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否認,語氣卻隱含火藥味。
進入倉庫的楠之瀨把用過的工具收拾好,開始清點收到的貨物。不是說好要去吃飯的嗎?瀨尾一顆心七上八下地繞著他打轉,發出不滿的抗議。
“你明明在生氣﹗”
“我說我沒有﹗”
“你生氣了﹗絕對生氣了﹗因為我太任性,所以你生氣了﹗”
“我才不會因為你太任性而發脾氣。”
“你騙人﹗”
瀨尾繞到楠之瀨面前,搶走他手上的進貨單。
“我沒騙你吧,把進貨單還我好嗎?不把貨點清楚沒辦法上架。”
“那先說你在氣什麼。是不是因為我不想去那家店,所以你不高興?你氣我說不去片桐跟我們一塊去過那家店,對不對?”
楠之瀨背過身拒絕回答瀨尾的問題,他悻悻然地從牛仔褲的口袋掏出歪七扭八的香煙叼在嘴裡。楠之瀨煙癮大增的事瀨尾是九月的時候從工讀生那裡聽說過了。跟得知片桐參加青年海外服務隊的消息是同一時期。
楠之瀨跟瀨尾一樣,對片桐的遠行黯然神傷,但是他為了鼓勵瀨尾,只好將自己的寂寞埋藏在心底。
瀨尾心中雪亮,怎么不明白自己利用楠之瀨的體貼,說了多少任性而不可理喻的話。
打從國小時代搬來這條街上,他不敢說街上的景物和當時絲毫不差,但這裡畢竟不同於市中心的繁華街道,開門做生意的店面變更有限,好吃的店改來改去就是固定那幾家,數目更是少得可憐。
國中和高中時期在這條街上打混,早已把那些還過得去的店一網打盡了,再加上每次出門三個人總是結伴而行,要找個三人沒去過的店或遊樂場所,頂多只剩下屈指可數的漏網之魚。
可是,瀨尾實在不想跟楠之瀨兩個人去以前和片桐三人一塊造訪過的場所,他不願意兩個人做三個人一起做過的事。兩年的時光說長不短,與片桐之間的回憶無法寫入這段歲月中。
所以瀨尾不想忘了他,於是不斷回絕楠之瀨邀請。
“怎么可能輕易就把他遺忘了呢?”
楠之瀨不能理解瀨尾這樣的想法。
“一個與我們共度了將近二十年歲月的人,就算想忘也忘不了啊﹗”
儘管他句句合情合理,依舊說服不了瀨尾頑固的心。
他沒有自信像楠之瀨那樣一口咬定。
他對片桐的一片深情沒有半分虛假。可是,人類的記憶是種曖昧而搖擺不定的東西。就算此時此刻深愛著他,也無法保證這段感情會持續到永恆。
為了留住靠著鳳毛麟角的回憶堆砌起來的身影,瀨尾只能苦苦地死守著。
事實上,就連此刻站在面前的楠之瀨,他都沒把握能在閉上眼睛的情況下,把他的細部表情在腦海清晰地描繪出來。
即使自以為記得很完整,總會漏洞百出地出現模糊不清的部分,在拼拼湊湊的過程中,連整體的輪廓都越變越朦朧了。正因如此,才必須絲毫不差地記住對方的全部,努力不讓自己遺忘。
自己不願把他忘記,相對的也渴望對方能夠記住自己。
“……總而言之,充宏你……”
繼續點貨的楠之瀨慢吞吞地開口。低頭背靠牆壁的瀨尾將臉龐抬了起來。
“只想珍惜跟片桐之間的回憶,而不願跟我兩個人去拓展新天地。”
“我不是這個意思……”
忿忿不平的語氣攪亂瀨尾寧靜的心湖。
“那你是什麼意思?你堅持不做我們三個人曾經做過的事,我才邀你搭我新買的車出去散心,結果你說不想兜風。我要教你打網球,你又用運動神經不發達之類的藉口來搪塞我,怎么也不肯點頭。到底要我怎樣你才滿意?你就沒有一件想跟我一塊做的事嗎?”
“我……”
面對突如其來的質問,瀨尾一句話也答不出來。不是因為對象局限於楠之瀨的關係,而是他向來清心寡欲。
換個更貼切的講法,就是只要跟相處得很舒服的人在一起,做任何事他都很開心。
所以,他並沒有特地想跟楠之瀨安排些什麼活動,能像今天這樣無所事事地在一旁看著他工作,就很快樂了。片桐不在之後瀨尾能過得如此愜意,全虧了楠之瀨在身邊陪伴。他想把這種心情傳達給對方,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算了﹗”
見瀨尾支吾其詞,楠之瀨義憤填膺地發出怒吼。
怒不可遏地把進貨單摔在地上,氣息粗重的他氣得肩膀上下起伏。瀨尾被他舉起的手嚇了一跳,趕緊護住自己的頭。然而,他並不是要毆打瀨尾,他握住遮在臉龐前方的纖細手腕,狠狠地扯向自己。
瀨尾被用力拖了過來,跌進楠之瀨的胸口。
“宇一,你干什……”
箍住手腕的臂膀爆出精壯的肌肉,環在背後的強健手臂緊緊攬住他的身軀。
抬頭望見的表情和平常大相逕庭,眼裡的焦點閃爍不定。繃成一條線的嘴唇似乎可以聽見因為切牙切齒而發出的傾軋聲,睥睨瀨尾的眼神明顯失去平時的沉穩。
“我已經忍不無可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