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皇帝賜婚魔主司徒空與白蓮聖女寒孺的皇榜一經貼出,果然天下震動。
但因婚期定在一個月後,短時間內還沒人上門找碴。
倒是皇帝屢遭刺殺一事終於有了結果,確實是太后所為,初始是為了對付寒孺,所以行徑還有所節制,但隨著刺殺一次次的失敗,太后也陷入一種瘋狂,可能是想起自己流產,叫前任聖女分去了先皇的寵愛,於是有了馭虎傷人一事。
皇帝聽司徒空說完了結果,臉上卻是沒有太大的打擊或驚訝。
司徒空也沒問他的想法,畢竟,皇帝小小年紀就懂得利用自身安危栽贓那些與他作對的王公親貴,剷除異己,心性絕對堅韌,不必擔心他因此一撅不振。
他只想知道一件事。「這麻煩你打算怎麼收?」
皇帝沉默了很久,才道:「你信不信,朕有襁褓中的記憶?」
「我信。」前世他就聽過,科學家提出有關胎兒在母體內感知一事。相比起來,襁褓記憶並不是太特殊的事。
「那些記憶並不是太清楚,但朕一直記得,太后對朕是愛恨交加,所以朕長大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調杳自己的身份,也早知前任白蓮聖女與太后間的恩怨。」
「而你從未想過去尋找自己的生母?」
「朕為何要去找?太后待朕雖稱不上寵愛有加,卻也有恩有義,先皇早逝,朕十歲登基,太后垂簾,直至朕十四歲後,太后歸政,期間太后從來起過異心,一力輔佐於朕。朕是周氏子孫,萬民之君,一生所為者,無非是揚我大周國威,傳承萬代,朕只要一個品端儀正的太后,不需那處外想著制衡君威的前任聖女。」
「國家遠在個人情感之上嗎?」司徒空深深地打量他一番。「你若能更加善待百姓,日後必能在史書上留下深濃的一筆。」
皇帝笑了,尊貴的、高高在上。「朕難道還會薄待自己的百姓?」
「我以前看過幾句話:『百姓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不知道你對這些話有什麼感覺?」
「百姓是國家的根本,這事太傅早教過了。」
頭痛!司徒空很難得想認真教這個徒弟一些事情,怎麼就是說不清呢!
「我這樣說吧!你最大的夢想是四海夷服、萬邦來朝,所以你特別尚武。可你要怎麼打下那些地方,自己征戰嗎?或者依靠少數的強者?一場戰爭的關鍵除了將帥勇武、糧草充足、戰略正確外,兵士也是很重要的一環,但你憑什麼讓那些拿著微薄糧餉的士兵們為你拚命?你給了他們何等好處?戰功?別告訴我你不知軍隊裡多少不良士官愛冒領下層士兵的功勞。你說給錢,若有另一人出更多的錢請兵士造反呢?」
皇帝沒想過這類問題,這似乎跟善待百姓有關,可又跟善待不同?至於差別在哪裡?他卻是想不透。
「那朕該怎麼辦?天下百姓千千萬,朕不可能照顧到每一個。」
「想辦法萬眾歸心啊!不管你是薄賦養民、還是輿論宣傳,總之一句話,收攏民心,必有大用。」
皇帝想了很久,對著司徒空深深一揖。「師父若肯入朝,朕必拜為國師,日夜恭聽聖訊。」
司徒空眨了眨眼。「你開玩笑吧?」
「君無戲言。」
皇帝認真的神情讓司徒空心頭一凜,這小子說真的了,可他只會說,不代表他懂得怎麼把那些虛言變成事實。
他要是蠢到以為自己是政治天才,入朝做國師,保證沒三天就死無全屍;但也不能直接拒絕皇帝,他小小年紀,心思恁重,太過招惹他,一樣完蛋。
司徒空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行啊!我若能順利應付過準丈母娘那關,給你做國師又何妨?」
「準丈母娘……你是指白蓮聖主?」皇帝想到那無緣的生母。「她會來京?」
「不只會來,還會給我們兩個找來很大的麻煩。」
「為什麼?」
「你把白蓮聖女賜我為妻,她可能不找我們麻煩嗎?我估計連白蓮十二護法都要出動了。」
「那我倒要先問問她們,聖女的容貌是怎麼一回事?」
司徒空歪著頭,頓了一下,大掌搭住皇帝的肩。
「打個商量,你可以用任何理由找白蓮教麻煩,我也會盡力幫助你擺脫那群女人的監視,但以後別再拿寒孺的臉做文章,如何?」
皇帝很不習慣與人如此親密,但又掙不脫司徒空的掌握,一張臉脹得通紅。
「這是最好的辦法,我沒道理不用。」
「那還不如拿你的身世來說,威力更大。」
「混帳!朕的私事可以任人非議嗎?」
「你的事不愛人講,就要說別人的事,喂,你也太自私了吧?」司徒空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
皇帝用盡了力氣也擺不脫司徒空的糾纏,不禁洩氣。
「你似乎從來不怕朕。」
「你喜歡我怕你,像那些侍衛一樣,一見你就戰戰兢兢的,硬生生將一套伏虎拳改成繡花掌教你?」這個人的嘴巴真是有夠討厭!不過,性子挺有趣的,若真能為朝廷所用,當是能做為心腹,托以重任者。
況且,皇帝感覺得出來,司徒空教他武藝,是毫無藏私、盡心盡力,單單這一點就值得讚賞。
「兩件有關白蓮教的把柄都不能使,這一仗朕不知道怎麼打,你隨意吧!」
司徒空本來也沒打算完全靠皇帝,但……
「兩件事拜託你。首先,你用功一點,儘快藝成,免得我不小心掛了,魔教沒一個正式魔主,被人滅了。其次,我真玩完,白蓮教肯定想方設法問罪寒孺,你一定要幫我保住她。」
「我已接下魔主令,你若死了,我自動成為魔主,還分什麼正不正式?」
「你是魔主,但你武藝未成,就沒有發魔主令的資格,再說……魔教那群目中無人、目無法紀的長老們,你沒點本領,帶得了他們嗎?」
這也是件麻煩事,懶散成性的高人好用,委以再大的權利都不必怕他們心起不軌,但也因為這個原因,要他們做事,得費更多的手段。
但皇帝算了算,這筆買賣還是值得做。
「行,你兩個條件朕都允了,若是一一」
「白蓮聖主協同十二護法正在行宮外等候見駕。」但寒孺闖進來了。「還有……太后也在。」
「母后怎會出慈甯宮?」皇帝驚訝。
司徒空放開皇帝。「八成是你連著遇刺的消息太轟動,白蓮教早有準備,並且查出幕後主使者是太后,這才全員出動,逮了太后,然後你賜婚的消息跟著公佈,她們便一起來了。」說著,他兩眼望向寒孺。
寒孺歎口氣,點頭。「太后看來確實行動受制。」她覺得這回師門的做法真是太蠢了,不管皇室內如何內鬥,終究是皇帝的家事,外人要橫插一手就是不對,恐怕白蓮教這回要栽跟頭了。
果然,皇帝大怒。「該死的白蓮教!她們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敢私入皇宮,擒拿太后,簡直無法無天!來人啊!」一記喝聲下,聖意傳了下去。「召令平陽王領軍三萬,立刻封了白蓮教山門!」
司徒空站在一旁,兩手環抱,似笑非笑。若他沒料錯,白蓮聖主敢行如此大膽行為,她是想著骨肉天性、要母子重逢了,可她沒想過,皇帝壓根兒不想認她這生母,皇帝要的只是一個完整又穩靠的皇權。
如今皇室杠上白蓮教,他卻成了得利的漁翁,果然人算不如天算啊!
寒孺朝他投過去警告的一眼。別太得意,十二護法齊出,可不是鬧著玩的,一不小心,皇帝不會有事,她與他嘛……哼,肯定生死兩難。
司徒空不在意地揚了揚眉,伸手去拍皇帝的肩。
「一會兒別跟白蓮教硬杠,你只管接了太后走,剩下的事我來處理。」
皇帝疑惑了,這師父不就是來借他的勢力壓制白蓮教,居然肯主動替他扛事,他是不是聽錯了?
司徒空白他一眼。「要不你上,看人家能不能一拳打飛你?你動動腦子,現在白蓮教還是很有號召力的,你硬來,她們肯定栽個『無德』的罪名到你頭上,最後麻煩的還是你。你先顧好自己和太后,讓魔教與自蓮教江湖事江湖了,待諸事抵定後,你再出面收拾殘局,方能得最大利益。」
寒孺偷偷地投給司徒空讚賞的目光。他夠狠,都這時候了,還在給皇室和白蓮教緊繃的關係中添柴加火,是一定要弄到白蓮教滅亡嗎?
司徒空背地裡對她揮揮手,讓她安心。他很清楚,不會笨到讓皇室有機會獨大的。
倒是皇帝咬牙切齒想半天,才忍住氣道:「既然如此,暫且放她們一馬。」
司徒空對寒孺拋了個眼神,搞定。寒孺提在半空中的心終於放下。
* * *
皇帝完全照司徒空所說,接見白蓮聖主一行人,感謝她們護送太后到行宮,並邀請她們參加司徒空和寒孺的婚禮。
而由魔教長老假扮的內侍則直接迎了太后,送入內室休息。
白蓮聖主措手不及,卻是失了最大一張王牌。
「皇上,我等不是護送太后,而是一一」
「難不成聖主是去請太后一起參加魔主與白蓮聖女的婚禮?其實朕早派人恭迎太后,可能雙方錯過了,才勞煩了聖主。」皇帝根本不給白蓮聖主說完話的機會。
「荒唐!我白蓮聖女高貴無比,豈可與魔教那等邪派相提並論?」十二護法中的一人憤然大吼。
皇帝沈了臉色。「爾是何人,敢在朕面前咆哮?」
「皇上恕罪。」白蓮聖主一邊安撫護法、一邊躬身向皇上請罪。「且不論歷任白蓮聖女都是入宮為妃,先談太后一一」
「太后溫良恭儉,眾所周知,還望聖主勿背後私議。至於聖女一事,朕已認了她做義妹,公告天下,賜婚魔主,絕無可能收回。」
「皇上,其實太后一一」白蓮聖主還想著以血緣親情打動皇帝。
「朕非常尊敬太后。」第三次,皇帝用最嚴厲的口氣打斷白蓮聖主的話,同時也滅了她想骨肉團圓的心思。「太后一路行來也辛苦了,朕要去向太后請安,爾等先行退下,有事明日再議。」
望著皇帝遠去的背影,白蓮聖主百感交集。明明是她的兒子,為何看都不看她一眼?
沒了皇帝坐鎮,白蓮教其它人可就發飆了。
「聖女膽敢勾結魔教,你可知罪?!」
寒孺還沒答話,司徒空搶先跳出來。
「這婚是皇帝賜的,寒孺何罪之有?」
「你又是誰,敢管我白蓮教中事?」
司徒空一直看著她,宛若目光可以洞穿靈魂。
「大膽登徒子!」對方一巴掌打過去,被司徒空偏頭閃過。
「你要不要臉啊?年紀都大得足可做我奶奶了,還妄想我對你起心思?占人便宜也不是這樣的。」司徒空開口,可以氣活死人。「還有,不識字並不可恥,可恥的是,你連找個人問問皇榜上寫些什麼都懶,大家說說,這樣的人活著是不是浪費米糧?」
「狂徒!」那人已經被氣瘋了。「誰說我不識字?」
「你若識字怎會不知道我是誰?」
「無名小輩,又知我為何人?」
「抱歉,在下已有娘子,今生今世都不會再去注意其它姑娘了,這位前前前輩,您的好意在下心領,奈何不能從命。」
「你──」
「別丟人現眼了。」還是白蓮聖主見多識廣,最快看破司徒空的小把戲。「你就是魔主司徒空?」
司徒空摸摸鼻子。一個人武功好不可怕,心機深也不恐怖,最危險的是兩者兼具,還能控制情緒,幾乎是無敵。白蓮聖主正是這種人,他斷不能讓她恢復冷靜。
「久仰白蓮聖主威名,果然了得,十餘年來為她人做嫁衣棠,依舊面不改色,換成在下,肯定吞不下這口氣。」
白蓮聖主渾身發抖。她是皇帝生母一事,莫非已鬧得人盡皆知?
「聖女。」她只好把茅頭轉向寒孺。「為何會傳出賜婚一事?你可知私通魔主是何大罪?」
「白蓮聖主,有件事忘了告訴你。前些時候,皇上遊獵途中遇刺,僥倖為在下所救,皇上頗愛惜在下武藝,拜為師父,在下亦仰慕皇上仁德,便舉教投誠,並獻上魔主權杖。」司徒空務求氣死白蓮聖主。「所以嘛……魔主的位置在下只是暫坐,未來這真正的魔主就是皇帝陛下了。」
「豈有此等荒唐事?!」白蓮聖主方寸大亂。
「鐵打的事,改不了了。」
「本聖主絕不容許!」
「不容許什麼?是魔教改邪歸正,還是……」最後幾個字司徒空卻是以傳音入密進了白蓮聖主耳朵。「兒子大了,總有自己的主見,莫非你想要逼得他與你兵戎相見?」
「你你你——」白蓮聖主是真的已經說不出話了。
「聖主,不如直接殺了這狂徒,再會議諸大臣,皇上無道——」一白蓮護法低言。
「住口!」白蓮聖主臉色大變。「此事還不知來龍去脈,不可擅做主張,待問過皇上,再行決議。」
「可是……」
「我們走。」白蓮聖主是不可能讓自己的兒子皇位不保的,唯有強令屬下撤退。臨走前,她以眼神示意寒孺跟上。
但司徒空卻拉緊了寒孺的手,根本不放她離開。
白蓮聖主只能憤怒地瞪著司徒空,卻無計可施。
* * *
當大殿上只剩司徒空和寒孺兩人時,他疲累地籲了口氣。
「終於闖過第一關了。」
她卻不以為然。「聖主的性子我很清楚,你已徹底惹火她,她不會善罷甘休的,接下來你最好想想怎麼安撫她。」
「她是我服軟就肯放手的人嗎?」
「很難。」寒孺想了一下。「你剛才搞了什麼鬼?能逼得聖主如此失態。」
「我傳音入密告訴她,做事留點餘地,別弄到最後得跟自己兒子兵戎相見,那就得不償失了。」
她面色蒼白。「你不是答應皇上不拿他的身世來說事?」
「我沒說啊!傳音不算吧,別人又聽不到。」
「我有很不好的預感。」她感覺心像有根針在刺。
「你認為聖主會為了保護皇上是她親生子的秘密,殺我滅口?」
「很有可能。」她顫抖著拉住他。「答應我,這兩天小心點,別孤身一人,隨時找幾個長老陪著,或跟皇上在一起,可保性命無虞。」
「那你呢?」
「我……」她愣了一下,眸底一片迷霧,說不清是哀傷還是無奈?「我畢竟是聖主一手養大,或許她會看在過往情分上,不對我下手。」
聖主是那麼重情的人嗎?他很懷疑。
「你們雖分屬白蓮聖主與聖女,實則是師徒關係,為何我從未聽你喊過師父?」
不自覺地,她的手摸上那戴著面具的臉,不願承認,但事實是,師父嫌棄她的長相,從小便不愛她太過親近。
「如果我的消息沒錯,聖主原本姓寒,你給自己取的名字其實就代表你的心願,你想做聖主的孩子。」一片單純的孺慕之情,卻在經年累月中被消磨得乾淨,可歎白蓮聖主風光半輩子,臨老想要回兒子,可兒子已經不需要她,有個「好女兒」一直心心念念著她,卻被她推拒得老遠,她得到了至高的名譽和權勢,但這樣的人生真的充實?
她閉上眼,身子像秋風中的落葉,輕輕地顫著、顫著……
「其實不能怪聖主,倘若我不是這副模樣,假設我生得更……」
他板過她的臉,唇已封住那無意識呢喃的悲傷。
「真正喜歡一個人,是出自一片真心,沒有那麼多的條件,一心只追求外貌、利益、權勢、或武勇,那是交易,不是真愛。」
她喜歡他,孤獨了近二十年,終於有一個人能無視她的缺陷,完完整整地接替她,她真的好開心。可是……
「我可以不在乎別人的指指點點,然而若有朝一日,連我自己的孩子都嫌棄我的容貌,怎麼辦?」
「子不嫌母醜。倘若我們養到那等不肖子,趕出家門便是,或看不生養相無所謂,反正我們都是孑然一人,沒有傳宗接代的壓力。」他一派雲淡風輕。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但在面具遮掩下,臉部的線條就是怎麼看怎麼怪。
「哪有做爹爹的趕孩子出家門?」
「我沒一掌打死那等不孝的蠢物已是客氣。」他實在受不了她的面具,功運右掌,撕下了它。「還是這樣看著順眼。寒孺,相信我,你一點都不醜,至少比起那些妄自尊貴、卻滿嘴虛言的人,你美得就像天上的仙女。再說,容貌好又如何,百年後仍是一把骷髏。」
「那可不一定!」她黝黑的眸子轉動,好似流光異彩。「在白蓮教裡,歷任聖女死前都會服下一顆寒冰丸,保護肉身千年不腐,以破除紅粉骷髏之語。」
他呆了好久。「你們會不會太無聊了點?」美貌、美貌,多少無聊事假汝之名而行?真的是吃飽撐著了。
她掩唇低笑了起來。女子愛美,有時候是可以無所不用其極的。不過,他的眼光一直很有問題,居然覺得她美。「唉,我把面具毀掉,每天都以真面目示人,如何?」
「真的?」他大喜。「不許反悔。來,我替你先毀。」
「我自己來。」拿過他手中的面具,這是她的過去,跟前的男子,那專注而癡纏的目光是她的現在與將來。以前她一直生活在欺騙中,如今……
她兩手一搓,面具化成灰,從此只做最真實的自己。
「寒孺……」輕輕地,他吻住了她,就在這人來人往的大殿上。「我太喜歡你了。」
她吃了一驚,眼底卻閃過一抹笑意,回手摟住了他。
她更喜歡他,非常地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