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演繹 14
第二天, 不出意料,「倫敦最有名的咨詢偵探向塞拉瓊斯求婚了!」這則消息屠盡了各大報紙的頭條版面。各隊狗仔隊像瘋了一樣蹲守在二人的公寓下面和門前想要第一時間獲得後續消息。但讓人失望的是, 從凌晨到深夜, 他們都未曾再見到當事人走出房門一步,而屋子裡的窗簾都緊緊拉著,隔絕了所有窺探者不懷好意的目光。
——在各路人士蹲守駐點的同時,三條街道外一個拐角的咖啡館裡,最不起眼的角落圓桌邊, 正坐著對峙的二人,如果周圍的顧客再仔細一些, 就會發現這正是近段時間來風頭尤盛的緋聞男女, 夏洛克福爾摩斯和塞拉瓊斯本人。
如何出門的確是個大難題, 這花了二人一番功夫, 不過好在最終成功在沒有引起任何一人的注意下到達目的地, 開始了默契的談判。
首先得分的是女方選手塞拉。
「你不應該那麼做,」近一個月來屢次上頭條的女演員端著一杯藍山咖啡慢條斯理地開口,帶著某種馬後炮的看戲意味, 「這下全英國都知道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公寓裡有一條價值千金的手工地毯了。」她在嘲笑他當時混淆耳目的舉動。
偵探戴著幾乎可以遮蓋他大半張臉卻沒能遮住下巴的獵鹿帽, 他大部分時間一直看著窗外,觀察來來往往的人群, 從一閃而過的細枝末節裡下意識地推測著路人的身份和過往, 這是一種條件反射般的行為,他無法命令自己停下。
因為之前利用塞拉的舉動,夏洛克福爾摩斯難免在心理上會有所退讓, 因此他沒有直視她的眼睛,只是干脆利落地開口,「我只是幫你省去了其他繁多的步驟,你應該感激我才對。」
新聞一出,他相信那位神秘的投資者再不會就這麼躲躲藏藏掩人耳目地將塞拉當做傳話筒了,對方顯然對他有著濃厚的興趣,如果能把對方的注意力從塞拉的身上轉到他這裡,那就再好不過了。
順便可以破了那個到目前為止都被認為是懸案的酒店謀殺事件。
「哦?是嗎?」塞拉靠回椅背上,似笑非笑,「可是作為你新晉的『未婚妻』,我甚至都不確定我未來的丈夫真正的性取向,我可真失敗。」
「人們總是喜歡捕捉那些對自己的猜測更有利的臆想,」夏洛克福爾摩斯的語氣依舊很冷靜,絲毫不為外面鋪天蓋地的緋聞所動,「在引導他們輿論這一方面,你做得十分優秀。」他聲音平淡地嘲諷。
「這可不是我的錯,夏洛克,」塞拉的稱呼也隨之改變了,顯然她對此適應良好,甚至笑了起來,「你吸引凶手,變態以及恐怖分子——相比而言,我才是受害者,不是嗎?」
夏洛克忽然轉過頭來,盯著她,反問,「你是嗎?」
塞拉眉頭一揚,「難道不是你親自證明了我的清白?」
夏洛克沉思幾秒,話題忽然一轉,「酒店謀殺案的死者,你曾經的同事——你對他知道多少?」
塞拉眸光微微一變,她嘴角的笑容加深,「你知道的是,我患有嚴重的恐男症,我能對一個對我心懷不軌的人知道多少呢?」
心懷不軌——多麼具有暗示性的詞語。一個患有恐男症的孤僻女性,在被一個心懷不軌的成年男性敲開房門後,面對強迫和侵犯,她會怎麼做呢?
是選擇無奈和無助地忍受,還是受到刺激勃然大怒地奮起反擊?
塞拉瓊斯……瓊斯……塞拉……塞拉。
夏洛克無法抑制自己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心中的疑惑卻越來越多了——他幾乎已經能肯定是面前這個女人殺死了男一號,就這段日子接觸所得到的信息來看,她無疑具備這種能力:殺死一個人,掩蓋痕跡,埋葬真相,轉移注意力,嫁禍他人。是的,面前這個女人可以輕松做到這一點。可就麥克羅夫特所給予的資料來看,以前的塞拉瓊斯卻分明缺少作案手段和這樣縝密到恐怖的行事風格——這個女人,前後真的能發生如此大的轉變嗎?
究竟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
他直覺她就是凶手,可缺少有效證據,即便他「釣魚執法」,相信這個女人也一定能識破他設計的騙局,她不會上當,就這麼輕易地坦白認罪。
夏洛克福爾摩斯調查過死者,那個男一號,曾經英國的一線應是男星,富二代,演技派,擅長硬漢角色,從小出道,經驗豐富,因為在去年大火的一部輕喜劇裡出演男二號而吸粉無數,圈外口碑非常好,前途一片光明。但只有很少人知道此人專愛吃窩邊草,喜歡對每一部合作的漂亮女演員動手動腳,特別是名氣和資源不如他的,他往往會以此來引誘那些女明星配合他變態的性-癖-好,表面上還得作出一副相談甚歡合作愉快的模樣。圈內被他染指的新星不計其數,有的因此退出了娛樂圈,但更多的是由於他的家世而選擇隱忍不發,對方也愈發得寸進尺,直到遇上了塞拉瓊斯這個硬茬——
總而言之,死者不是什麼好人,按律他甚至會因為強-奸和暴力被關進監獄很多年,他無疑是個地地道道的人渣。塞拉瓊斯走投無路痛下殺手情有可原,但這不能否認她在奪取人命之後試圖瞞天過海逍遙法外的事實。
可是她的現場做得實在完美,夏洛克找不到更有力推翻她的證據。她甚至讓這位極少出錯的咨詢偵探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被她所誤導,往完全相反的方向推理而去。這可真是史無前例的第一回 。
雖然夏洛克在第二次見面時及時掰正了自己的判斷,而之後他所默許對方接近也是因為想要從中找到她的破綻。可是越熟悉對方,觀察得越仔細,他就發現這可真是一個棘手的人物。
和傳聞中的那個塞拉瓊斯相比而言,簡直就是水面孤島和萬米深海之間的差距。
他敢保證,塞拉能夠完美脫身於那場謀殺,和她的那位贊助者有著脫不開的關系。
但現在關鍵點則是,他要找到那個聯系著一切的人物:克洛伊——當然更有可能的是她早已不在人世。或者來個更簡單點兒的,讓凶手認罪。這其實並不難,聰明至極的人向來高傲到幾乎不屑去掩蓋真相,他們會很干脆地承認犯罪事實,至少也會在細枝末節的地方進行顯而易見的暗示——就如同塞拉之前所做的那樣。
——「你試過徒手攀登一座高山嗎,夏洛克福爾摩斯?」
——「有趣的是,墜落不會致死,人都是摔死的。」
——「『我』看上去怎麼樣?」
——芭芭拉·摩安,克洛伊。這都是凶手的名字。她的名字。
——「演技?——是熟能生巧。」
——「擁有越多神秘感的女人,越容易引人征服。」
——「你知道嗎,你這樣的人,很容易吸引相似的三種類型:凶手,變態,以及恐怖分子。」
——「在您的眼中我看上去更像哪一種?」——更像而不是更是,這就是一種暗示。
——「我們這類人的終極追求——扮演完全不同的人,找到自己的極限,然後一躍突破了它。」
——為什麼要做自己根本不喜歡的事?——「為了使靈魂暫時平靜。」
如果她不是凶手,她為什麼會需要靈魂的平靜?
——因為她身負無法擺脫的罪惡。
——「我是誰,夏洛克·福爾摩斯?」
——「我不知道。那麼你是誰?」
——「塞拉」。
沒有瓊斯。
塞拉。只是塞拉。
夏洛克想起聖誕節那天凌晨她偷看自己後發的臉書,上面只有一張他的側臉照,光線被捕捉得氤氳而曖昧,讓他凝望遠方的目光似乎都變得柔和下去,有種平安夜的溫馨氣息。而她對這張照片只配上了一句話:S&H。
Sera & Holmes.
常理而言,一般人都會使用「S&S」,代表Sera & Sherlock,亦或是J&H,代表Jones & Holmes。但她用的卻是S&H這樣名字匹配姓氏的奇特組合。
所以,這也是一種暗示?她為什麼會如此強調自己的名字,而非姓氏?
難道她的真實姓氏並非瓊斯?還是另有隱情?
她已經將她所做過的事情暗示得如同明顯,夏洛克卻始終找不到一個足以說服自己的點來鏈接這一切。就差那一點!——他就能拼湊所有真相,找到答案!就僅僅是那一點!
他回想著死者屍體上的前後兩刀:第一刀是因為臨時起意,經驗不足而略顯慌亂,所以刺入程度很淺;而第二刀則截然不同,更精准,更迅速,帶著某種極其熟練毫不猶豫的殘忍和冷酷,顯然是更有經驗並且更熟悉人體器官的人所為,並且這才是真正殺死男一號的致命傷。如同凶手真是她,那麼前後差異如此之大的兩刀,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讓她仿佛完全變了一個人——從受害者,變成了凶手。
她是怎麼做到的?
人格分裂?——不,並不像,不符合其典型特征。
受到刺激才性情大變?——不,刺激只會激發出人深藏的本性,但她的側寫和她此刻所表現出來的特征並不相似,並且事實上,她不符合任何他所見過或者所聽聞的先例。
看來找到她的破綻的可能是微乎其微了。還不如讓她主動認罪來得更容易。
夏洛克思索了幾秒,然後看向她,目光帶著專注的深究。
「為什麼不否認?」他問。並沒有明說是哪件事,但對方很明白只有可能是今天才被發布出來的大新聞。
名譽對一個演員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尤其是女性,她們所站立的道德底限總要比別人更高,更易受到公眾指責。而她居然願意順著他那個荒謬的緋聞計劃執行下去,並且沒有反駁,還相當配合——傻子都知道一個當紅女明星突然傳出訂婚的消息會對她的前途有多麼大的影響,但她絲毫沒有否認這一點。
「我還以為,你會對麥克羅夫特更感興趣。」夏洛克望著她。他說的即此刻所想,這個女人絕不僅僅是只看外表的類型,而她顯然對和麥克羅夫特的第一次見面印像深刻,並且評價只高不低。
而且她也知道,麥克羅夫特才是更聰明,權力更高,更有挑戰性的那個,所以……為什麼是他?
對此,塞拉以一個很淡的微笑作為開頭,對他如此說道——
「因為我很清楚孤獨是什麼滋味,夏洛克,」她的聲音很平靜,「就和你一樣,很多時候我們這樣的人都需要『一件充滿挑戰力的案子』來維持正常生活,我也會去不斷尋找每一個屬於我的『案子』,直到得到答案為止。」
「為什麼不是麥克羅夫特?——很簡單。你們之間還是有著顯而易見的不同。」
夏洛克瞬間就被這句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他忍不住豎起耳朵,微微湊過去,盯著她,全神貫注接下來的回答。
塞拉微微一笑,「麥克羅夫特?他更自制。而你……你更善良。」
……善良?這對他而言可真是一個嶄新的詞語。
「還有呢?」他迫不及待。
「他更像毫無欲-望的神,而你是活生生的人。」
夏洛克微微一怔。
塞拉自顧自接著說道,「麥克羅夫特即便身邊沒有任何人既然可以很好地活下去,而你,夏洛克……你需要忠誠的陪伴,宛如警鐘在耳邊時刻敲響。」
夏洛克注視著她,以一種難以言語的目光。
塞拉:「麥克羅夫特這樣的人,在攀登一座雪山時,他不會四處張望,很少有什麼能阻止他登頂的步伐;而夏洛克,他會為了身後被積雪所掩埋的隊友停下,甚至回頭。」
「麥克羅夫特完美地融入這個地方,而你,夏洛克福爾摩斯……對於你的朋友們而言,你是這個世界最為意外的饋贈,因為你永遠無法全然融入它,所以你總會保持著好奇,以及不會熄滅的熱情。」
麥克羅夫特是冰人。夏洛克心裡有火焰。
而她,需要這種熱度來點燃。
在夏洛克福爾摩斯的身上,你總能看到一片燎原燃燒的戰場。
咨詢偵探深深吸了口氣,為她這簡單幾句話裡的深意,為她僅僅兩次見面就能夠看到如此之多顯而易見的不同。
為這個女人更出乎意料深藏的內心,那和他有過之無不及的虛無和孤獨。
從沒有人能夠對他說出這些話。小時候的夏洛克非常孤獨,沒有玩伴,陪伴他的只有年紀比他大,智商比他高,並且時時提醒他「別自作聰明,我才聰明」的哥哥,在以至於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認為自己是個「白痴」,並且心裡挫折至極。可以想見在強大的哥哥面前,他是多麼的自卑與無力。夏洛克福爾摩斯的認知中,麥克羅夫特始終是一個威嚴的,神一般的存在——他反感他,違抗他,卻又需要他,認同他。他是一個最為強勁的對手,宛如面前一座無法攀登的高山。
而現在有人清晰明白地告訴他:瞧,你就是如此不同。在夏洛克和麥克羅夫特之間,我對你更感興趣。
有那麼一瞬間,夏洛克幾乎都有些為之動搖了,雖然很快他再度回過神來,恍惚之後,目光重新變得更為銳利。
他告訴自己:別相信她,一個偽裝慣了的人絕不會從一開始就說真話。她之所以表達出了認可,只不過是因為她受人所托,而她的安危則全寄托在自己身上,她們可以說是一條船上的海盜,互不信任卻又利益相連。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有目的,她是個凶手,而凶手絕不可信。
一個毒蛇般的女人。他應該更謹慎,更警惕才對。
夏洛克沉默了片刻。
「昨晚他對你說了些什麼?」他問。顯而易見,他指的是那位神秘的投資人。
塞拉垂眼,輕輕抿了一口咖啡,然後抬起眼來,目光深不見底,唇角卻笑意依舊。
「在你對我……嗯,一場別開生面的『求婚』之後,他帶我去見了一個人。」塞拉微笑,果然夏洛克立刻直起身來,眼裡幾乎在發光,迫不及待地問道,「誰?」
難道那位投資者身後還有別人?
「祂沒有告訴我名字,」塞拉聳了聳肩,「我也沒有親眼看到祂,我們之間隔著一堵牆,而祂只對我說了一句話——」
「『The east wind is ing .」
東風將至。
作者有話要說:
有小伙伴猜出來凶手為什麼是大魔王了嗎?~
第107章 演繹 15
在塞拉對夏洛克福爾摩斯說出那句話的時候, 她無可抑制地回想起了昨晚經歷的一切——
在麥克羅夫特的人送她回到自己的公寓後,她打開門, 還未伸手去按燈光的開關, 就第一時間敏銳地察覺到,屋裡有了第二個活人。
但既然對方沒有在她進入的一瞬間出手,那麼證明他的本意並非是襲擊。於是她悄然松懈緊繃肌肉,打開燈,接著就看見自己的沙發上坐著一個人, 男人,擁有一雙令人印像深刻的大眼睛, 面帶微笑, 舉手投足之間甚至還有些孩子氣。他看見塞拉站在門口目光平靜地望過來, 主動揮手朝她打了個招呼, 語氣輕快極了, 像是某位突然造訪的舊友——
「嗨,美人,」他說, 眼角眉梢都藏著幾絲陰柔之氣, 像是倫敦的天氣,即便風和日麗, 也會瞬間變成電閃雷鳴瓢潑大雨, 眼神藏著波瀾詭譎的森然笑意,「雖然這是我們的初次見面,可我想你肯定猜到了我是誰不是嗎?——畢竟, 你可是我和夏洛克福爾摩斯同時選中的人。」
塞拉安靜了幾秒。
「久仰大名,」她說,「我最為慷慨的投資者——M先生。」
……
「——東風將至。」
在塞拉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夏洛克福爾摩斯顯而易見地愣住。
他並非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說。事實上,就在不久前,麥克羅夫特曾經有意無意地在一次通話中提到了這個詞:東風。而這並不是一個使用率很高的日常用語。
東風是指極冷極烈的強風,像征著不可抗危險來臨的預兆……那麼在這裡,它究竟意味著什麼?
一個更強大的敵人?誰?M?
不——不會是他。他早已在福爾摩斯們面前嶄露過頭角,完全沒有必要再多此一舉,故意制造迷霧。
夏洛克望著她,雖然是略微上揚表達疑問的聲調,但語氣分明是篤定的。
「女人?」
塞拉眉梢微挑,「何以見得?」
「對引起我關注的貪婪,對麥克羅夫特的無視,對你的重視和嫉妒,」夏洛克理所當然地開口,「如果祂是男人,那麼我想被抓走的應該是約翰華生。」
倒霉的醫生,即使現在搬離了貝克街221B號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幸福生活,依然無法脫離來自夏洛克福爾摩斯無處不在的陰影和這個名號所帶來潛伏著的巨大危險。
「女人,也許吧。」塞拉不甚在意,探究地看向夏洛克,「你不想問問我是怎麼理解這句話的嗎?」
「不想。」夏洛克毫不猶豫地回答。既然已經確信她就是凶手,那麼她的證詞可信度就非常有待商榷了。他自有判斷能力,而且絕不想再度受到對方的誤導——犯錯,一次就夠了。
塞拉眯起眼,有趣地笑了,覺得這個家伙雖然行事和想法總是出乎人意料,但也正好符合了她的胃口。她就對這種不合世俗的特立獨行感興趣。而夏洛克福爾摩斯絕對是萬中無一的典型。
在這個人的面前,你總會對他口中即將說出怎樣驚世駭俗的話而充滿期待。
東風將至。她咀嚼著這句話,再度回想起昨夜的那一幕——
……
「干得漂亮,美人,」自稱是莫裡亞蒂的男人坐在沙發上,朝他對面的女人充滿贊賞地如此說道,「讓我們可愛的夏利首次就出現失誤的人可不多——有人都要開始嫉妒你了。」
嫉妒?不是他指的並非是自己的話,那麼……
還有一個女人存在?
「Someone?」塞拉重復那個意味深長的詞,側頭,思考了兩秒。
「如果我是芭芭拉·摩安,而您是那位與我通話的更高級的犯罪者——」她微微一笑,目光是充滿真誠的好奇,「那麼在您之上,那位最高級的犯罪者,又是誰呢?」
嘖嘖嘖。男人忍不住感嘆:瞧,這就是和聰明人說話的好處。總能提前猜到你的下一句話要說什麼,並為此做出回答。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時間與精力,簡直令人身心愉暢。
「當做你這段時間來認真工作的獎勵,」對方聳了聳肩,笑容裡有種孩子氣的天真和看好戲般的惡毒,聲音細細地開口,「也許我們的大英政-府告訴過你,夏洛克不是這一代裡唯一的福爾摩斯。」
塞拉微微一頓,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念頭掠過,她立刻反應過來,瞳孔一緊。
「我們都很欣賞你的能力,和你的態度,塞拉。」對方親昵地稱呼她,那個「we」在他的語氣裡顯得尤其耐人尋味,「千萬要守住你的工作成果……一旦小獵狗夏利發現了你所掩藏的真相,唔……你知道的,墜落不會死,人都是落地摔死的。」
他用這一句話同時揭示了那位「克洛伊」事件的走向以及真相曝光之後她也會得到的結局。
塞拉注視著莫裡亞蒂,沉默了片刻,然而忽然笑了。
「您大老遠跑來這裡,難道只是為了威脅我這一句?」
「不不不,當然不——」莫裡亞蒂嘖嘖地搖著手指,朝她眨了眨眼睛,語氣尾調裡總是微微下墜,抑揚頓挫而包含情感,似乎能夠通過聲音來傳遞他所有的情緒。
「我來帶你去見一個人。一份遲來的聖誕禮物。」
「對於那個人而言,我們都是留給夏莉小公主的面包屑,指引他走向唯一的出路,而祂,祂有一個名字,我們所有人都會記住的名字——」
莫裡亞蒂站起身,張開雙手,仿佛在迎接著什麼降臨——
「東風——將至!」
……
「夏家三千金……」塞拉想起昨晚的一切,忍不住低低笑了。
「什麼?」夏洛克沒聽清。
塞拉抬起頭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提起了另一個與話題完全無關的疑問。
「我的備注,仍然是『SHE嗎,夏洛克?」
咨詢偵探謹慎地打量她的神色,最終還是選擇了回答,「是。」
「如今看來,倒是非常貼切呢……」塞拉喃喃,意味深長地對他微微一笑,「在你忙碌的人生中,夏洛克福爾摩斯,又有沒有出現過你預料之外的那個SHE呢?」
比如,一場東風。
夏洛克看著她,頓了一秒。
「你。」他說。
塞拉眉梢一挑。她對這個答案確實始料未及,反應了片刻,才忍不住笑了笑,語氣有些感嘆地說道,「夏洛克福爾摩斯……和我相比,你才更像是一位天賦絕佳的演員。」
顯而易見他已經知道了謀殺案的大概真相,但他又找不到能夠一錘定罪的證據,於是他想要引誘她自行入甕,招認罪行。
他在利用自己對他的興趣來判案。
他的心裡明明認為有關愛都是危險的不利因素,卻仍然這麼說了,他是篤定自己倒最後一定會抓到她嗎?他就這麼自信?
——後來她知道了。他的確對自己有著非同尋常的信心。
和這樣的人過招,簡直一分一秒都不能放松。令人心跳加速血脈噴張的緊張和興奮。
塞拉靠回椅背,似笑非笑地打量卷毛偵探,慢條斯理地開口。
「我曾說過,在西方,萬物皆有其價。而僅僅是這些,可不夠讓我心動呢,夏洛克。」
想要我認罪,想要我告訴你那關鍵的一點兒在哪兒。僅僅是一句話當然是不夠的,拿出你的誠意來吧,夏洛克福爾摩斯,讓我看看,你究竟能為破案付出多大的代價——
偵探眯了眯眼,他的心跳開始加快,熟悉的好奇心和嗅到獵物氣息的感覺再度湧入心髒,他忍不住渾身細胞的蠢蠢欲動,用含著興奮地低沉聲音開口,「你想要什麼?」
「你不是向全天下廣而告之,對我求婚了嗎?」塞拉微微一笑。
「——那麼,為何不履行你的承諾呢,夏洛克·福爾摩斯?」
既然你敢用這樣的手段來逼迫我們,那麼當然也要有足夠的心理准備來承受後果,這樣才公平,不是嗎?
「作為一個演員,我的身價可不低,」塞拉喝光最後一口咖啡,攏了攏大衣,圍上羊毛圍巾,繼而站起身來,垂眸,居高臨下,對夏洛克福爾摩斯微微一笑,笑容裡滿是愉悅的深意,「希望你能足夠的家產來完成我們的舉世聞名的『婚禮』——」
「——我的未婚夫,夏利。」
夏洛克·福爾摩斯:「……」事情發展不對勁!這不可能!她不應該是這種反應才對!
——等等。
她為什麼不拒絕?!難道她不怕對方對她下手嗎?!
卷毛偵探注視著女演員推門而出的背影,第一次對事情的走向產生了極其不好的預感。
禍不單行,恰巧在此時,他的手機收到了一條短信,來自目前為止他極其不想聯系的人物之最——
「婚禮定在幾月幾號?哪個教堂?
——來自 媽媽」
「……」遲早要完。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面包屑的典故:在童話《韓塞爾與葛雷特》裡,主角是尋著掉落的面包屑才能回到家的。
卷卷:自己求的婚,跪著也要接下去——
【聽說你們已經看不懂劇情走向了?這就對了,不到最後一章你永遠猜不到作者的腦洞有多大(微笑】
第108章 演繹 16
毫不意外的是,塞拉和莫裡亞蒂的這次親密會晤被麥克羅夫特所得知, 而且這件事也得到了他空前的重視, 以至於這位重度懶癌症晚期患者第一次沒有派遣他的助手和她進行交流, 而且親自撥通了她的電話——
「你見到了她, 」麥克羅夫特開門見山, 聲音優雅磁緩,卻十分篤定。
塞拉拿著手機,站在221B號公寓的窗口, 對為她端上一杯熱紅茶的哈德森太太感激地笑了笑, 然後看著樓下被圍得水泄不通的大門, 輕聲開口。
「你在害怕什麼, 福爾摩斯先生?」
「畢竟, 她是你的親妹妹。」
那邊頓了幾秒。
「她和你的投資人不一樣,瓊斯小姐, 」對方說,「也許你認為你可以和莫裡亞蒂談判甚至合作, 可一旦她的注意力轉移到你的身上……無與倫比的演技也救不了你, 女士。」
塞拉輕輕笑了笑。
「什麼時候您也會來關心毫不相關的人了,福爾摩斯先生?」
麥克羅夫特, 「在我那愚蠢而幼稚的弟弟被迫讓自己多出一個未婚妻之後。」
塞拉, 「我相信您能夠讓那些人明白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可既然您讓這些消息流出來了, 那麼我是否可以理解為——您並非是故意的,而是……有人阻止了您?」
「比如……一場冷冽的東風。」
對方這次沉默了更長的時間。
「你認為這是一場好玩的游戲?」麥克羅夫特聲音低沉,「你是個聰明人, 瓊斯小姐,而這是個多數人都不具備的天賦,我欣賞這一點。但我恐怕你並不夠了解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如果你更聰明一些,你就會知道我說的是都是事實:夏洛克是我們家最蠢的一個。而她……」
「她是最聰明的那個——從一開始,就是如此。」
塞拉思考了兩秒。
「那麼莫裡亞蒂呢?」她微笑,「我慷慨的投資者,這場游戲的編劇,他又是什麼角色?——韓賽爾和葛雷特的面包屑?」
「鑒於您對我們一定程度上的坦誠,我會告訴你這個答案,」麥克羅夫特放低了聲音,「對她而言,他也只不過是一個聖誕禮物——而對我們而言,他有另外一個更響亮的稱號:犯罪界的拿破侖。」
「——是的瓊斯小姐。即便是『拿破侖』,也只是她的戰利品之一。而你認為你有什麼資本可以與她打交道呢?」
塞拉微微一笑。
「因為……我是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未婚妻』。」她說。
麥克羅夫特,「……」
瞧那家伙惹出來的這些麻煩。他究竟什麼時候才能讓人省省心?!
「您瞧,從一開始,我就在思考一個問題:為什麼她們會找上我這樣一個人呢?——有時候名氣往往並不是一件全然的好事,會讓平日裡尋常的小事被誇張地放大無數倍,反而不利於行事。」
「後來我知道了。其實繞了這麼大個圈子——裝神弄鬼的代言人,投資者,耐人尋味的劇本,那些有趣的隱喻,以洗脫嫌疑為名義的接近和觀察,多出來的凶手『克洛伊』……在不久前,我一直弄不明白我究竟到其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而她選擇我的原因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你和你身後的人對我和我做的事如此『縱容』……直到你們親口告訴我,福爾摩斯之後,還有福爾摩斯。」
那邊傳來麥克羅夫特平緩的呼吸聲。
「——愛。麥克羅夫特。」塞拉望向窗外,隔著如山丘起伏的高矮民房與樓棟,隱約能看見遠方泰晤士河的水光,與地面線連接在了一起。
「你愛夏洛克福爾摩斯,因此你心甘情願地為他收拾爛攤子,甚至在他無聊到開始變得危險的時候,不惜制造出一個強大的對手,因為他的迷失會令你心碎。」塞拉目光平靜,「而她……噢是的,第三個福爾摩斯,一如既往的天才風範,即便是犯罪界的拿破侖莫裡亞蒂都不過是她手掌心的玩具,用來指引夏洛克福爾摩斯回家的面包屑——」
「所以我終於知道了這一切真相的始末,麥克羅夫特,我只需要看你,我就會知道:你們口中最可怕的那一場東風,它即便刮得再凌厲,再猛烈,也不過是一場季節性的強風,它終於會過去,會變弱,會消失。它不會成為一場摧枯拉朽的颶風,因為她——她是一個福爾摩斯。」
「而福爾摩斯,不會傷害自己的家人,對嗎?」
塞拉推開窗戶,讓寒風輕湧而入,拂上面頰。是一種令人清醒的涼意。
「你們如此費盡心思地引導夏洛克玩這一場盛大的游戲,甚至不惜讓我也摻和進來,只因為我是為數不多能夠令他失誤的人,而這就足以引起你和她的重視……噢是的,你很驚訝嗎,麥克羅夫特先生,我居然想到了這一點?——不,不不,你應該毫不驚訝才對。畢竟……你們應該早就知道我才是凶手,可卻一直苦於拿不出證據來不是嗎?有趣的是,因為夏洛克目前對我『很感興趣』,所以你和她都不敢對我動手……這已經是一個再顯而易見不過的信號了,福爾摩斯先生。」
這位人形大英政-府曾經篤定地說過:愛在他那兒,毫無用處。但塞拉也如此回答過他:他深愛著那條他眼裡的蠢金魚,而總有一天,那條金魚會成為他的致命弱點。
這群大權在握的上位者,明明有無數種可以讓她這個凶手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方法,亦或是干脆制造出一個鐵證來定罪了她。可就是因為夏洛克福爾摩斯,那個聰明而從不放棄的咨詢偵探,他們變得畏手畏腳起來,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一旦露出了哪怕一絲痕跡,終有一日夏洛克會察覺到蛛絲馬跡然後尋著面包屑找到真相,他一向都有這個能力。
他想要親自抓住她,讓她親口承認其罪行。這是一種福爾摩斯式的高傲,而且是很聰明的做法。因為夏洛克也知道,能夠瞞過他的眼睛並且隱瞞至此的人,即便此刻因為勢單力薄而被捕入獄,最終她會從那裡出來的,而到時候她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好說話。她會成為一個比以前可怕千百倍的真正的犯罪者。
因此夏洛克福爾摩斯選擇了向她「求婚」。他在借此給所有福爾摩斯傳達出這樣一個消息:我在看著她。所以,別動她。
——別動她。而這也是我對所有人的保護。
多麼情深意切的家庭之愛啊……這樣無聲勝有聲的默契與信任,不需一字一詞,勝過千言萬語。
不過,至此,還有一個地方她還尚未完全弄明白——
「為什麼?」塞拉問麥克羅夫特,「既然您明知她的可怕,卻仍然默許這麼做——啊是的,這個我也猜到了。雖然夏洛克才是名聲在外的那一個,可我認為,您才是三個福爾摩斯之中,最理智的那個。」
夏洛克福爾摩斯曾經這樣評價他的哥哥:全英最有權利的小職員。頭腦精密,有條理,他是中心交換站,票據交換所,這些都由他加以平衡。他就像蛛網中間的蜘蛛,保證連接著他的每一根蛛絲完好無損,對每一根蛛絲的顫動都了如指掌。別人都是專家,而他的專長是無所不知。不可缺少的關鍵人物,是英國政府最有力的計算機,他簡直就是英國政府綜合信息處理器——如果你說他有時候就是英國政府,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沒錯。
而直到塞拉見到第三個福爾摩斯,她更加明白了麥克羅夫特的艱辛之處:從小就得照顧一個笨得要死仿佛永遠長不大的熊弟弟和一個聰明得要死根本沒法一起快樂玩耍的天才妹妹,既當爹又當媽,因此從小他的思考方式就和別人不一樣,而且他照顧弟妹的方式也獨特十足——常年在聊天中用關鍵詞監測弟弟的童年陰影,動用特勤人員和直升機監視弟弟,要求弟弟列出嗑藥清單,親自面試弟弟的新室友,為妹妹建立一座戒備森嚴的孤島監獄,理直氣壯地告訴爸媽妹妹死了,並且給妹妹送上犯罪界的拿破侖做聖誕禮物……
福爾摩斯一家都不是什麼理論上的正常人,夏洛克時常會因為無聊而瘋瘋癲癲的,女福爾摩斯被哥哥關進了監獄可想而知也不會屬於能夠和他人相談甚歡的類型。唯有麥克羅夫特完美地融入了這個世界,雖然聰明到了極點,卻也極度理智成熟,把夏洛克式的興奮狂熱以及妹妹的掌控欲與占有欲很好地隱藏在睿智的表皮下,他知道該如何化解只屬於天才的絕症,因此他是三人中活得最優雅,也最無憂無慮的那個。
塞拉想都不想都知道麥克羅夫特肯定對夏洛克和他的妹妹所做的一切了如指掌,他只是用近乎縱容的態度旁觀著,只在臨近危險邊緣的時刻慢吞吞地拉上他們一把。他向來認為愛是無用而累贅的,可因為正是因為這樣的縱容,讓塞拉看得分明,他深愛夏洛克所以總是丟給他案子讓他有事可做,他深愛妹妹所以建起監獄避免她和世人互相傷害。而如今,他縱容他最愛的兩個親人彼此試探,即便這種試探間傷害到他們……
所以,為什麼,為什麼麥克羅夫特會這麼做?
塞拉看著窗外,輕聲開口,「為什麼,福爾摩斯先生?——您和她,到底做了什麼交易?」
到底是什麼樣的砝碼,才能夠讓麥克羅夫特口中那個「可怕的天才」願意設計這樣的游戲,繞這麼大的圈子去試探夏洛克福爾摩斯?他們想從夏洛克身上得到什麼?
那邊沉默了片刻。只能聽到輕緩的呼吸聲。
終於,他開口了。
「如果你想知道什麼交易的話,瓊斯小姐,」麥克羅夫特說,「那麼不妨親自去問她吧,我的妹妹,東風,歐洛絲——」
「Face …… to face .」
——面對面,直視她的眼睛。讓她告訴你,這一切問題的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
神夏第四季告訴我們:小時候不好好和妹妹玩,長大後會被妹妹玩死。
【建議沒看過的小伙伴先刷一遍神夏四,不然很多地方會看得一頭霧水】
寫這篇實在太難了太卡文了。高智商的福爾摩斯一家蠢作者hold不起= =簡直心力交瘁
晚上可能還會再更一章。看情況。搬新家網絡有問題只能抽時間去網吧更文。real心累。
第109章 演繹 17
塞拉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入目即是一片石灰色的冷調牆壁, 而她正坐在一個被釘死在地板的椅子上, 位於一個單獨封閉的小房間裡。
眼前還有些模糊, 幾個小時之前的記憶變得十分恍惚, 她甚至想不起來她究竟是如何到這兒來的。她難受地伸出手按揉著隱約抽疼的額角, 等到終於能夠從搖動的世界裡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緩緩抬起頭,然後一眼就看到了正前方, 隔著一層透明玻璃, 同樣也正坐在椅子上的白衣女人。
塞拉一頓。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對方, 千百種思緒在腦海中瞬間閃過, 立刻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Eurus, 歐洛絲,希腊語中的「東風之神」, 女人。最年輕的一位福爾摩斯。同樣,也是最聰明的一個。
她長得和她的其他親人們並不相像。她很漂亮, 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獨特氣質, 那是與莫裡亞蒂相似的天真的孩子氣,蒼白而空靈, 目光裡宛如深埋著大理石墓碑, 令人想起漆黑幽靈的凝視, 和白晝的灰燼。
塞拉在這一瞬間,本能地感到了危險——生理比思維的反應更快,一陣蛇般的顫栗沿著脊椎骨迅馳而上直擊大腦。她渾身的汗毛都被激了起來, 立刻從那種混沌不清的狀態裡清醒過來。
她甚至遇到小醜都沒有這樣條件反射般的反應。也許是因為這個女人的眼裡寂靜得近乎虛無,空洞得宛如黑洞,從那裡她很難察覺到屬於正常人類的欲-望,只有死寂。
塞拉凝視了她半晌,對方也靜靜地看著她,不言不語。最終,塞拉率先移開了眼神,掃視了這個密閉的房間一眼,在角落裡發現了正在運作的攝像頭,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他能夠證明她所處何處的信息。
於是她又轉回頭來,看向玻璃之後的歐洛絲。
空氣似乎凝滯了幾秒。
「現在幾點了?」塞拉忽然開口問道。
接著,那種仿佛凝固成了一座蒼白雕像的女人微微動了動,她披散在肩上的微卷長發蓋住了她的耳朵和兩頰,這讓她顯得更年輕也更詭異,像是黎明之前的幽靜森林。聽到塞拉的話,她歪了歪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或者笑容,聲音很輕很輕,宛如霧氣即將消散,「時間,」她像是疑惑的重復,喃喃,「……它很重要嗎?」
塞拉坐在椅子上,直視玻璃窗後的女人。她也是深色的長發披散著,目光幽深,臉色蒼白。除了黑色大衣外,她們凝視對方的這一幕就像是凝視鏡子中的倒影,說不出的相似的詭異。
「不,對我而言,它不重要。」塞拉如此回答,「我只是習慣了記住它,這對我有一些好處。」
年輕的福爾摩斯小姐用那雙大而幽靜的雙眼望著塞拉,她說的話似乎都不用經過細致的思考,過快的思維速度讓她往往能省去這對正常人類而言的過渡方式。
「12月27日,16
05,」歐洛絲如機器般報出一個准確無誤的時間,順便還奉送了她另外一個信息,「——謝林福特。一座監獄。」
塞拉看著她,頓了兩秒。
「謝謝。」她很禮貌地致謝,一個想法立刻在心裡得到確定——這個房間裡沒有任何表明此刻時間的物件,可對方仍然能夠毫不猶豫地說出答案,這只能證明一點:她就是一台機器,永不停歇的發動機,不會生鏽的轉動的齒輪,一顆擁有自主意識的□□。發生在周圍的一切,包括走動的時間,在她的腦子裡全部都有嚴格的程式,可以通過推理和計算而得出,精准而優雅,並且算無遺漏——難怪麥克羅夫特這樣嚴謹的人都會用「可怕的天才」這樣的詞來形容他的親妹妹。
這一番試探得到了她們彼此理想中的答案。塞拉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體,一直以來宛如假面般貼在臉上的微笑消失了。她毫不放松不動聲色地審視著對方,繼而再次開口了。
她沒有問為什麼麥克羅夫特會把自己的妹妹關在一座封閉的監獄裡,沒有問前夜歐洛絲是怎麼出來並且見到自己的,也沒有問她為何會與犯罪界的拿破侖莫裡亞蒂合作不遺余力地打壓自己的哥哥,甚至數次讓他陷入危險的絕境——這些問題對她而言都不是必要的,必要的只有關於她自己。
「為什麼選擇了我?」她問。
她敢保證向她這樣犯過罪卻仍然聰明到能夠逍遙法外的凶手在這世上不知幾何,而以福爾摩斯一家人的能力他們能找到很多這樣的人。她也知道能夠引起夏洛克福爾摩斯興趣的女人也不會單單只會有她一個,她不是唯一,只是其中之一。她想知道會令自己成為「唯一」的必要條件究竟是什麼。
至於曾經的那個疑問——「他們想從夏洛克身上得到什麼」這個問題,在看到歐洛絲的第一眼,就已經不重要了。到了最後她總會知道答案的,並不急在這一刻。畢竟,她花費這麼多心思讓麥克羅夫特主動將她送到這裡來,就是為了見到這一切陰謀和懸案背後那個最高級的犯罪者和指揮家。而現在,她見到了。
原本她是真的想來這個世界放松一下自己度個假的。沒想到一開頭就陷入如此麻煩之中。用那位卷毛偵探的話來說:時過境遷,爛事依然。
塞拉忍不住在心裡暗自嘆了口氣。
歐洛絲微微歪了歪頭,她的目光迅速朝上望了一眼。塞拉隨著她的眼神看過去,原本隱隱透著紅光的攝像頭在她那一眼後紅點忽然就消失了——有人控制了它,並且在歐洛絲的示意下讓它暫時停止了運作。
塞拉看向對方。蒼白的女人卻輕聲開口。
「我們有五分鐘時間,」她說,「無人打擾的五分鐘。」
那麼也就意味著,300秒內她們這段談話除了當事人外不會有第三者知曉——真有趣,塞拉以為歐洛絲才是謝林福特的秘密囚犯,可她一個眼神就能關閉掉這裡的攝像頭……真想看到麥克羅夫特在鏡頭之後的現在是什麼表情呢。
說完,歐洛絲緩緩站起了身。她沒有穿鞋,赤著腳慢慢走到了玻璃窗前,隔著一層透明的玻璃,伸出手按在上面,掌紋清晰可見。她凝視著椅子上的女人,呼吸間的熱氣在玻璃上凝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幾秒後又緩緩散去——
「麥克羅夫特害怕我,」歐洛絲的聲音幽靜得如同鬼魂低語,「他稱自己這種『人間精品』的智商也只能算是『出類拔萃』而已,而我呢…我是『era-defining genius』,能改變時代的天才。」
她只上了一個小時的推特,就准確預測出針對英-國本土的三起恐怖襲擊的准確日期。而這只是麥克羅夫特讓她辦過的其中一個並不算起眼的小案子。
過去三十年來,她可以對吃的每一口食物的菜名和原本模樣都歷歷在目,她的CPU運算能力遠超凡人,這賦予了她超乎尋常的洞察力。普通人心算三位數減法可能要五到十秒,而她只要幾十毫秒就足夠。
和夏洛克一樣她也擁有「記憶宮殿」,並且比她那個要龐大得多——夏洛克為了給大腦硬盤騰出空間不惜刪掉「地球圍著太陽旋轉」這種對他辦案毫無作用的知識,而她就不會有這種麻煩,她幾乎記得她出生以來經歷過的每一個畫面。更形像而言,麥克羅夫特和夏洛克,在硬件上不過只是一個低配版的東來之風。
即使如麥克羅夫特這樣的人,害怕這個妹妹也是有道理的。
「他認為我有一種能力——事實上,我的確有。」歐洛絲說,「我能通過談話來控制一個人——不是催眠,不是威脅,也不是讓他直直走出去大開殺戒。而是徹底地從心裡改變了他——即便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妻兒,也只會認為是自己的錯,不會想到與我有任何關系。」
塞拉安靜地聽著。
歐洛絲的眼珠時常凝止在一處不動,這讓她的目光變得極深極靜,而且極有吸引力,會忍不住想要看進她的眼底裡去。然後從此深陷黑洞無法自拔。
她聽懂了。歐洛絲是在回答她的問題。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
——為什麼選擇了我?
——麥克羅夫特告訴我,這有一個女人夏洛克暫時搞不定,而他不想要插手。正好,我會精神控制這一門技能,所以,讓她親口認罪這種活計,我最合適不過。
難怪當初他答應得那麼迅速,她的目的實現得那麼輕易。原來他在背後還有這一手殺手锏。
只可惜,就如同他對歐洛絲曾經的判斷那樣:他無法掌控這個妹妹所以將她關了起來。但事實卻是他從未關得住她,也從來無法預料她的下一步舉動,正如此刻歐洛絲將麥克羅夫特的計劃輕輕松松地抖了出來一樣。他對他這一家子的人都無可奈何。
塞拉按了按自己仍然有些抽疼的額頭,然後抬起頭來看向歐洛絲,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所以,我那位慷慨的投資人……?」
「他不錯,」歐洛絲如此評價這位讓全英國都感到焦頭爛額的咨詢犯罪專家,「可我沒有控制他。我只是和他做了一個交易。」
她說得如此輕描淡寫。但塞拉絕不會認為僅僅一個無關緊要的交易就會讓莫裡亞蒂實施這麼多會威脅到她親哥哥的計劃,即使年輕,她也沒這麼容易受人擺布。
——直到後來傳出莫裡亞蒂自殺的消息,塞拉才明白過來:那的確是一個交易。但卻是一個莫裡亞蒂根本無法拒絕的交易——在一定程度上打敗福爾摩斯,讓他們身敗名裂,並深陷無窮無盡的麻煩之中。這就是他這一生最引以為傲的勝利。
她看透了聰明人的心理。她一向都能很好地利用到這一點。
接著,歐洛絲的目光緩緩定到了她的身上。她看上去非常蒼白而且孱弱,脆弱得如同一吹即散。可那眼神……卻能讓人從靈魂的骨髓裡感到恐懼的戰栗,血液都為之變得冰涼。
「我不在乎你殺了誰,這又關我什麼事呢?人總是會死的,爸爸媽媽會死,麥克羅夫特會死,夏洛克會死,我也會——我們總有一天會被迫或者甘願結束自己的性命,」歐洛絲雙手按在玻璃上,輕聲喃喃,「當詩中提到死亡的時候,總是很平靜……我想知道這是否是真的——死亡,這個終結一切的名詞。」
她說完,靜默了一會兒,然後微微歪了歪頭,充滿了天真的好奇和孩子氣般地凝視她,輕聲開口,只一句,就讓塞拉瞳孔微微一縮,目光瞬間就變了——
「那麼你呢,塞拉?——你經歷過了如此多的死亡,它對你而言,又是什麼模樣呢?」
作者有話要說:
問:為什麼兄控妹妹愛逗卷毛而不是麥哥?
答:「你長大的樣子很滑稽。」【所以妹妹其實也是外貌協會的VIP^-^
梳理一下脈絡,這篇寫得有些復雜晦澀。
醒來發現陷入謀殺案—掩蓋真相—因為好玩找來夏洛克洗脫自己嫌疑—莫裡亞蒂和身後的勢力找上門=麻煩纏身—發現自己不能擺脫麻煩干脆向麥哥坦白反正也瞞不住—向莫和福雙方彙報彼此情況玩得很歡樂—順帶著調戲卷毛偵探—發現莫背後有人—好奇想知道對方是誰—故意接近卷毛制造緋聞—輿論逼迫莫娘和麥哥露出馬腳告知妹妹存在—成功通過二人見到妹妹,解疑……大概就醬。
第110章 演繹 完
死亡,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塞拉坐在椅子上, 目光漸漸變得悠遠。
在倒映著她倒影的玻璃上, 她恍惚看見了往世一次次輪回, 那在詩歌中被無數次提過的, 平靜的亦或慘烈的死亡, 它最真實的模樣。
她看到了。在那個充滿了魔法和權力更迭的年代,有著幽藍色漂亮眼珠的女人蒼白而冷酷,她是手握權柄的歐洲魔法界統治者, 她挾制了那片歐羅巴大陸整整六十年, 將黑鳳凰的恐懼和死亡陰影散播到了每一個角落。她將聖徒的鐵蹄踏遍洲野, 獲得了來自巫師和麻瓜兩個種族最高級別的敬畏, 她的名字就代表了被血浸染的榮光。而終究, 即便有魔法的加持,她仍然沒有獲得永恆生命, 她全身器官衰竭,掙扎著在空曠的床上。因為不信任任何人, 周圍竟無一人聽見她臨終疼痛的哀嚎, 她極盡痛苦而孤獨地死去,整整三天後屍體才被人所發現。
她看到了。在那遙遠的中洲大地, 她親自送別了陪伴百年的精靈國王, 她目睹他的子民一個接一個離開故土去往西方的神佑之地, 她與他們唯一的血脈告別,站在灰港的斜陽裡,靜默無聲地凝望綠葉踏上那艘永不回頭的帆船。她終究完成了對那個人的承諾, 與這世界最後一絲牽絆都已消散,而百年之後,記載以來最為強大的黑暗魔君在這片大陸崛起,吞噬了一切光明,土地,生機和希望。最終,因為無可抑制的貪婪,它也吞噬了自己。
她看到了。持續了數十年的變種人與人類慘烈的戰爭裡,那個親自點燃了導火索,並將變種人血清送入人類手中的女人,她完成了自己最初的心願,如願看到了恐懼,尖叫,鮮血和無盡的硝煙。她活著的目的已然達成,最終,她選擇和世界融為一體,化為無窮無盡無止無垠的能量,永恆地注視著世間。
她看到了。那個掌控著海與風的半神,華納神族歷來最偉大也最殘酷的一位統治者,她用言靈的恐懼和強大無匹的巫術一個接一個征服九界,她幾乎將曾經俘虜並羞辱過她的阿薩神族屠殺殆盡,走過之處古老的陸地皆為海水所吞沒。直到百年後,被流放入宇宙深淵的奧丁攜天神族歸來,想要阻止這個將九界生靈塗炭的女巫。戰爭曠日近千年,終於,在華納神族死亡過半,女巫也和奧丁同歸於盡之後,九界迎來了最終的和平。鮮血和硝煙之中,誕生了希望。
她看到了。哥譚市陰森漆黑的夜空之下,那個聲名鵲起的犯罪界女皇,終其一生都踩在黑與白的灰色地帶,與黑暗騎士與內心的欲-望周旋,最終她成功戰勝了蝙蝠俠和曾經的犯罪界帝皇,成為哥譚地下獨一無二的統治者,將這座古老的城市攬入懷中。她是活得最久的罪犯,一直到六十歲,晚年因為早期無數的實驗後遺,身體機能一朝崩潰,死於各種並發症,但她留下的陰影與恐懼卻長久地籠罩在哥譚市警察和人民的頭頂,直至百年後方才消散。
——「你經歷過了如此多的死亡。它對你而言,又是什麼模樣呢?」
站在玻璃窗旁的白衣女人,輕輕在玻璃上呼出一口氣,透過那霧氣,她凝望著椅子上陷入沉思的人,聲音輕如幽靈。
「你看到了什麼,塞拉?」
我看到了什麼?
黑暗,鮮血,恐懼,占領,腐朽,煙火,飢餓,虛無,以及……死亡。
她經受了如此多的死亡,看透了世間所存的大部分秘密,見到了那些很多人一輩子都不會所得見的人,走過了長到幾乎看不見盡頭的路……而如今,她依然活著。
像一個永世輪回的詛咒。
「死亡,是什麼模樣的?」
塞拉緩緩抬起頭,目光定在白衣女人身上,靜默了許久,忽然微微一笑。
「我不知道。」她的聲音很輕,很靜,像是兩個幽靈在低低絮語,吐露著獨屬於亡者的秘密,那一旦被活人所知就會翻天覆地的低語——
「我不知道,死亡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因為——」
她微笑,一字一句,穿雲拂霧,宛如得見天光。
「我,從沒真正死去過。」
嘩——
眼前的一切景像忽然就有如東風吹散迷霧,真實倏然暴露在眼前——
還是那個空曠而密閉的房間,石灰冷調的牆壁,單調的桌椅,面前透明的玻璃。但不同的是,玻璃旁沒有站著什麼穿著白色衣服的女人,那個原本她想要見面的人,此刻正坐在同樣的椅子上,隔著玻璃凝視著她,面色平靜無波。
仿佛剛才她所看見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充滿黑白灰色調的迷夢。默片般的滑稽感。
塞拉抬起頭看向天花板的角落。那裡的攝像頭仍然閃著紅光。
她猜得沒錯。這一切的一切,就只是一個夢境而已。
人為制造的幻覺。高級且精妙。
塞拉緩緩站起身來,走到玻璃窗前,伸出手掌按在上面,輕輕吐出一口氣。
「絕佳的嘗試,」她說,「差一點……就差一點,我就要說出真相了。」
「——麥克羅夫特·福爾摩斯。」
她看向攝像頭,微微一笑,顯得親切溫和極了。
她知道,那個制造出這場幻境的人,此刻就在鏡頭後面,那張胖松鼠般的臉上一定露出了極為驚愕的神色,注視她,注視這場失敗的嘗試。
她點了點自己的額心,那裡殘留著隱約的抽疼感,普通人在面對這樣封閉的場景時很有可能會忽視身體傳來的異樣。而她在睜開眼的第一刻也險些遺漏了這個細節。
好在,之後出現了更大的破綻,才讓她倏然從那些記憶中清醒,回想起之前種種感到異常的地方,抽絲剝繭,然後明白了一切。
就如麥克羅夫特所說,他想要她和歐洛絲進行一場面對面的交談,因為他知道歐洛絲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對談話者實行精神控制,意志不夠堅定的人很容易中招。而他沒有告訴她的則是:從一開始,「交談」就不是他的真正手段,這只是一個極具迷惑性的說法罷了。真正的陷阱,卻早在之前就已經布下了。
在來到這座監獄之前,她就不知用何種手段被注入了某種新型引導性藥劑,它對於常人而言是完全無害的,但在特定的環境中會產生某種奇特的效用,而且心思越復雜的人效果越明顯。從頭到尾,坐在玻璃對面的歐洛絲都沒有說一句話——因為她還處於麥克羅夫特的控制之中,她只是跟隨著哥哥的指示動口型而已。她根本不曾與塞拉進行過任何交談,即使她想,她也不能——
她們之間的玻璃可不普通,這是隔音的強化玻璃。特級囚犯的專屬待遇。
所有塞拉認為歐洛絲說過的話,都只不過是她潛意識裡希望對方所說的。那些歐洛絲所問過的,也只不過是殘存在她自己心底尚未被解答的迷惑。他們根本不可能知道她的前世今生,也不可能知道她究竟經歷過多少死亡——因為她從未曾真的死過。
而這,就是這場精妙布局裡最大的破綻——
器官衰竭。自我吞噬。融於世間。同歸於盡。壽終正寢……這些,都不過只是塞拉所能預料到的死亡方式而已。而事實卻是:她根本沒能活到死亡降臨,就已經離開了那些地方。
多麼精密而心思巧妙的布局啊……如果她真的經歷過了這些,也許此刻就已經完全沉入了那些幻境中,被恐懼和欲-望所打敗,坦露無疑地承認了自己所有罪行。
不過,還是要感謝他們費盡心思設計的一切。因為那些留下她腦海中的輪回,每一世都是一個珍貴的記憶,而她所經歷過的每一個人,都讓她變得更加強大。
塞拉雙手撫上玻璃,然後抬起頭,凝視著攝像頭,微笑平靜依舊。
「告訴我,我沒猜錯,福爾摩斯先生。」她輕聲開口,「否則,如果我猜錯了,如果剛才的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藥物帶來的幻覺……那麼,就讓她開口和我說話吧。」
如果她真的能夠聽見歐洛絲的聲音,也許她還能認為,對方的確有著令人心驚甚至超越時空的推理能力,能夠洞悉她的過去和未來。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就算掉入陷阱在此認罪,也是技不如人,她心甘情願。
「問我一個問題吧,歐洛絲,」她微笑,「如果我能聽見你,不論是什麼疑問……我都會回答。」
歐洛絲看著她的眼睛,過了很久,忽然微微一笑。
她說了一句話。可是沒有任何聲音傳了出來。但塞拉卻在瞬間看懂了她所說的話。
她微微一頓。
終於,她身後的門打開了。穿著考究而古典三件套西裝的麥克羅夫特福爾摩斯站在門口,拄著他那不離身的黑傘,用一種略微古怪的目光看著她,沉思了片刻,忽然開口。
「WHO ARE YOU ?」他問。
塞拉微微一笑。
「你什麼也不知道,麥克羅夫特。」她說,「遺憾的是,我什麼也不會告訴你。」
面對棘手的案件和冰冷的科學,夏洛克福爾摩斯這樣的可知論者也許永遠會自信滿滿。但當面對復雜的感情和深邃的人性,所有人恐怕都要接受一句「You know nothing」的叩問。
而現在,藥劑的效果完全過去,塞拉全然清醒了過來。
面對麥克羅夫特眯起的雙眼,塞拉面帶微笑,輕聲開口。
「真遺憾你們永遠都等不到真相被揭露的那一天,即便你們窮盡所有想像都不會得到真正的答案——而它,也會從此成為福爾摩斯史上最大的懸案,讓你們所有人都自此記住一個事實——我,做到了一件沒人能完成的事——」
「我打敗了你們。所有福爾摩斯。」
即使他們都清楚她就是凶手,可那又怎麼樣呢?只要缺少那最關鍵的一點,那場凶殺案的真相就會被永遠埋葬。
「知道為什麼時間對我而言不重要嗎?」塞拉輕聲問,「知道為什麼我遠不及福爾摩斯們的智商,卻能在這一場游戲裡勝出嗎?」
「因為,我再沒什麼可失去的,麥克羅夫特。」她微笑,「而你,歐洛絲,夏洛克……你們有太多需要顧忌的東西了。因此,你們害怕任何一個人的死亡。」
而死亡,對她來說,也不過只是一個終結的名詞罷了。
面對所有人的注視,塞拉緩緩抬起雙手,很真誠地詢問麥克羅夫特,「那麼,你也會把我關在謝林福特嗎,福爾摩斯先生?」
——當然不可能。人形大英政-府罕見地在心裡暗暗咬牙切齒——夏洛克那家伙已經暗示得如此明顯了。絕不會像對待歐洛絲那樣對待塞拉,因為她並非一位福爾摩斯,她不會有其他的顧忌以及對親人的愛。一旦他將這個凶手關在這裡,一旦她活了下去,以她的冷酷和狡猾,她就會變成像夏洛克福爾摩斯所預測的那樣,成為另一場更寒冷,更猛烈,足以摧枯拉朽的東風。
更何況,她是他那個不成器弟弟所在乎的人——該死,為什麼夏洛克就偏偏吸引這種恐怖的危險分子?!他就不能老老實實地破個案享受名聲和掌聲嗎?!他就非得逼自己作出這種不得已的選擇嗎?!
一個兩個都是不省心的貨!
麥克羅夫特在心中長長嘆息,面上卻揚起一個顯而易見的假笑。
「關在這裡?不——當然不,你怎麼會這麼想,瓊斯小姐,你可是一位『大名人』,」麥克羅夫特皮笑肉不笑,舉手投足彬彬有禮極了,「既然你是『無辜』的,那麼我們就毫無理由再讓你留在這裡——」
他做了個手勢,「請吧,瓊斯小姐。直升機就在外面,而我想你如此聰明,應該很了解自己將來的去處,不是嗎?」
「再了解不過了,福爾摩斯先生。」她說。
……
英國,私人機場,傍晚。
塞拉站在草地旁,看著周圍空曠的通道出了神。直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沒有回頭,只是在那腳步停止在身後不足一米的地方時,她忽然微微一笑,輕聲開口。
「真遺憾,夏洛克,」她說,語氣裡帶著嘆息,「我還以為,我們會很愉快地共度一生呢。」
穿著黑色長大衣的來客緩緩走到她身邊,然後側頭,看著她被斜陽余暉所映照的側臉,沉默了一會兒。
「你愛過誰?在哪兒?什麼時候?」
他第一句話就是如此疑問。看來他真的對這個問題十分執著。
塞拉轉過頭來,笑了笑,「這重要嗎?」
「不重要。」他回答,然後頓了頓,再度問出了那個從一開始就很關鍵的那句話——
「你是誰?」
她眨了眨眼睛,「塞拉。」
夏洛克,「塞拉什麼?」
「只有塞拉。」
只有塞拉——這是夏洛克第二次聽到這個回答。而當她第二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卻忽然仿佛聽懂了什麼,目光微微變了。
他相信在此刻,這個臨別的時候,她不會對他說謊。如果她真的只是塞拉,而不是塞拉瓊斯……那麼一切就可以得到一個完美的解釋了。
只不過遺憾的是,他依舊不能將這當做是一種認罪,即便她已然用另一種方式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他也無法用確鑿的證據把她送上法庭。
——酒店房間裡挪威森林貓的毛發,後來證明是打掃工留下的。死者身上的兩刀,第一刀是瓊斯刺的,而致命的那一刀則來自於她,為了掩蓋手法和掃去痕跡。她身上所出現的所有線索都是她自己制造出來的,這其中對人心的把握簡直精妙到了可怕的地步,讓他在第一次看到的時候都被完全誤導過去。即便之後他推測出來關於凶手身高體重的判斷,後來想起也是完全符合塞拉體型的。而至於左撇子的猜測,他的推理也完全沒錯。
其實她從一開始就暗示過夏洛克她的身份——那場被誤判的公寓自殺案。哥哥與弟弟巧妙的身份互換。壞掉的臼齒是鏈接二人最關鍵的線索。以及她的那句:真正的凶手得到了所有人的幫助,坦然離開,滿載而去,不知所蹤。
他原本可以制止這一切的。只可惜,她的段位更勝一籌。
而這,也會成為她演繹生涯裡,最精彩的一場戲中戲。
但與之前不同的是,他卻反倒能夠理解塞拉的行為——畢竟,死去的男一號也並非好人。以他的身份可以輕易地買通人脈逃脫懲罰,然後繼續禍害那些風華正茂的年輕女性。毫無疑問她犯了法理應受到審判,但從另一角度而言,如果法律也不能制裁男一號那種人,而她不想淪為對方的玩物,忍無可忍之下,動手也在情理之中。
法與人情,永遠都是無法分清立場的話題。
夏洛克低頭,凝視塞拉的眼睛,問道,「你什麼時候走?」
她眉梢微挑。彼此二人都知道他問的並非是私人飛機起飛的時間,而是另一個無法言喻的問題。
於是她如此回答:「當時間到了……夏洛克,我,以及我所有問題的答案,都將一同消失。」
而你,這個永不放棄對真相永遠充滿好奇心的資訊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如果你想要知道那些謎題的答案,那麼,來找我吧——我知道,你必然會這麼做。
——她在引誘他反過來去找她。夏洛克對此心知肚明。
他思考了片刻,然後很快開口,簡單直接得讓尋常人難以接受。
「你知道麥克羅夫特不會真的就這麼放你走。」夏洛克微微眯起眼,「他將你送出英國,表面是『為了讓全英國人民免受塞拉瓊斯的迫害』——順便一提這是原話——但我想你很清楚他不會放松對你的監視,從你踏上飛機的第一刻,到你停止呼吸。」
塞拉微微一笑,碧綠色的眼睛在夕陽下深邃如海。
「那不重要,夏洛克,」她說,「我的假期快結束了……而我剛好知道,接下來,會有很多事需要我親自去做。」
關於「塞拉」比她和蛇預料中更早覺醒這件事實。關於它對「度假」這個詞真正理解的含義。
私人飛機的侍者在門口向她招手示意,她點了點頭,然後望向夏洛克,上前一步,在卷毛偵探眸色微動的時刻,伸出手,輕輕的,極為禮節性地擁抱住了他,在他耳邊微笑著開口。
「致那些最好的時光,夏洛克·福爾摩斯。」
——感謝你,在這個世界為我帶來的那些忍俊不禁的熱鬧和樂趣。
夏洛克一動不動,沒有回手抱住她,也沒有拒絕這個擁抱。直到塞拉松開手,他才低頭,用那雙奇特而極具辨識度的眼睛盯著她,說道,「所以,恐男症也是假的?」
頓了頓,他微微皺眉,似乎感到了好奇以及某種程度上的棘手,「關於你……什麼才是真的?」
她究竟有沒有對自己說過一句真話?
塞拉頓了頓,她的眼裡浮現了很微弱的笑意。為這個偵探孩子氣一樣的執著。
「關於塞拉瓊斯……沒多少是真的。」她如此回答,「——關於我……一切都是。」
然後她點了點頭,朝他露出一個最後的笑容,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踏上了飛往異國他鄉的飛機。
透過私人飛機上狹小的窗戶,她看見那位卷毛偵探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望著這裡,似乎是在思考,似乎又是在無聲目送。目送這個三十五年裡他唯一無法完全解答的謎題。
侍者走過來,彬彬有禮地開口,「她讓我告訴您,機長的問題已經解決了,現在您可以去任何地方不被他知道,只要別在您所希望的終點降落——她不想知道您的目的地究竟在何處。」
塞拉收回眼,聞此微微挑眉。想起在謝林福特封閉的房間裡,那個被稱為「東風」的福爾摩斯對她說過的無聲的話——
「Just fly.」
原來她指的是這個意思。
——換了機長,不再是麥克羅夫特的人,這也意味著她有了更大的可能擺脫對方的監視。很好。不愧是東風女神,即便在監獄裡足不出戶,也能如此未雨綢繆。
塞拉端起一杯香檳,舉杯,微笑,「敬東風。」
侍者點了點頭,「那麼,瓊斯小姐,我們現在去哪兒?」
塞拉看了他一眼,拿出手機裡那儲存著和夏洛克福爾摩斯上百條短信的存儲卡,毫不猶豫地折成兩半丟入酒液中,然後微微一笑,指向前方。
「Please,」她說,「——Just fly.」
……
夏洛克看著逐漸遠行的飛機,終於在它變成天空的一個看不見的小點時,收回了目光。雙手下意識地□□兜裡,然後一頓。
他拿出手,也順帶著拿出了不知何時被放在口袋中的紙條。打開一看,上面卻是一串毫無規律的數字。
他微微一愣。
正當此刻,手機鈴聲響起,夏洛克看了看號碼,是華生的電話。
他按下了通話鍵。
「呃,夏洛克……」醫生有些躊躇的聲音從那邊傳了過來,顯然是提前得知了某些消息專門安慰他來了,「對於訂婚即將取消……嗯……我很抱歉……」
夏洛克朝天空望了一眼,語氣依舊平靜無波。
「抱歉?——不,我的朋友,不必抱歉。」他說,「——我們的約定,現在才剛剛開始。」
接著他毫不猶豫地掛掉電話,唇角緩緩上揚。他重新將紙條揣入口袋裡,朝蔚藍的蒼穹最後看了一眼,垂眸,如來時一樣,緩步離開了這裡。
……
地球的另一邊,私人飛機降落在了墨西-哥西北的邊境城市蒂華納,侍者看著下飛機後逐漸消失在走道盡頭的修長身影,拿出手機,朝一個號碼發送了一條秘密短信——
「致 M.H
地點:蒂華納,墨美口岸」
然後他收起手機,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
……
另一邊,收到短信的麥克羅夫特立刻打通了一個電話,然而從那邊得出的信息卻讓他微微一頓,雖然在意料之中,卻也有些凝重的無奈。
——蒂華納,墨美口岸。找到她。
兩分鐘後得到的回話:信息無效。目標已消失。
麥克羅夫特看著手機,沉思了一會兒,還是選擇對聯系人裡最不省心的一位發送了一條短信。
「Sera had Eurus.」
他竟然不知道,這個女人什麼時候和東風搭上了橋,還做了「讓夏洛克福爾摩斯因為無法破案而感到挫折」這個交易。雖然他及時發覺不對撤換了人手,可能夠瞞過福爾摩斯一家人眼睛的那個女人顯然也不是個好糊弄的角色——她隨意選擇了一個地方下了飛機,卻在之後的五分鐘時間裡神秘失蹤,附近的所有攝像頭都拍不到她的身影,駐扎的特工也無法尋找到她——她徹底消失在了麥克羅夫特的視線裡。
這一局,顯而易見地,他又失敗了。
可他卻沒有多少沮喪的情緒,因為他很清楚一件事——
「不必擔憂,」面對手下的疑問,他笑得成熟而優雅。
「早或晚——夏洛克·福爾摩斯,他會幫我們找到她的。」
畢竟,那位偵探擁有著獵犬一般敏銳的嗅覺。更關鍵的是,對他感興趣的人,夏洛克福爾摩斯可從不半途而廢。
不過這可不再是他最需要擔心的問題了。
——東風將至。而接下來,他會有很多事情需要親手去做。
麥克羅夫特低下頭看向屏幕,裡面間或閃過很多張老舊的照片,其中一張上面的一行字極為醒目——
「RedBeard.」紅胡子。
作者有話要說:
結尾銜接神夏4最後一集。
注釋——
歐洛絲和夏洛克在神夏4結尾合奏的那首曲子叫《Who you really are》,對應這篇很多提問。歐洛絲也曾經對夏洛克說過那句話:You know nothing.
看過神夏4的也許能在這篇文裡找到對應的很多梗。
「塞拉什麼?只有塞拉。」這個問題在JOKER那篇的晚宴上也出現過,不知道還有人記得嗎。
關於左撇子的問題在悖論裡提到過,塞拉可以熟練用兩只手去完美誤導側寫。
訂婚,英語裡的e,這個單詞同時還有「約會」的意思。一語兩用。
Sera had Eurus.——SHE。
明天上番外。彌補你們前面看得一頭霧水的心累,會超甜d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