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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七上九下(上+中+下) 作者:安思源

第十章

  「少爺,這樣可以嗎?」

  龍套搖搖晃晃地站在中堂的椅上,邊扶著一副據說很珍貴的墨寶,邊很艱難地回頭詢問著他家少爺的意見。

  子七仰頭看了眼,左右審視了一番,有些不悅地蹙起眉心,「好像還是不夠顯眼,最好是最中間的位置。」

  「不行啊,中間要掛老爺的畫像。」龍套好心規勸。那副畫像老爺很珍視,常說那是他最玉樹臨風的一面,威嚴中帶著溫和,俊俏中又夾雜著狂狷,一副極其銷魂的畫像!

  「這樣啊……」聞言後,子七很認真地思忖了會,才開口:「那就把爹的畫像撤下來,掛他房間去。」

  「……」龍套頓覺無語,只好照辦。眼看著自己和其他家丁聯手把老爺的畫像摘下,就好像看著老爺在段府的地位每況愈下,萬分的淒涼,「少爺,這樣差不多了嗎?」

  子七沒有說話,很沉默地看著。

  風吹褲衩毛飛揚。

  真是蒼勁有力的七個大字,一撇一衲勾勒出的精髓,越瞧他越覺得滿意,忍不住點頭,感慨低歎:「龍套啊,你有沒有發現我的字真是越寫越好了,簡直讓人移不開眼睛。」

  「呵呵……」龍套回了個憨笑給他,真正讓人移不開眼睛的是其中的內容吧。

  「小姐回來啦,剛好要用晚膳了呢。」

  子七本還想說些什麼,門外院子裡傳來一陣招呼聲,引得他回頭看去。只瞧見有個熟悉的身影一跛一跛地往裡走,臉上黑漆漆的,衣裳也很殘破。他愣了會,衝著一旁還站在椅上的龍套使了個眼色。

  於是,很會察言觀色的龍套趕緊點頭,跳下椅子,迎上前把九金扶了進來。

  直到停在子七面前,她始終緊抿著唇,臉上的笑容比哭還醜,鼓著腮幫子,像是在強忍什麼。

  「不是說去刑場跟你師公再續前緣了麼?嘖嘖,怎麼把自己糟蹋成這樣子了。還是說,這個千載難逢可以趁虛而入的時機,你沒有把握住?」打量了她會,子七有些厭惡地搖頭,目光落在她衣裳的下擺上,也不知道沾了什麼,黃黃的,看起來真讓人作嘔。

  「你說這個嗎?」順著他的目光,九金甩了甩衣裳下擺,解釋道:「吃豆腐腦的時候打翻了,就濺到衣裳上了,然後不小心摔了跤,又沾了塵,就變成這種屎尿色了。」

  「我不是色盲,你不需要把這種顏色形容得那麼通透。」子七不悅地別過頭。

  「哦。」九金應了聲,沒理會他的話,逕自環顧中堂,不禁困惑:「不是說快要用晚膳了麼?觀世音怎麼不在?」

  「哦,她說晚膳時不用叫她了,她要反省面壁。」他笑了笑,目光意有所指地掃向那個剛掛上中堂的東西,考慮到她的理解能力,他又補充了句:「為了她的醉言。」

  醉言?九金困惑地皺起眉,想了會,才順著子七的視線看過去,恍然了,「既然這樣那幹嗎還要把它掛出來?」

  雖然她也知道那句話不錯,但實在有違她平時的正常水準,按理說她可以再煽情一些。

  「娘說你見了應該會很開心,你開心就好。」他聳肩,不屑地嗤笑。

  從段子七的表情看起來,他是真的很瞧不起她。可是九金也不是真的傻,他如果真的那麼討厭她,又怎麼會陪著觀世音胡鬧,還真揮毫把這句話寫出來送去裱框。再想到觀世音的話,那一句簡簡單單的「你開心就好」,九金抑制不住地吸了吸鼻子,本來逐漸淡去的委屈又湧了上來。

  沒有比較的時候倒也就算了,偏偏這對母子好邪惡,就選擇她剛被人欺負完後又對她那麼好,很容易就感動人的啦。

  「龍套,把這人拖回房去,交待落鳳把她從頭到腳刷乾淨,換掉這身衣裳,不弄好就別給她吃飯,真影響食慾。」眼看著她那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子七以為這丫頭是被感動的,想想自己實在不太會應付感性的場面,於是故作深沉地喝令道。

  「哦,好。」龍套應聲領命,很是為難地看了眼九金。要用拖的哦,難度很大啊,難免會有點不太憐香惜玉。

  的確很粗暴,不過龍套在掙扎了些會後,還是決定不要違抗少爺的命令,於是狠心地揪起小姐的衣領,一路往外拖。

  自然,惹得九金揮舞雙手大吼大叫地反抗:「啊啊啊,死龍套,你幹嗎啦,會痛啊,想弄死人嗎?」

  聽聞九金的喊鬧聲後,子七很不客氣地伸手朝著龍套的頭猛拍了下,怒斥:「你傻啊,做什麼拖她?!」

  「我……」你讓我拖的啊!!

  「起來!不要躺在地上!」罵完龍套後,子七的目標就轉到了九金身上。

  他吼得很大聲,讓她嚇得瑟縮了下,費力地想爬起來,可是撲騰了幾下就摔了下去。最後,九金只好抬起頭,很無奈地看著他,囁嚅:「我腳扭傷了。」

  有點出乎子七的意料之外,他愣了下,蹲下身,撩起她的衣裳下擺,伸手觸了下她的腳踝,耳邊傳來了九金的抽氣聲,看來是真的挺疼:「怎麼弄的?」

  「回來的時候跑太急了,摔了跤。」

  「又沒人要劫你色,跑那麼急做什麼?」他用聽起來很不好的口吻責怪著她。

  「我怕出門太久,你和觀世音會擔心。」撒謊這種事,九金連考慮組織的過程都可以省略了。她才不會傻到告訴他,自己剛被某個很狼心狗肺的男人欺負了,然後傻傻的一路淚奔回家,這種丟臉的事,自己知道就好,不值得宣揚。

  這話說得直觸段子七的軟肋,差點溢出唇間的怒罵聲又被他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替她整理好衣裳後,他目光在眾家丁丫鬟間游離了圈,最後定在龍套身上:「你抱她回房……」話說到一半,他又突然打住了,輕歎了聲,低噥:「算了,還是我來吧。」

  說完後,子七就在眾目睽睽下把九金抱起,沒理會身後那一道道詫異的目光,自顧自地轉身朝著她的屋子走去。可他卻沒辦法不理會九金緋紅著雙頰瞠目結舌的表情,輕咳了聲,算是化解了些尷尬後,他才記得要端出兄長的架勢:「以後不管去哪,還是把落鳳帶上吧,要是有事耽擱回來晚了,也能讓她回來捎個信,沒必要急急忙忙地弄得自己一身傷。你明知道自己傻,肢體很難協調,就不要太勉強自己。」

  「你怎麼那麼沒口德喏!」她氣呼呼地伸手捶他。

  在子七看來,這動作更像嬌嗔,身子不禁僵了僵,臉頰也跟著泛起了一陣潮紅,趕緊扯開了話題:「你跟你師公袒露心事舊情復燃了沒?」

  「哎……」一提這事九金就愁眉苦臉長吁短歎了起來:「你也算是個正常男人,你會不會喜歡上我?」

  「不會。」就算他不正常,也不代表他對另一半就會將就,絕不會把她列入考慮人選!

  「就是了嘛。像師公那種比你好那麼多的人,更不可能會看上我了。別再說舊情復燃了,好諷刺,人家根本就不記得什麼『舊情』,就我一個人在思春而已。他只是為了姑姑的事才回長安的,現在事情辦完了,估計很快又要消失了,還說讓我以後好好待在段府做二小姐……去他的,搞得像在幫我料理後事似的!」

  子七垂眸冷看著她,這是個連陽奉陰違都不懂的傻子,所以他完全沒有必要對一個傻子那麼好。腳受傷了又如何,她師公都不管不顧了,有他什麼事?!

  想著,子七倏地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

  砰……

  如他預料中的一樣,九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痛呼了起來,「你做什麼啊,我腳受傷了啊!」

  「那就自己爬回房。」子七冷哼了聲,撫平了衣裳上的皺褶,跨步往前走,連看都不屑再看她一眼。對待沒心沒肺的女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心狠手辣,就算把同情心揉碎了餵狗吃,都比賞給她來得划算。

  「不要啊,我常在這條路上隨地吐痰,好髒啊……喂喂,不要走啊,這樣很不端莊的啊……」

  她的哀嚎聲沒有取得任何成效,七哥哥走得格外灑脫頭也不回。好在這裡離她的屋子不遠了,l落鳳應聲跑了出來,有所忌憚地偷瞄了段子七一眼後,就匆匆地朝著九金跑來,很體貼地把她扶了起來。

  主僕倆很費勁地往房間裡走去,短短的一段路,倆人走了很久很久。

  等到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段子七已經舒舒服服地坐在椅上,翹著二郎腿,啃著糕點看著書了。

  「少爺,熱水備好了,我先帶小姐去沐浴。」落鳳撇了眼笑容滿面的段子七,輕聲交待。她家少爺是個很難揣測的人,他很少發脾氣,多半都是笑臉迎人的,只是變臉很快,興許剛還衝著你笑,轉眼就讓你衝著他哭了。

  「嗯……」子七懶懶地哼了聲,聚精會神地翻看著手裡的書,末了,又叮囑了句:「她腳上有傷,小心些。」

  九金噘著嘴,瞪著這個時好時壞的男人,他總是有辦法帶她去仙境讓她飄飄然,隨即又立刻把她推到地獄裡讓她生不如死,簡直就是隨時都能享受到的冰火兩重天啊。邊想,九金邊把衣兜裡的東西掏出來丟在几案上,邊暗自咕噥著:「又要洗乾淨,又要人家小心些,那要洗好久啊,會洗到餓死的……」

  「那是什麼?」

  夾雜著興味的聲音傳來,打斷了九金的牢騷,她轉頭看著段子七,目光透著心虛,「這些銀子不是我偷的,是我自己的!」

  事實上,只能說偷來了就是她的了。九金以為他是發現她偷了裴澄的銀子,準備興師問罪的。

  「我是說那六根小木頭。」

  「這個是買豆腐腦時送的贈品,那個攤子叫豆腐西施,常在明德門出沒,經濟又實惠,老少咸宜童叟無欺,你記得要有空多帶點朋友去光顧下,打馬吊牌的時候吃吃零嘴,多愜意,應該還能送外賣的……」

  子七起身走到几案邊,拿起那六根木頭端詳了陣,她還在滔滔不絕,攪得他很煩躁:「你可以滾了。」

  落鳳的確是個不錯的丫鬟,很把段子七的話當回事。估計是真把唐九金從頭到腳來回刷了很多遍,並且又小心翼翼地不去觸碰到她腳上的傷。

  所以才致使段子七都記不清自己等了多久,只瞧見,屋外的日頭慢慢西移,直到消失。天上的紅霞漸漸褪去,直到被深淵藍取代。肚子餓得有些暈眩了,手上那本不知道打哪來的書也看不下去了,他還是堅持等著,到最後他只好自娛自樂吹吹口哨,晃晃小腿,打發光陰。

  終於,唐九金又一撅一拐地出現了。

  段子七挑眉看了眼帷幔後頭的她,真是清爽了不少,發很隨意地披散著還滴著水,青綠色的衣裳把她的膚色襯得白裡透紅,活像個蘋果,讓人想咬一口。就是臉上那種把五官都扭曲在一起的表情,非常的倒胃口。

  「七哥哥,你看……」晃晃悠悠地走到段子七身前後,九金很不端莊地把腿翹到他坐的椅上,撩起衣裳,露出那雙肉乎乎的腳丫子,「剛才還沒事的,為什麼它一下子就腫得像個包子一樣了,好疼喏。」

  「生理構造問題。」他撇了眼,很嚴肅地解釋。

  「咦?」九金卻一頭霧水。

  於是子七明白,「嚴肅」這擋子生活態度也是要因人而異的,「我的意思是,你比較傻,所以身體各方面都會顯得比較遲鈍,即使受傷也一樣。」

  「哈哈,好神奇,你居然連這都懂。」去他的遲鈍!總有天她要把他的肉吃了,骨頭拿來燉!

  「以後笑的時候別把嘴張那麼大,容易把蚊子蒼蠅之類吃進肚裡。」他就沒見過笑得那麼豪邁的女人!說著,子七伸手把一旁的凳子勾了過來,拍了拍,命令道:「坐下。」

  「哦。」她乖乖地坐在了他對面,本以為他又想出了什麼新辦法折磨她,沒想到,結果讓她受寵若驚了。

  只瞧見段子七把書案上的瓶瓶罐罐折騰了會,然後又很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腳丫子搬到了他膝蓋上擱著,跟著挑了瓶東西往手心裡倒了點,開始在她的腳踝上揉搓了起來。冰涼的液體加上他熱熱的手掌心,那種感覺很奇怪,弄得她心裡酥酥麻麻的,她下意識地伸手試圖去撓心的位置,可無濟於事。

  她家七哥哥真的好討厭呀,就這樣摸啊摸的,鬧得她好手足無措喏。

  「不要亂動。」他忽然很破壞氣氛地用力拍了下她的腳趾,實在是因為她不安分了,拇指不停翹上翹下,很礙眼。

  「嗯……」她點頭,應了聲,僵直了身子,很緊張,再也不敢亂動了。

  「……你幹嗎發出這種聲音?!」這種跟呻吟很類似的聲音,對於一個風華正茂的男人來說,絕對是一種挑逗。即使發出這種聲音是個傻子,還是他的妹妹,他還是會萌發出酷似禽獸的思想。

  九金無辜地眨著眼,歪過頭,笑臉盈盈地陳述起內心真實感受:「很舒服啊。剛開始有點痛,然後又麻麻的,你停下來的時候就覺得很難受,你用力的時候就又舒服了……」

  「你繼續動腳趾吧,把嘴閉上!」子七假裝很忙碌地繼續替她揉著腳踝擦藥,只是手心每動一下,他都會覺得這個動作簡直邪惡極了。他開始有了一種覺悟,一個傻女人有時候要比一個聰明女人更致命。

  九金撇了撇唇,安靜了,只好無聊地四處亂瞧。沒多久,當她的視線落在書案上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時,又按耐不住了:「啊!!」

  不同的是,她這次的叫聲就像一隻快要被宰了的豬,刺得段子七直皺眉,「你又做什麼?」

  「你……你、你……」她顫抖著伸出手,指向書案,大叫:「你怎麼就把那六根木頭交叉固定起來了?!」

  「這很簡單啊。」跟榫卯差不多的玩意,隨便擺弄下就能出來了,都花不了多少時辰。

  「可、可是……」她不要他做真命天子啊!

  「你玩了很久都沒弄出來?」他猜想她的驚訝應該是這個原因吧。

  九金卻只是驚恐地瞪著他,半晌,都擠不出一句話。

  「有些人生來就比較聰明,比如我;有些人生來就非常蠢,比如你。所以你也別太鑽牛角尖了,這就是命。」

  這就是命……

  他居然還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跟她說「這就是命」?!

  這什麼狗屁命,哪個傻子神仙安排的命啊,她明明是想把機會留給師公的,是他很莫名其妙地搶了先,憑什麼把這一切推給命?難道她命中就注定了要被一個很陰晴不定的男人折磨至死麼?還命中注定了要跟自家哥哥虐戀情深?另外還命中注定了她和師公……沒有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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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這就是命。

  唐九金為了這四個字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很久很久,時常會看著纏著繃帶的腳踝發呆,總覺得那裡還殘留著段子七的掌溫,想到就讓她覺得心亂如麻的溫度。她也分不清這到底是種什麼感覺,總之以前就從來沒有過。

  其實吧,如果七哥哥就是她的真命天子,她也沒有資格嫌棄,該嫌棄的應該是他才對。九金有點怕了,不敢再自作多情想太多,怪只怪她眼光太好,搞得現在出現在她身邊的男人都那麼完美,完美到只有才貌雙全的女子才配得上,她就只有在旁邊隨便看看流流口水的份。想著,九金很沉重地歎了聲,想到了爹和娘。

  回想起很久以前,九金也有過無憂無慮的日子,還有過很不切實際的小夢想,就是成為像娘一樣的人。娘很漂亮,也很愛爹,還曾是個大家閨秀,為了愛跟著爹私奔了。九金很羨慕這種勇氣,她總想有一天也要找個男人私奔,哪怕從此家徒四壁,只能喝野菜湯,還要天天日落時分倚在家門口盼夫歸來,也是很美妙的。

  炊煙木桌,田間夕陽,天倫之樂……一幕幕都是記憶很深處的畫面,九金想著想著就不自覺地躲在被窩裡哭了起來,邊哭還邊斷斷續續地念叨:「娘哦,我藏的小金庫越來越龐大了喏,最多再熬一年半載,我就可以離開這裡了……可是,觀世音對我那麼好,我又有點不捨得走了,不過再說吧,有個小金庫也好喏,以後就不用再裝瘋賣傻了……再裝下去,可能我真的要嫁不掉了……嫁不掉會被人笑,我已經被笑了那麼多年了,不想再被笑一輩子哇……你要保佑保佑我哦,大不了下次我多給你燒點紙錢……」

  說到後來,她覺得眼皮越來越沉,說不動了,開始昏昏欲睡。

  模糊間,好像有聽見開門的聲音,九金翻了個身面朝外,懶懶地掀了掀眼簾,瞧見個很朦朧的身影,她輕哼呢喃了句:「落鳳,你怎麼還沒去睡喏……」

  來人沒有理會她,九金也沒力氣去研究,繼續專注起睡眠。

  可是沒多久,她覺得有雙手很輕柔地摸著她的臉,然後又慢慢移到她的脖子,癢癢的,很難受,簡直就是赤裸裸的調戲。她皺眉,有些煩躁地揮開那雙煩人的手。然而那雙手的主人很堅持不懈,這次乾脆就掀開了她的被子,胡亂摸了起來。

  眼看就要被襲胸了,九金瞬間清醒,倏地彈坐起來,瞪大眼,費解地看著面前那人。雖然背著光,但那身形那打扮,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七哥哥?!」

  他有病啊?大半夜的不睡,跑到人家房間裡來摸啊摸的。

  她叫得還算挺大聲,段子七卻像壓根沒聽見般,繼續不作聲,轉身朝著書案的方向摸索去了。

  九金很驚恐地瞪著他,怕他又做出什麼驚人之舉。

  事實上,她的擔心一點都不多餘,段子七居然撩起袖子,開始磨墨。她咧著唇,實在很難理解他究竟想做什麼,只好屏息靜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磨啊磨的,從一旁筆架上抽出筆沾了墨,愣了會,又朝著她的方向走來了。

  「中邪了哦?」九金自言自語,害怕地拚命往床的角落縮,又不敢大叫,怕被打。

  結果她還是沒能逃開他的魔爪,他突然就伸出手,很粗暴地拉住她的手肘,把她拖到自己面前,然後拍了拍她受傷的腳踝,幸好不是很疼,只是這動作看起來就好像是在給一頭豬估價。

  「你到底想做什麼啦?」九金下意識地伸手護住臉,怕子七會想用筆在她臉上畫王八之類的東西。

  好在他沒有對她的臉下手,而是轉而蹲下身子,研究起她受傷的腳踝。

  「不會又想幫我揉腳吧?已經不是很疼了啊……」

  很快,九金的話音消失了,主要原因是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了。只瞧見他舉起筆,煞有氣勢地在包裹她腳踝的綁帶上寫了起來,「唰唰唰」的,也不知道在寫些什麼。九金不識字,但她至少知道這幾個字寫得很漂亮。

  按理說那是一手很值得喝采的好字,九金卻完全沒有心情去讚賞他,他也完全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大筆揮完,隨意一丟後,他起身撫袍,依舊倜儻,跟著……消失在了門邊……

  「……」這到底什麼跟什麼啊?!

  九金愣了好半晌,才終於回神,眨了幾下眼,把嘴合上,大叫了起來:「落鳳!落鳳!救命啊啊啊!」

  「怎麼了怎麼了?」落鳳拉扯著裙擺,提著燈籠,急急忙忙地跑進來。

  「你剛才有沒有看見七哥哥?」

  「沒有啊,少爺來過?」落鳳困惑地回頭看了兩眼,「哦,我剛才去茅廁了。」

  「你做什麼早不去晚不去,偏要選在剛才去啊。」害她一個人面對中了邪的段子七,好可怕的。

  「……小姐,內急這種事是很難左右的,我總不能給它固定個時辰傾洩吧。」

  「那……那、那算了,你幫我看看這上頭寫了什麼?」說著,九金把腳伸到落鳳面前。

  落鳳無奈地歎了聲,以為她家小姐又開始犯傻了,卻又只好將就著配合她的癡傻,把燈籠湊近幾分。不看還好,一看落鳳就倒抽涼氣了,繃帶上頭不僅是真的有字,那字還很詭異:「段子七私有物,莫碰……」

  「哎喲,我完了……」九金倒在床上,怪叫。她一度以為自己在癡傻界算成功人士了,沒想到人外有人,這個段子七絕對比她更有前途。

  大半夜的跑來擾人清夢,還要給人家烙個印兒,搞得她莫名其妙地心跳加快,這到底算什麼嘛?!

  午後,本該很靜謐的,裴澄的到來卻打破了這一切。

  「夢遊?!」九金很心不在焉地掃了眼手中的馬吊牌,驚叫,注意力幾乎全被裴澄的話吸引了。原來段子七不是中邪,是夢遊哦。

  「子七以前常這樣,聽段夫人說這些年比較少了,從前還會半夜起來爬到假山頂上引吭高歌,比較下來在你繃帶上練字還算正常了。」

  「算正常?!」九金繼續大驚小怪。又看了眼自己那只翹得很高的腳,好吧,她承認也許段子七的行為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可是……為什麼要寫這幾個字?

  「子七,到你了,出牌啊!」裴澄吼了聲,又看向九金說開了,「不過……嘖嘖,人家都說日有所思才會夜有所夢。哎,我還真不知道子七居然對你有這種心思,九金啊,果然傻人有傻福啊,我們這長安城第一仵作就這樣被你給糟蹋了。」

  「哎呀,過獎過獎。」九金訕笑,還扭捏地翹了翹蘭花指,嬌嗔。心裡卻覺得,誰糟蹋誰還沒一定呢!

  這倆人聊得太渾然忘我,完全忘了馬吊牌是需要是四個人打的。

  於是……

  砰--

  子七用力拍著下桌子,讓身旁三人也跟著顫抖了下,跟著他張狂大笑了起來:「自摸!」

  「又自摸?」裴澄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不是說情場得意賭場就會失意嘛,這個傢伙怎麼就那麼妖,處處都能那麼得意。

  「我早就讓你穿好小褲衩來了,不然就準備裸奔回家吧。」子七斜睨了他一眼,從剛才起就很有衝動地想撕爛那張嘴了。

  「啊!輸了要脫衣裳?」聞言,落鳳震了下,紅著臉偷瞄著守在少爺身後的龍套。

  「哎喲,人家沒有穿小肚兜耶,能不能賒賬啊。」九金好後悔,早知道她就把冬衣給穿出來了。

  「沒人讓你脫!」子七很惡狠狠地吼了她聲。腦中卻忍不住很邪惡地勾勒起她沒穿肚兜的樣子……真的好邪惡,越想他越是忍不住地板起臉,怒斥:「以後不准不穿肚兜!」

  「那我也是為了方便你嘛,說不定你哪天又夢遊,跑到人家房裡摸啊摸的……喂,你去哪啊?」九金講得正開心,沒想到段子七忽然就把手裡地馬吊牌一丟,驀地起身,朝著門外走去了。

  「洗手,好髒。」

  「哪裡髒了,這牌挺乾淨的啊。」九金摸著牌,自言自語。

  惹得段子七嗤笑,「你別想太多了,我只是想到昨晚摸過你,覺得有點髒。」

  「……那下次換我摸你好了,我不嫌你髒的。」九金忍氣吞聲,歪著頭,笑得很甜。

  「好啊,我很期待。」子七揚起嘴角,笑意在眉梢間氳開了,但很快又嚴肅了起來,「落鳳,帶小姐去換衣裳,把她弄得能見人些。」

  「要出去玩嗎?」九金問道。

  「嗯,今天重陽,晚上有賞菊宴,娘說你應該喜歡,想帶你一塊去。」

  「啊?不打馬吊了?」裴澄有些失望地問,他特地一大早就跑來段府報導,連午膳都在這蹭了,這才打了一晌午就停了,意猶未盡啊。

  「來日方長,你急什麼?反正這中堂已經成了我娘的禁地了,往後我們天天都能玩。」

  一聽這話,裴澄就又笑開了,「哈哈,也對也對,多虧了你這副墨寶。」

  「廢話,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寫這東西。」說著,子七還厭惡地撇了眼中堂上的那東西。

  「……」他們倆一人一句說得很歡,九金怔愣地張大嘴,頓時覺得心裡堵得慌。

  她還一度以為七哥哥其實很寵她,所以才會把這句話寫下來裱框,原來……原來只是想要觀世音從此不再跨入中堂,能騰出個地方打馬吊?!

  「少爺。」就在這時,有個家丁闖了進來,稟報道:「門外有個很年輕的男人,自稱是小姐的師公,說要見她。」

  「小姐不在。」子七想也沒想就丟出這句話。

  那家丁一臉錯愕地看著就坐在一旁的小姐,不得不開始佩服起他家少爺,竟然已經把小姐無視到這種境界了。

  「我在我在啊。」可是偏偏有人很不配合,九金努力揮舞著雙手,試圖為自己找回些存在感。

  「你想見他?」子七收起笑意,臉色倏地一寒,挑眉,問道。

  「想……」九金脫口而出。

  「嗯?」子七湊近了她幾分,眉宇間透出威脅。

  「不想……」九金很快就改口了。

  顯然子七很滿意她的答案,丟給了她一個笑容,轉頭吩咐道:「去跟那個自稱師公的人說,小姐出遠門了,短時間裡不會回來。」

  「……」九金垂著頭,雙手用力擰著衣角,緊抿著唇,不想說話。也不是真怕了段子七,只是轉念想到那天的畫面,她就猶豫了。還是不要見了吧,好丟臉的,她都還沒想好要怎麼去面對師公,又說不定他是來告別的。要真是這樣她一定會哭的,一哭就會影響晚上看菊花的心情。

  「哦。那個自稱師公的人說,如果小姐不願意見他,就讓我替他轉達一些話。」

  「什麼話?」家丁的話,讓九金又恢復了幾分神采。

  這前後巨大的反差,讓段子七很不悅,他皺眉掃了眼九金,沉聲命令道:「滾去換衣裳,這裡沒你的事!」

  「我……」瞧見段子七不容置疑的表情後,九金只好把話吞了回去。落鳳已經迎上來攙起她,硬是往外拉了,九金無奈,嘟著唇,不情不願地離開了。剛跨出門口,她就附耳在落鳳耳邊低語道:「落鳳,我自己回房就好,你留在這幫我偷聽。」

  「小姐,偷聽是不道德的。」

  「那你把道德底線放低些就好了嘛,嗯嗯,就這樣決定了。我回房咯,你一會要告訴我師公說了什麼哦。」九金很蠻不講理地硬是把落鳳留了下來,自己喜滋滋地離開了。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落鳳欲哭無淚。其實也是可以不理會的,然後隨便掰句話回去覆命就好,可是……落鳳也很好奇,只是為了不要把自己的好奇表現得太明顯,她只好故作矜持一下。現在,既然小姐非要她做這種事,那她也不要再客氣了。

  於是落鳳就真的躲在門外,開始偷聽。

  那道鬼鬼祟祟的月白色身影很顯眼,即使子七和裴澄想忽略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裴澄哭笑不得地撥弄著手裡的茶盞,忍不住嗟歎:「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子七啊,往後一定要離你家妹妹遠些,我不想有朝一日你也變成那樣。」

  段子七輕笑,撇了眼門外的落鳳,索性由著她去,轉而問向了家丁:「他要你轉告小姐什麼?」

  「說是,小姐這些年的悄悄話他都看了,唔……很可愛。還說他之所以回長安,是因為聽說小姐死了。哦,還有……他還說小姐烤的魚很好吃,身子抱起來很軟,頭髮很香,小手嫩乎乎的……」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子七不耐地打斷了他的話。

  「啊?」還有很多沒有說啊。

  「龍套。」段子七沒理會他,忽然衝著龍套吩咐道:「記下他的名字,扣他一個月的月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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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今晚的長安城很熱鬧。

  今晚的唐九金很端莊,至少除了她自己以外人人都這麼覺得。

  段夫人還為此賞了她好多衣裳首飾,然後在九金的一再要求下,那些東西全部兌換成了閃亮閃亮的金銀了。

  「九金啊,其實女孩子就應該多打扮打扮自己,這樣才會有艷遇。男人有時候啊要比女人還矜持,適當的時候需要咱們犧牲些色相主動出擊的,像你這樣整天抱著那麼金子銀子,圖個什麼呢?」趕去赴宴的路上,段夫人緊握著九金的手,語重心長地勸著。

  「那個比較實際嘛。」九金把垂在前頭那幾撮擾人的髮絲撥到了腦後,興致勃勃地看著馬車外的熱鬧,回得有些心不在焉。

  「九金,做人要有夢想!」在段夫人看來,女人就是應該偶爾不切實際一點。

  「夢想?」九金驕傲地抬起頭,「我也是有夢想的,盡快擴充我的小金庫,這樣就算以後你和七哥哥都不在了,我也可以自力更生啊,還能找個無人問津的地方隱居起來,蓋間漂亮的大宅子,宅子名字我都想好了,叫『金銀屋』,有氣勢麼?」

  「唔……氣勢是有了但是缺乏浪漫感,不如叫『進淫屋』?」段夫人鎖眉,很認真地思忖。

  「娘,你還沒喝酒,控制點。」子七輕咳,橫了段夫人一眼。

  這才讓段夫人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尷尬地笑了笑,她總覺得自己平時還是挺控制的,就是每次一遇上九金,體內某些沉睡許久的本性就會甦醒,哎,真是讓人愁啊。不過一想到一會的賞菊宴,她又很快恢復了興奮,「對了,九金。一會的賞菊宴是一年一度的,由我們長安城裡幾個生意上互相有來往的人家輪流宴請,大多是全家出動,等下你要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不要不好意思,一定要跟娘說。咱們女人家就別圖太多了,你都十八了,是該找個男人嫁了……」

  「她不會不好意思的。」子七淺笑,微瞇著眸子凝視著九金,「準確來說應該是她不會看上的。親愛的妹妹,是嗎?」

  「……是、是啊。」能說不是嗎?瞧瞧子七的表情,那麼可怕的目光,那麼猙獰的笑容,她要是敢說不是,不就是自尋死路嗎?再說了,能有哪家的公子能比得上她家師公的。

  「這樣啊,話說回來,我們家九金條件的確也不差……」就是傻了點。自然,這話段夫人不會講出來,「要不我托人給你找個合適的吧,相貌什麼過得去就行,主要是對你好。」

  「不用了不用了……」一聽這話九金趕緊搖頭擺手的拒絕。

  「做什麼不用,難道你有心上人了?」就女人的直覺來說,段夫人覺得自己的猜測十有八九不會錯。

  果然,九金紅著臉,支吾了會,羞赧地點了下頭。

  「誰?」沒等段夫人開口,子七就搶了先,臉色很凝重。她要敢說那個很不像師公的師公,他發誓一定會毒啞她。

  「本來是有的,可是七哥哥說那個男人不好,不准我跟他見面。」九金很挑釁地飄了子七,伸手纏住了段夫人的手肘,撒嬌般地繼續說道:「娘,你也是知道的嘛,我本身條件就不好,好不容易有個人願意待我好。可是,要是很久不見面的話,男人很容易就會變心啊,你瞧瞧我,別說犧牲色相了,就是直接爬上人家的床,也未必有資本留住人家啊。」

  「你七哥哥這麼做是為了你好,那麼容易變心的男人,不要也罷,還是我給你作主吧。」段夫人拍了拍九金的手,唉聲歎氣地說道。

  「啊?」輪到九金愣住了,這算什麼反映?為什麼跟她預期中的完全不一樣?

  子七嗤笑,略微彎下身子湊近了她幾分,輕聲問道:「他叫什麼?」

  「……梅項郝啊。」他明明比誰都清楚,裝什麼傻啊。

  「真是越來越有勇氣了。」子七又直起身子,眸色瞬間冷了下來,他很好心地給過她機會了,可惜某人不惜福。於是,他很不客氣撩開車簾,衝著前頭駕馬車的龍套吩咐道:「一會去買半斤砒霜。」

  「你……你要做什麼?」九金嚇得往後一縮,小心翼翼地問著。

  「為你和你師公殉情準備的。」子七側過身,用只有九金才能聽清的聲音解釋道。

  「唔……」她還不想死啊,「觀世音,我剛才騙你的,我還沒心上人,是沒相好沒相好啦!您作主就好……」

  「龍套,不用買砒霜了,去買半斤鶴頂紅。」

  「為、為什麼……」他到底是想怎樣啦?

  「你對我娘口中的那些公子哥很有興趣?」他瞪著她,一字一句問得很清晰。

  「嗚……觀世音,我最大的心願其實就是孤老一生,成為一名優秀光榮的師太,您也不用為我作主了。」

  看著他們倆一來一往的模樣,段夫人有些迷惘地蹙眉,又覺得這兄妹倆看起來感情很好,還是很值得欣慰的。可是,九金的話實在讓人惆悵啊,「哎,可憐的孩子,難怪上一回我會在尼姑庵裡撿到你。乖,不要哭喪著臉了,傻就傻點吧,就算沒人要你,娘就養你一輩子。」

  「給我笑。」比起段夫人的安慰,子七要顯得生硬很多。

  「……」九金嘟著嘴,隨著抽泣縮了兩下下顎。好過分的要求,要她怎麼笑得出來嘛。

  「一會帶你去吃豆腐腦。」

  很有效果的一句話,立刻就讓九金笑開了,看得段夫人瞠目結舌,她怎麼就不知道她這個只懂得研究死人的兒子現在居然那麼會哄女孩子了。

  滿園儘是菊花,團團簇簇的菊花,多麼充滿邪惡的一幕景啊。

  尤其那一堆男人坐在菊花叢裡,面前放著一桌酒菜,他們偏是不吃,還要故作風流的緬古頌今。就算無視那桌酒菜,也不是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可是何必要裝高雅呢,不如……殘了那些菊花吧。

  九金蜷縮在不遠處的涼亭裡,看似專注地啃著面前的蟹,目光卻時不時地會飄向菊花叢裡那堆男人。

  其實跟她面前的那些所謂大家閨秀比起來,那群玩高雅的公子哥也就不那麼討人厭了。

  「呀,你怎麼能直接用手吃蟹呢?多髒呀,我看你剛才去了茅廁,都沒洗手。」

  說話的是坐在九金左邊的姑娘,也不知道是誰,就是喳喳呼呼的,很惹人心煩。九金繼續啃著蟹,抽空回了她一句:「那要怎麼吃?用腳?」

  「用小錘子啊。就這樣按著,把蟹殼敲碎就好,這才端莊嘛。」邊說,那個姑娘邊還示範給九金看。

  「……那還不是要用手。」

  「不一樣啊,都跟你說了,那樣才比較端莊!」

  「端著猥瑣假莊重?」呸!九金這輩子最討厭人家跟她比端莊!

  「九姑娘,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王姐姐也是為了你好,要不然你去洗洗手也好。」眼看王家千金被氣得說不出話了,坐在九金右邊的姑娘來幫腔了。

  「你們是嫌我剛才撒完尿沒洗手嗎?」九金是故意的,她就是要粗魯,就是要噁心死這群嗲聲嗲氣噁心她的女人,「不要緊,我剛才用王姐姐擦汗的帕子擦過手了喏。」

  「你……」話到一半,王家小姐就瞧見段子七聞聲看了過來,只好換上笑臉,死憋著:「不打緊不打緊,九姑娘要是喜歡,這帕子就送你了。」

  「我才不要咧,自己尿尿之後擦過手的帕子,我要了做什麼啊,噁心死了。」九金很嫌棄地推開了那條帕子,還一臉厭惡的直搖頭。

  王小姐忍不下去了,猛地站起身,斥罵道:「你個有娘生沒娘教的野丫頭,不就是走了狗屎運,被段夫人收作義女了嘛,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爛泥終究是扶不上牆的,傻子就是個傻子,你憑什麼這麼跟我講話,先掂掂自己的份量,你連跟我們坐同一桌用膳都不配!」

  「那你換張桌子吧。」九金實在很懶得跟她講話,只想安安靜靜地啃自己的蟹,賞那邊的菊花公子群。

  「這傻子還真是沒教養,真是委屈段夫人和子七了。」又有人按耐不住插嘴幫忙了,「也不知道生你的那一男一女是什麼怪東西,多半是造了什麼孽,做盡了壞事,說不定是禽獸不如的那種,這才把你給生成了這樣,癡傻也就算了,全身上下就連一個可取之處都沒有。」

  聞言後,九金僵硬住了,原本握在手中的蟹滑落到了地上,她怔怔地看著前方,一言不發。頓時,週遭的人都湧起一股大事不妙的感覺。

  「哈哈……」半晌後,九金忽然溢出一聲癡笑,轉身用力地揮了那位王小姐一巴掌,跟著繼續傻笑,起身又跳又鬧,順勢很不客氣地拉過那兩個幫腔女人的手,奮力咬下去,咬得她自己都在顫抖。

  嚇得整個涼亭裡的人四處逃竄,場面一時有些失控。

  直到最後,她在一陣驚呼聲中,掀翻了桌子,攤坐在地上靜了下來。

  這場鬧劇沒有歷時多久,但已經足夠把所有人都吸引過來,自然也包括段子七和段夫人。大伙誰都沒敢去拉九金,直到她安靜了,子七才慢慢靠近她,皺著眉,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輕戳了下她的肩胛。

  九金有些茫然地抬起頭,看著面前的段子七,眨著乾澀的眼,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簾,咕噥:「呵呵,我娘死了,被我爹殺死了,我爹還真是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你在說什麼胡話?」人人都說九金傻,但是自從進段府以來,子七一直只覺得她只是思維比較跳躍,為人過於單純,也算不上太傻。然而剛才那一幕,把他震撼住了,是真正地看見個瘋丫頭在犯傻,讓他有種說不清的感覺。有些無奈,又有些許的心疼。

  九金沒有回答子七的話,又繼續傻笑。

  說不上為什麼,子七總覺得,她的笑容裡不止是帶著一股憨勁,還有濃濃的澀然。想來是在九金身上問不出什麼了,他只好扶起她,問向一旁的那群大家閨秀們:「你們剛才聊了什麼?」

  「沒、沒什麼,我只是勸她小解完要洗手。然後她就生氣罵人了,跟著就突然這樣了。」王家千金忙躲到自家爹娘身後,解釋著,末了發現這話還不夠又說服力,又趕緊向身旁的姐妹們求救:「你不信可以問她們,九姑娘罵人可難聽了,連我全家都跟著遭殃了。」

  聞言,一群姐妹團紛紛點頭,誰都沒空理會是非黑白,只顧著撇清關係。反正把過錯推到一個傻子身上準沒錯,她就算反駁,也未必有人會信。更何況王家的勢力不可小覷,誰都不敢得罪。

  「是這樣麼?」子七將信將疑,儘管知道未必能從九金口中得知真相,還是下意識地問她,只是希望她能否認。

  偏偏九金連猶豫都沒就承認了,「也許吧。」

  九金有些恍惚,也無力去解釋太多。冷靜下來後,再回想剛才自己的舉動,她突然有點明白為什麼自己以前會犯傻了,嚴格說起來,那並不是傻,是被人刨開心底深處的傷後,出於本能的反擊。她還以為自己的脾氣早就被磨平了,不管段子七怎麼欺負她,都不會有憤怒的感覺了,原來不是這麼一回事,只是她在乎的事情越來越少。

  「去道歉。」

  「啊?」沉寂了很久,突然有這麼一句話飄進九金的耳中,她不敢置信地抬起頭,怔愣地看著段子七出神。

  「我讓你去和她們道歉。」他可以忍受她在家裡頭胡鬧,但是並不代表別人也能像他那樣縱容她。

  「子七,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九金的病,她也不想的。」見狀,段夫人趕緊上前去勸阻,衝著大家賠起了笑:「實在對不住,你們就多擔待她一點吧。」

  「段夫人,她要是真傻也就罷了,只怕是裝瘋賣傻吧。一個傻子,倒還值得罵人的時候順帶捎上我們全家,子七要求她給我們家閨女道個歉也不過分吧。」

  偏偏有人就是得理不饒人了。王家那堆暴發戶夫妻氣焰囂張地掃了眼段夫人,就是不願給她台階下。

  「好笑了,片面之詞你要我怎麼信?我的閨女,我比你們清楚的多,這丫頭性子是野了點,還不至於這麼無理取鬧。你們要有這功夫找我的茬,不如好好回去管教一下自己閨女,不要給臉不要臉。」段夫人很護短,但前提是,她相信九金絕不會像王小姐說的那樣蠻不講理。事實上,這丫頭根本是個沒脾氣的人,她要真懂得叫囂罵人,也不會在一直被人打了。

  「娘,你這樣會把她寵壞,道個歉而已,能要了她的命嗎?」子七有些不悅。

  「能!」九金仰頭,瞪著他,「除非我死,不然絕不會給這種人道歉!」

  「唐九金!」

  「走開!我要回家!」用力吼出這句話後,九金就真的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跑去了。

  這倒是把段夫人給急壞了,想去追,轉念想到這裡還需要自己善後,只好拉住子七,「去追啊,她這樣萬一出事怎麼辦……」

  段夫人的勸說有點多餘了,話還沒說完,子七早就很自覺地追了出去,那表情看起來要比她更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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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唐九金!你走那麼快找死啊!」

  九金邁著很大的步子,埋頭拚命往前走,段子七的聲音不斷從身後傳來,她就像沒聽到似的,非但沒有停下,反而走得更快了。

  「你只是傻而已,又不是聾,幹嗎要假裝聽不見!」

  「……」她依舊用沉默銷魂的背影回應他。

  「不想吃豆腐腦了嗎?明德門有贈品的那家哦。」

  豆腐腦,贈品……九金的腳步略微放慢了些,偷偷伸手摸了摸懷裡那個上次被段子七固定起來的六根木頭。其實要拆散了才方便攜帶,可是,她琢磨了很久就是拆不開了。傳說中的真命天子啊,為什麼她的真命天子寧願相信別人也不相信她,又為什麼他的懷疑會讓她那麼難受?

  見她稍有軟化的趨勢,子七有些喜出望外,然而才開心了沒多久,就瞧見九金又加快了腳步,比剛才走得更快了。他開始意識到,這死丫頭也是有脾氣的,爆發起來比任何女人都難哄。

  面對這種情況,說再多話都是浪費唇舌,他索性閉上嘴,跑上前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往外走。

  九金試圖掙扎了兩下,效果不大,便決定不要消耗多餘的精力了,反正她的手很髒,剛才啃完蟹沒有擦,他愛牽就牽唄。

  「你做什麼不理我?」她的沉默讓他覺得很不好受。

  「哦。」九金應了聲,開始沒話找話,「今天月亮真圓哦。」

  子七仰起頭,看著嵌在墨黑天色中的那一輪上弦月,輕歎,「還在生我氣嗎?」

  「沒有呀,我娘說過不要跟無關緊要的人生氣,不值得。」

  「我是你哥!」什麼叫做無關緊要的人?他對她來說就是這麼可有可無嗎?

  「那又怎樣?」九金聳肩,嘴角浮出一抹很平淡的笑容,「你不過也就是為了讓你娘開心才勉強認了我這妹妹,那麼當真做什麼。你如果嫌我丟人,大可以像以前那樣看見我就逃,假裝不認識我。你如果覺得我到處闖禍,連累了你們段府的聲譽,那就一次性買斷,丟點銀子給我,讓我去自生自滅好了。」

  子七很少看見九金那麼認真,也很少聽她說出那麼傷人的話,他愣著,緊握住她的手,輕問:「我什麼時候說過嫌棄你了?」

  「那為什麼要逼我跟那種人道歉,就連觀世音都能看出來她根本就是無理取鬧,為什麼就你看不懂。我就是討厭她怎麼了,我討厭的人很多啊,道觀裡的人我都討厭,我還很討厭你,可是即使再討厭,我也從來沒有好端端去主動招惹過別人!」

  「先不管你到底有沒有罵她全家,至少你是真的掀了桌子咬了人,我不過只是把你當成一個正常人看待,才要求你去給她道歉,這也錯了嗎?換成任何人,都會這麼做。還是說,你寧願永遠被人當成傻子?」子七不喜歡娘的那套說辭,他不希望九金永遠用傻做為藉口去逃避現實。

  「那我本來就傻啊!我只想要躲在角落裡為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幸福竊喜,那樣就很快樂了,別人怎麼看我,關我什麼事。」就算他講得的確有那麼幾分道理,九金仍然覺得這些道理跟她無關,「還有,什麼叫做『換成任何人都會這麼做』,除了你沒有任何人會要求我去跟這種蠻不講理的女人妥協,觀世音不會,師公也不會!」

  去她的師公!又是那個該死的師公!段子七僅存的耐心,頃刻就在這兩字間崩潰了,他忽地甩開她的手,瞪著她,怒吼,「是!你師公的確不會。那是因為他知道你所有的過去,也瞭解你犯傻的原因,而這些我全都不知道!你如果非要待在我身邊卻心心唸唸著你的師公,那你現在就可以滾了,去找他,讓他帶你走,乾脆讓我眼不見為淨,省得心煩!」

  「你……」原來他追出來就是為了趕她走的?!

  「順便告訴他,我沒空收留他不要的包袱!」

  「我……」

  九金剛開口,又被段子七打斷了,「你如果不想去,那就立刻跟我回家,以後都不准提你的師公!」

  「那我現在就去。」這種一點都不為難的抉擇,九金壓根連猶豫都省略了,拔腿就往外衝。

  「唐九金,你要是真去了,就永遠別再給我死回來!」

  「哦。」九金揮了揮手,應得很爽快,不要死回來,那就活著回來嘛。

  看著她有些雀躍的背影,子七握著拳,忽然有股很惆悵的感覺。原來對自家妹妹是不該太用心良苦的,那是給別人養的,調教得再好,他也享受不到……很惆悵很淒涼並且很憤慨。

  才沒走多遠,九金就有點後悔了,她好像太衝動了些。

  要在偌大的長安城裡尋找一個行蹤飄忽的男人,好有難度喏。她去了幾個看起來比較華麗的客棧,都是查無此人。

  最後又去了裴澄府上,在她死皮賴臉的懇求並且又再三保證了絕不告訴段子七後,裴澄才終於給她指了條明路。

  這條明路讓九金又喜又憂,那是咸宜觀,一個很熟悉又很可怕的地方。

  九金只敢在道觀的山門口徘徊,不敢進去。上回玄機姑姑的事,道觀裡的那些人因為收了陳韙的銀子,也都被牽連了進來,如果她這時候上山,估計又會被打。可是要做到悄無聲息地進道觀,難度係數太高了。

  思來想去,也就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在山門口找個隱蔽的位置待著……然後守株待兔!

  師公總會出來吧,今天不出來明天也會出來,明天之後還有後天,九金最擅長的事就是等待。

  只是她忽略了一件事,夜深了,等啊等的,很容易就會睡著……

  況且,她的睡相很差,即便原本找的位置再隱蔽。她那響亮的鼾聲,還有四仰八叉的睡姿,還是很容易就把她的行蹤暴露出來。

  ……

  聽到通報後,梅項郝就立刻趕來了。

  他將雙手盤錯在胸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面前的唐九金,良久,從鼻間擠出一聲嗤哼,伸腳輕踹了她幾下。她哼了幾聲,翻了個身繼續睡,嘴裡還時不時會溢出「七哥哥」。

  「師公,要把她丟遠一點嗎?」

  「丟?」項郝挑眉,掃了眼那個守門的小道姑。

  很有聯想能力的小道姑,下意識地把他這句話理解成了肯定句,剛想招呼人把這個睡死的傢伙弄遠些,她家師公搶先了。

  他撩了道袍,蹲下身,很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了起來,動作很輕柔,像是怕吵醒她。沒走幾步,又轉身吩咐了句:「去把紅扁叫起來,弄些吃的送到我房裡。」

  「啊?」小道姑很怔愣。

  「哦,記得弄辣點的,不要蔥花。」項郝又叮囑了句,沒注意到小道姑臉上的驚訝之色。

  這麼大的動靜,縱然是唐九金也實在很難繼續睡下去。她微微掀了下眼簾,把眼睛瞇成一條幾乎察覺不出的小縫,偷偷睨著師公。這樣被他抱著的感覺不錯喏,還是繼續裝睡比較好。

  「你是不是偷偷從賞菊宴上溜出來了?」鼾聲停了,不需要看,項郝就能猜到她一定是醒了。

  九金嘟了嘟嘴,覺得沒趣,輕哼了聲,伸出雙手緊摟住他的脖子,死纏在他身上。跟著,才睜眼驚訝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去賞菊宴了?」

  這細微的動作讓項郝無奈地搖了下頭,也沒阻止,任由她繼續待在自己懷裡,「裴澄說的。」

  「哦……」真的好無趣啊,她還以為師公很關心她,實行了跟蹤策略呢,「我不是溜出來的,是被趕出來的。」

  「他趕你出來?」項郝忽然停住腳步,皺眉,低頭看她,確認道。

  「應該算是吧。」九金沉悶了不少,垂眸咬唇,躊躇了些會繼續說道,「師公,我覺得自己似乎不適合待在段府。」

  「怎麼了?他們對你不好嗎?」

  「沒有,段夫人對我很好。就是因為她對我好,我才覺得有點內疚,我今天又闖禍了,害她被人刁難。我實在不喜歡也不擅長和那些千金小姐打交道,我會連累了段府的聲譽。」

  「你怎麼又內疚了!」遠處傳來了紅扁的喳呼聲。

  格外的親切,九金揉了揉眼,朝著暗處看去,才瞧見紅扁端著一大碗餛飩,跑來過來,嘴裡還不住地念叨著:「我跟你重複過多少遍了,我們的宗旨是:吃窮長安有錢人!要想過得好,就得下手狠!要像暴風雨般無情,不能像春風般溫情。你要真不喜歡和那些人打交道,那以後無聊了就來道觀找我嘛,我可以陪你說說話,逛逛市集啊。你放心來吧,師公已經跟道觀裡頭的人說過了,往後誰要再打你,他就擰了誰的腦袋。」

  哇!原來師公也有如此殘暴的一面哦。九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吐了吐舌頭。

  「紅扁,你要是把阿九教壞了,我一樣會擰了你的腦袋。」項郝輕咳了聲,故意說得很嚴肅。

  「師公,你以為你懷裡抱著隻兔子麼,分明是只批著兔皮的狼,誰教誰還不一定呢。」紅扁衝著九金擠眉弄眼。

  好熟悉好溫情的畫面,玄機姑姑的事就像沒發生過一樣,紅扁待她還是一樣的好。九金抿著唇看著紅扁傻笑,跟著又偷偷指了下項郝,一個勁地沖紅扁使著眼色。

  以紅扁對她的瞭解來說,要會意並不難,很快她就瞭然地點頭,開口道:「師公啊,既然你那麼不放心阿九,不如別走了,留下來陪陪她吧,萬一段子七又欺負她怎麼辦?就好比今晚吧,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大半夜的跑來,這要是你不在,大伙雖然不敢打她了,可也絕不會把她收留下來啊。」

  「你今天闖什麼禍了?」項郝沒理會紅扁,沉默思忖了會,問道。他還是有幾分理智的,知道九金有多鬧騰,總不能不分青紅皂白的就把過錯歸咎給別人。

  「我……」九金咬了咬唇,「我又犯傻了。」

  剛好到屋子裡了,項郝把九金安置在了椅上,示意紅扁把那碗餛飩遞給她,看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後,才問:「不是說已經好了嗎?」

  「我也不知道,剛才王家的那個千金小姐提到了我爹娘,我拚命告訴自己不要跟她一般見識,可是行動不受控制。後來我把桌子掀了,還咬傷了人,那個姓王的女人還污蔑我,說我罵了她全家,明明是她罵我的,七哥哥還逼著我去給她道歉。那又不是我的錯,為什麼我要道歉,還說是為了我好,哪裡好了?傻子也有想要堅持的東西啊,跟著我和他就吵起來了,他就讓我滾來找師公。」九金用很長話短說的方式解釋著,注意力全集中在面前的餛飩上,飄著辣椒籽又沒有蔥花的餛飩,怎麼看怎麼好吃。

  「我就知道那個姓王的女人不是好東西,有腋臭還那麼囂張,下次別讓我見到她,不然我見一次打她一次。」紅扁很激動地又叫又跳,恨不得現在就把那女人拖出來揍一頓。

  項郝掃了眼紅扁,良久,溢出一聲歎:「阿九,你暫時住回道觀吧,這裡有我有紅扁,也許你會開心點。你是不是很久沒有去祭奠過你娘了?」

  「嗯,很久了……」久到她已經記不清娘的墳墓在哪了,每年,九金都只是隨便找個地給娘燒點紙錢。

  「過些天我陪你去看你娘吧。心裡頭要有什麼不開心的,全都告訴你娘,說出來,興許會舒服點。」

  「過些天?你不走了嗎?」九金抬起頭,問得小心翼翼,屏息等著他的回答。

  他笑了笑,揉著她的發,「不走了,陪你。」

  她知道男人的話是不能信的,也知道師公只是同情她,可是九金還是覺得很開心。

  只是……她很容易的就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維,會忍不住地想起段子七,想起他說「跟我回家」,比起咸宜觀,九金覺得段府更像一個家,有娘,還有個很喜歡折磨她的七哥哥,可是他說他沒空收留別人不要的包袱,九金不想再做一個包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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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書案上,凌亂錯落地鋪著一堆宣紙,每張紙上都寫著「師公」二字。

  字跡很生澀,這是九金奮鬥了兩天的成果,好不容易,她已經能很熟練並且很飄逸的寫出這兩個字了。

  「紅扁,你會寫七哥哥的名字麼?」九金歪歪斜斜地坐在椅子上,問著身旁正在替她整理衣裳的紅扁。師公很小氣,說要教她識字,偏偏就只肯教「師公」這兩個字,也不想想,像她這種接受能力那麼強的人,如此沒有挑戰性的兩個字,一會就學會了嘛,寫多了會膩啊。

  「唔……我會寫子七,不會寫段。你要學這個做什麼?」紅扁認真思忖了會,用異樣的眼光打量起九金。

  「是哦,我學這個做什麼?」九金煩躁地丟下筆,支著頭,看著窗外發起呆,忽然問道,「紅扁,我來道觀兩天了,為什麼七哥哥都不來找我?」

  「你很想他嗎?」紅扁索性丟下手裡的活,認真地跟九金聊了起來。

  「沒有,就是想他會做些什麼而已。」

  「……那還不是在想他。」紅扁沒好氣地撇了眼九金,「你還不知道吧,聽說段老爺有個洛陽的故友,人家女兒要來長安玩,要七爺幫忙幫忙照顧呢,我估摸著這些天七爺興許在陪美人吧,哪還想得到你啊。」

  「這樣啊,嘁……」九金懶懶地哼了兩聲,對紅扁口中的美人,很嗤之以鼻。

  「不過段夫人倒是派人來道觀找過你,師公說想留你兩天,段夫人也就沒多說什麼,只說你若想家了,她親自來接你。哎,段夫人待你還真是不錯。」紅扁的口吻有些欣羨,要是九金真能過上好日子,也是好事,只怕是她陷在段府爬不出來。

  「唔……師公的口吻怎麼好像不捨得把女兒嫁出去的爹,觀世音就好像來搶人的惡婆婆,感覺戰火好激烈的樣子喏。」

  「你想太多了。一般情況下,很少有人會為了搶你而燃起那麼激烈的戰火。」

  這不是紅扁的聲音,那麼氣人的話很像段子七說出來的,九金有些激動地抬起頭,朝著門邊看去。才瞧見師公正斜倚門板上,意興闌珊地打量著她。

  他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九金的表情從興奮到黯淡,這個轉變過程實在快得有點離譜。他怎麼就不知道自己這張臉,居然還能讓人看了那麼失望,「衣裳換好了麼?時辰差不多了,要出門了。」

  「嗯。」九金跑上前,習慣性地纏在他的手臂,問道:「我們要去哪?」

  「去做你以前做喜歡做的事。」項郝看了眼她的手,以前覺得很排斥的動作,現在看來感覺也不壞。

  「吃?」那好像是她一貫喜歡做的事哇。

  「是把人折磨瘋。」

  「……」原來她以前喜歡做這麼無聊的事,那為什麼最後瘋的人反而是她?難道是因為太喜歡了,走火入魔?

  「不要抱著懷疑的態度,很榮幸,我就是被你折磨瘋的第一人。」估計也是目前為止的唯一。

  「不會啊,你很正常啊。」

  「你用客觀一點的視角看,就不會有這種感覺了。」項郝轉身,衝著她笑,「你覺得一個正常男人會讓一個主動爬到他床上的女人,又以完壁之身滾下床麼?」

  這話,讓九金的臉倏地紅了,支支吾吾了半天,終於擠出一句話:「那……那是你說對傻子沒有胃口的啊。」

  「認識那麼久了,你覺得我對你說的話有幾句是真的?」如果當真沒有胃口,他就不會逼著自己非丟下她不可了。本來以為再次回來,當年那種一時興起的胃口應該也會淡去了,沒想到的是,這死丫頭天天被打還發育得那麼好,前突後翹豐腴得很,所以他一直很惱悔,三年前怎麼就沒把她給吃了呢。

  「那你以前說,洛陽上清宮是你跟人比賽吃臭豆腐贏來的,也是假的麼?」不要了吧,她這強大到足以震撼人的胃口,就是因為他這句話而磨練出來的。九金還一直期盼著,但願有一天自己也能用吃贏來一座道觀。

  「好像有過那麼一段往事,不過我記不清到底是臭豆腐還是面疙瘩了。」他邊牽著她往外走,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陪她瞎扯著。

  「那你以前跟我說你喜歡玄機姑姑,是真的假的?」

  「假的。」這次,項郝回得很乾脆,「我這輩子截止目前為止只喜歡過一個女人。」

  「是我麼?」哎呀,好霸氣好讓人心動的告白方式喏。

  「是我娘。」

  「……」幸好她也就隨便幻想一下,失望也不是那麼大了,「那你幹嗎要騙我,害我一直覺得自己破壞了你和姑姑的姻緣。」

  「為了不讓你喜歡我。」不過看起來,好像效果不大。

  九金鼓起腮,靜默了良久,有些落寞地囁嚅,「我有那麼差勁麼,被我喜歡是件那麼恐怖的事嗎?」

  「不是……」眼見九金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項郝不禁有些心疼,「只是因為你曾經說過,想找個可以安安穩穩陪你過一輩子的男人,我給不了你這些。」

  於是,九金沉默了。

  她不知道這種時候應該說什麼,這個人大概是當她的師公當上癮了,所以順理成章地替她決定了一切,包括愛情。然而,這種自以為是的結果就是,把某些糾結延後了三年。原則上所有的事沒有任何改變,他們還是回到了最初的原點。

  項郝師公有個特點,他出門不愛坐馬車,愛步行。

  即使帶上了九金,結果還是一樣,據說這樣有益身心健康。

  他們走啊走的,也不記得到底走了多少路,反正一大早就出門了,直到日頭正中的時候終於到了城裡最繁華的朱雀大街。

  見師公突然停在告示欄前,默不作聲地看了好一會,九金也湊上前看了起來。

  很可惜,那密密麻麻的字印入她眼簾,就跟鬼畫符一樣,她只好扯了扯師公的衣角,選擇求助:「那上面都寫了什麼?」

  「唔……」項郝想了會,在尋找合理的解釋方式,「抓賊的。」

  「哇,什麼賊那麼厲害,需要貼到告示欄上號令滿城出動的。」

  「可能是個比較與眾不同的賊吧。」

  「什麼賊啊,是俠盜!劫富濟貧的俠盜!他從來只偷那種囂張跋扈的有錢人,那也是他們活該。這次他偷了王家,姓王的那一家個個都目中無人,平時也沒少欺負窮人,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聽說這次被偷了個鎮宅之寶,是個招財之物,王家就靠那東西發的財。所以,才把事情給鬧大。報了官,貼了告示,弄得全城雞飛狗跳。」

  「哦哦,俠盜……」九金猛點頭,一個勁地附和。說那麼好聽,到頭來還不就是一個賊嘛,只是比較下來,他是個很有愛的賊,因為他很有眼光的選擇了暴發戶下手。

  「你還別說,那東西估計真的是鎮宅的,挺邪門的。你們再看看這張告示,王家小姐得了怪病,全身發癢,身上都抓破皮了還是癢,正懸賞良醫吶。」

  「哎呀,他們家怎麼那麼倒楣,哈哈哈……」九金真的很想裝出一副惋惜的模樣,可是實在壓抑不住內心狂喜。難怪人家說人在做天在看,古話到底不是掰出來的,瞧瞧,那是根據具體事例分析出來的!

  「走了。」

  項郝師公突然就打斷了她的快樂,九金合上嘴,收斂起笑意,滿臉錯愕:「去哪?」

  「不是說過,去把人搞瘋嘛。」

  這句話的範圍很大,讓人很難揣度出具體含義。

  不過很快,當項郝在王府面前停下腳步,並且讓他們家丁去知會王老爺說是良醫來了時,九金頓悟了。原來他們是要做善事的,說什麼把人搞瘋,弄了半天師公還是想把她搞瘋。

  「我不要,我不去,我不幹。」九金開始抱住人家府邸門口的石獅子耍賴,打死她也不要配合給那個暴發戶千金治病。

  「要我抱你進去嗎?」

  「那麼多人看著,對社會風氣影響不太好吧。」

  「嗯,那就自己走進去。」師公點頭,見那個前去通報的家丁出來了,便撩袍,往府裡走去。

  「等我等我!」算了,九金妥協了,偶爾也就心胸博大一次吧,將來老了,也好有些事跡可以用來跟兒孫分享。

  又來到這個該死的地方了,園裡的菊花還是開得很茂盛,才兩天而已嗎?九金覺得好像過了很久似的,上一回,就是在那個遊廊上跟七哥哥吵架的,他說讓她滾去找師公。當時大家都很氣喏,現在回想起來,吵架時候說的話好像都是難聽的。

  她也說過討厭他,還丟了一堆爛攤子讓他和觀世音收拾……

  「您就是梅道長麼?我聽裴大人說您醫術了得,小女這病就麻煩您了。」

  「王老爺子客氣了,您若是不嫌棄叫貧道項郝就可,至於令千金的病,貧道沒有十足的把握,得先看過才敢下斷言。」

  「不礙事不礙事,項郝,那我這就帶你去看看小女。」

  項郝微笑著,很有禮,轉而看向門外的九金時,表情又冷漠了起來:「還愣著做什麼,跟上來!」

  「你、你、你……」一見到九金,王老爺整個臉色都變了,全身都跟著顫抖了起來,「項郝,你怎麼會把她帶來?!」

  「有什麼問題嗎?阿九資質不錯,所以早些年我便收她為徒了,只是這些年我洛陽有些事要處理,所以才把她一個人丟在長安。阿九最驕人的資質就是闖禍,要是她觸犯過您,還請多見諒。」對於九金和魚玄機的關係,項郝拿捏不準王老爺子到底清楚多少,便也就沒有提,反正師公和師父也沒差多少。

  項郝對答如流,看得出是早就有了準備的,王老爺也沒再多說話,雖然還是不滿九金跟著去,可考慮到自家閨女的病,也只好把話吞了回去。

  九金愣了很久才回過神,尾隨在倆人身後,一個勁地偷笑。每當聽見那個猥瑣大叔一口一句「相好」,她就忍不住想用嘴放屁。

  走了好長一段路,繞了好幾個彎,總算是到了王家小姐的閨房。

  就聽到裡頭「乒乒乓乓」不斷傳來東西打碎的聲音,聽得九金一陣陣揪心,估計暴發戶千金閨房裡的東西都不會是便宜貨,就這麼全被砸了,好可惜喏。沒多久,一聲怒罵聲溢了出來,「給我死開點,讓你替我抓癢,又沒讓你掀我的皮,你看看……都抓出血!給我滾遠點,一見你就心煩!」

  聞聲後,王老爺不好意思地衝著項郝乾笑,「我這閨女被寵壞了,你別見笑。」

  「呵呵,不會,我習慣了。阿九也是被我寵成這樣的,有時候聽說她被人欺負了,盛怒之下我會不分青紅皂白,先弄死那人再說。雖說徒兒和閨女的性質不一樣,不過想必王老爺子疼女兒的心情跟貧道差不多。」項郝笑言,伸手掐了掐九金的臉頰。

  這話,這動作,讓九金忍不住顫慄了下,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果然是個從來不說真話的男人……

  「呃……正是正是……」王老爺臉色愈發難看了,偷偷瞄了眼九金,頻頻點頭。

  進屋後,裡頭的畫面跟九金想像的差不多,一片狼藉。王家千金窩在床榻上,髮絲有些散亂,倒是還不忘點妝,也真是辛苦她了,身上都癢成那樣了,還要在臉上搽那麼厚一層胭脂。

  「仙魚,這位是裴大人介紹的良醫,快過來見過梅道長。」王老爺衝著自家閨女招手。

  九金撓了撓頭,強忍住笑。果然是賣鹹魚出身的暴發戶,如此的不忘本,連女兒都要取名叫「鹹魚」,不錯不錯,很值得發揚光大的精神。

  「魚兒見過梅道長。」王仙魚很端莊地起身行了個禮,臉頰微紅,嘴角微翹,不斷地衝著項郝拋媚眼。

  「哎喲我的媽,還魚兒……要人命了喲。」這稱呼差點就把九金的牙給酸掉。

  「唐九金!為什麼你會在這?誰准你來我家的?!」一轉眼,王仙魚剛才的柔弱就被顛覆了。

  「我帶她來的。魚兒姑娘不歡迎貧道麼?」項郝飄了她眼,口吻很淡,沒有參雜任何情緒。順勢還拉起王仙魚的手,帶她到一旁入座,煞有其事地把起了脈。

  「呃……魚兒不敢,既然是道長的朋友,那就是魚兒的朋友了……」

  「可以閉嘴嗎?我把脈的時候,不喜歡周圍有太刺耳的聲音。」項郝皺眉,打斷了她的話,甚至沒有理會她略顯尷尬的反映,繼續把著脈。

  那架勢,看得出一定是行家,九金第一次知道,原來她家師公也並非是個插科打混的道士,還是有那麼兩下的。

  「什麼時候開始的?」專注了些會後,項郝邊問,邊喚來九金,從她的小挎包裡拿出一團布,逐漸攤開,裡頭是一整排銀亮亮的針。

  「唔……就那天的賞菊宴,九姑娘也在的,她走了沒多久,我就開始不對勁了。本來以為是吃了蟹引起的,沒想到這兩天越來越厲害了。」

  「哦?還真是巧呢……」項郝自言自語地咕噥了句。確實有那麼幾分巧,她才剛招惹完九金,就得了這怪病,這病顯然是被人下了藥。

  「道長,你說什麼?」王仙魚輕聲詢問。

  「沒什麼,跟你無關的話。」

  「那……我這病有救嗎?」

  「有救,扎兩針喝點藥就好了,不過恐怕要辛苦魚兒姑娘和王老爺子了,這藥材說起來來也不難弄,就是得費一番苦心,哎……」末了,項郝還很深沉地歎了聲,一副欲言又止很為難的樣子。

  九金眨著眼,頓時很難分辨眼前這個男人到底何時真何時假了,他講每句話的時候看起來都很認真。

  「你但說無妨,不管多難弄,我都會想法子的。」一聽有救,王老爺子就激動了。

  「哦,你不用那麼緊張,我又不會讓你去找那些聽起來很神奇,其實鬼都沒見過的千年靈芝;更不會讓你去找那種好像幾百年才開一次,但是關鍵時候總是開著的天山雪蓮。令千金這病,只需要五錢羊屎碾碎,再加五隻常年盤旋在茅廁的蒼蠅煮沸,然後用三碗馬尿煮成一碗,倒騰在一塊喝下去,一天三頓,保證你藥到病除。」

  「啊?!這哪是人吃的東西啊。」王仙魚大叫,臉色都變了。

  「當然不是人吃的……」差一點,項郝就說漏嘴了,幸好及時打住,「這是給病人喝的,魚兒姑娘也可以不要喝,你要是想尋死,貧道也奈何不了。這病說嚴重也不嚴重,只是這樣一直抓下去,皮膚會潰爛。」

  「我喝我喝!」王仙魚一直最引以為傲的就是她的相貌,就因為這讓她做什麼都樂意。

  「嗯,九金,來替她扎針。」項郝滿意地點頭起身,踱步到九金面前,附耳在她耳邊叮嚀,「去吧,看哪不爽就往哪扎,扎到你氣血舒暢了為止。」

  九金用力點頭,猛然間明白了,原來針灸的最終境界就是被扎的人怎樣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下手的人氣血要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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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王仙魚版仙人掌……

  這是在九金在王仙魚身上奮鬥了半個時辰後,她家師公給出的結論,很生動。

  曾有一度,九金很擔心自己會把魚兒姑娘弄死,沒想到原來生命力頑強的不止她一人。

  「哈、哈哈哈哈,為什麼人生會忽然變得如此美妙?」九金雙手捧著熱乎乎地豆腐腦,以極其不雅的姿態靠在路邊的階梯上,忍不住張狂地大笑,連身子都忍不住顫抖。獨樂樂很不爽,於是她拉了拉一旁師公的衣角,逼著他附和:「師公,你說為什麼人生會如此美妙?」

  「因為這家的豆腐腦很好吃。」項郝很專注地品味著手裡的豆腐腦,敷衍地回道。

  九金用仰慕地目光凝視著他,師公到底是師公,處處都比她強,就連她最引以為傲的食量,在他面前都顯得那麼渺小。這已經是師公吃的第六碗豆腐腦了,還是她請客的。

  不過看在他剛才帶她去報仇的份上,九金忍了,強裝出一副很豪爽的樣子大笑:「我沒騙你吧!這家的豆腐腦是用豆腐做的,味道很純正。」

  「嗯……」哪家的豆腐腦不是用豆腐做的?

  「可惜今天贈品都送完了,他們家的贈品很有歷史意義哦,啊啊啊!」話說到一半,九金忽然大叫,把手裡的豆腐腦擱在了一旁,在身上的小挎包裡掏了半晌,終於掏出來,「就是這個東西,據說可以讓人找到真命……」

  「什麼破東西?」項郝搶過了九金手裡的東西,打斷了她的話。

  恰好解決了第六碗豆腐腦,他把空碗丟在身前,擺弄起了那六根被段子七拼湊起來的木頭。

  彷彿,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六根小木頭又一次四分五裂了,回歸到了它最原始的模樣。九金瞠目結舌地瞪著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好像看見了她的紅線被人生生扯斷。

  「就是這樣拆了又拼嗎?」

  「是、是啊……」九金好不容易回過神,僵硬地點了下頭。

  但是很快,她又愣了,因為師公又以很神奇的迅速把六根小木頭拼湊了起來。她好像又看見了自己的紅線被人接上,可是,誰又能告訴她到底真命天子能有幾個?

  「阿九,你可以告訴我,這個東西的歷史意義到底在哪嗎?」

  「可能是上天在揭示以『一女二夫』為標誌的新時代即將來臨了吧。」九金仰頭望天,眼神悠揚,內心雜亂。

  項郝剛想開口,想告訴她「一女二夫」這個詞,此生是與她無緣的。

  可惜,被一道分外刺耳的聲音打斷了。

  「哎呀呀呀呀,這麼白白淨淨相貌堂堂氣宇軒昂的男人,怎麼就跑來要飯了呢。公子,你賣身麼?跟我回去吧,往後我吃什麼你吃什麼,我睡哪你也……睡哪。」

  很快,就有道陰影朝著項郝和九金壓來,遮蓋了他們視線範圍內的所有陽光,也昭示了她口中那個要飯公子非梅項郝莫屬。

  緊跟著,有個銅板「叮」的一聲,落在師公面前的空碗裡。

  身為局外人的九金反映比較快,審視起了自己和師公的模樣……雖然他們就這麼坐在路邊階梯上吃豆腐腦確實很不端莊;又儘管師公跟前放著的那只剛被他清空的碗,確實很像乞丐的必備工具。可是,這人是眼長歪了還是怎樣,瞧瞧他們這打扮還有這氣質,哪有這樣的乞丐?!

  「好大的腳喏……」九金不滿地抬起頭,目光順著眼前那雙腳慢慢往上移,忍不住驚歎。

  可是隨著她眼神的上移,驚訝的情緒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愈發沸騰了,「好肥碩短小的腿喏……」

  「呀,腰去哪了?」

  「師公師公,好寬闊的胸膛喏……」

  「咦?脖子也沒有了。」

  「哇哦……」最後,九金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嚇得往後一縮。不是很想打擊人,可她還是忍不住好奇,顫著聲問道:「姑娘,你是剛從發生踩踏事件的現場過來的受害者麼?」

  聞言,項郝有些好奇地看了過去,因為背光,他費了番周折換了幾個角度,才總算看清楚了。然後,他可以作證,九金這話絕對沒有絲毫誇張的成份,眼前那姑娘的容貌簡直堪稱慘不忍睹。壓根就是個撒滿芝麻的大燒餅,偌大的臉龐,除了五官是平面的其他東西都很有立體感,不用懷疑,她臉上除了五官還有很多其他東西,比如化膿的暗瘡,再比如有些許外翹的鼻毛。

  「阿九,我有沒有誇過你漂亮?」項郝吞嚥了下口水,格外深沉地轉頭看向九金。有了比較,他才知道原來他家九金的容貌已經很出眾了,之所以以前沒有這種覺悟,是他的錯,怪只怪他眼光太狹隘,遺漏了這樣的極品。

  「公子,你到底賣不賣……身啊。」姑娘無視了九金和項郝的所有話,堅持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扭著身子,伸出血紅的舌頭舔著手裡的糖葫蘆,問道。

  「我倒是想賣,可是這種事我做不了主,得問她的意思。」項郝一把拉過九金,把所有麻煩丟給了她。

  「我沒意見,絕對沒意見,姑娘您要是喜歡,儘管拿去。」九金很大方,還一個勁地把師公往外推。開玩笑,就算她非常非常的小心眼,也不至於跟這麼沒有威脅性的人較真吧。

  「你就這麼把我丟給別人?」項郝突然收斂起笑意,瞪她。

  「不是丟,是賣!」九金拚命強調。

  「有什麼區別嗎?」

  「有,賣是有銀子收的。」

  「你就為了銀子,把我給別人了?」

  「那你以前把我丟給別人的時候,連銀子都沒有吶……」只許他放火不准她點燈的嗎?

  「我只是把你寄存在咸宜觀,那裡沒有男人!」這是很根本的原因。

  「屁咧,玄機姑姑身邊到處都是男人。」

  「當時我怎麼知道她後來會變成那樣?!」

  「那你後來知道了為什麼不來接我?!」

  ……

  這兩人好無趣,就這樣自顧自吵起來了。那個姑娘百無聊賴地繼續舔糖葫蘆,頓時覺得眼前這個公子太凶了,如果買回去估計會受罪,還不如這些天陪她玩的那個哥哥呢。

  還真是想到誰,誰就出現了。她一轉身,就瞧見了不遠處那道墨綠色的身影,激動地揮舞起雙手,放聲大喊了起來:「七哥哥,看這邊看這邊看……這邊!」

  「七、七哥哥?!」這三個字讓九金很敏感,她立刻從和師公的爭吵中抽離,從面前那個龐大的身軀邊探出頭,開始在人群中搜尋。

  「可以麻煩你換個稱呼嗎?」

  事實證明,這位極品姑娘口中的七哥哥,正是九金想要尋找的那個。那個讓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已經迎面飄來了。九金下意識地把頭縮了回來,靜默著,回想起了紅扁的話。

  「聽說段老爺有個洛陽的故友,人家女兒要來長安玩,要七爺幫忙幫忙照顧呢,我估摸著這些天七爺興許在陪美人吧,哪還想得到你啊」……難道,她眼前這個就是傳說中的美人?!

  剛才明明還是個大嗓門,聲音刺耳得像在用髮簪刮瓷碗,怎麼那一聲「七哥哥」就能叫得那麼酥軟?變化太大了吧?九金齜牙咧嘴地逼視面前那個背影,鼓著腮,火快要從眼眸裡竄出來了。

  「七哥哥,你不是說給我去買很好吃的豆腐腦嘛,東……西呢?」

  姑娘的聲音再次響起,仍然是習慣性地忽略別人的話,只遵從自己的想法。還有那說話的調調,起初九金以為她結巴,現在她才明白,這姑娘只是習慣在說出一句話的最後兩個字前來個大喘氣。

  「賣光了,只有這個,將就著吃吧,反正拉出來都一個樣。」子七懶懶地塞了個油紙包給她,不斷仰頭看著天上的日頭。眼看跟裴澄約好打馬吊的時間就快到了,他好想快點把這瘋子送去屠宰場參觀,不但能擺脫她,還能讓她領悟到豬的下場。

  「蔥油餅哦,也不錯,只要七哥哥買的,我都喜……歡吃。」

  「那能否請你邊走邊吃,別站這兒打擾人家乞丐做工?」子七撇了眼她腳邊那只裝著一枚銅板的碗,猜想蹲在她身後的人一定是乞丐。

  話音剛落,就瞧見有只碗朝著他迎面飛來,速度之快,讓他來不及躲避,被砸了個正著。碗很堅固,沒有碎,還再地上滾了兩圈。子七也很堅固,沒有受傷,只是被碗裡殘留的豆腐腦潑了一身。些許的湯汁沿著他輪廓分明地臉頰滑落到他的唇邊,味道的確不錯,唐九金那死丫頭沒有亂說。

  但是儘管如此,他依舊無法容忍這件昨天才送來的新衣裳,今天穿了幾個時辰就被人給毀了:「哪個沒品味又不長眼的,拿只那麼醜的碗當暗器算什麼意思?你有見過那麼帥的靶子配那麼醜的暗器嗎?」

  「你罵人就罵人嘛,噴什麼口水!」丟完了碗,九金依舊覺得沒有發洩夠,不顧一旁師公的阻攔,衝上前,推開面前那個龐大的障礙物,掂起腳,昂起頭,伸出右手食指一邊猛戳段子七的肩胛,一邊叫嚷:「她憑什麼叫你『七哥哥』?那是我叫的!你又憑什麼要買蔥油餅給她吃?你就從來沒買給我吃過!她憑什麼還要你帶她來吃這家的豆腐腦?那是我最愛吃的!你又憑什麼說我是乞丐?你見過比你身邊站著的女人還漂亮的乞丐嗎!!」

  「你、你……你為什麼突然冒出來?」子七被她戳得一直往後退,歪過頭看了看她剛才坐著的地方,不禁錯愕。

  「哪裡突然了?我不是已經用碗打過招呼了嗎?」她為什麼會冒出來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為什麼那麼逍遙地陪著其他女人吃東西吧。

  「那暗器是你丟的?」子七回神了,壓倒性的氣勢也回歸了,「你是太久沒被我凌虐皮癢了是嗎?知道這件衣裳我花了多少銀子定制的嗎?人人都誇我穿著帥,你就這麼把它給糟蹋了?」

  糟蹋不打緊,關鍵是她居然帶著她家師公一起用豆腐腦砸他!原本他明明可以很有氣場地跟師公眼神較量,現在顯然已經輸在了起跑線上,這是多麼窩囊的一件事啊,簡直就是他人生中的一大污點。

  「七哥哥,你們別吵了嘛,人家好……怕哦。」

  「不准叫他七哥哥!」

  「立刻給我換個稱呼!」

  這兩句話,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從子七和九金唇間迸出,一字一句,皆是吼得咬牙切齒。

  美人倒是被震撼到了,可是那倆人卻絲毫沒有閒情為這默契喝采,繼續互相瞪視了起來。

  「你準備什麼時候死回家?」瞪了很久,眼睛有點酸了,子七打破了沉默。

  「我很忙噠,死回家做什麼啊。」什麼意思啊,瞧不起她啊,以為她就這麼沒人格呀。是他趕她走的,就算回去也得他親自來接!

  「你忙什麼?我比你忙多了,我每天要陪這姑娘吃喝玩樂,還要去諮詢下衣裳有哪些新款式,瞭解下最近流行什麼,另外還得跟同僚之間聯絡感情,最後還要抽空摸屍體……」

  果然是一堆雜事,就是沒有一件跟她有關的,哪怕他只是抽出一點點時間詢問一下別人她是否還活著也好啊。九金聽不下去了,做人怎麼能直率到他這種境界,「你陪美人就好了嘛,管我什麼時候回去,各玩各的不是挺好,我爭取不闖禍就是了!」

  強迫她啊,把她敲暈直接拖回家啊,怎麼都好啊,她一定會配合他的呀。九金不停地在心裡吶喊,閃爍著期盼色彩的雙眸一個勁地衝著段子七猛眨。為什麼忽然有點想回家了,九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因為回家之後的好處很多,只要她不鬧事就不會被段子七凌虐,另外還能常跑去道觀玩,還有觀世音寵她,最關鍵的是能天天見到「美人」,可以讓她過去三年裡被人踩扁了的自信心重新膨脹。

  然而,段子七又一次讓她失望了,他皺著眉,很認真地考慮了會,又抬頭看了看日頭,一副做出了什麼重大決定般的樣子說道:「嗯,這樣也好,那你趁這機會好好玩吧。」

  「……」氣死人了!不用問,九金都能猜到他看日頭一定是在算時辰,絕對是約了裴澄打馬吊。

  「阿九,回家了。」消失了一陣子的項郝,又突然出現,拉起她的手,若有似無地掃了眼段子七。路過剛才坐著的路邊階梯時,他彎下身,撿起那空碗裡的銅板塞給了一旁賣豆腐腦的小販,若無其事地繼續邁開步子。

  「你好有愛心,還知道打賞人家小販。」雖然只有一個銅板,在九金看來,也已經是奢侈的象徵了,好在那銅板是美人的。

  「不是,我剛又吃了他一碗豆腐腦,不好意思再讓你請了,先給一個銅板,剩下的賒賬,下次有機會再給。老闆居然答應了,很豪爽。」

  「七哥哥不是說賣完了嗎?」

  「賣完人家不會再煮嗎?有誠意,花點時辰等一下不就好了。」

  「……」九金開始自省,如果她本身沒有問題的話,那接觸到的人應該不可能都這樣啊,難道問題出在她身上?

  想著,她忍不住回頭張望,看著毫不猶豫轉身離開的段子七,還有扭腰擺臀尾隨在他身後的美人,九金忽然覺得也許段子七也不過就是個過客,就像師公一樣,迫不及待地等著有個人把她接手,然後隨便對她許個承諾就離開。他們都不是好東西,給她希望的目的都是為了讓她嘗到失望的味道。

  唐九金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視線有多灼熱。

  可惜除了她之外的每一個人都察覺到了,包括項郝,以及那個眼神正四處亂飄就是很有技巧地不願意跟她互動的段子七。

  「看看看,看什麼看,捨不得不會自己跟上來啊。自己沒有腳啊,人家拉著你走你就走,我叫你死回來你怎麼不聽。難道還要爺求你回來啊,門兒沒有。」子七停在賣紙鳶的攤販前,假裝很忙碌地挑選著紙鳶,嘴裡卻不停地謾罵著。

  他都已經故意停下來給她機會了,那死丫頭還是只知道一個勁地看,他的背影有那麼銷魂嗎?真是個不著家的野丫頭,只知道留戀外頭的野花。

  「七哥哥,你在說什……麼啊?」美人聽不清,但是總記得臨出門時爹爹的交待,要試圖多瞭解一下段子七,那樣才能親近得起來。

  「你什麼時候回洛陽?」

  「你要趕我……走嗎?」

  「哎,我是為你好,一個待嫁的姑娘離家太久,沒有男人會喜歡。」子七哀歎,一臉凝重。

  「你也不喜……歡嗎?」

  「我也是男人。」

  「那人家過些天……就走。」

  「真乖。」子七很想吐,謊話不是面對任何女人都能說得出口的。

  可是這姑娘不走,那死丫頭就算回來也麻煩,她不擅長和千金小姐相處,然而這姑娘不比王家千金,好歹是他爹親手寫了信交待說要好生照顧的。子七瞭解他爹的脾氣,要真鬧出什麼事,只怕九金和他還沒見面就能槓上。

  所以,她要繼續鬧彆扭也好,等他先和娘聯手把這麻煩弄走,然後再把她揪回來獨自凌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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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後來,那天下午,在明德門的那場鬧劇後,項郝又帶著九金馬不停蹄地去了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那是娘的墳墓,是自從師公當年以她的名義立完這個墓後,九金再也沒有來過的地方。

  碑上的字倒是依舊清晰可見,碑前有焚燒過紙錢的痕跡,四周的野草也看得出精心打理過。之後,九金才知道原來師公也並非真的沒心沒肺,雖然他三年沒回長安了,可他還是雇了人時常去幫娘打掃墳墓。

  於是,九金明白了,她家師公從來不講真話的原因是,他習慣把真話都付諸行動。

  「唐九金,你又思什麼春了,到你出牌了!」

  想得太入神了,直到紅扁的聲音傳來,九金才震了下,雙眼迷惘地衝著面前三人眨著,半晌,才恍然大悟:「哦哦,到我了哦……出哪張好吶……唔,哎呀,原來我自摸了!」

  九金自言自語地研究了半天,忽然把手裡的馬吊牌一攤,倡狂地大笑了起來。整個道觀,都被她的笑聲貫穿了。

  「這把不算。」坐在九金對面的道姑很耍賴地把桌上的牌揉亂,大叫。

  「憑什麼不算?為什麼不算啊?我又沒有詐胡!」欺負人也不帶這樣明顯的啊,打了三個時辰了,只有她們胡的才算,她胡的都不算。這哪是找樂子啊!

  「哎喲,你還真是被你那個七哥哥養壞了,現在懂得反抗了啊。沒有為什麼,師姐說不算就是不算,長幼有序,當然要聽師姐的。」現在的九金不同往日了,有師公在是打不得了,她們也只能在牌桌上欺負她一下。

  「你們不要一直這樣欺負九金啦。」紅扁總算說了句公道話,「要是把她惹火了,三缺一就沒人頂上了。」

  「……」九金張著嘴,啞口無言。

  「她敢不頂?!是她前兩天硬拉著我們打馬吊的,現在把我們的興趣培養起來了,她要是敢撒手不管,師公的面子我照樣不給!」被稱作師姐的人倏地起身,猛拍了下桌子。

  那氣勢,嚇得一旁三人齊刷刷地瑟縮了下。

  九金感覺到了自己的罪孽深重,馬吊果然有使人瘋狂的能力,她錯了,不該拖人下水的。

  「哦?你想造反?」忽然,有道陰沉沉地聲音飄來。

  剛才還豪氣干雲的師姐頃刻間就軟化了下來,緩緩地轉過身,臉上立刻堆滿了諂媚的笑,「師公,你誤會了,我哪敢啊。我的意思是,如果九金不陪我們打馬吊,就把你拉上一塊打,上層領導和下層主要幹事要打成一片才好嘛。」

  九金歪過頭,偷偷地衝著師公招手,一臉欣喜。

  打從那天從明德門回來後,已經三天了,師公每次出現都會給她帶一碗熱乎乎的豆腐腦,讓她想不歡喜都難啊。

  唔……可是,為什麼他今天是空手來的?那他一大早到哪去了?

  「都出去,我有話跟阿九說。」項郝不屑地掃了眼面前的牌桌,一瞧見這種東西,他就會忍不住想起段子七。見另外三人很聽話地迅速離開後,他又衝著落在最後的紅扁叮囑道:「紅扁,去房裡幫九金整理衣裳。」

  「咦?」紅扁停住腳步,頗覺好奇,要搬家了嗎?

  「為什麼要整理衣裳?」九金困惑地看了眼紅扁,又看向師公,頓時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好像她又要被人拋棄了。

  事實證明,她的預感還是很準的。

  師公晃到桌邊,拈起一張馬吊牌,打量了會,嗤笑道:「段子七派人來接你了。」

  「你要趕我走麼?」九金覺得有點委屈,她沒有吃白食啊,每天都起得很早,幫大夥一起打掃道觀。還會很主動地去幫老道姑敲背踩腰,唔……雖然說是有銀子賺的,不過這個行為本身也是尊老的一種體現呀。

  「你不想回段府嗎?」他沒有回答她,反問道。

  「我……」九金以為自己會很乾脆地說不想,可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擠不出來。

  項郝冷笑著斜睨她,朝著愣在門檻邊的紅扁命令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

  「哦……」紅扁點頭,依依不捨地看著九金,不情不願地跑開了。

  九金無措地用雙手絞著衣角,不安地偷瞄著師公,好像也不是不想回去,只是總覺得有點害怕。

  「別哭喪著臉,你又不是去受刑,只是回去繼續騙吃騙喝而已。你不是跟紅扁說,騙吃騙喝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嗎?」自從聽紅扁描述過九金的這番論調後,項郝就一直覺得這丫頭欠教育。

  「幸福是幸福,可是那是偷來的幸福呀,寄人籬下不安穩。」

  「偷來的?」這形容倒還滿恰當,看來九金是真的不傻了,或說是真的長大了,以前的她是怎麼也說不出這種話的,「你不是常和紅扁說段夫人待你視如己出,還有你那個七哥哥,據說要比我好得多。這樣,還覺得不安穩嗎?」

  該死的紅扁!九金決定以後再也不跟她說悄悄話了,轉眼就全傳開了。面對師公的逼問,她扁了扁嘴,想了會,才道:「視如己出到底不是己出的呀,娘還是別人的娘,哥哥也不是自己的哥哥。我就想有個自己的家,可以不用每天提心吊膽地想哪天會被人拋下。」

  只要一想到那晚七哥哥說她是包袱,九金就覺得好煩躁。她原來的目標就是做一個成功的包袱,吃別人的用別人的,可是被他這麼直接地說開了,就覺得好難受。

  「你還是很氣我當初把你丟在道觀嗎?」雖然她也不會常刻意提起這事,可言談間總是會不經意地流露出來,時常會讓項郝覺得有點愧疚。

  「唔……」當然好氣,可是她不敢說。

  真是個很小心翼翼的女孩,項郝沒作聲,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她,想來這些年的生活讓她壓抑慣了吧,連原本那一點點小個性都被磨光了。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他不禁有點心疼,輕歎了聲,「阿九,你是真的喜歡我?」

  「唔……嗯!」她猶豫了下,用力點頭。

  「確定?」

  「確定……」做什麼要一直咄咄逼人嘛,九金好怕他再繼續問下去,她會回答不上來。

  「你難道不覺得那只是一種依賴嗎?」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十五歲,他二十三,這樣的年齡差距,很容易就會產生依賴心理吧。

  「不是吧……」九金下意識地否認,努力想在記憶裡找出強有力的證據反駁,「我看見你跟姑姑在一塊有說有笑,就會覺得很難受。所以,那天……那天看見你們在床上滾來滾去,我才會那樣……」

  那段日子九金記得特別清楚,因為那時候的師公很疼她,不管她犯了什麼錯,他總是一笑置之。即使那晚她故意裝傻把玄機姑姑踢上床,然後自己爬上師公的床又哭又鬧,他也只是把姑姑送走,然後回來抱著她入睡。

  然而……隔天一早,師公就走了,一走三年。

  「那天我只是讓玄機來幫我換床帳子。」他們頂多只是在床上爬來爬去,離「滾」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啊?那你跟玄機姑姑?」難道是她誤會了整整三年?

  「師徒而已。」他揚起一抹極其寡淡的笑容,也不是第一次有人誤會他和玄機的關係了,但這卻是他第一次親口解釋。

  「那姑姑行刑那天,你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樣算什麼啊?」

  「我有要死不活嗎?我忘了。」事實上,難過是真的,暫且先不論他們之間那種名義上的師徒關係,玄機也算得上是這世上少數懂他的人。何況,如她那樣的一個女子,一身驕傲,卻生生被那些男人給毀了,他當然要惋惜難過一下。

  「道長,我們家小姐可以走了嗎?」

  九金剛張嘴想說話,就被龍套的聲音壓了下去,這個人就是和他主子一起凌虐她的最佳幫兇。

  害得九金下意識地往師公身後躲,她在想,如果答應回段府,她會不會又需要跟在馬車後頭一路跑回家?

  項郝掃了眼門邊的龍套,忽然很認真地問向九金:「你真的不想回段府嗎?那如果我要你現在跟我走,你願意麼?也許,永遠都不會再回長安了。」

  「永遠不回長安?」這一次他不再拋下她了,願意帶上她一起離開了,可是她卻猶豫了。

  「長安還有讓你放不下的東西嗎?」

  「能……能給我時間想一下嗎?」太突然了,她承受不起啊。九金總是不知道她家師公到底在想什麼,他可以一邊很冷淡地笑,一邊說著很肉麻的話。像玩笑,又像是發自肺腑,跟這樣的人相處,好患得患失啊。

  「想什麼?想段子七麼?」他很直接地點出了她的心事。

  九金顫了下,堅決否認:「才沒有!」

  她又不是傻子,做什麼要想一個總是欺負她的人,欺負她也就算了,還帶美人去吃豆腐腦,還買蔥油餅給人家吃!

  「沒有嗎?那是在想豆腐腦和蔥油餅麼?」

  「也……也沒有!」她有那麼的通透嗎?

  「真的沒有?」他挑眉。

  「真的!」她點頭,語氣加強。

  龍套眼看這他們倆一來一去,似乎完全忽視了他的存在感,忍不住咳了聲,很不耐煩地開口:「那小姐你到底要不要回去?要是不回,我就先走了,府裡今天很忙。」

  就在九金彷徨的時候,項郝驀地拉住她,阻止了她漫無目的地徘徊。她迷茫地眨著眼看他,他卻只是抿了抿唇,嘴角微揚拉扯出一個仿似洞悉一切的淺笑。他很突兀地拉過她,沒有任何預兆,白皙修長的手指穿過她的發,停在了她的後腦上。

  他的動作力度不大,九金卻覺得無法動彈,只好眼巴巴地瞧著他。

  項郝還在笑,那笑意直接印在了眼眉間,眼看著那張性感的薄唇就要離她越來越近了,九金微微啟唇,瞳眸也瞪得越來越大了……

  這是什麼情況?他們要開始情意綿綿的告別吻了嗎?龍套驚愕地連眼都不捨得眨一下,就生怕錯過了精彩的畫面,這要是回去沒內容向少爺匯報,一定會被扣月俸的……

  今天的段府很不尋常,大老遠就能聽到鞭炮聲,門邊停了一整隊看起來很精緻的馬車,有幾輛上頭裝著不少長安才有的布帛輕貨,丫鬟家丁們忙進忙出的,幾乎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很喜慶的笑容。

  這畫面,簡直就像過年似的。

  可是,九金回府後卻一直很悶悶不樂,跟段夫人請過安後,就以換衣裳為藉口,一直躲在屋子裡沒出來。

  她這很不尋常的模樣讓段龍套遭了殃。

  他大約在廚房前那條鵝卵石子鋪就的小徑上跪了半盞茶的功夫,還要邊跪邊抄寫「段府家丁守則」,而他家少爺很愜意地站在廚房裡審查今晚的菜色,偶爾會回頭看他有沒有偷懶。

  從始至終,他的嘴也一直沒有停過,拚命地為自己伸冤:「少爺,我冤枉啊,我真的沒有折磨小姐啊!我把馬車駕得很穩,還時不時地講笑話逗她,她不開心是有原因的,真的跟我無關啊!」

  「這魚還是太腥了,多放點姜和蔥,蒸完之後記得把蔥花去掉。」子七跟廚子交待了聲後,接過一旁丫鬟遞來的帕子,邊擦著手,邊倚在門看向龍套:「什麼原因?」

  「這個……」有點難以啟齒啊。按龍套的思維來說,那個原因應該讓小姐很開心才對,可是為什麼她的情緒會那麼低落吶?

  「你繼續吧,我很忙。」說完後,子七正打算離開去前廳瞧瞧。

  身後的龍套又一次咆哮了:「我說我說,說起來有點話長吶,這是一個開頭很枯燥,中間很驚心,結局很開放式的故事。話說,我今天去接小姐的時候,那個師公把我擋在了客堂裡,然後說是替我去找小姐。我左等右等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小姐,就急了,衝去後堂找她了。跟著你猜我聽到什麼?你猜猜啊猜猜啊……」

  段子七眸色一緊,又沉了幾分,默不作聲地睥睨著龍套。他真以為自己在講故事嗎?還要求來點互動?

  「呃……」龍套嚥了口口水,情況有點不對勁,他家少爺的幽默感最近沉睡了,他也只好努力嘗試著正經:「我聽到師公要求小姐跟他一起遠走高飛,小姐剛想答應的時候我出現了,然後師公問小姐有沒有想你,小姐很乾脆的說沒有。再然後……師公想啃小姐的嘴……」

  「啃?」他最好快點把重點說出來,不然子七也很難肯定自己會做出什麼近乎瘋狂的事。

  「少爺你別這樣看我,我不知道有沒有啃到,師公把門關上了不讓我看,可是小姐出來的時候臉頰很紅,眸色很發春。路上還好好的,不知道為什麼一回來就悶悶不樂了。」

  「很好。」子七咬牙切齒地擠出這兩個字,含笑掃了眼龍套,「繼續跪,繼續抄,尤其是第三十二條,最好抄到你說夢話都會讀出來。」

  「第三十二條……」龍套困惑地翻著手裡的冊子,好不容易在一堆密密麻麻的文字裡找到第三十二條,放聲讀了出來:「要一心護主,並且杜絕一切想觸碰主人東西的外來力量。註:外來力量包括不可抗力……」

  「嗯哼,慢慢抄。你可以不用跪著抄,條件是,幫我擋住費菲,不要讓她接近我。」

  費小姐?那個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不要了吧!龍套大驚,一臉無助:「那你要去哪?」

  「去探望我親愛的妹妹,所以,最好不要讓任何人事物打擾我。明白麼?」

  龍套欲哭無淚,只好一個勁地點頭,一想到等下還要應付那個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他就膽戰心驚。比較下來,他家小姐簡直就是太討人喜歡了,還好還好,只要再熬過今天,經歷過今晚這場歡送宴後,能就把費小姐給送走了!
一想到這,龍套頓時覺得很有幹勁,「段府家丁守則」也越抄越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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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小姐,穿這件吧,這是夫人前些天才幫你定制的衣裳。」

  「太漂亮了,收起來,拿去賣了。」

  「呃……那這件好了,這是我幫你選的式樣,大伙都說土,你應該喜歡。」

  「質地不錯,也賣了。」

  落鳳差不多把九金屋子裡的衣櫃都翻得底朝天了,衣裳堆得滿床滿地都是,每件她都說要拿去賣。不就換個衣裳嘛,折騰了快一個時辰了。在她即將放棄的時候,忽然瞄到桌上的紙包,眼前一亮,叫了起來:「小姐,這件好這件好,這是少爺陪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逛街時幫你買的,少爺挑衣裳的眼光還真不是吹的,那叫一個好啊。你穿上這個,今晚一定能把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比下去。」

  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

  唔……如此生動而又貼切的形容,九金立刻就能猜出落鳳說得是那個美人。

  她支著頭,慵懶地掀了掀眼簾,飄了眼落鳳,沒好氣地回道:「我就是不穿也能把她比下去。」

  「不穿?那怎麼行,小姐,要揚長避短啊,你胸又不是很大,臀又不是很翹,腰又不是很細,不穿會把你的缺點都暴露出來啊……」

  九金順著落鳳的話,一路往下看審視起自己的身子,摸了摸胸,又摸了摸臀,再扭了扭腰。這個比例還是讓她自己很滿意的嘛,怎麼落鳳講話越來越不實在了吶。

  「你好討厭喏,那我嫌天太熱不想穿不行哦。」

  「你不穿少爺會熱。」

  「咦?」九金困惑地轉過身,這兩件事有必然關聯嗎?

  可惜落鳳已經不想理會她了,更不可能跟她解釋其中的關係,自顧自地整理起剛被自己抖開的衣裳,咕噥著:「我瞧著這件衣裳挺漂亮呀,少爺幫你挑了很久啊,質地款式都不錯,那也拿去賣好了,估計這件能賣更多銀子……」

  「等等!誰准你賣了,就穿這件!」九金起身,已經開始自己動手脫起身上的衣裳了,還吹著口哨,心情看起來愉悅了不少。

  落鳳瞅了她一眼,上前替她換起衣裳。難怪龍套總是女人多變,她家小姐就是典範,剛才進屋的時候分明還氣呼呼的,轉眼就樂開了。那笑容很扎眼啊,活像吃了蜜糖似的。落鳳想歸想,手上的動作依舊麻利,一會就把九金剝光了,開始幫她拉襯衣後頭的繫帶,那帶子繫緊了就能突出胸收起腰,很神奇的。

  「好了,小姐,你轉過來給我瞧瞧胸大點了沒。」說著,落鳳轉過她的身子打量了起來。

  九金有些不自在地伸手護住胸,瞪了她眼,「你做什麼老是把焦點放在這個上面嘛。」

  「龍套說少爺喜歡胸大的啊。」

  「哎呀,那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豈不是很合他的意?」九金暗忖,其實她覺得按照落鳳胸部的比例,再按照龍套常喜歡來找落鳳玩,以上兩點可以推斷出,真正喜歡大胸姑娘的人絕對是龍套。

  「可能吧,少爺的喜好總是很異於常人。」就因為如此,落鳳才一直覺得她家小姐還是有希望讓少爺淪喪的。想著,她的目光又溜回九金的身上,審視起她裸露在外的白皙肩頭,還滿誘人的,不經意間就瞥見了小姐脖子上的玉珮,「咦?這個玉白菜哪來的?」

  她常幫小姐換衣裳沐浴,從未見她戴過這個玉白菜,這東西看起來很精緻,絕對不是什麼便宜貨。

  「這個啊……」九金摸了摸脖子上掛著的東西,表情又沮喪了起來,「師公送我的,說是臨別禮物,讓我不准摘下來噠,你以後幫我洗澡的時候要小心哦。還說不准讓別人看見噠,你就假裝你沒看到過哦。」

  「臨別禮物?你那個師公要走啦?那你有送東西給人家麼?」落鳳頓時覺得,今晚這個歡送宴實在是意義重大,不愧是少爺選的日子,很有囊括性啊。

  「有送啊,觀世音說禮尚往來是做人必須要掌握的道理嘛,你沒看我今天回來時褲腰帶不見了嗎?」九金好委屈,那會她翻遍了全身,才發現那些首飾之類的早被她折現了,就連髮簪她都沒有,還是拿筷子插的,最後只好扯條褲腰帶送人了,好在師公一點都不嫌棄。

  聞言,落鳳摀住臉,真是羞死人了,「你們居然已經連定情之物都交換了……」

  「唐九金!去把你的褲腰帶討回來!」

  倏地,門被人一腳踹開,聲音很響,脆弱的門板「吱呀吱呀」地來回晃著,段子七震耳欲聾的吼聲傳來。一身暗紫色長袍的他踩在門檻上,氣勢逼人地睥睨著九金,面色冷峻,怪嚇人的。

  九金顫抖了下,在落鳳的尖叫聲中醒悟了過來,開始發現了不對勁,「你、你……你出去啊,人家在換衣裳啊。」

  「幹嗎出去?自家妹妹看兩下又不會怎樣。」他回得很理直氣壯。

  那口吻活像是把九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親哥哥,坦然得很啊。

  「你怎麼品行操守那麼差,偷聽人家講話,還要偷看人家換衣裳!」

  「我看得很光明正大啊。」子七揚了揚頭,見不少家丁丫鬟因為他們的爭吵聲而好奇地往裡頭張望,便趕緊往前邁了步,看向落鳳:「你出去,把門帶上。」

  九金把無助地目光投向了落鳳,可是這丫頭的表情跟她反差極大,臉上的笑容就像一朵綻放的花,迫不及待地往門外溜去,還很小心翼翼地幫他們關上門,順便提醒了句:「少爺,記得上鎖啊。」

  「你師公什麼時候走?」子七沒理落鳳,逕自走上前,拍開椅子上散亂著的衣裳坐了下來,問道。

  「做什麼啊?」她壓根就沒問,反正也不可能去送他,九金向來最討厭離別的場面了。

  「要趕在他臨走前把褲腰帶要回來啊。」

  「哎喲,沒關係啦,又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一條帶子而已,把床帳子撕了能製造出無數條,那麼計較幹嗎吶。

  「不行,今天吃完晚膳就去拿!」子七很堅持,腦中不停地勾勒出她送褲腰帶時的場景,那就好像……就好像他家這個恬不知恥的妹妹,親手把貞操褲的打開方法告訴別人,雖然的確不怎麼值錢,但他有絕對的義務捍衛她的貞操。

  「拿就拿唄。」九金沒有頑強抵抗,反正她本來就打算回來找個合適點的東西拿去交換的。想想那個玉白菜,人家送出來的禮物多華麗啊,她不想若干年後重逢時,師公揮舞著她的褲腰帶對她深情呼喚,好破壞氣氛呀。

  「乖。」她的表現讓子七覺得很滿意,微笑著衝她招了招手,「過來。」

  九金很乖順地跑到一旁的椅子前,也不顧那上面堆疊著的衣裳,盤起腿坐著。

  「你跟你師公告別時,除了禮尚往來,還有沒有做其他事,比如……親親摟摟抱抱你壓我我壓你之類的?」子七想了會,原本打算說得含蓄些,考慮到九金的理解能力,他還是選擇了最直白的方式。

  「咦?」九金仰起頭,在回想,很久很久後,驚訝地回道:「你怎麼全知道?」

  「……」子七瞪了她眼,驀地起身,開始在房裡四處翻找。他的目標很明確,隨便找個可以弄死她的道具就好,剪刀刺死也行,髮簪捅死也可以,能找根帶子勒死就更好,死相難看點,去了下面就沒什麼資本亂來了。

  九金不明就裡地看著在屋裡忙碌的段子七,只瞧見他從妝台抽屜裡抽出根繩子,拉了兩下又丟了;又挑了個頭兒尖尖的髮簪,在妝台上嘗試著戳了兩下,又丟了;最後找出把剪子,輕揮著……

  很莫名其妙的舉動,既然揣測不出他的意思,九金就決定不要理會了,乾脆拖著腮,繼續自言自語:「不過很可惜啊,差一點點就能啃到師公的嘴了,人家自己不爭氣吶。」

  「嗯?」子七停下了動作,側眸看她,情況好像有點峰迴路轉。

  「就師公快要親上來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昨晚喫茶的時候不小心把蟑螂吃進嘴裡了,想說提醒他一下的……」九金扁著嘴,低著頭,沮喪地把翹起左右手的食指互頂著,「誰知道喚醒了他的記憶,他啃不下去了,還把我丟地上。嗚哇,你不知道那只蟑螂有多噁心,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掉進茶盞裡的,居然還沒死,到了我嘴裡還一個勁地掙扎,害我昨晚吐了師公一身……」

  直到現在,九金回想起昨晚那一幕,依舊覺得頭皮發麻。蟑螂啊,鮮活的啊,還用它的腳挑逗她的舌尖……

  「蟑螂?!」子七怔著,很難想像她是怎麼做到的,不過這麼說的話,就是她家師公沒有啃到她?頓時,他覺得那只蟑螂一點都不噁心,並且還很討人喜歡,想著他溢出一聲笑,手裡的剪刀不慎滑落。

  這是一出很標準的自由落體,刀尖準確無誤地扎進了他的靴子。

  「啊啊啊啊……」他愣了會,沒有立刻反映過來,直到良久後,一聲淒厲的哀嚎從他唇間飄出。

  「哎呀,你做什麼拿剪刀扎自己的腳啊,作孽喏。」九金下意識地摀住眼睛,覺得這畫面太血腥了,可還是很不爭氣地跑上前,蹲下身,審視起他的腳。

  「幫我拔出來啊,這雙靴子是限量版啊,要是留了洞我一定弄死你!」

  「又不是我扎的,怎麼什麼都怪我啊……」九金咕噥著,反覆看著那個剪子的方位,也不知道有沒有扎到腳趾,得找個地方下手拔啊。

  「我說,你悶悶不樂地躲在屋子裡,就是因為沒有啃到你師公而惋惜嗎?」好像也不是很疼,子七放鬆了下來,撐靠在妝台上,低頭問道。

  「不可以啊!」惋惜是有那麼點,但是離開道觀後,那種惋惜的情緒就褪去了,九金不想出屋子是另有原因的。

  「可以啊。那你早說嘛,哥哥補給你啊。」

  「才不要你補,你忙得很吶,龍套說了你要忙著給美人籌備歡送宴,就連來道觀接我都沒空!還每天讓人給美人買蔥油餅吃……扎死你扎死你!」那剪子是拔出來了,可是九金越說越覺得氣,又惡狠狠地紮了下去。

  「你又不吃蔥,那麼計較蔥油餅乾嗎?!」

  「那……那你那天晚上也不該逼著我道歉吶,還說我是包袱,還叫人家滾……扎死你扎死你。」

  「不就是道個歉嘛,會死?不逼你道歉,我哪有機會下藥?」他俯瞰著她,滿臉不屑。

  「下藥?」九金皺眉,想起了她締造的那只鹹魚仙人掌,「她那個怪病,是因為你下藥的結果?哎呀,你那藥效還不夠好啦,師公用偏方都能治好。」

  「呵呵,你師公真厲害!」他咬牙切齒地低吼,神奇的道長為王家千金治好了怪病,這事他早有耳聞。一直很懊惱自己居然為梅項郝製造了個那麼好的機會,要知道那怪病壓根就不需要治,隔個幾天藥效會自己退。

  子七一直有種感覺,好像買了鞭炮給人家放,顯然率先幫九金報仇的那個人是他啊!

  「那當然啊,不然怎麼做我師公啊。不對啊,你那天追出來叫我滾的時候,為什麼不說你是為了下藥才逼人家道歉的,那樣我就不會滾得那麼爽快了啊。」雖然她還是會滾,但至少會猶豫一下。

  「哦,我不確定我會不會藥放得太多了,萬一鬧出人命,我怕你會去檢舉我。」事實上,是她當初根本就沒給他講話的機會,一口一個師公,完全就不把他這個為兄的放在眼裡。

  理由很牽強,但也有一定的道理,九金噘了噘嘴,不情不願地低下頭,這才發現大事不妙了,「哎呀……你噴了……」

  「噴?」子七一頭霧水,垂眸看了眼,於是絕望了。是噴了,鮮紅的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染紅了那雙限量版的靴子。九金很無辜地握著剪子,仰頭衝他傻笑,怒火梗在他的喉間,讓他連一句罵人的話都吼不出了,腳不疼,心好疼。

  「你們倆在做什麼?!」段夫人的驚呼聲傳來。

  眼前的畫面好不堪,只瞧見她家兒子一臉痛並快樂的表情站著,而她那個女兒蹲著身,抬頭衝著他兒子說「哎呀,你噴了」……最最讓她窒息的是,那個讓她很好奇很想看一眼的重要部位,被妝台那只拉出來的抽屜擋住了。

  阻擋不及跟著夫人一塊進來的龍套生怕長針眼,趕緊別過頭去,匆匆印入他眼簾的那一幕讓他漲紅了臉。衣衫不整香肩暴露的小姐,頭剛好停在少爺的胯部,哎喲,他家少爺的口味真的好重喏,原來「探望親愛的妹妹」指的是這個意思哦,難怪不准人打擾,好在少爺還知道用抽屜遮一遮。

  反而是身為當事人之一的九金,很不解地看了眼滿眸憂愁的段夫人,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進來的。不過既然救兵來了也好,九金指了指子七的腳,呢喃道:「觀世音,七哥哥用剪子把自己腳扎破了,噴血了喏。」

  「娘……」子七無力地喚了聲,光是看她的表情,就能猜到她在想些什麼。他用力地將妝台抽屜塞回去,沒好氣地冷哼了句:「不要以為你和爹喜歡做的事,我就一定會喜歡。」

  「噯?」段夫人回神,發現是自己想太多了,趕緊鬆了口氣:「你這孩子怎麼講話那麼直白嘛,你爹才不好這口。」

  她是不介意有個傻女兒啦,玩玩鬧鬧也是很快樂的,可是如果這傻女兒變成了她的傻媳婦,那就有點為難了啊。幸好他們倆之間好像只有單純的兄妹愛,不錯不錯,情況還是很樂觀的。

  「你還愣著做什麼,趕緊去找雙靴子讓我換啊,盡快把這雙靴子洗了,不准讓血跡殘留,要是毀了這雙限量版的靴子,你和九金就一塊給它陪葬。還有,把你的眼睛閉起來,目光焦距不准集中在小姐身上!」子七的矛頭很快就對準了龍套,都跟他說不准讓人打擾了,居然還給他搬來個重量級的人物。

  「可是……可是少爺,費小姐把你那只很像烏鴉的八哥毛給拔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呀。」

  「對哦對哦,我來就是想告訴你這事,費家那丫頭力氣太大,我攔不住啊。那烏鴉怪可憐的,你趕緊去瞧瞧吧……」被龍套這麼一提醒,段夫人也想起來了重要事。

  段夫人的話還沒說完,子七就已經一跳一跳地衝了出去。也不知道那烏鴉有什麼好的,她這兒子簡直把它視作命根子了,而現在……被拔了毛的命根子,真是很慘不忍睹。估計費家那丫頭,慘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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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上九下(中) 作者:安思源

簡介

  第二次的心動,有點澀有點酸,心窩很甜;
  溫柔的藏著愛,偷偷的悄悄的,放入心底。

  唐九金,生性癡傻、容貌清秀、體態豐腴、蓬頭垢面……,
  這是七哥哥心中的她,所以貴為二世祖的七哥哥,
  閨女們愛慕的他、自小訂了娃娃親的他,
  怎麼可能會喜歡個傻子,而且還是自己的義妹?
  既然這樣她只好繼續依賴好好師公、纏著好好師公,
  只因為好好師公雖然常拿哄小孩的話來騙她、
  雖然說出來的話從沒有實現過,但眾人崇拜的好好師公,
  習慣四海為家的師公,卻為了她停下腳步,他說,
  他不走了,要陪她。但那老是凶她的七哥哥卻來討人了,
  她不依,他揚言剷平師公的咸宜觀!可跟他回家又如何?
  七哥哥還是要娶妻,身為妹妹的她只能祝福,但她是個傻子,
  想法跟人不同,既然不能接受,那就拆了他的喜堂、
  毀了他的娃娃親,然後心情暢快的跟師公私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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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下雨了。

  據說是因為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要走了,連老天都激動得哭了。

  所以,原本打算在花園裡舉辦的歡送宴,只能移到了中堂。因為段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出動了,為了寬敞些,段夫人只好摒棄了飯廳選擇中堂。這是需要克服心裡障礙的,她還特地挑了個正對子七那副墨寶的位置,用來警告自己……飲酒要適量!

  看得出,費小姐的離開是真的讓段子七很開心,他花了不少心思準備這頓晚膳。

  然而面對一桌的珍饈美食,九金卻很沒胃口。真不知道這位置是怎麼安排的,為什麼要讓美人坐她身邊?!

  最重要的是,為什麼美人對她的印象永遠只停留在最初?

  她明明已經一副大家閨秀才會有的打扮了,美人卻還是一口一個「小乞丐」的叫她,就好比現在……

  「小乞丐,為什麼你不把那個乞丐公子帶來嘛?他到底要不要賣……身啊?」

  「不賣。」九金難得講話如此簡潔明瞭,眼神一個勁地瞪向身旁的子七。

  「做什麼不賣啊,只要他不像凶你那樣凶我,我會待他很……好的。」

  「不賣就是不賣。」為什麼今晚段子七的笑容會變得那麼刺眼?

  「你好……凶喏。」費菲往後退了下,頓時恍然大悟,「啊!你們倆是不是共患難了很久,所以已經私定終生了?難怪你要對我那麼凶,你是不是怪我搶了你的男人?那你早說嘛,我也就是隨便問問,也不是非要他不可的,我有子七就……夠了。」

  「燒餅,我們可以聊點有建設性的話題嗎?」九金歎了聲,收回目光,很體貼地為美人倒了杯酒,打算找個跟她差不多層次的人分享下心事。

  費菲沉默了會,呷了口酒,笑瞇瞇地回道:「我爹說任何人只要瞭解了我之後,都會對我愛不釋手,哪怕是和我多說兩句話也會覺得很開心,你一定也開始對我愛不釋手……了吧?」

  聽說,美人很擅長忽略別人的話,所以九金也決定忽略她的話,「燒餅,你懂得什麼叫做『紅顏知己』麼?」

  「這個我懂。就是一般男人想得到又沒能得到的女人,為了心理取得一定的安慰,故此就出現了紅顏……知己。」

  「哦……是這樣的哦……」九金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沉默了,視線又一次不爭氣地落在了段子七的方向。

  他的笑容還是那麼刺眼,正和身旁那個看起來特別端莊的姑娘聊得忘乎所以。在今天之前,九金從來都沒見過這個姑娘。據龍套反應,這姑娘跟她家七哥哥已經認識好多年了,為了一件衣裳倆人冷戰了將近半年。直到今天,為了那只被美人拔了毛的禽獸哥哥,七哥哥終於極其彆扭地吩咐龍套去把這姑娘找來。

  這是一個很神奇的姑娘,聽說是專給禽獸治病的,在長安城裡很受百姓歡迎。因為她常免費為一些窮人的家禽接生治病。剛才,她就很神奇地讓失去了毛的八哥哥重新振奮了。

  按段子七的介紹說,這是他的「紅顏知己」,又是這個很該死的讓她很不明白的名詞,師公談起玄機姑姑時也是這麼說的!

  「我說,七哥哥……」想著想著,九金忍不住喚了聲。

  「嗯?」

  她還以為他聊得那麼開心,會徹底無視她,沒想到他居然回應了。

  「那個……那個什麼,我想說你們兩個這樣聊啊聊的,會很影響我的食慾。既然你們有那麼多話說,不如你們乾脆找個僻靜些的地方,隨心所欲吧。」

  「哎喲,九姑娘身上這件衣裳好漂亮好眼熟,哪兒買的呀?」那位姑娘聞聲打量了眼九金,很激動地驚呼了起來。

  「七哥哥送的。」九金揚起頭,帶著幾分炫耀,很孩子氣的表情。

  「嘁,段子七,你真的很無聊。上回不是說我給你做的那件衣裳丑嘛,這會怎麼又跑我鋪子裡買衣裳了。」姑娘很得意地睨了眼子七。

  「最近的不錯,上回那件的確是醜,衣袖那麼大,你知道我打馬吊的時候多不方便嗎?」

  「你自己技不如人,打馬吊輸了還怨我的衣裳,人家想要我做還求不到呢!」

  「關我什麼事?我又沒不准你給別人做,你做什麼對我那麼忠心。」

  「段子七!你幹嗎老欺負我!」

  ……

  最終,九金還是被無視了,段夫人正在跟落鳳學習猜拳;美人估計是話說太多累了,開始大快朵頤。唯一理她的人,竟然是龍套,「小姐,你吃你的,別理他們倆。他們一碰面就吵架,按夫人的話說就是對嘴硬的歡喜冤家。」

  「我身上這衣裳,是在這姑娘的鋪子裡頭買的嗎?」九金扯了扯身上那件衣裳,頓時覺得很礙眼,虧她還以為七哥哥是因為想著她,才會在陪美人逛街的時候還想到幫她買衣裳。原來不是那麼回事,說不定他根本就是想找個藉口,去看看他的「紅顏知己」。

  「是啊,何靜姑娘可能幹了,又會治病,又會做衣裳。她做出來的衣裳,很受那些夫人小姐歡迎。可惜她不做男人穿的式樣,只給我們少爺做。」

  「關係那麼好,那還冷戰什麼呀?」真是的,害她一直以為段子七沒有不乾不淨的男女關係,是個良好青年,誰知道根本就是隱藏版的,在她完全沒有預料的時候,人家的「歡喜冤家」出現了。

  「哦,因為何姑娘給少爺做了件衣裳,少爺穿著去打馬吊輸了銀子,所以說何姑娘做的衣裳丑,然後倆人就開始冷戰了。本來他們就常冷戰,一般不會超過十天,這次恰好何姑娘去洛陽參加一個什麼什麼同行討論會的,一去就將近半年,所以這次的冷戰一直延長至今。」

  「你怎麼屁話那麼多呀,說得那麼詳細幹嗎?」好討厭,龍套的話,反而讓九金更覺得他們倆感情深厚。

  「我也就隨便說說,你隨便聽聽就好了嘛,幹嗎一副酸不拉唧的口氣。」

  「我就愛用這種口氣講話,礙著你什麼事了?」

  「小姐,我跟你分享了那麼多事,你也跟我分享下吧。你師公今天真的啃你了麼?那你能不能教我具體是怎麼啃的,我一直因為不太明白啃人的精髓,所以……遲遲沒有下手。不過據少爺說,要想得到女人的心就應該先得到女人的身體。」這會,龍套索性用屁股把費菲擠到一旁,以便更順利地向九金取經。

  「咦?七哥哥講話很有道理喏。」九金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站在女人的立場上,我可以很負責地告訴你,七哥哥的這句話是真理。想當年,我就是因為跟師公睡了一夜,從此思念了他整整三年,很有效的,勇敢去吧,把落鳳收入囊中吧,你行你可以的!」

  啊!那個很有安全感的胸膛,很久很久沒有過那樣踏實的感覺了喏。

  在九金看來,一起在同一張床上睡過,就是把身子給了人家了。她本來是想過,女人要從一而終的嘛,但是現在師公來了又去,看起來是不會為任何人停留的,而她似乎也拿不出從前的執著了。想到這,九金有些失神地伸手摸了摸脖子,指尖觸到了溫潤的玉白菜,忽覺惆悵,為了曾經單純的美好。

  「唐九金!」

  身旁,忽然傳來的怒吼聲,讓九金猛地一震,也讓整個場面冷了下來,無數雙目光齊刷刷地停留在了聲音的主人身上。

  「你剛才說什麼?」子七沒有理會眾人的目光,眼神死死地盯著九金,質問道。

  「你行你可以的?」好像是這句吧。

  「再前面!」

  「勇敢去吧,把落鳳收入囊中?」九金努力回憶著。

  成功的讓落鳳和龍套臉紅了。

  也成功的讓段子七耐心耗盡了,「什麼叫做『我就是因為和師公睡了一夜』?你們什麼時候睡的?怎麼睡的?」

  「睡就是睡啊,還能怎麼睡啊。」

  「你!你、你、你怎麼就說得出口?!什麼叫做冰清玉潔,你懂不懂?什麼叫做禮義廉恥,你明不明白?」

  「……」此人有病!明明看起來跟何姑娘聊得很開心,做什麼還要跑過來偷聽她和龍套的悄悄話。聽就聽嘛,不過就是大家一起睡覺,他那麼激動幹嗎?

  九金錯了,子七算不上激動的,還有比他更激動的。

  「已經睡了?!」段夫人瞬間對猜拳失去興趣了,驀地起身,「那人是誰?你去告訴他,既然木已成舟,我們段府不流行門當戶對那種說法,不用聘禮了。九金,你也真是的,娘又不是封建迂腐的人,這樣遮遮掩掩的做什麼,直說了嘛!明天我就給你們挑個良辰吉日……可是,我才剛認了你耶,又不捨得你那麼早離開我。這樣吧,九金,那個把你睡了的男人,願不願意倒插門啊。」

  「娘,不准再喝酒!」瞧她那副奔放的樣子,子七就能猜到,她一定又喝著喝著忘了身份了。

  「他要走了……」

  「你說什麼?睡完就走?太有個性了!他是誰,娘帶人去把他綁回來繼續陪你睡!」

  「是……」

  「不准回答!走。」子七完全就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拉起她就往外走,順勢轉頭衝著癡愣狀態的何靜喊了聲,「還愣著幹什麼,不是說要夜遊長安麼?」

  「你剛才不是說不想去嘛。」何靜不情不願地跟上,真是個多變的男人。

  「哦,那你留下來吧。只要你能受得了我娘的醉態,我也不會太心疼你。」

  聞言,何靜二話不說就加快了腳步。開什麼玩笑,段夫人的醉態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恰恰她屬於一般人。

  「走慢一點吶,人家腿短啊。」九金實在跟不上子七逃命似的腳步,只好輕聲抱怨。

  「你給我閉嘴,一會慢慢跟你算帳!我一定會讓你明白什麼叫冰清玉潔!」

  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走了,九金卻還是覺得日子過得很焦躁。

  基本吧,那一晚之後,九金深刻地領悟到了「冰清玉潔」的大致意思。

  那天,長安城的夜還是一樣熱鬧,只有九金萬分淒涼。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七哥哥和何姑娘泛舟遊湖;而她,被勒令待在船尾,臥在冷冷的冰上,嘴裡含著那個玉白菜。據七哥哥說,這是為了讓她親身體會下冰的清和玉潔。

  可是九金只覺得,冰很冷,玉很無味!

  「小姐,今天夫人和少爺都不在,我能抽空幫你去變賣東西。你看看吧,除了這些衣裳和首飾,還有什麼要賣的嗎?」落鳳忙碌了好些個時辰,整理了三個大包裹,覺得差不多了,才問向她那個發了好些個時辰呆的小姐。

  「把七哥哥送的那件衣裳也拿去賣了。」九金煩躁地抓了抓額發,還是下定了決心,打算對那件衣裳痛下殺手。

  「啊?」落鳳以為自己是聽錯了,之前小姐分明對那件衣裳很愛不釋手。

  「你上回不是說那件應該能賣不少銀子的嘛。」

  「那少爺要是問起怎麼辦?」以少爺的眼光來說,這衣裳的確值不少銀子,可要是少爺知道最終被小姐拿去賣了,而她還是幫兇,結果會很慘吧。

  「就說被我穿破了。反正何姑娘跟他關係那麼好,想要衣裳又不是什麼難事,他也不會太計較吧。」

  「小姐,你不知道,別看少爺總是埋怨何姑娘做的衣裳丑,其實他挺寶貝那些衣裳的。每次換洗的時候,都再三交待要小心。」不過仔細回想,好像只要是衣裳,少爺都很寶貝。

  「你往後少跟龍套說話,真是的,你跟他越來越像了,喜歡說那種很讓人煩躁的話。」雖然自從那晚何姑娘就再也沒出現過,七哥哥也很少提起這個人,可是有些人就是這樣的,只要出現一次,就很難讓人忘記。

  九金就一直忘不了何靜,但凡看見或是聽見跟何靜有關的一切,她就會莫名其妙地煩躁。

  「討厭,哪像了……」落鳳紅著臉,嬌嗔著。

  這模樣很容易就勾起了九金的雞皮疙瘩,有種反胃的感覺,忍不住她就伸手把落鳳推開,剛想罵她兩句,門外就飄來了丫鬟的聲音。

  「小姐,那個很年輕的自稱是你師公的人又來了,讓你趕緊換身衣裳去見他,還說夫人出事了。」丫鬟的口吻聽起來很輕快,壓根就沒把那句「夫人出事了」當回事,在她看來,那不過是那個很年輕的師公為了見小姐的說辭,夫人出事了,怎麼可能讓他來找小姐。

  「咦?師公居然還在長安。」九金頗覺得驚訝,她還以為,他早就像上一回一樣,悄無聲息地走了。

  「小姐,我覺得師公的話才是我們應該關注的重點。」

  「也是哦……」九金起身準備換衣裳,忍不住也嬌嗔了句:「哎喲,師公好討厭喏,想見人家就直說嘛,幹嗎要拿觀世音做藉口。」

  「……你自己換衣裳,我先出去看看!」小姐真是越來越讓人覺得反胃了,落鳳沒好氣地掃了她一眼,往外奔去了。

  她相信自己的智慧是異於常人的,按理說師公說絕不會這麼費盡心機地來見小姐,也就是說,她相信夫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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