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遠在京城的這場混亂還未波及邊境,蘇寂言連日來都忙於收編他們攻下的州郡,安置投誠的文武官員,幸好身邊還有周尚銘和齊柯可以分擔一些,當信使夜以繼日地趕回來時,一眾人正忙於中秋的晚宴,蘇寂言則在王府稍歇。
說是歇息,其實也不過是在榻上靠著,桌上的一方小箋被壓在鎮紙下,蘇寂言按著日益酸沉的腰,彎了彎唇。
雖然都是十萬火急的軍報,李成恆卻總愛順帶些可稱得上「亂七八糟」的東西來,幾句家常的問候,一些調侃的笑話,甚至是信筆塗鴉的一些詩畫……
「蘇大人,有急報。」
齊柯的聲音隔著門傳來,門外守著的郭川還想攔下:「齊將軍,大人還在休息。」
「讓他進來,」蘇寂言坐直了身子,稍稍整理了桌上的東西,開口喚道。
齊柯急匆匆的樣子讓蘇寂言心下一緊,手中的書冊不由捏得死死地,齊柯不敢看他,伸手把軍報遞給他,方才來傳信的人已經將大體的情況告訴了他,想來這份軍報也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暗暗朝門口站著的郭川使了個眼神,卻發現眼前的人拿著呈報沒有任何他想像中的狀況,只是呆呆地怔著,他準備好的說辭也不知該怎麼說出口,一時之間,也只好跟著沉默。
幸而蘇寂言很快開了口。
「去把周尚銘叫來,郭川,你去備車。」平穩如昔的聲音讓齊柯放心了一些,暗自揣測大概王爺傷的也不是太重,應了一聲去找人了。
郭川卻沒有離開,他日日在兩人身邊伺候,即使他們什麼都沒說,可是蘇寂言的不適,李成恆的反映,看在眼裡,哪裡還會看不清楚。可這件事再怎麼匪夷所思,也比不過蘇寂言現下的狀況要緊。
「蘇先生,您……」
蘇寂言的眼睛緊緊閉著,聽到他的聲音才猛然睜開,阻止道:「什麼都別說了……」
「可是您的身體……」
「我沒事,」蘇寂言驀然拍在桌上,這才發現手中死死捏著的那卷書都已經被攥得變了形,不由抬高了聲音:「快去!」
郭川不敢再勸,諾諾應了聲,吩咐下人去準備套車,回到書房見齊柯和周尚銘還沒到,猶疑了片刻還是開了口:「蘇先生,把錢大夫也叫上吧……」
蘇寂言抬頭看他,那一瞬間的眼神竟是茫然的,看得郭川一陣心驚,把才纔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對面的人這才似想起了什麼,朝他默默點了頭,飛快地整理著桌上略有些凌亂的各類紙張。
緊趕慢趕地把該處理的事交待了周尚銘和齊柯,蘇寂言幾乎是一刻不停地出了城,一路輕車簡從,車裡除了他,就只有一個錢大夫,郭川和車把式坐在外頭,一旁隨從護衛的小將雖是個謹慎性子的,到底不是知根貼心的,完全按著蘇寂言的命令一路急趕,連午餐的乾糧都是在馬上解決。
馬車中的錢大夫看了看靠在榻上的人,終於忍不住開口:「大人,這樣可不行,孩子近六個月了雖然稍微穩定些,可這樣趕路到底勉強了……」
蘇寂言「嗯」了一聲,卻沒有叫人緩下來的意思,錢大夫搖了搖頭,無奈地把車上軟一些的東西都堆到了他腰後,抽走他手上的圖,退而求其次地道:「大人至少休息一下……」
做了幾個月的王府專屬醫官,也大概知道了民間稱道的這兩個人之間其實有著更深的羈絆,雖則不合倫常,可是,是這樣的兩個人,就讓人怎麼樣也生不出一些不敬,更遑論鄙薄。如今見蘇寂言這般情況,想到他也不過只是個不滿而立之年的孩子,倒生了幾分對小輩的心疼愛護之意。
「麻煩您了,」蘇寂言沒有再反對,一手扶著腹,側過身來靠著。
雖說是休息,哪裡有長時間的安寧,不一會就有人來回報沿途經過的州郡和當地的狀況,往往是蘇寂言剛闔眼,就又要忙開。
「還要多久?」
領隊的小將看了看溫和的大夫,還是回報到:「加急趕路的話,還有兩日路程。」
「你們還支持地住吧?」蘇寂言把批復好的政務交給他送抵當地府衙:「可能在明晚前趕到?」
那小將信心滿滿地應諾:「卑職領命。」
錢大夫恨不得打碎他的自信,不贊同地道:「大人,不能再這樣趕路了。」
蘇寂言擺擺手示意無事,遣退了那名小將:「已經六日了,不能再拖。」
伸手在他隆起的腹上輕輕一按,果不其然,蘇寂言吃痛不住地彎了腰護著腹部,卻強忍著沒有出聲。慈和的大夫嚴肅了面容:「非要趕就別再亂動,我替您扎幾針。」
「多謝。」
等到終於能下車,蘇寂言已經是一頭細密的汗了,腹中不住的墜痛和腰背的酸沉和在一處,讓他的腳步有些踉蹌。
徐卓宇和齊聚都在帳外等著,一見到他就連忙上前:「蘇先生……王爺已經醒了,軍醫說只要細心調養就沒有大礙。」
「嗯,我去看看。」
他平日就畏寒,雖然批了厚厚的披風,兩人倒也不曾起疑,帶著他往主軍帳去。
李成恆自從第二日醒來知道兩人已經送出了消息,就不曾給過他們好臉色看,徐卓宇更是愧於那一出「反間計」,不敢多言,今日總算是等到了救星,一路上也輕快了些,與齊聚一左一右引著他進了帳子,李成恆剛吃了藥睡下,軍醫也在一旁看著。見竟是蘇寂言到了,連忙起身讓他坐到床邊:「蘇大人,王爺身體強健,已無大礙了。」
第25章
「下去吧……」蘇寂言看著床上的人,朝幾人點頭。
「是。」齊聚和徐卓宇帶著人出了帳子:「蘇先生,臣等在議事帳等候。」聽得他「嗯」了一聲,就挑起簾子出去了。
蘇寂言定定地看著眼前毫無血色的臉,撫上他消瘦憔悴的頰,已是控制不住的顫抖,恆兒……恆兒……
手指抖抖地解開他的衣襟,乾淨的繃帶一圈圈纏著,怎麼會……
「先生……」
細碎的呢喃漸漸變得清晰,李成恆只覺得昏沉中有一陣涼意覆在自己額上,這幾日來混在思緒裡的迷濛就消散在清涼中……像是在那人身邊……
「恆兒,」蘇寂言俯下身貼近他耳邊,聽得破碎的聲音,只覺得心也跟著揪著:「是我……」
太過真實了……李成恆勉強自己睜開眼,模糊的視線落在那張滿是痛惜的臉上:「先生怎麼……先生!」
躺著的人一急之下就要起身,卻扯動了傷處,悶哼一聲倒回床上。蘇寂言小心的按住他:「不,別動……疼嗎……」
他看著自己的弟子,蒼白,虛弱,不復往日的英挺俊朗,眼神溫柔若斯,直直的看著他不肯移開視線。問出口的,竟是一句傻傻的話。
李成恆握緊他的手,搖了搖頭,似乎想要坐起來。
「不行……唉……你……」輕輕地歎了聲,還是扶著他靠著坐了起來。
「先生,」李成恆緊緊牽著他的手,這才能好好看他,不一會兒就皺緊了眉:「先生太累了。」
溫暖的手貼上沉重的腰,李成恆驀然變了神色:「他在動……」
「嗯,」蘇寂言怕他再牽動傷口,扶著腰往他身邊靠了些,孩子一路上動的厲害,此刻靜了下來,只偶爾踢上一腳。
李成恆臉頰貼在他的腹上,安靜地用單臂環著他的腰:「對不起……」
「傻話……」順著他長髮的手指停頓了,隔了片刻才繼續:「傻孩子,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做這種傻事……」
動作依舊溫柔,靠著他的人卻能感到微微的顫抖。貼近了,就可以聽到心跳……
「知不知道,我有多……」有多擔心,有多害怕,那一剎那,恨不得拋下所有,管什麼責任,什麼道義,甚至,對那個自小護著自己,亦兄亦友的人有了怨恨。
「我不會有事的,」李成恆抬起頭與他對視,堅定也溫柔:「先生放不下恆兒,恆兒也放不下先生……」那一年,蘇寂言曾說「我放心不下」,如今,他怎麼能丟下他……
撫著那人肩,蘇寂言輕輕頷首:「躺下吧,不是剛服了藥麼?」
「陪我。」
不該答應的,可他笑了,出去吩咐幾句,小心的在他身邊和衣躺下:「好了?」
看著身邊人滿意的睡去,臉上不由浮起笑容,溫和沉靜,溢了幾分憐惜,許多寵愛。
李成恆受傷的消息在這幾日裡已經傳得十分離譜,京城中甚至有消息說恆王已死,恆軍不足為懼。
幸而徐卓宇和齊聚嚴守營地,一切照舊,京中也不敢妄動,兩方倒也相安無事的僵持了這麼些日子。
對於行兵佈陣,蘇寂言雖不如長期在戰場的徐卓宇等人精通,但到底也研究了許多時日,聽他們講了兩軍狀況,自然明白強攻並非上策,何況如今李成恆臥床,對己方的士氣也是很大的打擊。
由於上次的「反間計」功虧一簣,京營的主將也因險些釀成大禍被問罪,已經革職查辦。京營的指揮權暫時移交魏揚。
魏揚連日來命主力堅守不出,時不時派遣小隊人馬前來襲營,多數時候卻是虛驚一場,弄得營中整日嚴陣以待,全軍上下都疲憊不堪。
蘇寂言點頭,魏揚不因成法,不拘小節,的確可能使出這樣的手段,但以他的性子和對下屬的態度,斷不會放任小隊人馬白白葬送性命。
「徐將軍,如敵軍再來襲營,只管出擊,務必將對方全員俘獲。」
徐卓宇不明所以,即使俘獲了小隊的敵軍也沒有什麼用處,是以這幾日他都命令將士堅守營地,怎麼……
「去做便是,」蘇寂言笑了笑:「我自有辦法讓魏揚出戰。」
儘管心存疑惑,在晚上幾乎例行公事般的偷襲中,齊聚和徐卓宇還是按照他的吩咐全力出擊,俘獲了前來偷襲的兩百多兵士。
蘇寂言囑咐好生看守,就回了營帳,李成恆已經醒了,一雙眼緊緊盯著他看,半晌都不肯出聲。
「怎麼了?」
腰間的沉墜讓他不得不坐了下來,轉頭就見方才不言不語的人眼裡儘是擔心,再顧不得彆扭地問:「是不是不舒服?」一邊就想要起身。
哭笑不得地按住他,蘇寂言溫言:「好好顧著自己,我沒事。」
想起自己的傷還遠沒恢復到行動自如的程度,李成恆也只好心疼地勸著:「先生該休息了。」
心中一暖,笑意便融了開來:「知道了。」
「軍中的事由著齊聚和徐卓宇就好,我也沒什麼事了,先生別操心這些……」李成恆見他側身躺下,忙將被子蓋過去,一手輕輕揉著他的腰。
暖意透過帶著體溫的被子,滲進了身體,腰上覆著的手更是恰到好處的讓他舒服了許多,蘇寂言往他身邊靠了些,身體不自覺的放鬆下來,軟軟的嗯了聲。
一個吻落在眉梢,那人側了頭,親暱的在他鬢邊細吻:「喜歡……先生……」
彎了唇,柔了心,十指相扣,烏髮交纏,他的恆兒,已是獨當一面的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