壁上的縫隙下滲,而地龍,自然守在下面等待喂養。”

老狐點點頭,“好像是這樣的,年歲太長我記不得了。”
“只不過,地龍的飲食,對人類來說就太危險了。”

最後,奚刀嚴肅總結說,“你牢牢記住,山鹿的奶碰不得,就算是用來沐浴,也是會石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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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發現奚刀正饒有興趣地看著哪些石像,我忍不住說了一句,“那兩人,若是任由他們下去,怕是害人無數。”
奚刀哦了一聲,沒啥反應。
我提高了聲音,“受害者已經如此之多,所以--”
“所以再多幾個也無妨?”奚刀慢悠悠地接過我的話頭。
“不是很可憐麼,你看他們變成了石頭,還被賣掉。”

奚刀搖搖頭,他們若不是心有虛幻貪念,又何至於此?你便仔細看看他們的模樣,自然能明白。那邊那個大腹便便的胖子,明顯是油脂肥碩,行動不便,想是一生窮奢極侈,又貪念年輕健康的身軀,才被騙了來,說不定還交付了高額的費用來被賣。而躺著那個大媽,皺紋掉下來都可以當門簾了,卻系著求子錦囊來泡湯,以為之後就可以懷上小孩。還有這個女子,明明已經生得如此好,不過是臉上有三四顆雀斑,便要來泡了去?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呃,如此灰黑的石像,你居然能看出雀斑∼不愧是異眼的所有者!

奚刀嘆了口氣,上當的人,皆不能認清自己,不敢承認現實,不肯承擔後果,既求全責備,又吝於代價。有何救援之理?
那兩個騙子,從人的角度當然是惡徒,不過從天理循環的角度,卻是代天行罰,教訓了有妄念之人而已。就像地獄的存在一樣。
地獄之有,人皆惡之;地獄若無,人皆惡人。你說地獄該不該有?你說那兩人該不該留?

他的一席話,說得我瞠目結舌,我是隱隱覺得他的話有重大缺陷,但是我就是找不到在哪兒!
而且,奚刀又說,你有何必要為人擔心?再沒有比人更強的了,就算是地獄,千年之後人們也等閒視之,再不覺得威脅。
那,千年之後豈不是再沒有什麼降得住人貪念的了?
當然不,奚刀搖頭,天理不斷,自然也更替出更能懲罰人類惡念的法寶來,我曾算過一褂,那東西千年後將借人之手現世,甚至比地獄更猛。
是什麼?
股市。奚刀表情嚴肅,要知道進入地獄還有人能生還呢。進入它,哼哼∼它之下數千小地獄,總有一款適合你,而且每一個都叫你進得去,出不來--

千年之後的人世好像很危險,我無限同情之。
說起來,卦象還顯示,千年之後,那東西不光華夏所有,似乎異邦也盛行,不過論到殺傷力,還是以華夏大地所蘊育,借炎黃之手現世的最為兇悍,最能懲罰人的貪念!!!!!
啊啊啊!不愧是我深愛的華夏啊!真真嚴於律己!!!真真地大物博!!!

咳咳,被涼了很久的老狐咳嗽兩聲,把我們從千年暢想拉回現實。
“奚刀,我們就去看看吧,就看一看情況。”
老狐瞥了我一眼,“怪哉,他明明不是人,卻比人更關注民生。你明明是人,卻比妖還罔顧人命。”
奚刀笑得如沐春風,“你猜,罔顧人命的我,會不會在意一條狐命?”
老狐小黑眼睛轉了半天,忙恬著臉補了一句,“我是說,你們絕配,絕配。”
奚刀慢慢哼了一聲,不再理會他,只是看著我,哼聲最後化作嘆氣,我知他同意了。
老狐樂見其成,愉快地向我們揮爪告別,一搖三抖回窩補眠。它倒好,我們算是幫它做事。

不過,當我們走在來路之上的時候,我覺得奚刀的表情,又不象剛剛那麼勉強。他不時停下腳步,仔細觀察了另一側的山林,最後,他借口說有近路,領著我左拐右彎,不消幾分鐘,我已經完全迷失在深山之中。而奚刀走到一處山壁外,便不肯再前進,尋了塊石頭就說要休息。我只好坐下來伴著他。天色很快黃昏,最後一絲光線消失在高大的杉樹之後,霧氣開始在林中蔓延的時候,奚刀才又睜開眼。
我正要問到究竟想幹什麼,他卻叫我噤聲,指指遠處,叫我聽。
聽什麼?我疑惑了。不過,很快,連我也聽見,遠處有什麼叮當作響,然後是整齊的步伐聲,似乎有很多人在向這邊過來。
不一會功夫,從密林深處,竟然走出了一大隊人馬。
前面所行之人應是侍者,皆身著生絲所織雲霞長袍,不著頭冠,黑發披散,前排二人手持明珠珊瑚燈,金絲為索,懸垂腕下,昏暗之中露出紅色微光,光芒所及,霧氣一觸即散。
他們近些,我看得清楚些,除了第一排的二人手持燈,其餘侍者皆是兵器在手,劍戟森森。
最奇異的是,所有侍者皆一般高矮胖瘦,而且臉上都以金絲銀線所制織錦蒙眼,不得視物。
然後我看見其後文車,兩侍者一左一右馭異獸引之,異獸渾身黑氣,同樣以織錦蒙眼。這車輿不知何物所造,通體青光,鏤金為輪輞,丹畫其表,一角系有百字鈴,輕微鈴聲,響徹林野。
車以細密絲線為簾,其中應有光源,隱約可見其後有人。
連奚刀的神色,都慎重起來。

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明明是杉木密布,行走艱難的山林,這一大隊人馬是從何而來?又是什麼時候有了條足以讓車通行的道路?
更可怕的是,隨著他們的靠近,一股肅殺之氣驟起,壓得人就要喘不過氣來。
我手心都汗濕了,很是祈求他們沒有注意到我們,趕快走了就好。
可偏偏,奚刀卻似完全不覺得壓力,在那異獸所拉的車靠近的時候,大聲說,“等等!”
鈴聲頓停!
一直安穩前行的車隊,突然被誰定身了般驟停,一動不動。那些侍者直挺著身子,一動不動,就像已經死掉一般。
只有那異獸的呼吸聲,還隱約可以聽到。一下,又一下,牽動我心跳的頻率。
車內的身影緩緩轉過頭來,隔著絲簾,看不真切。
奚刀,我拜託你,我求求你,你千萬不要招惹這個人啊,我的心都在抖!

奚刀上前兩步,“兄台,敢問現在的時辰?”
氣絕!
你攔下他就是要問時間????

那人不答,轉過來的臉也沒有轉回去,似在觀察他,良久,冷冰冰的聲音從車裡傳出,“進來。”
這聲音有如金玉相擊,清亮入耳,絕不難聽,但就不像是人的聲音,沒有半點感情。
一位侍者突然活過來似的,手腳靈活地拉起絲簾,我一下子看到裡面那個人。
心髒抽搐了!

不,我抽搐不是因為他的容貌,而是因為那簾子一掀起,一股比剛才要濃烈數百倍的肅殺之氣一湧而出,殺意蔓延,我連跟手指都動彈不得,眼珠子都要凝固了。
所以自然移不開眼,只能死死盯著裡面坐著那人。
不過這人倒是……初戀這兩個字很想從頭腦裡浮現出來,可是,那殺氣太重太冽太冷,又把這兩字硬是壓了回去。只看著眼前人紫衣玉帶,黑發流瀉,玉質金相,如雕似琢。冷峻英挺,皮相倒是----呃,殺氣又濃了數倍,我不行了,一點邪念也不能起!

奚刀閃身進入了車內,絲簾立刻落下,那肅殺之氣頓時弱了許多。
看來那絲簾是寶物,專門用來抑制這殺氣。
絲簾上投射出兩個人的影子,熟悉的那個自然是奚刀,冷峻的那個就是車內人了,他們似在交談,可我側耳聽去,連一絲一毫的聲音都沒有。
“這絲簾到底是啥制的?”我捧著自己被殺氣傷到千瘡百孔的心自言自語,沒有半點回應,我發現那些侍者又恢復到死人般的狀態。

這場景當真十分詭異。
我戰戰兢兢,一會看看那異獸,一會看看那死掉般毫不動彈的侍者隊伍,一會看看絲簾內的人影,心裡期盼奚刀快點出來。
幸好老天聽到了我內心的期盼,絲簾再次掀起,肅殺之氣如刀刃般銳,我的身心再次受創!幸好奚刀閃身而出,立刻擋在我身前,讓我得空換口氣。
鈴聲又起,車隊又開始前行。
絲簾內的人影卻再沒有絲毫移動,更別說隔著簾子再看我們一眼了。慢慢,隊伍消失在了前方,濃霧過處,我發現,自己還是在那片密林之中。
百思不得其解,那麼大的一車隊,剛剛究竟是怎麼過去的?
一回頭,發現奚刀的眼裡有藏不住的光芒,他好像很興奮。
我,我還在為民除害的道路上吧?

32.
定定神,我問道,“那個人是誰?”開口才知,自己的聲音居然都在發抖。
奚刀笑笑,“你怕?”
我點點頭,如果說承認自己膽怯也是一種勇氣,我實在是勇氣過人。
我是怕了,但我不確定我是為了什麼而怕。
“他名為刑修,是世間肅殺戾氣的化身,位極陰陽道,司天下之刑伐,兼除惡神厲鬼,人神鬼妖莫不懼之。你怕他,自是應該。”奚刀瞇起眼睛,看向迷霧深處。
“是仙人?”
“嚴格來說不是,人妖仙獸鬼皆有出處,他卻自混沌而生,可說是天理循環的一節。”
不是很清楚,反正就是很牛很強很彪悍的意思了。
“這樣的上仙神人,為什麼在這個窮鄉僻壤出現?”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奚刀的嘴角十分可疑地微微勾起,卻閉口不談,開始說起該去尋人了。

我知道奚刀不想說的事情,是怎麼問都沒用的。更何況這不是我最想問的問題。
而我最想問的問題,沒有出口,因為我不知道該開口。
剛剛我站在車外望向內裡,分明看到應在交談的二人,突然很快地貼近,又即分開。
就我看來,那突然的舉動應該是--親吻吧?

為什麼呢,難道這兩位是舊情人?
等等,我為什麼要擅自加上“舊”字?
咦???

我再愚鈍,也知奚刀對我確有不同。
我不敢妄談情愛,要知道癡戀妄愛只合傻子之間,不宜聰明之人,否則即為痛苦之源。李梳與小黑便是如此。
而奚刀心思細密遠過於我,無法洞察他的想法。我只是始終覺得,就像窮人買不起奢侈品一樣,身為妖的我是愛不起人的,尤其是他。
然而,他卻對人與妖之別視而不見,反而有與我長伴之心。
我很感動。

可若真如此,為何他又會與那車內人如此親密?
我不能問,無法問,只好把疑問吞進肚子裡。

奚刀這下再不左彎右拐,引我穿出山林,直奔山外小鎮而去。按照當時那對父子告之的地址一問,立刻就有人指引路途,不費什麼事情就到了一處高牆深院。
我站在青磚牆之外,嘖嘖贊嘆,沒料到如此偏遠的小鎮子,居然有這麼壯觀的家宅。由此可見他們靠著那歹毒的無本生意賺取了多少。
我先考慮的是如何溜進去,但奚刀說沒關系,我們可是依照對方的邀請來的,於是大搖大擺從正門進入。
門是朱漆新上,懸著桃木刻符。
這倒是有趣,明明是惡鬼的住家,卻掛著桃木驅邪,不知想驅除的究竟是什麼。

我叩響門環,卻沒反應。
遲疑了一下,我手上用力,門沒上閂,應聲而開,陰風一陣,從門縫中刮了出來,連帶著幾片落葉,飄落在我的衣衫上,透著幾分詭異。
奚刀似乎感覺到我的退縮,擋在我身前,大踏步跨進門檻,我連忙跟進,走了幾步偷偷回身看去,朱漆木門正在身後無聲合上。
這種時候再喊有人麼之類的話,擺明了是顯示自己的智商偏離一般指數甚多。所以繞過照壁後,我們就安安靜靜地站著,四顧。
院裡很是幹淨簡潔,除了東西兩側的垂花門,就是南面的正廳。
一切都很正常,青苔滴翠雜草不生,定是勤於打理的結果,雕花窗櫺飛簷斗拱,也處處透露大戶人家的氣度。
連各處的火把燈燭都亮得好好的。
就是沒人。

大廳的窗戶緊閉,但內有燈燭光芒。我跟在奚刀身後進入,不安地拉拉他的衣袖,奚刀噓了一聲,示意我聽。
聽?聽什麼?
我凝神聽去,這空曠的屋子,原本是死寂一片,仔細聽去,卻又有了動靜。
先是滴答一聲,而後許久,又是一聲,似水聲,聽上去很遠,但細細辨來,廳內又有餘音。
好像,這聲音是來自廳內。
我迅速上下掃視了一遍,沒有異狀,而那滴答聲卻越發明顯,越來越急促,最後居然好似廳內正在下著瓢潑大雨一般作響,夾帶著隆隆的雷聲。
當然,雨是當真一滴沒有,可那雨聲逼真到我幾乎產生衣衫盡濕的幻覺。
不對,不是幻覺!
我的衣衫是真的濕了,連衣袖都在滴水,可是,地上卻完全沒有水跡,我衣袖上滴下的水,憑空消失掉了。我看向奚刀,他也一樣,似乎比我更嚴重,連發絲都淋濕,貼到臉頰和脖頸上。
可是,我再度抬頭,梁上柱頭,到處實心,哪裡有水流入的空隙?而且除了我和他,這房間並沒有別的什麼東西是濕的,真奇怪。

我摸了把臉上的水,走到窗口,想要推開窗子看看。
豈料那看似普普通通的雕花窗,使盡了我全身力氣也無法推動絲毫。
不對,那觸感不太像是雕花窗太牢固而無法推開,反而像是我就沒有能碰觸到那窗,只是好像觸摸到了,其實根本就沒有。
我遲疑了,手自然放下,指尖突然一痛,破皮了!
傷得並不重,可是,為什麼會突然破掉?我的手指,並沒有碰觸到釘子刀刃啥的,為什麼就破皮流血了?
奚刀一直觀察我,自然看到我的一舉一動。
他似有所發現,每一步走得都極其小心,在我剛剛手指破皮的地方前蹲下來,那不過是窗台下的空地,啥也沒有。他緩緩伸出手去,極慢極謹慎地試探著,在空中上下比劃,似發現了什麼。
隨後他站起來,隨手取下系在腰間的玉刀,手指勾著系住那刀型玉飾的絲線,似隨意往空無一物的角落而去,那玉刀落到一半,似被什麼東西擋住,彈了起來;奚刀牽引絲線的手指微動,玉刀又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他動作極快極敏捷,我但看到玉刀撞擊到什麼東西的當當聲不斷,卻是什麼也看不到。
只知道雷聲越發大,而奚刀的臉色也越發嚴峻。

“居然布下這種陣,看來勢在必得啊。”奚刀終於開口。
“什麼?”我問。
“這裡布下了移形換影之陣。”他說。
“呃,不是平心崖的法術吧?”
“當然不是,”奚刀回答,“不過平心崖亂七八糟的法術很多,你居然知道不是。”
廢話,平心崖取不出這麼正常的名字。我想,又問,“這是什麼法術?”

奚刀解釋說,這法術可以關聯兩個空間,一旦有異物入侵,就會完全封閉,同時轉移相互的狀態。
啥意思啊。
簡單來說,我們現在的情況就是,這個大廳的空間和某個其他地方的空間聯通了,但是其中的狀況卻不會在大廳裡呈現出來,只會在你我兩個侵入者身上體現。
那就是說,跟這個大廳關聯的應該是某個正在下雨的地方?我問。
沒錯。
花那麼大功夫封閉空間,就是為了讓我們打這裡淋雨傷風?

奚刀搖搖頭,說,你剛剛的手受傷了吧?
對。
我剛剛用玉佩試了試,這屋子四面有九處鐵刃,向上一直延續到屋頂,可能更高。這樣說吧,跟這個大廳聯通的,應該是某個正在下雨的山頂,而且還立了高高的鐵刃,你聽那雷聲,越發近了不是?那麼要不了多久,這四面的鐵刃,怕就要把那雷給引下來,咱們正站在中間--
啊?!
奚刀笑瞇瞇的,反正你一直羨慕李梳,現在體會一下他的感覺,不是好事麼?
什麼感覺?
天罰的感覺。

不要啊!!!!!!
雷聲越來越近,幾乎到了頭頂上,“你不能想想辦法嗎?”我大吼!
“有什麼辦法?法術而成的雷很好防禦,可是這是自然之雷,也就是所謂的天雷,沒法子的。”奚刀搖搖頭。
“難道不能出去嗎?”
“封閉空間的法術,不是人間之法,凡人之術哪能突破。”奚刀撇撇嘴。他看上去好像很想死一樣。
有詐!我心裡警鈴大響。奚刀這時候居然如此強調凡人啊,人間啊,無法可想啊,這些詞,他之前是從來不說的。
奚刀,對於自己生而為人似乎相當驕傲,對於仙啊神啊,兇獸啊,都是帶著戲謔的神色調侃,難以想象他會說出凡人之術這樣自我貶低的話。

雷聲已到頭頂,似乎頃刻就要劈裂而下!
我全身已經沒一根絲線是乾的,濕漉漉地看著奚刀,他也是一樣,就跟水裡撈出來一樣,就是那眼睛,他的眼睛閃閃發亮,看不出洩氣絕望的樣子。
雷聲驟停,這不是好事,似乎有更猛更烈的霹靂在醞釀之中。我又是冷,又是焦慮,又是擔驚受怕,忍不住哆嗦起來。
奚刀突然一揚手,我整個被拉入他的懷裡,他濕透的頭髮貼到了我的臉上,雨水順著頭髮從他的臉上流淌到我臉上,體溫也順著傳了過來,他在我耳邊低聲說,“怕什麼,不是有我嗎?”
我心動了一下,但不清楚是不是被雷劈的,因為就在這當口,雖然沒有看到,但應該是一道霹靂從天而降,我只覺得渾身煙塵飛散,眼前一片混沌,我死了嗎?我死了嗎?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四周一片灰蒙蒙,慌忙坐起來,幸好奚刀就在身邊,他摸摸我的頭,我放心多了。
“到底怎麼了?這是哪裡?”
“還在大廳的附近。”奚刀說。
“什麼意思?那雷沒打下來?”
“當然下來了,不然能瞞過伏擊我們的人?”奚刀笑笑,“不過,雖然是在大廳附近,也是不同的空間。”
啥意思?
“他能聯通空間,難道我就不能移動空間嗎?”
奚刀眨眨眼,所以說聯通就是比不上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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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奚刀解釋說,為了避開對方的耳目,我們在雷霆擊下後才轉移空間逃脫。只不過,他並沒有說清楚我們究竟如何避開了五雷轟頂,然後毫髮無損地在這裡。
這個空間灰蒙蒙的一片,不知其大小深廣,若是定睛看去,便覺眼前昏花,不敢細看。
既然避開了雷劈,我們還呆在這裡等什麼?
奚刀解釋說,這個空間在夾在兩個聯結的空間之中,聯結空間耗時耗力,不太可能支撐太久,只要對方相信我們一死,必然解除法術,到時候就可以順著法術的痕跡追過去。
他笑笑,又說,“到時,便全靠你了。”
啥意思?
“妖對法術的痕跡很敏感,到時候便靠你追蹤法術的味道,找到施法者了。”
我,我可不是狗啊。而且法術追蹤,可是非常累非常辛苦的事情。我剛要露出不樂意的表情,奚刀又嘆了口氣,幽怨的眼神又飛了過來,“若是我的異眼還在,又或是你給的異眼沒有副作用,我也不願你這麼辛勞。”
異眼是我的死穴,他一說,我連忙收斂不樂意,故作輕鬆地說,“不就是追蹤麼,小事一樁。”
我們又坐等了片刻,奚刀突然站起來,“空間開始變化,咱們走。”他一手拍向我的後背,眼前一花,待再看清的時候,已經從那空間中脫身而出,跌落到一處山頂。
山頂有片平坦的草地,四周立著的九支朝天利刃,這定是最初設下空間法術的地方。雖然如今已是晴空萬裡,不見半點雲霞。不過想到當日的雷聲隆隆,還是心有餘悸。
奚刀略一躬身,做了個請的姿勢,人長得帥就是好哇,舉手投足都風流畢現。我暗自淌上兩三滴口水,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尋找,奇怪的事,法術雖然剛剛散去,施法者的痕跡已經基本消失掉,只有隱隱約約刺鼻的味道留在原地。
但此處雖然沒有法術的痕跡,卻有隱約的法術動蕩,就像是某種法術共鳴在回蕩,慢慢蕩漾開,在雨後的清爽空氣中異常明顯。
我問了奚刀,他說,跟上那法術共鳴的來源。於是我領著奚刀在山林中飛奔,不一會功夫,到了處山崖。

我向奚刀示意,這法術的共鳴,便斷在山崖之上。
奚刀和我走到山崖邊上,下面雲遮霧繞,看不真切,底下青黑樹林隱約可見。
會產生法術共鳴,必然是因為施法者和共鳴者之間存在緊密的聯系,而且嚴格來說,法術共鳴也算法術餘痕的一種,不可能突突然然自己斷掉。
除非引起共鳴者已死,否則就是被結界斷掉了。
我自是不相信前者,不過,如果是結界,那究竟在什麼地方?
要知道結界雖然可以切斷法術和存在,但是若是有心人刻意觀察,也不是沒有破綻可尋,尤其是結界被身體接觸到的時候。
而這山崖上就一丁點大的地方,我走了一大圈,用心去找,也沒有半點痕跡。
奚刀卻是不急,看著我團團轉,似乎很有樂子。

“你看著我幹什麼?還不去找?”我對他的遊手好閒實在忍無可忍。
“找什麼?”他一副不知所謂的樣子。
“結界的位置啊!”
奚刀終於笑起來,“還用想麼,這施法者相當謹慎,因此結界只可能在一個地方。”
哪兒?
奚刀對我勾起手指,示意我過去。
待我走到崖邊,他突然十分親密地靠近,手臂貼上我的後背攬住我的腰,把我半夾半抱拉向他;這音容笑貌近在咫尺,我正心神不穩,而他微微一笑,攬住腰的手突然發力向前,我被順勢一帶,收不住去勢,一腳踏空,跌落山崖!
我滿心悲憤,一邊掉落一邊大吼起來,“奚刀你--!”
高空跌落的失重感讓我一下子哽住,再也無法把話喊完,身邊風色呼呼!
別了,世界上我還沒見過的美人!

就在此時,我身體的下落之勢突然緩下來,又跌落一兩丈,就完全停止,我雖然身在半空,卻感覺腳下奇特的觸感,像是陷入了什麼東西,應該是結界。長舒一口氣,雖然站得很懸,但好歹是站住腳,避免摔成面餅的後果。
看看下面的山林,一看就暈,還遠得很,再看看上面的山崖,雖然只跌落幾丈,但要想上去,卻是登天那麼難。設立結界之人倒是夠狡猾,把結界設在懸崖下,想來敢縱身一試的人想必極少。

正發愁著,奚刀翩然而下,輕盈地落在我身邊,笑瞇瞇地看著我,一只手指輕輕點在我的肩膀上,只要稍微發力就能把在結界上搖搖欲墜的我推下去,輕輕問,“我怎麼樣?”
愣了愣,才想起我剛剛那句大喊,他是在問我後面的話。
“--寬容大度愛心出眾尤其不會作弄不小心說錯話的人。”我一口氣說完毫不含糊。
奚刀似乎滿意了,點在我肩膀上的手改為一拽,我被拉入了結界之內。

穿越結界的感覺不甚舒服,相當氣悶。我喘上幾口氣站起來,發現這個結界簡陋異常。只見其中砂土半堆,上面紅幡一張,再無它物。不過此空間的分割處宛如鏡面所做,反射著內部的人,看上去不太舒服。
原來施法害我們之人並不在此,那法術共鳴者也不在。
“看來並不是那兩個人的巢穴。”我說,“人不在,啥也沒有。”

奚刀搖搖頭,這結界是在崖下割裂空間而成,相當堅固隱蔽,必定花了萬分的心力所為,我們不可能一無所獲。
我猶豫再三,終是問道,“真是那兩個人幹的?”
奚刀正在觀察面前的紅幡,聽我問他,搖搖頭,“那兩人即便奸詐,卻不是習術之人,何況割裂空間的法術並非人間所有。”
“什麼意思?”
“就是說,通常來講,這法術是地仙的專屬法術。”
地仙,那就是山神了?
奚刀頷首。
可是此處的山神,搜集鹿奶供奉地龍,又派遣老狐看守,以防人誤入。雖然那老狐懶惰十分瀆職非常,但山神,聽起來不似惡神。
但奚刀卻言之鑿鑿,說那法術是山神所有,又該如何解釋?可山神對我們下手,又是為何?

我正想著,奚刀已經走上前去,伸手取下紅幡。
紅幡剛離開砂土,便見砂土鬆動下陷,旋即旋渦狀落下,露出底下好大一個洞,漆黑一片,看不出裡面是什麼。
我看了奚刀一眼,他並沒有異樣,便也放下心來,看著砂土繼續鬆塌,片刻,一條巨大的青銅鎖鏈露了出來,接二連三的,隨著砂土的消失,縱橫的鎖鏈顯露出來。鏈條緊繃,銅鎖相扣,明顯是用來囚禁什麼東西的。
而鎖鏈離開砂土之後,竟然很快地生出鏽斑,不一刻便風化了去。隨著越來越多的鎖鏈鏽蝕風化,剩下的鎖鏈開始慢慢晃動,似有東西在拉扯。
先是鐺的一下,又是一下,發出金屬抖動碰撞的聲音。
到後來,竟是叮噹之聲不斷,剩下的鎖鏈開始劇烈搖晃起來。
我緊張地看著鎖鏈一扣又一扣地消失風化,當最後一扣消失在視線中的時候,奚刀猛力拉了我一把,我向著他的方向撲倒過去,而剛剛我所站立的地方頃刻崩裂開來。
一頭牛,呃,又不完全是牛的怪獸從砂土之下蹦了出來,獨角紅眼,全身青黑,皮毛之中殷殷血色,是鎖鏈緊扣留下的痕跡。
看到我們,它本來就赤色的眼睛一下子如火光點燃,鼻息霍霍,強健的牛蹄迸踏地面,看著似乎來者不善。
陷阱?!!!

奚刀拉著我退開三四步,空間並不大,一下子到了盡頭,那怪獸對我們怒目而視,我背部緊貼在空間盡頭,怎麼辦。
奚刀輕拍了身後的鏡壁,在他手觸之處,鏡面如同水波蕩漾開來,“快,你先走!”
我自然是知道那蕩漾開的是空間結界的連接處,可他何時如此關懷過我,通常來說不都是他先走,然後我在後面背黑鍋挨黑打麼?這次他竟然要我先逃命?
那似牛的怪獸極為不耐地蹬踏著蹄子,看來就要攻過來。
“走!”奚刀再說一聲,咬咬牙,想著他應該不會有事,我便先一步跨出結界。

我一腳跨出結界,一種似曾相似的,熟悉不已的感覺又席卷而來。
我再度滿心悲憤,一邊掉落一邊大吼起來,“奚刀你又--!”
啪∼!
這次,不待我說完已經著陸,用後腦勺,脊背和屁股。
看來這結界進入和出來的雖然是同一個山崖,但是明顯高度有差,進入的時候離地千米,出來卻僅僅幾丈。

正頭昏腦花著,有東西落在我身邊,本以為是奚刀下來了,不料耳畔是熱乎乎的氣息,一睜眼,那牛獸正吐著鼻息,瞪著我。
嚇得我就地一滾,躲開他那一蹄,沒命地向前奔去,那牛獸就在身後數米,幸好此處林木多,它身軀巨大,跑起來不易,才沒被追上。
正慌不擇路的時候,一個聲音從頂上傳來,“向北!”
我順著聲音看去,是奚刀,他悠閒地站在樹木之上,飄飄如謫仙。
氣得我一口氣血上衝,“奚刀,你,你你你--”
奚刀卻對我展顏一笑,風流畢現,但那又怎麼樣,就算我很迷你的長相,就算我盯著你看,那也沒有改變你----我邊跑邊看邊想,還沒想完,已經碰地一聲撞上了前面的大樹,眼冒金星!
我的遭遇再次證明了一個鐵一般的事實,走路不看路只看美人的下場是淒慘的。

待我好不容易站起來,奚刀的聲音傳來,“我又怎麼樣?”
你狠∼∼!
那牛獸又一頭撞了過來,我連滾帶爬才躲開,險象環生。
奚刀的聲音又傳來,“哎,你都自己體驗了一把,還不開竅?”
什麼意思?!
奚刀又說,“再提示你一下,有句名言你聽說過沒?”
啥名言?
“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撞樹!”

34.
我恍然大悟,對啊!
這密林叢生的地方,我幹嘛挑直路跑,一念及此,我衝著大樹飛奔過去,那牛獸緊隨著我,跑到跟前,我立刻急轉彎,那牛獸身體巨大,收勢不及,碰一聲撞到那樹上,可憐那大樹被攔腰撞斷,而牛獸原本的獨角也變成了兩角。
我一看此法可行,立刻在樹林裡跑起來S型,而牛獸死腦筋,一路跟著直線撞樹,硬是在山林中撞出一條路來,而原本平順的牛頭現在也像癩蛤蟆的皮一樣有型。
頭頂仍是風聲不斷,我知道奚刀一直跟著我,心下也放鬆了不少。而那一路撞樹的牛獸,速度慢了很多,我可以從容逃開。
奚刀一直催促我向北向北,我便一路向北,那牛獸吭著氣,死死跟著。
但光這樣跑也不是辦法,這牛獸蠻力無窮,到底要怎麼解決才好?
奚刀似乎胸有成竹,我就再相信他一次好了。

慢慢我發覺周圍的景致熟悉了許多,好像這裡是,這前方就是那岩池的所在地。我突然想到,奚刀定然是打算把那怪物引到岩池那兒,化成石頭。正在這個時候,奚刀也躍到地下,和我並肩而行。
我盯了他一眼,他回我一笑。
還算你有義氣,雖然晚了點。

我們橫衝直闖進岩池那塊,在岩池之前急拐彎,等那牛獸衝進去。
可是這次,牛獸卻用盡全身力氣,牛蹄摩擦地面發出呲呲之聲,硬是在進入岩池前停下來了。
它看上去,好像知道這岩池的厲害。
這樣一來,事情演變成我們和它隔著小小的岩池繞圈,誰也不敢輕易發動襲擊,就怕不小心跌落下去。那情形十分詭異,我們和牛獸保持著絕對一致的步調,繞著岩池好像在玩耍一樣。

正周旋不下的時候,我看到老狐扒在牛獸後面的石壁上,拋下青藤一根,示意我們爬上去。
然後它繞到前方,一躍而下,吸引牛獸的注意。
一直以來視我為眼中釘的牛獸看到了又多了一個對手,暴怒起來,也不管我們,衝過去就用犄角頂它,老狐老是老,動作還是靈活,左躲右閃,沒讓牛獸得逞。
趁著這個時候,我和奚刀抓住青藤,爬了上去,下面老狐和牛獸還在對峙。暫時管不著它了,借著青藤之力,我們總算爬上了陡峭山崖中央的凹陷處,算是安全了。
那老狐看我們脫險,也左跳右蹦,仗著身體輕盈,從岩石的縫隙處落腳,飛快登了上來。只有牛獸體態龐大,無法上來,但卻不死心,在下面噴著鼻息怒吼。後來幹脆就蹲伏地上,一副要跟我們打持久戰的打算。

老狐憂心忡忡地看著下面的牛獸,“你們打哪裡招惹來這麼個怪物的?這下怎麼辦?”
奚刀笑著說,“有它在這裡,那些惡人絕對不敢再借此地為害,好事一件嘛。”
“好事?”老狐扒在岩壁向下看,牛獸一看到它就警惕地站起來,它連忙縮回頭,“那我們要如何出去?吃啥喝啥?”
我倒不擔心,反正我是妖,十日二十日不吃也不要緊,而奚刀,其實他根本就沒必要借青藤之力就可以上來,他要下去自然易如反掌。

老狐看我們都不搭腔,當作我們沒法可想,嘆口氣,搖搖尾巴,“幸好我是老狐三窟,我去想點辦法,你們等著。”
說完,它走到石壁那邊,扒開那裡的乾草,露出個極窄小的通道,一頭鑽了進去。

奚刀坐在我身邊,看見老狐走掉,對我招招手。
“幹嘛?”石壁的凹陷處狹小,我小心地爬過去,奚刀的手突然落下來,抱住我的肩膀,我還沒有任何反應之前,只覺得唇上溫熱,奚刀的氣息鑽了進來,又立刻離開,只留下微微的嘴唇相貼的觸感。
咦咦咦咦咦?????
奚刀退開去,看見我發著呆,似乎覺得好笑,“很吃驚?”
我老老實實地點頭。
奚刀想了想,臉又貼近了些,“你是不是一直很介意?”
“介介介意什麼?”我一頭的汗。
奚刀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你不是都看到了?”
“沒看到。”我立刻否認。
“我還沒說看到什麼呢。”奚刀失笑,我自覺露出馬腳,只好假裝沒聽他在說什麼。
但是一只手卻執拗地伸到我下巴邊,把我的臉拗了回去,然後,親吻落到了我鼻尖上,只是很輕很短的一瞬,可奚刀看著我,眼神很認真,不知為何讓我突然心頭一動。
開始那個吻突如其來,好像是個玩笑。可是這鼻尖上的一下,卻似有些感情的意思,我分不太清楚。只得低下頭,不敢看奚刀,他也不再說話,只是伸展了四肢,然後靠在我身上,輕輕地哼著一首曲子,熟悉的調子。
曲子高高低低,哼唱出來也是斷斷續續,可偏偏就是這樣,某種帶著溫柔顏色的氣氛卻在空氣中蔓延開來,溫暖而曖昧。連下面兇暴的牛獸,此時看上去都有點溫厚老黃牛的感覺。
我默默地坐著,很愉快。

不知道時間究竟過了多久,最後打破這曖昧空氣的是老狐悉悉索索鑽洞的聲音,我看向石洞那邊,果然一會功夫,它毛絨絨的腦袋冒了出來,嘴裡還叼著個布包裹。打開看去,布包裡是幾塊餅子,狐狸搖著大尾巴,撲哧撲哧拍著地,“來吃來吃。”
它倒是熱心。
其實,對於留著狐狸牙印的餅子,我是不太有興趣,只是拿著看看而已,奚刀已經拿起一塊,嚼得有滋有味。
我還是嫌棄狐狸的牙印,而且想到說不定老狐也淌了口水在上面,嘗了一口,越發吃不下去。老狐並沒有理會我吃沒吃,用尾巴拖著布包,方便奚刀拿取。
好諂媚。

微風吹過,帶來餅子的味道,我嗅了嗅,聞起來味道還不壞,依稀有股奶味。
呃,奶味?
這可不是啥好聯想。再抬起眼來的時候,發現老狐正在笑,那笑容看上去無比奸詐,絕對是陰謀得逞才會露出的笑容。
然後我才發現,身邊的奚刀,不知何時,已經化作石雕一塊。
這一驚非同小可,我長身而立,大叫起來,“奚刀!”
手觸摸到的,果然是冷冰冰的石像,美輪美奐,但連一絲生命的感覺都沒有了。

便是我,也知道是這老狐的餅有問題,“你,你為什麼--”
老狐也看著我,黑色小眼睛閃動著光芒,“吶,你走吧。”
我沒想到它居然會放過我。
“你是妖,這鹿奶對你的效力要差得多,而且你只嘗了一小口,只要運起全身功力,也還可以抵抗個幾天,之後會不會石化,就看你個人的機緣。”它搖搖尾巴,“我們都是妖非人,我沒必要滅除本族。這個人法力深厚,似對我不利,我必須除了他。至於你,只是個笨蛋而已,待我收拾了山神,你自己走了吧。”
山神?
我愣了。
然後才明白過來,那山神,它指的就是下面這頭牛獸。
老狐洋洋得意地看著我,“奇怪吧?告訴你也無妨,我是山神的侍從,這不假,不過已經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山神也確實搜集鹿奶來供奉地龍。不過他是個蠢東西,隨便說說就上當,白白被我騙走了神力。到如今,它被變化形體困入結界已經百年之久了。”
“你引人來此變成雕像?”
老狐搖搖尾巴,“那倒不關我的事情,是人類偶然進來,發現動物掉進去會變石像,那幾人不知從何處聽說,便動了邪念。他們當我是此處山靈,對我多有供奉,我自享用,只看戲。你們要除去那兩人,本是無妨,可是萬一你們得知我與此有牽連,斷不會放過我,何況這人,”它對這奚刀的雕像動動下巴,“總覺得來者不善。我便跟那兩人說要幫他們對付你們,先在宅子裡設下陷阱,沒料到你們居然沒死,還順著法力共鳴找到了山神本體。”
對啊,當時我聞到法力有股刺鼻的味道,那不是狐騷味是什麼?
老狐喘了口氣,又說,“山神長期受困,神智不清,把你們給逼了上來。我連忙引你們上到山壁這裡。還好我早有準備,在別處藏了些鹿奶,便忙著給了那兩人做出餅來。”
“就沒救了?!”
“這東西就算拿在手上拿久了,都會石化,他吃了那麼多,你覺得還有救?”老狐看著我,尾巴敲敲石像,發出嘭嘭的聲音,它涼涼地說,“就算大羅仙丹,也是無用了。再說你救他做什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人類這麼說很有道理。”

不會吧,不會吧,奚刀就這樣變成石雕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奚刀這人,怎麼也覺得不可能就這樣沒了。
可眼前硬邦邦的東西,又是什麼?

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拉扯著,開始不成形狀。
當我看到李梳遭天罰,心裡一痛,我知道我傷心了;當我看到小黑號泣,心裡如萬把刀割過,我知道我非常傷心。
可現在的感覺,簡直就不知道是什麼感覺,連是不是傷心都不清楚了。說不出話來,動不了,連眼睛都眨不動,只能站著,有一種不敢體會的東西在身體裡亂竄,一會在心尖,一會在手心,一會又到了眼底,我拼命躲著它,什麼都不能想,不敢想,只怕頭腦一旦動起來,只怕一個字傳進腦子裡,我就要裂開碎掉灰飛湮滅了。
老狐的話,明明在耳邊響起,又像是千里之外。
“人妖殊途,你早點醒悟也是好的。”老狐說,“罷了,我先把山神弄回去,要是耽誤久怕會招來意料之外的麻煩。”
我呆呆地站著,無力地看著,只見老狐走到石壁邊,雙眼精光四射,從口內慢慢吐出了內膽,晶瑩剔透,但又不止如此,一會功夫,另一顆紅褐色的圓珠也飛了出來,下面的牛獸頓時發出震天怒吼,對了,那一定是山神的法力結晶!
老狐聚精會神,兩顆珠子在空中飛旋,那牛獸掙扎不已,但不大功夫,還是慢慢停下裡,耳後支持不住躺倒在地,竟是睡著了。
老狐滿意地張嘴,一吸,兩顆結晶從天空飛了回來,正要回到它口內的當口,憑空突然一只手伸了過來,突破老狐周身的法術包圍,只一撈,那兩顆都落入了那手裡。
我只傻傻看著那只手,白皙修長,我熟悉,我萬分熟悉!

老狐的法力被破,驚訝地跳開去,看著那只手的主人,“你怎麼,你怎麼能?”
奚刀微笑如故,他哪裡被石化了,根本沒有!
我大叫一聲,撲了過去。
奚刀精準地接住我,安撫似地摸摸我的頭,“沒事,我沒事。”
我知道你是個打不死燙不壞磨不爛的家伙,我早知道,我早知道!我想這麼罵他,但是沒出口,光顧著磨蹭著他的胸膛,體溫的感覺真好,比石頭好太多了。

“不可能。”老狐失了內膽和法力,還是很沉穩的樣子,“絕不可能!人就算是碰到也會石化,何況我看著你吃下去,而且吃了那麼多!”
奚刀笑笑,“是不少,味道還不錯。”
“不可能,就算是大羅仙丹,也不可能救回你來!你定是施了障眼法,沒吃!”老狐都要歇斯底里了。它跳到奚刀面前,高度正好合適,奚刀便順手抓住它脖頸處的毛拎了起來。
糟了,興許奚刀沒吃,但我卻是實實在在吃了一口。
我還抱著奚刀,只回過頭來看它,發覺它的眼色不對,有詐!
果然,老狐嘴一張,一口白色的東西噴了過來,我們都躲閃不及,正要被迎頭淋上,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了,奚刀居然將我一帶,用他身體擋住了那東西,我一滴也沒沾上。
我剛要說話,突然嗅到那白色的東西有著濃鬱的奶味,糟糕,這次真糟糕了!而老狐,面有得色,這是什麼東西,不言而喻,“現在,你要怎麼辦?”
我大驚,“你幹什麼幫我擋?!”
“為什麼不行?”奚刀說得很緩,一字一頓。
我慌了神,“我我我,我是當真吃了一塊,遲早都要石化的,你就應該拿我來擋,就像以前那樣,這樣,起碼還活一個,現在,我們我們都要死了!”
“你以為,我現在還能跟當初一樣拿你當擋箭牌?”奚刀的聲音越來越慢,我的眼眶像火一樣地發燙,不會吧,頃刻間就兩次生離死別?!老天,你玩我啊!

我緊緊抓住奚刀的衣袖,絕望地看著他,要牢牢記著他最後的笑容。
可是,一刻過去了,兩刻過去了,他還是微笑著,一點都沒變。
最後還是老狐抖嗦著問,“為什麼,你為什麼,不會石化?”
這個問題,我也很想問。
奚刀眨眨眼,“告訴你也無妨,這奶確實奇物,孕於鹿胎中很正常,一朝見風而出,能致天地生物石化,也是不錯。”
“那你為何?”老狐和我同聲問道。
“這東西再神奇,也是天地萬物之一,始於混沌。再是天生異物奇能,若有混沌之息相護,自是無恙。”奚刀對我笑笑,“你也分到了一點,所以吃的那一口沒關系。”
我啥時分到了一點?
不過說到混沌,我突然想起,奚刀說那車內人邢修,乃是混沌而生。而那車內的貼近,該不會?而他突然在老狐離開後親吻我一下,流竄入我口內的氣息,難道就是那個?

不過,這樣說來,我豈不是和那渾身肅殺戾氣但皮相甚好的邢修間接接吻了。
我的感覺,真是恐怖並快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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