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不是要嚇你(2)
“不,當然不是……”宓蘇使勁搖頭,暈乎乎的。所受的衝擊太大,一下子還緩不過來,周安娜笑盈盈的看他,給他時間來消化事實。宓蘇終於不再搖頭,再次打量周安娜的目光已經不再純粹,原本同性戀在他腦子裡的概念再次拓寬,不是男人才能搞在一起,女人同樣可以。“秦焱一直都知道?”
“從我知道那天開始,他就知道了。”周安娜豪氣道,“我和他是好兄弟。”
原來這就是秦焱說的,他和周安娜的關係並非像別人所看到的那樣,他們是兄弟。
宓蘇無語,“你們這對夫妻還真有趣,一個喜歡男人,一個喜歡女人。”
“夫妻不就是一個喜歡男人一個喜歡女人。”周安娜笑道。
“可是應該你喜歡男人,他喜歡女人才對。”宓蘇直翻白眼。
“其實我以前一直以為秦焱是喜歡女人的,所以這樁婚事我總覺得對不起他,為了他,為了我,一直就拖著,也不知什麼時候他就開始喜歡起男人來了。”周安娜至今也想不通,或許以前秦焱一直壓抑著也說不定,不禁覺得他沒義氣,她是有什麼都和他說的,他卻總是遮遮掩掩。
宓蘇好奇的問:“他以前喜歡女人?”
周安娜嗤笑:“你這話說的,不喜歡女人,又怎麼會愛上應曉蘭。”
“哦,對……”然後兩個人還有了他,“興許是受了刺激。”所以才不再愛女人。
周安娜搖頭道:“也不會啊,在你之前我所知道他的床伴似乎都是女的。”
他的床伴,這個說法令宓蘇從心底感到有一絲不快。
他在秦焱的生命中從來就不是唯一,而是之一,相比之,他生命的紙張上,就只留下了秦焱的痕跡,宓蘇覺得很不公平,心底那一絲不快的感覺——叫做嫉妒,然而嫉妒自己父親以前的床伴,是多麼可笑的事情,宓蘇在憤然之餘又多了一種叫做悲哀的情緒。
周安娜見他忽然情緒低落,猜測道:“你不是在介意我剛剛說的話吧?”
宓蘇想說“不是”,卻在周安娜的注視把話咽了回去。他的確介意。
“孩子就是孩子。”周安娜笑,“你要知道,過去的早就過去了,現在你在他心目中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這話一點也沒有安慰到宓蘇。
宓蘇嘆氣說:“我也已經是過去的了。”
“那如果我告訴你,我和秦焱決定要個孩子,你會不會介意?”
周安娜再次扔出重磅炸彈。
“孩子?”宓蘇愣怔,“可是你們……不是……”
周安娜有心逗他:“雖說我們是感情是假的,但畢竟婚姻是真的,為了應付其他的旁觀者,我們之間必須有個孩子。雖然你是秦焱的孩子,但你不是我生的,所以啊,就必須由我,生一個出來。”
宓蘇是沒有立場反對的,但乍聽之下,又覺心上被劃了道口子,喃喃說:“嗯,你說的對,孩子……是需要的。”他已經不是秦焱唯一的愛人了,這下連唯一的孩子這個地位都要被奪去成為之一,宓蘇覺得自己對於秦焱來說,已經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周安娜忽然掩口而笑:“我就知道你還是很喜歡他。”
宓蘇呆呆的反應不過來,“你剛剛說的,是騙我的?”
“那倒不是,我們的確決定要個孩子。”周安娜表情很不情願。
周世雄被她氣倒之後,周安娜費了老大的心思才得到他的原諒與承認米蘭的存在。
她退出了演藝圈,她同意要一個他與秦焱共同的孩子。
自從知道他們婚姻的事實之後,在周世雄心目中這個女婿已經不同於往日,但如果是他和安娜的孩子,那就是真正他的骨血,將來的一切是要遞交給那個孩子的,這種血脈相繼的傳統觀念,老一輩非常在乎。
“我們決定用人工受精的方式,我的卵子和秦焱的精子,還有我女朋友的肚子,這樣一來,這個孩子就是我們大家的,很圓滿,不是嗎?”周安娜為自己能想到這個法子感到驕傲。她怕米蘭介意這個孩子的存在,然而讓米蘭來生,自然這孩子就有了她的一份。
安靜了片刻,宓蘇總結:“好……麻煩。”
“就是剛開始麻煩一點,但是之後就沒我什麼事了,比起自己懷胎十月,這個辦法實在太完美了。”
“你是想逃避責任吧。”宓蘇鄙視她。
“男人生來就不會生孩子,可以逃避的理所應當,為什么女人就非要承受,如果不是為了我家老頭,這個孩子我也是不會要的!”
“你……女朋友,她同意?”
“同意,她其實是很想要個孩子的。”
宓蘇很好奇周安娜的女朋友會是一個怎樣的人。
周安娜和他說了自己與米蘭的愛情故事。
她們是在國外認識的,米蘭幾年前與朋友結伴跟團出國旅遊,自由購物的一天她迷迷糊糊的把自己給弄丟了,還被人搶了包,慶幸的是正巧被周安娜看到,她幫她追回了包,但一時不慎被那人用小刀劃傷在手臂上,米蘭是個護士,行李中常被紗布與消毒藥水,周安娜送她回飯店,米蘭就給她包紮了傷口,後來兩人留了聯繫方式,起初只是做朋友,不知怎麼感情就在某一天變成了愛情。
“再後來我回國,就介紹了米蘭去做我家老頭的私人看護,這樣她可以順理成章的住在我家,而不會讓任何人產生懷疑,如何,姐姐我聰明吧!”周安娜洋洋自得,還撩起衣袖給宓蘇看她巾幗救美的歷史遺跡。淺白色一道十公分左右的疤痕如今已不甚明顯,這樣的一道疤在當今醫學技術下完全可以被很簡單的抹去,但周安娜不願意,她不怕麻煩每次工作時用化妝來掩蓋,也要留著這個愛情印記。
宓蘇很羡慕,為什麼他的愛情就必須這樣波折,先是你死我活,最後是不死不活。
周安娜看看時間差不多了,要說的話也都說了清楚,留下一句“別難過,一切都會好起來。”既普通又沒有新意沒有誠意的安慰話就旋風似的吹走了。
冷峻回來不意外的看到情緒低落的宓蘇,“她說什麼了?”
“沒什麼。”宓蘇拿出周安娜送來的巧克力,拆開盒子,遞了一塊被包裹的金燦燦的給冷峻,冷峻沒有去接,在他身邊坐下,將手臂展開伸到他頸後,讓宓蘇能夠靠在他身上,“你吃吧。”
這些日子來,宓蘇對於冷峻偶爾的親密行為已經不再排斥,也不再感到尷尬,他自然的靠在冷峻身上,問道:“你也不喜歡吃甜的?”
為什麼要說也?冷峻想大概是因為秦焱不喜歡吃甜的。
靠著冷峻讓宓蘇稍感安慰,再將一塊撥開的巧克力含進嘴裡,甜滋滋的濃香充滿口腔,流淌全身,宓蘇的心情才逐漸好起來。
將巧克力吃進肚裡,宓蘇才開口說:“周安娜是秦焱的合法妻子。”這樣說是沒錯的,雖然他們之間關係離奇,但秦焱和周安娜,確確實實是合法夫妻。
冷峻大感意外:“他們是夫妻?”
“嗯,沒有對外公開,因為當時安娜姐還在演藝圈,考慮到會對她的事業造成影響。”
“那她今天來是為了什麼?只是單純來看你?”
“唔……來看我,還有,告訴我他們快有孩子了。”
“看來他放下你了。”冷峻將宓蘇的頭按向自己肩窩,他想宓蘇現在的心情應該很糟。
宓蘇沒打算和冷峻把具體情況說清楚。只是一味把頭埋進冷峻懷裡,他心裡難過,他需要有人安慰。
許久,他輕輕說:“我也會把他放下的。”
“嗯,會放下的。”冷峻用另一隻手將他環抱住,“你還有我。”
冷峻不介意被宓蘇當成暫時的安慰品,如果能夠與他這樣相處下去,總有一天宓蘇的心裡會被他整個填滿,人走茶涼,日久生情這兩個詞冷峻很清楚,那個叫做秦焱的男人,最終會被他擠到角落,而冷峻更是貪心的連角落也不想給他留下。
周安娜來過之後的第二天秦焱再次出現,在是否可以帶走宓蘇的問題上與冷峻起了小小的摩擦。秦焱是不與人解釋的個性,說帶走就要帶走,而且他對冷峻著實有著敵意,冷峻對他自然也全無好感,宓蘇走起路來尚不順溜,捧著肚子一挪一挪,傷口也還沒拆線,帶出去了,出了事誰要負責。
眼見火光四射,冷峻在秦焱強勢的氣壓下絲毫不為所動,宓蘇被兩人各抓一手,扯弄之下大呼一聲:“全都放手!”沒有人放手,宓蘇被徹底無視了,“我說放手,聽到沒有!”宓蘇用力甩手,牽動了肚子上的傷口,又是隱隱的陷在肉裡的悶疼,他皺起臉,“哎呦”叫了聲,這才喚回了兩個男人的神志。
冷峻最先鬆手,關切問道:“怎麼,是不是傷口在疼?”
宓蘇悶哼,“幹嗎啊,你們這是,要打仗嗎?這是醫院,我是病員,你們有沒有一點公德心啊!”
冷峻握住宓蘇一隻手,放柔聲音說:“他不說原因我不能讓他把你帶走,就算他是你的父親,也不行,我必須對你的健康負責。”
冷峻的話和冷峻的動作,聽在秦焱耳裡看在秦焱眼裡,要多刺耳有多刺耳,要多刺眼有多刺眼,什麼時候宓蘇的健康就輪到這小子來負責了,他是哪跟蔥,在這裡和他叫板,秦焱面色微沉,不悅道:“我是他的父親,帶他走,用得著和你交代?”這話不免賭氣成份居多。
宓蘇用力抽回被秦焱拽住的手腕,他是最聽不得秦焱說他是他的父親,這樣輕易的說出來,就好像他完全不在乎。“冷峻又沒說錯,我媽托他照顧我,你這樣一聲不吭什麼都不說的就要帶我走,讓他怎麼能夠放心?”
原本說一句去向並不是難事,也很合理,但只因對象是冷峻,他與宓蘇之間彌漫的那股令人無法忽視的曖昧,激怒了秦焱。
秦焱不作聲,宓蘇看也不看他,撇過頭講:“如果你不說,我是不會和你走的。”
冷峻這時聰明的沉默。
靜了有一會,在沒有絲毫優勢的僵持下,秦焱決定妥協,“安娜昨天回家和我說你想去看你的母親,所以我今天才過來。”
冷峻對宓蘇與秦焱以及早年的恩恩怨怨雖然一無所知,但也能聽出這時秦焱說的宓蘇的母親,並不是蘇情。
宓蘇終於抬頭看他,“去看她?”昨天聽周安娜說她活不久了,想著他是該去看看她,但真當秦焱來了,說要帶他去看她,他卻又有些猶豫,上一次的匯面至今記憶猶新,畏縮在床角,痴痴顛顛抱著舊枕頭當作是他的憔悴女人,然而這一切還不算什麼,十三年後,她終於清醒,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毀掉了他的愛情,宓蘇忍不住在心裡恨她,這個女人曾經毀掉了秦焱的愛情,秦焱的家庭,如今又來毀他,更讓宓蘇痛苦的是,他是不能夠恨她的,因為她是生他的女人,她是母親,不管她做了天大的錯事,兒子都不該恨她。
“嗯,去看她。”
“是麼。”宓蘇沒有雀躍,過去的一點同情不知何時也消失殆盡了。
是義務,她快死了,他應該去看她。
冷峻從衣櫃裡拿出宓蘇衣褲,秦焱說:“我來幫他穿。”
冷峻不著痕跡的繞過他,“不用,我來就好。”
秦焱自然不會去搶,只是反剪雙手立在那裡,這一次是他落了下風,但以後……他微微懊惱,不知事到如今他還在爭些什麼,這個孩子,是他的兒子,他沒有權利永遠圈住他,他的身旁,終究會再有人出現,但他不希望那個人出現的如此之快,就比如說現在冷峻,令他無法忍受。
掀開棉被,扶著宓蘇下床,站好了,幫他把病服的褲子脫下來,單膝跪地,讓宓蘇扶著他,穿上秋褲和外褲,脫去上衣,再套上一件毛衣,又把外衣給他穿上,還覺得不夠,又在衣櫥裡拿了件長大衣出來,那是冷峻自己的衣服,將它包裹住宓蘇,這才放心,拉攏了領口,溫柔的交代:“外面很冷,別讓風吹了脖子,出去以後記得揉揉臉。”
宓蘇點頭嗯了聲,對秦焱說:“我好了,走吧。”
秦焱過來二話不說攔腰將宓蘇抱起來,宓蘇“啊”的叫了聲,的冷峻微微皺眉,“你小心他的傷口,這樣抱傷口窩著,他會很不舒服。”
秦焱卻不肯把人放下,徑直走了出去。
59.探病
江柏為秦焱打開車門,他抱著宓蘇一矮身便坐了進去,調整姿勢讓宓蘇能夠盡量展平身體,冷峻方才說宓蘇的傷口會疼他自然是在意的,只是當時若遵了冷峻的意思,不免顯得他氣勢不足,就像他怕了他似的。
江柏上車,秦焱道:“開車。”
懷中的宓蘇掙了掙,“你放開我,讓我自己靠著就行。”宓蘇自然是在賭氣,汽車後排總共也就那麼點空間,他就算躲,又能躲到哪去。摟住他的手加了幾分力道,秦焱不悅道:“你就這麼想逃?”
“逃?”宓蘇別過頭,“我現在這樣子能逃去哪?這裡就這麼大能逃去哪?我就是怕那麼長時間會把你腿坐麻。”
“這麼說起來你還是在為我考慮了?”
車內有暖氣,秦焱動手將兩人外套分別脫下然後蓋在宓蘇身上。
“怎麼不是。”宓蘇撇嘴,一把掀開身上的外套,“熱死了。”
秦焱仿佛又看到過去那個任性的小孩,只是小孩不再向他撒嬌,而是向他發脾氣。
秦焱皺眉,執意將外套蓋在宓蘇身上,“不許胡鬧,已經受傷了,萬一再受了涼怎麼辦。”
“受什麼涼啊,你看,都出汗了。”宓蘇抹了把額頭,將手上的汗水展示在秦焱眼前,“一會下車被冷風一吹才會著涼。”末了還嘀咕,“一點也不會照顧人!”
秦焱氣悶,只得依了宓蘇的意思,對前排的江柏說:“把暖氣開低點。”
江柏道:“好的,焱哥。”
宓蘇叫嚷:“不要,你想凍死我啊!”
秦焱這下能夠肯定宓蘇是在誠心找茬,拉下臉,瞪起眼:“我看你是屁股在發癢了!”
宓蘇下意識縮了縮身體,爾後又挺起胸膛道:“我就是屁股發癢了,有本事你打我啊,打啊!”
秦焱倒真想狠揍他屁股一頓,但如今這情況,又叫他怎麼打的下去,硬的不行就用哄的,“好了,乖乖的,不鬧了,行不行?”
宓蘇也不想顯得自己太小家子氣,橫了他一眼,別過頭去再不看他。
秦焱也不再自討沒趣,他現在說什麼都是錯,他知道小孩心裡有氣,宓蘇朝他發脾氣,他心裡的氣又去朝誰發,想著便朝江柏吼了一嗓子:“怎麼走這條路,這個時間段這條路很堵你難道不知道?幹什麼吃的,一群廢物!”
可憐的江柏被炮灰的很無辜,明明前方一條大道暢通無阻。
不過最近秦焱的火氣就很盛,身邊幾個人哪個不被他莫名的罵的狗血噴頭,江柏識趣的緊閉嘴巴,不回應他這氣一會也就過去,他大哥還會忘了自己罵人的藉口。
江柏沒聲音,宓蘇倒是不樂意了,“你想罵我就直接罵,何必拿他出氣,黑社會了不起啊!”
江柏乾咳一聲,繼續安靜開車。
秦焱滿頭黑線:“誰跟你說我是黑社會?”
“安娜姐和我說的。”宓蘇不忿,“如果不是她和我說,你想瞞我瞞到什麼時候?”
秦焱在心裡埋怨周安娜,幹什麼和孩子說這種東西。
“她還和你說了什麼?”
“她沒和你說麼。”
“她只說你想去見見那個人,讓我帶你去。”
宓蘇冷哼:“她什麼都和我說了,我這次受傷,還有……你們倆決定要個孩子。”
他瞧了瞧前方的江柏,沒將話說的太明,周安娜與秦焱的非正常夫妻關係還是秘密他心裡清楚,氣歸氣,分寸他有。
秦焱聽完只想將周安娜那廝找出來臭揍一頓,也著實明了為何今天小孩對他的態度格外惡劣,該講不該講的全數被倒豆子似的說出來,秦焱覺得全身上下遮羞布全都被人扯去,黑了臉,一句話也不說。
宓蘇忽然說:“恭喜你啊。”
“恭喜什麼?”
“孩子啊。不值得恭喜麼。”
提到孩子,秦焱實在沒有快升為人父的快樂,他就像是去了趟精子銀行捐獻,區別在於,他並非自願,不過是無奈的妥協,他們需要這個孩子。
他忽然間從一個孤家寡人成了兩個孩子的父親,然而兩個孩子他都不想要。
宓蘇涼涼道:“不知道會是弟弟還是妹妹。”
他誠心要刺激死秦焱。
秦焱礙於江柏在場,許多話他不能說。
“說夠了沒有?”秦焱面容冷峻。
宓蘇知道自己終於將他惹火,原還想再說兩句,但不知為何望著秦焱的面孔話就堵在了喉嚨口,心裡像是被一團爛棉絮堵住似的,悶悶的憋得難受,又像打翻了雜貨鋪子,酸甜苦辣,滿滿的淌了一心,混雜一處,連自己也說不清什麼滋味。
閉上眼睛,將臉埋進他肩窩,涌出的眼淚沾濕了西服,那料子吸水性還挺好,宓蘇索性將鼻涕也一徑擦上去,秦焱原是真生了氣,但見小孩默默流淚,心中又是一軟,整個人掉進了棉花堆裡,將懷中的小孩摟的更緊,在他額上落下一吻,幽幽嘆了口氣。
窗外淡藍的天空隔著墨色玻璃看去是灰暗的,陰沉的,連雲朵都成了青色,不端端變得陰霾起來。
到醫院下車時,秦焱果真是被宓蘇壓的雙腿麻痺失了知覺,宓蘇想給他揉一揉,但還未觸及就被扎了刺似的收了回來,不妥。在冷風中站了好一會才能重新邁開步子。
天太冷,很少病人在外活動。
來到應曉蘭病房前,秦焱打開門,攙著宓蘇進去。
房間裡很暖和,應曉蘭背對著他們坐在輪椅中看著窗外,不知是在發呆還是在思考。
聽見有人進來她並沒轉身,聽見有兩個人的腳步聲,她只當是醫生和護士來查房。
宓蘇站在那裡,頓時有些不知所措,他看了秦焱一眼,是迷茫的。
應曉蘭見來人並不出聲,想來並非是醫生護士,她費力的轉動輪椅回身,“秦焱……”接下來的話梗在了喉嚨中,因為她看到了宓蘇,她不認識他,但直覺知道那就是她失去多年的孩子,淚水瞬間從眼眶中汩汩而出,她的孩子,她終於又見到了他。她看向秦焱,顫聲問道:“是他嗎?”
秦焱點頭,卻是面無表情,“是他。”
宓蘇像是被嚇著了,瞪大眼睛,“怎麼會……”
上回見到的應曉蘭是個憔悴瘋癲的中年女人,而這次的她,瘦的完全脫了形,就像是一具骷髏上包裹了一層並不美麗的皮膚,頭髮失去營養呈現出病態的薑黃,宓蘇簡直無法從她身上再看到一點自己的影子,眉宇間那最後的相似也消失殆盡,他終於相信她即將走到生命盡頭。
枯瘦的手背上淤青著,那是太多次輸液留下的痕跡,如今也正插著針頭,一旁的透明膠管中往她身體裡灌入的是生命,離了那些,她恐怕再活不過一周。
應曉蘭吃力的抬起手,“昕昕……”
宓蘇又看了一眼秦焱,秦焱微微揚了下巴,示意他過去。
一步一挪的走到應曉蘭面前,宓蘇想蹲下來與她平視,但他的身體卻不允許,他只好站著,俯視她骷髏般的面孔,應曉蘭如今連抬頭似乎都顯得十分困難。
宓蘇主動伸出手,握住那只可以被稱為爪子的手掌,就像是摸著一副冰涼的骨架,長期厭食令她的血液循環十分緩慢,溫熱的液體幾乎無法輸送至四肢,宓蘇感覺心臟緊縮起來,之前他竟還覺得有些恨她,然而她是如此可憐,如此脆弱,一個將要死去的人,他恨她什麼呢?
“昕昕,還……記得媽媽嗎?”
宓蘇搖頭,頓了頓,又重重點頭,“記得的。”
他說謊了,唯一殘留的記憶是夢中女人悲切的嘶叫,那無法被稱為記得。
應曉蘭欣慰的笑了,那笑容是和暖的,洋溢著一個母親的歡愉,儘管再無美麗的痕跡,儘管看上去有一些怕人。
為了顯示他並未將她忘記,宓蘇說:“相冊在我那裡,你寫給我的每一句話,我都有仔細看。”
應曉蘭仰著脖子,淚水順著眼角眼梢滑下去,她將宓蘇的手握的很緊。
“媽媽……對不起你。”
“沒有……沒有……”宓蘇慌忙搖頭,忍不住也留下淚來,他抬手很快抹去,微笑說,“我過的很好。你放心。”他原是想說現在的爸爸媽媽對他很好,叫她放心,但又擔心這樣說會刺到她的傷處,自己的孩子叫別人在養,不管養的多好,母親心裡總是難過的。
應曉蘭看向他身後的秦焱,“那是,你的……父親。”
宓蘇順著她的視線看向秦焱,微皺的眉心泄露了他真實的情緒。
“我知道。”
“我以前,做了很對不起他的事。”
“我知道。”
應曉蘭握住宓蘇的那手微微一震,“別恨……媽媽。”
宓蘇將一隻手按在她肩頭,“我不恨你。”
“能……叫我一聲嗎?”
宓蘇沒多猶豫便輕聲喚道:“媽。”
應曉蘭欣慰的笑,向秦焱招了招手,秦焱猶豫了兩秒才走到她身邊。
應曉蘭將秦焱的手與宓蘇的手重疊在一起,仰起頭對秦焱道:“幫我好好照顧他。”
宓蘇面色哀慟,應曉蘭以為他在為自己的健康擔心,便安慰他說:“別難過,我這十幾年,早已經是多活的了。”
宓蘇不能解釋,只好順著她的意思點了點頭。
秦焱面色陰郁,問道:“他真是我的孩子?”
應曉蘭身子顫了顫,很快露出笑容:“我是母親,怎麼會弄錯孩子的父親。”
秦焱沉聲道:“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他。”
60.那一吻
出了療養院,宓蘇還在那裡感傷,只聽秦焱說:“改天我們去驗一驗DNA?”這話他說的並不肯定,是在詢問宓蘇的意見。
宓蘇先是一愣,隨即覺得憤怒,他們的血型一致這一項雖沒有DNA準確,但那血型卻十分稀有,總不見得成山或者應曉蘭也是AB陰性血這麼巧合,一個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人,又何必撒這樣的謊言,那謊言對她沒有任何好處,秦焱並不會因為她為他生了兒子而對她友善,她曾經的過錯,永遠無法被磨滅,也許這一切還都不是宓蘇憤怒的原因,只因那個女人是他的母親,他不願相信她連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點都做不到。
“你覺得她在撒謊?”
秦焱並不確定,只是直覺,直覺這東西向來做不得準,所以得去印證。
“你就是覺得她在撒謊。”宓蘇加重了語氣。
秦焱再遲鈍也能聽出他話中的怒意,何況他並非一個遲鈍的人。
宓蘇道:“她都已經快死了,你就不能信她一回嗎?”
秦焱冷道:“信她?我不認為她還有所謂誠信這種東西。”上一回他信她愛他,然而她嫁給了他的父親,他選擇離開,但他依然相信她會給他父親帶來幸福,但結果呢,她帶來了死亡與數十年苦痛的折磨,應曉蘭早已喪失了她的誠信。
宓蘇一時不知該如何辯駁,訥訥重複:“她已經快死了……”
秦焱將他擁在懷裡,嘆息道:“這次我倒是有些希望她在撒謊,不,是非常希望!”
宓蘇默默將秦焱推開,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到了車上,他依舊只能回到秦焱懷中。
將頭枕在秦焱肩上,宓蘇道:“真的要去驗DNA嗎?”想起周安娜不久前說的,他長的一點也不像秦焱,他內心就有些躍然,可如果真的不是,就代表應曉蘭在撒謊,他的親生母親,瘋了十三年,醒來後說的第一件事,居然又是個謊言,這不能不令他感到心寒。
秦焱反問:“你不想?”
宓蘇躊躇道:“萬一……她真的沒在撒謊,我真的是你的……兒子……”不過是令他再經受一遍打擊,而且這回會是百分之百的確定,連一小點星火都將被掐滅,完全的黑暗。
“不驗,你就是我的兒子。驗了,也許我們還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
宓蘇怕的是令一個百分之五十。
但是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應該說是一個人——冷峻。
如果驗出的結果他與秦焱不是父子,那冷峻怎麼辦,冷峻如今也算是他的男朋友,雖然這男朋友的概念在宓蘇腦子裡依然很淡薄,但並不表示他就不存在。冷峻待他很好,他也是有一點喜歡他的,不能夠因為他與秦焱之間關係的轉換就將冷峻拋諸腦後,把人當備胎使。所以宓蘇說:“你讓我再考慮考慮。”
原本單單純純他與秦焱兩人之間的感情忽然因為冷峻的加入而變得複雜,他不得不好好考慮。
秦焱以為宓蘇怕的是檢驗結果,但他已經決定,這是不容更改的,據說驗DNA非常容易,只要一根毛髮就可以,他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只是表面上他需要做到尊重宓蘇的決定,那就讓孩子考慮考慮,等過幾天他給出答案再動手不遲。
送了宓蘇回醫院,秦焱便打電話給白濤讓他去查些事情。
冷峻發現宓蘇出去一趟回來後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對,心想大概與秦焱有關,他不願打草驚蛇,如今他與宓蘇的感情並不穩定,在攻陷他的心房之前,他必須沉住氣。
一面給宓蘇削兔子,一面問:“你母親,她身體如何?”
宓蘇拿了副牌在手裡一遍遍的洗,搖頭道:“不大好,我看……過不了多久的。沒想到厭食症那麼可怕。”宓蘇不大明白這個病,厭食症,討厭吃東西的同時也吃不下任何東西,這對於大胃王宓蘇來說是很不可思議的事,而且就算不喜歡吃,為了活下去也該勉強自己吃下去吧,怎麼就能弄到生命垂危的地步呢。
冷峻道:“她得的是厭食症?”
宓蘇點頭,“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了,天天用點滴來維持生命。”
冷峻似乎頗有感觸的嘆了口氣:“我姐姐以前也得過這病。”
宓蘇眼前一亮:“她現在康復了?”
“嗯,那是她高中時候的事了。女孩子麼都愛漂亮,為了減肥無所不用其極,她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吃了就偷偷全部吐掉,後來不光胃出了毛病,精神狀況也不大好,每天只吃很少的東西,家裡人怎麼說她也不聽。人是瘦了,不過瘦過了頭,我媽看不對勁就叫了醫生過來,說是厭食症,最後給她請了心理醫生,這病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上的,用了兩年多時間才徹底康復的。”
宓蘇詫異:“是心理上的病?”
冷峻點頭:“身體本能排斥吃東西。”
宓蘇撓撓頭,“沒錢吃東西我倒是能夠理解,這個……實在很奇怪。”
“所以才說是心理上的問題。”冷峻看他一眼,“要不要給你母親請個心理醫生?”
這事宓蘇是做不了主的,說到底,應曉蘭的命一直在秦焱手裡攥著,他允許她活到現在大抵只是為了看她痛苦,如果想治好她,以秦焱的財力,早已給她請了醫生,而不是一直拖著,他是想她死了,她活著,兩人都痛苦,如今他想要結束他的痛苦。
“以前治好我姐的那個醫生聯繫方式家裡應該還有,我可以幫你和他聯繫,安排一下。”
宓蘇想來想去終於還是搖頭,“謝謝你,這個事,我想和秦焱商量一下。”他實在無法管秦焱叫父親,只能繼續用名字稱呼。
“嗯。”冷峻不是熱心過頭的人,看宓蘇表情為難他也就再不說下去了,削好的蘋果還是在盤子裡圍一圈,在旁邊放幾根牙籤遞給宓蘇。
宓蘇將手中的牌交給冷峻,接過了盤子。
看著那些活靈活現的蘋果小兔子,就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冷峻。雖然他目前什麼都沒做,但還是覺得抱歉,因為在內心深處,他的心是向著秦焱的。
冷峻見宓蘇並不動手,就插了一瓣湊到他脣邊,微笑說:“想我喂你?”
宓蘇回過神,想去拿冷峻手上的蘋果,卻被他一閃躲過,“我喂你。”
宓蘇露出幾分羞赧的神色,但冷峻這樣熱情他要拒絕會很尷尬,便張開嘴將那蘋果吃了下去。
冷峻滿意的笑了笑,抽了張紙巾給宓蘇擦嘴,漫不經心的問:“我之前聽你媽媽說什麼上一代的仇恨,她還指責秦焱說他是謀殺你的凶手,前幾個月你忽然一個人跑去外地,是不是也是因為他的關係?”
宓蘇一怔,沒想到事情過去許久冷峻忽然提及。
“我媽和你說了?”宓蘇並不知道冷峻聽到的只是蘇情那天在手術室門口的幾句怒言,只當蘇情與他把大半事情都告訴了他。
冷峻也不否認,只是說:“我想聽你自己告訴我,我是你的男朋友,有些事,我想我有知情權。”
“男朋友”這三個字又在宓蘇心上刺了一刺。
宓蘇道:“這個故事很長。”
冷峻微笑:“我有很多時間來聽你說。”
宓蘇想了想,說:“我那次逃走,的確是因為秦焱。”
冷峻並不插話,耐心等待宓蘇把話說下去,“要從頭說起的話,一切發生恩怨都發生在我還沒出生時……”宓蘇將秦焱與應曉蘭還有成山的恩怨說了個大概,說到秦焱復仇時,他改編了秦焱殺害成山那一段,只說成山是突發疾病死的。“我一直被他當成仇人的孩子,直到十三年後,我母親忽然清醒,才說出我是他兒子這件事。”
知道了宓蘇出走的真相,冷峻眉頭皺成一團:“他怎麼能夠……這樣傷害你!”整件事思路很清晰,應曉蘭與成山是罪有應得,但宓蘇卻是無辜的,雖然循著冷峻一貫的思維,宓蘇當年應該被斬草除根才對,但戴上了有色眼鏡,冷峻就有些不齒秦焱的作為了。
宓蘇道:“他當時以為我是仇人的孩子,自然不會手下留情。”
冷峻道:“你還要為他辯解?”果然愛情是盲目的。
宓蘇回想當時,他真的一點也沒恨過秦焱,只覺得可悲,他可悲,自己也可悲,好在後來秦焱決定放下仇恨,他是不敢想象如果秦焱沒愛上他的結果,自己一定會很凄慘吧,好在,秦焱是真的愛著他的。
有的人天生善於記仇,有的人天生善於寬恕,宓蘇就是後者。
他雖是任性的孩子,卻很善解人意。
冷峻卻沒有他那樣的好心,“如果你母親沒有清醒,沒說出你是他的兒子,那你打算如何?還是要和他在一起?”
宓蘇眨巴著眼睛看向冷峻,“他說……他放下了。”
冷峻忍不住一把將他抱住,害的宓蘇差點打翻手中的盤子。
“你呀……真是個小笨蛋。”冷峻似是無奈,“以後這樣……要給人欺負的。”
宓蘇不樂意了,想掙出冷峻的懷抱,“我哪裡笨了!”
冷峻卻將他摟的更緊,“不過沒關係,以後……我會保護你。”
那溫柔如水的聲音,宓蘇聽了不由心裡一軟,冷峻放開他,一低頭,便含住了他的脣,宓蘇愣在那裡,這不再是以往停留在臉頰上蜻蜓點水般的親吻,他感覺到了冷峻嘴脣的溫度,軟軟的,暖暖的,仿佛一股暖流向他心中流去,微微開啟的脣,由著那濕軟靈活的舌頭鑽進去與他糾纏,宓蘇閉上眼睛,放下手中的盤子,伸手抱住冷峻的腰,得了這樣的鼓勵,冷峻那溫暖的嘴脣竟變得炙熱起來,一隻手從毛衣領內鑽了進去,尋到了平坦胸前那一點綿軟的突起,捏在指尖細細研磨,一陣酥麻直竄上宓蘇頭頂,忍不住從脣角溢出低低的呻吟。
正在這時,病房門被毫無預兆的打開。
立在門口的秦焱見到吻的難捨難分的兩人頓時覺得頭皮一陣又一陣的發麻。
他咬緊牙關卻不知該如何將兩人打斷,忍住上去將冷峻揪開的衝動,僵硬的抬起手臂,在門上用力的敲打了三聲。
咚咚咚。
粘住的四片嘴脣終於分開。
冷峻回頭去看,秦焱滿面怒容,但他方才猛跳了跳的心卻平靜下來,他怕被其他人看見卻獨獨不怕被他看見。慢慢收回手,為宓蘇把衣服拉好。
宓蘇臉上紅彤彤的好似被放了一把火,濕漉漉的眼中透著迷茫,愣愣的問:“你怎麼又回來了?”
聽到這句話,秦焱差點沒岔過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