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秋雨連綿落葉滿地,如曦伸回了手,回過身看向了那個為她撐傘而不顧暗紅錦服淋濕的男子。她抬手將紙傘朝他的方向推了推,讓自己重新置於秋雨下。對方卻固執的將傘又落在了她的上方,一如兒時那樣為她遮風擋雨。
「眼下戰事緊急,太子殿下怎麼有空來蘇宅?」如曦從袖口掏出了絲帕遞給他,語氣裡毫無波瀾。
「我來跟小殊商討北境部署。你一定要用這種稱呼來喚我嗎?曦兒,時過境遷,你不能喚我一聲景琰哥哥嗎?」蕭景琰接過絲帕,捏在了手心。
如曦低下了頭,許久後才輕聲說道,「景琰哥哥,我……」她抬起頭看向了他,「爹爹為了大樑守了一輩子,最後卻蒙冤而死,其實我挺恨你們蕭家的。我十五歲那年曾想過,回到金陵,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混入宮裡,然後殺了那個人。即便到了如今,我心中依然是這樣想的。」
「我明白……」蕭景琰的話哽在了喉嚨口,她口中的那個人十惡不赦,可終究是他的父皇。
「我不明白什麼家國大義,我只是想要哥哥他……」如曦別過了頭,話語裡有了絲哭腔,「我只想要他能夠好好活著。可為什麼蕭家的天下,要我們林家來守呢?景琰哥哥,你以後會變成那個樣子嗎?」
「不,我會守著,小殊用他的心血換來的一切。」這顆赤子之心,一如既往。
如曦笑著點頭,臉上卻毫無血色,「那就好。景琰哥哥,對不起。」蕭景琰坐上這個至尊之位,哥哥沒有問過他願不願意,她雖想要阻止卻因雪冤而放任,他過得何嘗不難呢?可她依舊對他發了脾氣,怨了他,倘若是藺晨在定會說她不可愛吧。
這場雨下得真好,雨水打落在她的臉上,那樣就分不清落在她臉上的是雨水還是她落下的淚水。如曦向前走了幾步,最後還是用左手捂著眼睛,低著頭小聲的哭了起來。
蕭景琰跟上前,重新為她擋著雨,沉聲問,「曦兒,就那樣喜歡他嗎?」
如曦捂著眼睛,滾燙的淚珠透過手指參透了她的心底,空氣薄弱的讓她透不過氣來,她用右手一下下打著心口,卻覺得更疼了些。
原來,被拋下是這樣的痛。
那麼,藺晨。他一定很痛吧?
雨夜裡眼前素衣女子忽然大笑起來,卻很快的被抽泣的聲音替代了,隨後一陣咳嗽聲傳來,蕭景琰輕拍著她的背,卻見如曦怔怔的看著捂住嘴的手,那抹血紅太過刺眼。如曦推開了他,又向前走了幾步,在還未跨出小院的那瞬直直的倒了下去。蕭景琰快步上前,卻見遠處一白衣身影飛身過來,如曦穩穩的倒在了他的懷裡。
秋雨越下越大,蕭景琰有些恍惚的看著藺晨將她小心翼翼的抱在懷裡,像是抱著一個珍寶一樣。他手上的傘不知何時落在了地上,蕭景琰抬起頭,忽然明白了如曦的那句話,這場雨下得真好啊。
第二日清晨,荀如曦睜開眼,見藍衣少年直直的站在她的榻前為她遮住了透過紙窗的陽光,手裡捧著一枝不知從哪采來的紅楓。她微微的笑了下,朝飛流招了招手,「飛流,那個東西,你拿到了嗎?」
飛流點點頭,從懷裡掏出個小瓶子遞到她的面前,可很快的又收了回去,嘴裡念叨著,「壞人,難過。」
如曦怔怔的看向他,搖著頭,「放心,姐姐不會有事的。」她打開了那個瓶子,取了裡面的黑色藥丸,隨即吞了下去。她想,吃了冰續丹的自己,不知會有什麼後果。反正已是死路,又何必在乎結果。
飛流乖巧的從茶几上端來了水,遞給她,又重複了一遍,「壞人,難過。」
整個蘇宅,或許只有暈倒的她不知。昨夜,當朝太子同琅琊閣主拔刀相向,狠狠的在雨裡打了一架。也不會有人告訴她,將她抱回臥房的人是那個她以為不要她的人。
蕭景琰拔刀指向藺晨時,已然驚動了蘇宅上下。霓凰不解的看向房裡濕透了的如曦,又皺眉看向了院中的兩人,和吉嬸關上房門為如曦換了衣服。梅長蘇已經服下了冰續丹,隻身站在了蕭景琰的刀尖前隔開了兩人,「你們在做什麼?」
蕭景琰卻未看他,而是指著他身後的藺晨,「讓她一個人站在雨裡如此無助,你既捨棄了她,又為何回來?」
「這是我和她的事,何時輪得到你來管?」藺晨語氣毫無波瀾,並未在意正被一把刀指著。
梅長蘇卻是一愣,轉而看向了藺晨,「你和曦兒,怎麼了?」
藺晨卻是笑著,對他道,「長蘇,既然太子想同我打架,你就不要阻攔了。正如我也未阻攔你想做的。」
刀光劍影,隨著雨聲響徹滿院,直到最後兩人同時坐在了石階下。蕭景琰喘著氣,將佩刀扔下,「你為何處處讓我?」
「並非我要讓你,只不過你是他們兩個都在意的人,我又如何傷你?」藺晨站了起來,那襲白衣沾了一身的泥水,向地上的蕭景琰深深的看了一眼。
如曦在蘇宅走了一圈,卻始終未看到那人的身影。他果然是連見,都不願再見自己。她有些落寞的站在池塘邊,霓凰將吉嬸剛熬好的姜湯放置在一邊,走過來輕輕拍她的肩。
「曦兒,你同藺公子吵架了嗎?」有些事梅長蘇不便多問,她卻可以問。遙想兒時,兩個小姑娘互訴心事,大鬧金陵的日子,歷歷在目。
如曦卻輕歎了一口氣,轉而看向了她,「霓凰,你知道為什麼我不喜甜食嗎?」
霓凰卻被她的問題給弄糊塗了,其實林家兄妹很相似又很不相似,林殊喜甜食愛吃各式點心,林曦不喜甜食尤其討厭甜湯一類。
「我有的時候會想,自己那個時候太乖了,因為怕娘親難過,所以每次喝藥從未抗拒都是一口氣灌下去。每次喝完都要吃許多蜜糖來壓制藥的苦味,日子久了連蜜糖也不愛了。」如曦頓了頓,眼眶忽有些濕潤,她近來變得愛哭了些。「可是藺晨就不一樣了,面對他,我總是想著法子將湯藥偷偷倒掉,他每次都會皺著眉頭滿琅琊閣裡追著我。其實我並不是怕喝藥,只是覺得逗逗他很有趣。他會無條件的答應我許多事,下山買糖人給我,再背我回閣裡。」
「他這樣對你,你們又為何?」霓凰不解,既然明明心裡在意著,又為何那樣呢?清晨時江左盟的暗樁來報,說藺晨在酒樓裡喝了一夜的酒,拿著酒壺就走了出去未付帳,差點跟酒樓的夥計打了起來。
「我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只怕他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如曦嚶嚶的小聲抽泣著,「他一定覺得我很討厭,他說要和我劃清界限再無瓜葛,他不要我了,連那半塊玉佩都拿回去了。」
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她想,她明白得太晚了些。
如曦自小不愛哭,可哭起來總是梨花帶雨,生怕別人不知道她難過,非要哭得楚楚可憐讓別人為她打抱不平。霓凰心疼的抱著她,安慰道,「不會的,藺晨他要是敢,我和兄長可不會放過他,非踏平了他琅琊閣。」
第 59 章
如曦悶在蘇宅裡鬱卒了三日,整日懨懨連吉嬸做了香甜可口的桂花糕也沒吃多少。她已有三日未見過藺晨,似乎直到此刻,她才發現原來這些年是他心甘情願的陪在身邊,若有一天他不願了,藺少閣主也自有辦法再不相見。
這幾日蕭景琰會一早帶著文武大臣來蘇宅商議,就連蒙摯都在蘇宅住下了。梅長蘇留了大家在此用膳,想起已有幾日未在飯桌上見過如曦,就尋到了園子裡。荀如曦坐在池邊涼亭裡,而石桌上竟放著繡籃,一方素帕上的圖樣還未成形,只是周邊沾了點點紅梅倒是格外刺眼。而如曦只是有些出神的看著自己的雙手,未曾發現他的到來。
梅長蘇在她對面的倚欄坐下,話裡頗有些打趣她,「你以往不是最不愛繡花,怎麼今日如此有興致。只是這纖纖玉指,也有些慘不忍睹了。」
「霓凰比起我可更不愛這些,只怕哥哥此生都要收不到她繡的荷包了。」如曦並未示弱反擊了回去,卻見梅長蘇並未接答,只是不知從哪摸出的紗布和傷藥,為她小心的上了藥再包紮好。
梅長蘇低著頭,未停下手中的動作,語氣卻有些飄忽,「曦兒,我雖不知你和藺晨鬧什麼彆扭。無論何時,你不要忘記你還有我這個哥哥,若是藺晨他敢欺負你,整個江左盟是不會放過他的。只是向來只有你欺負藺晨的份,他對你一向好得很,我很放心。待這次事情了結,你就同他回琅琊閣吧。」
如曦抬起頭怔怔的看向他,眼前這個被稱為麒麟才子的人,雖容顏大改,卻是她的血脈相連的親人,是時時回護她安好的兄長。她知冰續丹會有怎樣的後果,而他卻不知她已知曉,還在說著要她好好照顧自己的話。
「那你呢?你會回來嗎?」明知答案,可她還是開口問了。「那年你送我上馬車,說等你從梅嶺回來就會來大渝接我的。哥哥,你還會來接我嗎?」
梅長蘇包完最後一根指頭,愣了片刻將她的手放在桌上,輕輕揉了她額前的碎發,「曦兒,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不可能一直護著你的,以後有藺晨,他會照顧好你的。」
「我知道,你以後要照顧霓凰嘛!我才不會礙事呢。」她故作輕鬆的轉開了話題,梅長蘇也低眉笑著,「你啊,哪有半分淑女的樣子。」
左等右等也不見兩人的影子,蕭景琰尋了出來,在遠處朝他們招了招手,「小殊,曦兒吃飯了,再不來可沒有菜剩下了。」
「知道了,大水牛。」
這或許是飛流來金陵過得最不開心的一個中秋,以往無論是在廊州還是金陵,吉嬸都會做各式月餅還有桂花糕,晚上大家還聚在一起晚宴,大家一起賞月還會放煙花,好不熱鬧。
可今年大家都很沉重,沒有晚宴也沒有月餅。蘇哥哥不開心,小凰兒不開心,壞人更是好多天都沒回來,曦姐姐也不開心。他雖然不懂發生了什麼,可沒有月餅的中秋,蘇哥哥也不在,這不是個圓滿的節日。
霓凰進屋時見飛流坐在廊下把玩著小刀,她緩緩坐在了一旁看向了飛流,飛流回過頭見是她笑了笑,「上一次看他出征梅嶺,我也就你這麼大。那個時候我以為我的林殊哥哥是個往來不敗的少年將軍,他很快就會回來。會陪在我身邊,等我長大,娶我過門。沒想到這一分離,竟是十三年。」
飛流一雙眼眸清澈透亮,他看著霓凰,雖不明白卻還是安靜的聽著。
「可是在我心裡,他永遠是金陵城內最明亮的那個少年。永遠有著一顆九死不悔的赤子之心。我願意支持他,聽從他,讓他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霓凰偏過頭,「你明白嗎?」
飛流乖巧的點點頭,「明白。」其實明不明白有什麼重要,他只知道,小凰兒說的是蘇哥哥。
「你明白什麼呢?」霓凰輕笑了下,低下頭,「這次出征,請你一定要在他身邊照顧好他。一定!」她若是能夠陪著他,她若是能,可她不能。
飛流重重的點了頭,「嗯。」
宅院的寂靜是被手裡拎著鋤頭的如曦給打斷的,霓凰抬起頭見她一改往昔的素白穿了身水紅繡裙,髮髻上插著翠珠碧蝶簪,正對著她笑道,「我們去喝酒吧!」
霓凰擦掉未幹的淚痕,站起身笑著點點頭。
舊年帥府洗去了汙名,已有侍衛把守,見來人是霓凰郡主也未阻攔。可如曦卻固執的翻了牆頭,穩穩的落在了地面。她低著頭拍拍裙子上的灰,撿起扔在一邊的鋤頭,領著霓凰就朝別院去。
如曦鏟著土樂得其中,霓凰就坐在不遠處的石椅上,靜靜的看著那個蹲著在扒泥的身影。很快的她就挖出了一壇,接著是兩三壇。待到蕭景琰匆匆趕來時,如曦已將梅樹下當年埋的酒差不多都挖了上來,見他來了也只是用手腕處抹去額上的汗,再一抬臉卻是沾得一層灰。
霓凰是她親自相邀,景琰是托了列戰英傳信,「哥哥呢?他今晚不是進宮見你,怎麼沒一起?」
「小殊他去找藺公子了。」蕭景琰遞了塊帕子給她,如曦還未接過,兩道身影就並肩踏了進來。
「既然來了,就一起喝杯吧。這十多年未啟封的佳釀,今天就全部喝光。」她話音才落,霓凰同蕭景琰對看了一眼,有些不確定的問,「你不是向來喝一壇再埋一壇的嗎?」
如曦卻只是笑笑,俯首埋在酒罈裡,「哥哥你要照殿紅呢?還是喝女兒紅?我再找找,要不先喝桂花釀吧?」
昔年光景,林曦在自家的梅樹下埋了酒,待到他同景琰凱旋而歸便挖出來算是慶功。少年貪杯,往往喝得不醒人事。兩人相靠就睡在了梅樹下,酒罈滾得到處都是。也唯有這一日,一向嚴肅的林帥不會加以責怪。
可今日兩個姑娘倒是喝得開心,一杯接一杯對飲,卻是很快的喝完了一壇。梅長蘇想要奪下霓凰手中的酒杯,卻被她抓得緊緊的。若論酒量,他同蕭景琰自愧不如,往往他倆倒下的時候她們還清醒得很。
蕭景琰和梅長蘇有些不知如何,坐在一邊也未舉杯,倒是藺晨加入了兩個姑娘的戰營,一杯接一杯像是杯中的只是白水般。荀如曦忽而站了起來,舉著酒杯臉上染了些紅暈,「今天本姑娘興致好,給你們跳個舞看。」
霓凰倒著酒,拍手道好。梅樹下一紅衣身影翩翩起舞,連轉了數十個圈卻砰的摔在了地上,景琰一驚剛想上前扶卻見身邊的藺晨並未有所反應。倒是如曦像個沒事人,自己爬了起來。霓凰似來了興致也要站起來,被梅長蘇緊緊的禁錮在旁。
如曦搖搖晃晃的走過來,無意間撩撥起藺晨的長髮,她歪著頭看向他,「我幫你編辮子好不好?我最會做這個了,嘿嘿。」
藺晨起身握住她的手,將她乖乖的安在位置上,語氣有些無奈,「坐好,不要再喝了。」
「我沒有醉!你是誰啊?」她伸出手指指向他,那手上的針眼已然結疤,「你怎麼不喝呀?有好多好多呢?」
藺晨卻伸手握住了那隨意晃動的手,仔細的看著上面的傷口,皺著眉一把奪過了她手中的酒壺。
那廂霓凰鬧了起來,非逼著蕭景琰一起喝酒猜拳。堂堂的東宮太子竟運氣不佳,次次都輸給了穆府郡主。這酒是一壇接著一壇,最後如曦不安份的加了進來,三個人喝得興致大發。景琰本就酒量一般,就算在當年也是第一個倒下的。兩個姑娘家皆是染上了紅暈,還在胡亂的摸著酒罈,想要繼續。
穆霓凰被梅長蘇牢牢的箍在懷裡,直到再也碰不到酒杯才略微安靜下來。只剩下了如曦在梅樹下亂晃,藺晨低聲問道,「她到底是醉了還是醒著?」
「那要看她是想醉還是想醒。」梅長蘇搖頭,林曦的酒量自小深不可測,太醫令曾說,因林家小姐對酒精並不過敏,所以才會千杯不醉。故每次收拾殘局的皆是最小的林曦將他們拖回房間。
荀如曦跌跌撞撞的又被一個滾落的酒罈子給撞到,直直的摔在了地上,藺晨一晚都沒了好臉色,此時將她撈起來緊緊的抓著她,生怕她再不安分又撞到了哪。如曦撅嘴想要掙脫開,她略微的有些站不穩,倚著他便要倒下。藺晨將她攔腰抱起,朝梅長蘇點點頭,送她回房去。
如曦這一路上都不安份,吵著要回去繼續喝,被藺晨狠狠的瞪了一眼有些委屈的埋在他的頸窩處嚶嚶的低泣起來。藺晨怔了怔,低聲安慰著,「我不是要罵你。」
「為什麼他要把我一個人扔下?他把玉佩拿走了,他不要我了?飛流說得對,大壞蛋。」她的小臉埋在他的懷中,那委屈的聲音越來越弱,似睡著了。藺晨將她的臉轉過來,輕輕拭去淚水。
藺晨苦笑著,她是在怪他那日丟下了她嗎?好不講理的小丫頭,他的氣還沒消,她倒先哭成這樣要讓他如何是好?
「兄長,他們走了?」剛剛還佯裝喝醉的穆霓凰抬起頭,笑意連連的看向抱著她的梅長蘇。
梅長蘇卻未驚訝,點頭扶著她起來,「今夜是要睡不了,中秋佳節,我們出去走走吧。」
「好。」她點頭應道,梅長蘇已緊握她的手,牢牢牽在掌心。他的手掌寬大,掌心上有層薄繭手心溫熱。霓凰低著頭回握,出征在即,只怕過了今夜,再無人會這般牽著她了。
第 60 章
雖諸國聯手侵犯,但金陵城內顯然還未受戰亂的影響。中秋佳節,依然有許多人上街賞月,或排隊買著剛出爐的月餅。霓凰見不遠處是賣月餅的鋪子,剛想掙脫開他的手卻被梅長蘇一個用力拉進了懷裡,「兄長,我得買一些帶回去給飛流,他今天可不開心呢?」
「說好了,我們是出來走走的。你能不能不要想著別人啊。」梅長蘇聽了她的解釋,並未鬆開手補充道,「飛流自會有人買給他吃。」
「飛流又不是別人,兄長連飛流的醋也要吃嗎?」霓凰俏笑著,言語裡頗有打趣他的意味。
梅長蘇伸手刮了她的鼻尖,「你跟曦兒呆一起久了,倒是把她那些鬼點子學了過來。走,我帶你去看螢火蟲。」
「騙人,這個季節哪有?」霓凰雖不相信,卻緊緊跟著他。
秋意漸濃,十裡桃花林已沒了嬌豔的花朵,郊外的夜裡更是無人。可待梅長蘇牽著她抵達小河邊,兩岸矮草間竟是一片銀光閃閃。夜色中眼前一片波動的瑩光,星星點點美得夢幻。
梅長蘇牽著她在草堆上坐下,將身上的外衣解開披在了她的身上,「夜裡涼,你可別受寒了。」
「我哪有那麼嬌弱啊?你當我是王相家的小姐,弱不禁風隨時就要往你身上倒來。」霓凰將衣服拿開的手被梅長蘇回握住,只好說笑得回憶起昔年。
梅長蘇卻以為她是為當年的事還在意著,急忙解釋道,「霓凰,不是我要扶她,我也不知道那個時候那麼多人,她偏要往我這倒,我又不能不扶。」
「好啦,都過去那麼多年,我早就不記得了。」金陵城裡最明亮的少年,十三年前就連上個街都會有不認識的姑娘家遞來荷包,扔來手帕。更何況是官家小姐,一心愛慕得更是一雙手也數不過來,多少大家閨秀為他爭破了頭。
梅長蘇冷哼了一聲,「霓凰郡主的追求者也不差,排隊都可以從洱海城門繞到蒼山腳下吧?那個秦尚志,從小就纏著你,到現在都是。」
霓凰眨眼裝作記不得的樣子,「有嗎?我怎麼連他什麼樣都不記得了?」
見梅長蘇低眉笑著,霓凰挽上他的手臂,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林殊哥哥,好美啊。我覺得現在這樣很好,可又覺得不夠。」
「當然不夠,你以為只有螢火蟲嗎?」梅長蘇握著她的手,一臉神秘。
霓凰抬起頭朝他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小河的對岸除去星星點點的螢光,漆黑一片。可在下一刻,天空綻放出一朵朵絢麗的煙火,連綿不斷五顏六色的。她抬著頭有些震驚,再轉過頭見他深情的看著自己,「霓凰,我知道我這樣很自私,可我還是會希望以後,你抬頭看到煙火看到螢火時,會偶爾想起我。可我明明不希望你記得我,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的活著。」
「林殊哥哥,你真的要我忘記你嗎?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這彆扭的性子卻好像沒有多大長進。」霓凰靠著他,「這樣的夜晚,即便沒有這些,我也很喜歡。只要你在我身邊,只要有你,就夠了。」
他撫上她的肩,他怎麼會希望她忘記自己呢?他到死都不希望霓凰忘掉他,他一直百般憂慮,卻未想到自己才是最看不開的人。而對於他的小女孩,哪怕只是今夜,便已然覺得足夠。
「其實那個時候,王小姐倒在你懷裡,我有些不開心的。我還跺了腳呢,可你只是看了我一眼就抱著她走了。我那個時候還想,等你回來了我要不理你,不和你玩了。」霓凰靠在他懷裡小聲說著,「可不久後你就又出征了,直到大半年後才回來。我連要生氣都忘記了。」
「你就為了這個,所以那次沒有出城送我嗎?」梅長蘇有些吃驚,下一秒臉上卻溢出了笑,「你能那樣想,我還挺開心的。以前我問你,你喜歡我還是喜歡景琰,你說你倆個都喜歡。後來景禹哥哥總愛打趣你和景琰,我有些著急,你根本就不懂我的心思,我才急著去太奶奶跟前求她允了婚事。」
霓凰紅著臉推了他一下,「你從來都沒有對我說過什麼甜蜜話,我哪知道你的心思。再說哪有讓女孩子先說的,可沒想到你這麼狡猾,竟然求了太奶奶。我那個時候才不要嫁給你呢?」
「霓凰,你想聽什麼甜蜜的話。我現在說給你聽,還來得及嗎?」梅長蘇抵著她的額頭,柔聲輕道。
夜色天空中煙火璀璨,霓凰看著天空靜靜的想了一下,有些不確定的問,「林殊哥哥,你喜歡我嗎?」
「霓凰,那不叫喜歡。我愛你。」
他握著自己的手有些顫抖,他的嗓音低沉帶著濃重的鼻音,幾乎要融化了她的心,她覺得眼眶好像濕潤了些,「我愛你,一直都是。」
他們相依許久,霓凰才輕聲道,「聽說人死了以後要過奈河橋,喝下孟婆湯,就會將前塵往事都忘得一乾二淨。林殊哥哥,你走得慢一些,等等我。不要忘記我,等下一世,我們還要在一起。」
今生無緣,只盼來世與你相聚相伴。
「好,我會等你。一直等著你,你若是急著來,我就會躲起來讓你找不到的。霓凰,你要活得久一些,替我看著我們辛苦守下來得大好河山。」
「我怕等我變得老了,你會不認識我的。」霓凰吸著鼻子,「景琰哥哥他受苦了,而我也幫不了什麼。下輩子,希望他不要再遇到我們這對麻煩精,讓他少背些黑鍋。」
「在我心裡,你一直是最天真燦爛的小鳳凰。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們第一次相見,你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梅長蘇閉上眼,那個春風和煦的午後,他遇到了她,此後經年刻在心尖,再難磨滅。
霓凰不解,疑惑的問,「不就是宮中宴會嗎?難道不是嗎?」
「不告訴你,這是我的秘密。」
「哪我也不告訴你,我是什麼時候喜歡你的。」
「好啊,你還跟我討價還價。」
「哎呀,林殊哥哥,不要了,我怕癢。」
戰鼓敲響,大軍整裝待發,蕭景琰一身紅袍立於城牆上,向諸位將士共飲一杯酒水。城樓下是一身灰甲的梅長蘇,和一身銀鎧的穆霓凰。出發時辰一到,南北兩軍朝不同方向出發。霓凰回過頭,看向了他又笑了,語氣帶著些許哽咽,「兄長,你要記得,我們的約定。」
「此生一諾,來世必踐。」他慎重的點頭,看向了她。
穆霓凰回了他一個笑容,夾起馬腹朝遠處奔去。此去一別,不知何日再相見,相見亦是再也不見。
待到大軍走遠,荀如曦才緩緩的登上了城樓,扶著城牆的一角,怔怔的看向那消磨在遠方的人影。直到最後一日,藺晨都未來見她。她想,換作任何人,都沒有辦法輕易原諒她。可是她還是盼著,他一向對她包容,從未真的對她生氣過。而如今,他是真的決定跟自己再無瓜葛。
「曦兒……」蕭景琰上前扶著她,見她有些恍惚輕聲喚她。
「景琰哥哥,你說,他們會回來嗎?」
「小殊答應過我,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蕭景琰說得深沉,可這其中的肯定又帶了多少的不確定。
「他會回來的……」至少在自己死掉之前,藺晨他會回來看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