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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七上九下(上+中+下) 作者:安思源

第十九章

  九金最終出現在項郝面前時,還是那一副怎麼看都不像段府二小姐的打扮。

  牙白色的布衣很不端莊地裹在她身上,髮髻很散亂,像是剛進行了什麼激烈活動似的。

  「你就不能把自己打扮得像樣點?」項郝蹙眉,伸出手指敲了敲那根被九金當作髮簪用的筷子。真是個不懂得修飾自己的女人,就算用筷子,也挑根精緻點的吧,她偏偏還要選根頂端褪色的。

  「這樣子比較舒服嘛。」在九金看來,沒有理由為了讓別人視覺享受而苦了自己。

  「上馬。」聞言,項郝懶懶地扯了下嘴角,揚首,用下顎比了比身旁的馬。

  那是一匹全身黝黑,看起來特別神氣的馬,鼻子還在不斷地哼著氣。九金吃驚地看了它好一會,才捨得移開目光,問道:「要去哪哦?」

  「找裴澄。」

  「打馬吊嗎?還是去蹴鞠?」沒辦法,一提到裴澄,九金也只能聯想到這些。

  「段子七在大鬧裴府,我想你還是去看看比較好。」儘管他很不想九金牽涉進去,但是卑鄙如裴澄,總能準確掌握住他的軟肋來威脅他。

  「大鬧裴府?」難道是因為裴澄不願意陪他打馬吊?不用那麼執著吧。

  「你不知道今天段夫人去賣鹹魚的府上做客嗎?」項郝拍了下那匹有些不安分的馬,邊輕鬆地躍上馬背,邊問道。

  「賣鹹魚的?」九金一下子沒能反映過來,困惑地仰頭看了會師公,恍然大悟,「哦,你是說王仙魚家哦,我知道啊,七哥哥也去了啊。不對啊……這個時辰他們應該在那邊用膳才對,他怎麼會去大鬧裴府?」

  「先上來,邊走邊說。」

  「啊……」

  項郝出其不意地一把揪起九金,丟在了馬背上,惹得她怪叫。

  他沒有理會九金,只是握住馬韁,圈起的雙臂縮小了九金的活動範圍,讓她安靜了不少。

  往下飄了眼後,九金趕緊閉上眼,往師公懷裡躲。她後悔自己曾經居然還覺得騎在馬上很帥,事實上,好痛苦。這馬好高,讓她覺得心始終懸在嗓子眼,只要它稍稍動一下,她的心也會跟著咯噔一下。

  突然,她好想念那只喜歡走「乙」字型路線的「寶馬」。

  「王夫人死了,當時屋子裡只有她和段夫人,你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吧?」項郝輕勒了下馬韁,還是考慮到了九金的適應能力,沒讓馬跑得太快。看起來,他們更像是騎著馬在漫步。

  意味著什麼?九金啃著手指,想了半天:「裴澄懷疑是觀世音殺了王夫人?!」

  「真聰明。」他騰出一隻手,輕掐了下九金的臉頰,眼神裡多了分讚許,「為了避嫌,裴澄不讓段子七查驗屍體。」

  「所以七哥哥去裴府鬧了哦。」

  「嗯。」

  可是這完全不是九金在乎的重點,她更好奇的是……「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些?你不是應該已經走了嗎?」

  「哦,我剛在教裴夫人如何在產前放鬆心情。」他垂眸撇了她眼,不太自在地咳了聲:「我不走了。」

  「啊?」耍人是不是?那她浪費了那麼多精力做那些心理建設是為了什麼?

  「我前天晚上在三清殿裡丟銅板,打算正面就走,反面就留下來。結果我丟了三十次,有十八次是反面,所以不走了。」

  「……」他為什麼要丟那麼多次?這種事情,不是一次就能解決的嗎,頂多三局兩勝就好了吧。

  「哦,對了,我給你的那個玉白菜呢?」他忽然把話鋒一轉。

  弄得九金有些措手不及,愣了下,才傻乎乎地點頭,「在啊,我沒有拿去賣哦。」

  「還給我。」

  「你怎麼這樣的喏,送給人家的東西,哪還有收回的道理啊!就算你不走了,送個白菜給我不行啊,怎麼那麼小氣啊……」

  「快點給我!」項郝壓根就沒有理睬她的抗議,索性自己動手去搶,很不客氣地把手探進她的衣領裡,在脖子上尋了半天,總算觸碰到了那根栓著玉白菜的小紅線。用力地扯了下後,玉白菜就輕輕鬆鬆地又回到了他手中。

  從頭至尾,九金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只能任由師公在她衣裳裡為所欲為。眼看著來往路人那一雙雙滿含鄙夷的打量目光,九金無力地噘起嘴吸了兩下鼻子。完了,定情之物沒有了,清白也沒用了。還當街讓一個大男人把手溜進她的衣裳裡,她以後一定是嫁不出去了。

  「這東西有沒有讓別人看見過?」項郝端詳了會玉白菜,確認這正是他送給九金的那個,便放下了心,問道。

  「……」九金這次很倔強,垂著頭,把玩著馬脖子上的毛,打算打死都不要再理小氣師公了。

  「你怎麼那麼沒禮貌,我在問我你話!」項郝的音調有些微微上揚,顯示出他的不悅。

  「……」她本來就沒禮貌,只要夠端莊就可以了。

  「阿九,不過就是分別了幾天而已,你連跟我說句話都不願意了嗎?」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吧。

  「……」九金繼續低著頭,不發一言。

  如果軟硬都不行,那就用物質攻勢,「其實,我只是覺得這個玉白菜配不上你端莊的氣質,所以想換個更加配你的禮物送你。」

  事實證明,這個方法很管用。九金的眼眸驀地一亮,抬起頭,笑顏逐開地看向項郝,「你好討厭喏,做什麼一開始不說,東西吶?」

  「我幫你戴。」難怪人家都說有備無患,項郝在衣兜裡掏了半天,終於掏出一對耳墜子。他努力忍住笑,很輕柔地撩開九金垂下在耳旁的發,替她把耳墜子戴了上去。跟著又把身子往後仰了下,欣賞起九金那副含羞帶笑的模樣,並且毫不吝嗇地給出讚揚:「真漂亮。」

  「白白的,是珍珠嗎?」

  「呵、呵呵……是啊,珠壁交輝多適合你。」

  「你對我真好。」九金咧開嘴,笑得很燦爛。心裡卻完全不是那麼想的,師公的笑容那麼奸詐,讓她可以百分百地肯定,他有陰謀。那個玉白菜,一定不僅僅只是一個玉飾而已;同樣的,這對珍珠耳墜子也絕對不僅僅只是珍珠而已。

  可是那不重要,對於九金來說,只要有人還願意騙她,那也是一種幸福。至少那代表著,還有人不願意傷害她。有時候活在謊言中,反而可以避開現實的凜冽。

  「我記得有再三叮囑過你,不准把玉白菜給任何人看,是不是?」

  一路顛簸折騰,總算是到了,九金僵硬地從馬上滑了下來。就瞧見她家師公很帥氣地將手裡的馬鞭丟給裴府門口的家丁,捲起袖子,惡狠狠地瞪了她眼,厲聲質問。

  「嗯。」九金哼了聲,爬起身,撫著酸疼的臀部,一跛一跛地向師公靠近。也不知道是被顛的,還是剛才下馬時摔的,總之她人生中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也是有臀的!

  「那為什麼段子七會看到?那麼貼身的東西,你要是不脫衣裳他怎麼看?」

  「不是吶,我沒穿衣裳的時候他就看到了……不對不對,是七哥哥說想要我領悟『冰清玉潔』的含義,所以才看到的。」差不一點就說漏嘴了,以師公那種根深蒂固的長輩心態,如果知道她穿著露肩小襯衣在七哥哥面前晃了那麼久,估計她又要去領悟一下「冰清玉潔」了。

  「現在是不是不管我說多少話都不如你家七哥哥放個屁管用?」

  「話也不是這樣說的,這種比較根本不公平嘛。一個是用入口說話,一個是用出口說話,怎麼比啊……」真是個很沒邏輯性的比較,可是九金的反駁聲越來越輕了,因為師公的眼神好可怕。

  他目不轉睛地瞪了她很久,最後苦笑,不再理會她,逕自轉身往裴府走去。

  九金鬆了口氣,見站在左右的家丁都不理她,也就只好追了上去,聒噪了起來:「你做什麼突然不理我啊?」

  「我在反省。」項郝撇了撇唇,輕語。

  「反省什麼?」

  「我覺得我那晚在三清殿丟銅板的行為很犯賤。」

  「嗯,是有點。」確實很想有人用這種方法決定去留的。

  「你說什麼?!」很好,項郝發現犯賤的人不是他,而是眼前這個死丫頭!

  「我……」實事求是而已嘛。

  九金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不遠處傳來的聲音打斷了,只好暗自在心裡補充。

  「子七,你讓我派人去找穩婆好不好?這樣會鬧出人命的,段夫人的事,能不能等你嫂夫人生完孩子再說,有事好商量嘛。你忘了我們的願望嗎?不是說好了要好好培養我這孩子的馬吊技能,以後就不會三缺一了嗎?現在,你不能把它扼殺在娘胎裡啊,那等於扼殺了我們的夢想,夢想啊!」

  「好宏偉的夢想啊!」聞言後,九金抑制不住的感慨,實在是很少遇見這種比她更有抱負的人。

  「我沒有攔著你,你去找啊,要是人手不夠,可以讓龍套跑一趟,我不介意。」

  是七哥哥的聲音,聽起來一點也沒有憤怒的成份,反而還透著一股子悠閒。九金不解地掃了眼師公,這跟他剛才的說辭很不一,不是說七哥哥在大鬧裴府嗎?這哪是鬧啊,分明是閒話家常。

  「哎呀,九姑娘,您終於來了!」裴澄無力地抬了抬眼眸,瞧見傻站在門外的九金後,立刻振奮了起來。

  您?!好令人膽寒的稱呼。有陰謀!絕對有陰謀!九金戒備地看著迎面走來的裴澄,好諂媚的笑容,她怎麼不知道自己幾時那麼受歡迎了,連有婦之夫見到她都能那麼忘乎所以。

  「你怎麼在這?」被裴澄這麼一喚,子七驚了下,丟下茶盞,不滿地看著九金。

  「我……我聽說裴夫人要生孩子了,來幫忙。」這個問題實在很難解釋,九金只好胡謅。她總不能說因為他在大鬧裴府,所以裴大人讓師公把她找來勸吧?九金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想想自己也沒這個份量。事實上,她也很困惑師公到底為什麼把她找來。

  「你會接生嗎?」子七起身,慢慢靠近她,眸色很不屑。

  「接生不會,生孩子倒是應該會的。」九金搖頭又點頭,她猜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很癡呆。

  「嘁……」子七嗤了聲,有一下沒一下地轉著手上的戒指,眼神落在了梅項郝身上,話依舊是衝著九金問的:「誰把你找來的?」

  「是我是我,是我讓項郝把她找來的,這個問題你們能不能等下再研究?」裴澄湊上前,把九金拉進了屋子,口吻裡參雜著焦急和無奈,「九姑娘,快勸勸你這哥哥,我要是再不把穩婆找來,我夫人今日恐怕就有血光之災了。」

  「可是七哥哥不是說讓你去找嘛,還很大方地讓龍套幫忙啊。」

  「大方?!我找來三個了,全被他用藥恐嚇走了!」裴澄懊惱極了,傳說中的養虎為患啊,應驗了應驗了。

  「你當我傻子哦,我才不敢勸吶,不然回去有我受的。」九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雖然她也很同情裴夫人的遭遇,可是她更同情自己。

  「原來你在段府那麼沒地位?」項郝挑眉,故意挑了個離段子七頗近的位置坐下,哼笑了下:「以前待在我身邊時,你好像還挺暢所欲言的。難怪上回你不願跟那個家丁回段府,既然那麼不開心,你還是跟我走吧,我會對你很好,至少有求必應。」

  「師公……」九金無語凝噎,她應該感動嗎?她家師公又上升到了一個嶄新的高度,這次講謊言不但是連眼都不眨,甚至還讓她產生了身臨其境的幻覺。

  「你是來勸我的?」眼看著九金和梅項郝眉來眼去的模樣,子七頓時覺得自己很沒存在感,他特地向前邁了步,挑了個橫亙在他們倆之間的位置站著,逼問著九金。

  「唔……算是吧。」九金點頭。

  段子七沉默了,良久後,終於有了動靜。

  他長吁出一口氣,衝著一旁的龍套吩咐道:「去點一株香,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把最好的穩婆找來,你只有一株香的時間,等香燃盡了,穩婆要是還沒出現,你的下場就會像那株香一樣,灰飛煙滅。」

  「哦……」龍套唯唯諾諾地應了聲,哀怨地瞪了眼九金。人生最慘的是什麼?就是做段子七的貼身小廝!

  「哎喲,九姑娘,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啊!」來世,她要是做牛做馬,他一定喂草給她吃。

  「不用那麼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九金盡量讓自己回得端莊些,可惜卻控制不住眼眸中迸射出的茫然,她實在搞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

  始終在一旁沉默目睹一切的項郝忽然又起身,晃到了裴澄身邊,順勢搭上他的肩,用只有他們倆才能聽輕的聲音,附耳低語:「你又欠了我一個人情,看來下次我玩心又起的時候,你只能再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下次我兩隻眼一起閉。」裴澄笑著回道,其實即使他想秉公辦理也不太可能。

  「你笑那麼開心是什麼意思?把我娘收監了,讓你覺得很得意麼?」段子七沉了聲問道,很想把裴澄那張刺眼的笑臉按到茅廁裡去洗一下,「等孩子生了,我想你應該會想到辦法讓我去查驗屍體,否則,我說不清楚自己會做出些什麼來。」

  裴澄落寞地轉過身,緊握著衣角,無語望蒼天。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他又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段夫人出事呢,辦法總是會有的,為什麼這個段子七就那麼性急,非要用這種很踐踏他自尊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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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龍套不愧是訓練有素的,在那株香即將燃盡前他準時的帶著穩婆出現了。

  趁著裴府亂成一團,子七偷偷拉著九金溜進了衙門收押犯人的牢房。興許是因為他仵作的身份,又或許早就都打好了招呼,一路上非但沒有人阻攔他們,還有個衙役很盡責地為他們領路。

  穿過一條陰暗的甬道,就是牢房了。

  空氣有些潮濕,還帶著淡淡的霉味,子七始終皺著眉頭沒有說話,這樣沉寂的他讓九金害怕,也不敢說話了,只好埋頭跟著他走。

  一聽見有人進來的動靜,牢房裡的人就開始蠢蠢欲動,喊冤聲此起彼伏。最最響亮刺耳的那個聲音,九金很耳熟……

  「哎呀,天理何在啊,不過就是幫忙端了碗綠豆湯,居然還要坐牢啊。我兒子好歹也是個堂堂的仵作,小心他弄死你們。我女兒更厲害啊,會把你們一個個撕咬成碎片。還有我夫君,等他回來了,你們全都死定了,他最擅長搬石頭了,一定會搬很大的石頭砸死你們!啊啊,罵了那麼久,怎麼都沒人送盞茶來給我喝啊,口渴了啊。」

  「七哥哥,原來咱爹是個搬運工啊。」觀世音的哀嚎終於讓九金對那個謎一樣的段老爺子有了初步瞭解,傳說他是做生意的,看來是假的,不過就是個搬石頭的哦。

  子七冷哼了聲,沒理會她,繼續跟著衙役往裡頭走。

  這種時候他心情應該很不好,九金決定識相點噤聲,不要去自討沒趣。

  也許是觀世音的語氣問題,直到這一刻,九金都覺得事情似乎不是很嚴重。可是當看見觀世音後,九金徹底改變了自己的想法。蜷縮在牆角的她,看起來還是很端莊,神情卻顯得很憔悴。

  見到子七和九金後,她就像個溺水的人見到了浮木般,猛地衝了上來,緊拉住子七的手。

  再也端不出剛才大吼大叫的氣勢了,顫著聲,半晌都沒能說出一句話。

  「觀世音,你渴了嗎?我這邊有水。」九金在身上的小挎包裡掏了半天,終於掏出了個小水囊。這還是以前跟在師公身邊時養成的習慣,把重要物品都丟在小挎包裡,無論去哪都能隨身帶著,還要備著水和乾糧,因為她和師公都比較容易餓。

  「九金,娘好想你……」很快,段夫人就鬆開了子七的手,轉而握住九金的。

  「我也好想你。」九金很配合地反握住她的手,抽泣了兩下。雖然她記得她們也就分別了一天都不到,但是既然觀世音說想,那就想吧。

  「你們倆一會再噁心可以嗎?」子七靠在一旁看了會,咳了聲,打斷了這對重逢的母女。

  「你怎麼這樣啊,說不定我要很久都見不到九金了。」段夫人埋怨道。

  「我們只能待半個時辰,如果你想要把這半個時辰全用來排遣你的思念之情,也許你會在這裡待上更久。」現實很殘酷,子七還是覺得他娘親需要體驗一下這種殘酷。

  「你怎麼那麼沒口德喏,觀世音已經好慘了。」九金橫了眼子七,衝著他做了個鬼臉。暗自決定以後要是不幸生了個兒子,一定要想辦法弄死,瞧瞧段子七對觀世音的態度。哼,兒子太冷血了,不如閨女貼心。

  「那你有辦法讓她離開這裡嗎?」子七揚眉冷覷著她,直到九金啞口無言地垂下頭,他才正起臉色,問道:「娘,我暫時沒有辦法再去王府勘探現場,也不能查驗屍體。你必須把整件事的經過告訴我,任何一個細節都不要漏掉。」

  段夫人抿了抿唇,想了會,說道:「你不是帶著王仙魚一塊去何姑娘的鋪子玩了嘛,那我們用完午膳後,就打算一塊去何姑娘的鋪子逛逛,順便來找你的。正好王夫人也回來了,我們就邀她一塊去,她說要去換件衣裳,我們就在中堂等她咯。誰知道左等右等都不見她出來,有些不耐煩了,我就去叫她了嘛。然後再迴廊上遇見個丫鬟,說是王夫人交待她端碗冰鎮的綠豆湯進去,那我就想反正順路,就讓她退下,幫她端進去了。當時王夫人剛好再罵管家,我進去後管家就退下了,我還跟她聊了會,她還問我要不要吃綠豆湯,我說要,她又不給我吃,自己吃著吃著,就倒地上了。」

  「你進去的時候她在罵管家?罵了些什麼?」子七若有所思地問。

  「唔……前些日子鎮宅之寶不是被人偷了麼,好像提到了這個,還說了些生意上的事。」

  「王姑娘不是說王夫人今日在外頭也有飯局嗎,怎麼那麼早回來了?」回想起王仙魚那句無意的話,子七略顯困惑。

  「是呀,多半是跟人聊生意的飯局,好像鬧得有些不愉快,她回來的時候氣呼呼的。我們讓她一塊去何姑娘的鋪子時,她還說散散心也好。我猜,她最近興許是悶壞了。」這事說起來的確挺邪門的,自從那個鎮宅之寶被竊後,王府就不斷出事,先是王仙魚染上怪病,跟著王家的生意也一落千丈。

  「王老爺子突然邀你們去赴宴,是不是想借銀子周轉?」王家生意上出了些問題,這事段子七也略有耳聞,就因為猜到了今日這頓午膳的目的,他才寧願去何靜那逛逛的。見段夫人點頭,子七又追問:「你答應借他銀子了?」

  「沒有。他獅子大開口,我又作不了主,你爹也不在,總要問下你的意思吧。」鬧歸鬧,段夫人一直堅信自己做事還是很有分寸的,「對了,子七,你聽說過那個人稱『牽羊大俠』的俠盜麼,就是裴澄懷疑偷王家鎮宅之寶的那個人。」

  「聽裴澄提起過些,怎麼了?」子七彎起嘴角,勾勒出一抹不合時宜的笑,佯裝不經意地飄了眼九金,視線落在了她微微敞開的領口處。在她若隱若現的鎖骨上停留了片刻後,他突然就面無表情地別過頭去。

  「我聽說,但凡被『牽羊大俠』光顧過的大戶人家,都會有血光之災,有時候他還會為了幫百姓洩恨,偷完之後直接把那些十惡不赦的人殺了。奈何他的行蹤太飄忽,官府也一直拿他沒法子。子七,你說如果王家的鎮宅之寶真的是他偷的,那……王夫人的死會不會和他有關係?」段夫人徘徊著,陷入了沉思。

  子七一派輕鬆地聳肩,問道:「這些話你打哪聽來的?」

  「裴澄說的啊。」

  「哦?他還真是明察秋毫。」子七咕噥了句,很粗暴地搶過娘手上的那隻小水囊,擰緊蓋子後,強塞進了九金的小挎包裡,「我們走了,你暫時熬一下,我會讓裴澄給你換個舒適點的牢房。頂多再睡三天,我一定會接你出去。」

  聞言,段夫人笑得很燦爛,突然就覺得很有安全感,忍不住又嘮叨了句:「子七啊,不要趁我不在欺負你妹妹哦。」

  「哼,以她的表現來說,恐怕很難。」子七揪起她九金的衣領,邊往外拖,邊輕嗤了句。

  惹得九金一個勁地掙扎大叫,「你做什麼啦?這樣很難受耶,你想勒死我啊,放手放手,我自己會走啦。」

  「誰准你沒有我允許擅自出門的?」他不但沒有放手,反而愈加用力了。

  「咳咳……」九金無奈地咳了兩聲,打算不再做無謂的抵抗,衝著觀世音擺了擺手:「我們走了哦,天涼啦,你別著涼,過些天我跟七哥哥一起來接你哦。」

  「管好你自己吧。知道天涼了,做什麼還把領子敞那麼開,你打算露給誰看?」子七鬆開手,很大力地把她的衣領拉攏了幾分。

  「才沒有咧,我是很保守很端莊的女性。哎喲,都怪師公啦,亂摸亂摸的,居然把人家摸成這副衣衫不整的德性,好討厭喏。」九金拉扯著身上的衣裳,自言自語般地埋怨著。說起來,他真的很應該對她的清白負責;可是,指望師公負責,還不如指望母雞報曉。

  「摸?」他瞇起雙眸,斜覷著她,「嘖嘖,真該抽空跟你師公好好聊一下。」

  「聊什麼?」他是突然意識到了自己身為兄長的義務,打算讓逼師公承擔起男人的責任嗎?

  「沒什麼,只是比較好奇他的眼光和品味。」說著,他從上到下打量了會九金。

  還是那種充滿鄙夷的目光,九金抿著嘴笑,努力讓自己假裝聽不出他話裡的嘲諷,「是哦是哦,師公的眼光和品味總是那麼好,這一點我也很好奇。」

  真個人理解重點異於常人的死丫頭,子七乾瞪了她片刻,面對著那張傻氣十足的笑臉,只好歎氣,轉開了話題:「你脖子的上玉白菜呢?」

  「玉白菜?什麼東西,我沒吃過白菜啊。」九金睜大眼眨了幾下,一臉的茫然。

  「裝傻麼?」他側過頭,微笑著,「我還有很多折磨人的法子,就是一直找不到人試驗,你想嘗嘗,嗯?」

  嗯你個頭嗯!九金偷偷緊握了下雙拳,「你是說我從道觀偷的那個玉白菜哦,別提了,那是假噠,是蠟做的,我昨晚把它丟桌上,結果不小心撞翻了燭台,然後……那白菜就被毀了,好慘。」

  「最好是這樣。」道觀偷的?分明是她師公送的吧。子七冷冷地丟下話後,逕自轉身離開了,雖然有氣,但暫時還不打算拆穿她的謊言,畢竟有些事也不過只是她的猜測而已。

  「你是覺得我脖子上光禿禿的很難看,想送我項鏈嗎?」

  「對你來說,送你真金白銀會更實際吧。」

  「哎呀,到底是七哥哥,就是那麼瞭解我喏。」

  「沒辦法,我對禽獸和死人總是特別瞭解。」

  「……」

  又一次被他弄得無言以對了,九金只好躲在他背後擠眉弄眼。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七哥哥不會再問玉白菜的事了。雖然她不知道那個玉白菜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是既然師公不准她給別人看,又特別在趕去裴府前要回去,目的應該是不希望讓人知道吧。

  月兒被厚厚的雲層遮得嚴嚴實實,夜色被襯得越發凝重了。

  巷子深處傳來了打更的聲音,每一聲都顯得很沉重,久久迴盪著。一慢三快,四更了,這時辰的大街上本該是杳無人煙的,此刻,卻很不尋常。

  龍套舉著燈籠,躡手躡腳地跟在他家少爺身後,邊喘著粗氣,邊刻意壓低聲音衝著前面喊:「少爺少爺,你慢點,等等我啊,我跟不上。」

  「你怎麼講話像蚊子叫,不會說得響一點嗎?」子七沒好氣故意回得很大聲,腳步非但沒有放慢,甚至比之前更快了。

  「可是都已經四更了,被人發現不太好吧。」龍套還在費力地追。

  前面的路太暗了,沒有龍套的燈籠走起來太艱難,子七隻好停下腳步等他,當瞥見龍套的模樣後,不禁蹙起了眉心,「你的樣子怎麼那麼猥瑣,我們又不是去做賊。」

  「呃……少爺,說真的,我們倆的打扮跟賊有差別嗎?」

  「你什麼眼光啊,當然有差別!」子七很不屑地掃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撫了下自己的衣裳,「你有見過哪個賊穿得像我們那麼帥嗎?看清楚了,這不是普通的夜行衣,採取的是無縫處理,人性化設計,永遠不可能出現脫線現象。束腰的,完美貼合不滲漏還不透光,可以徹底展現出身材的曲線。」

  「這個……」提起這身衣裳龍套就抑鬱,原本分明可以早些出門,速戰速戰,早點回去睡覺的。他家少爺偏偏光是挑衣裳就挑了兩個時辰,不就是出門偷偷摸下屍體嘛,還真是穿給鬼看。

  「跟你講這些你也不懂。」看他呆滯的模樣,子七輕嗤,冷哼了聲,仰頭長歎:「哎……知己難覓啊,放眼整個長安城,能看懂我內心惆悵的大概也只有何靜了。你不懂,不懂啊……」

  「不會啊,我覺得你跟小姐看起來也很有共同話題。」

  「我跟她?!」子七再也維持不住形象,扯開嗓子,怪叫了起來:「那算是有共同話題嗎?分明是雞同鴨講,各說各的。她也只有在聊起她師公的時候,才會像個正常人……」

  「可惜那個時候你不太正常。」龍套自言自語般地接著他的話說道。

  子七沉默了些會,須臾後,陰沉地喚道:「龍套。」

  「啊?」好令人膽寒的聲音啊,比迎面吹來的風更清冷。

  「今夜的你好像很興奮,弄得我也跟著亢奮了。一會你抱著王夫人的屍首唱小曲給我聽吧,你不是一直說唱曲時顫音部分總是掌握不好嗎,我相信今晚你應該能發揮得不錯。嗯,早知道應該順路去買點宵夜,邊吃邊看才帶勁。」

  「不要了吧,這樣對死者很不敬啊。」龍套反駁得很無力,在他的記憶裡,少爺就從沒對死者敬重過。

  「要的要的,機會難得。」子七微笑著,拍了拍龍套的肩膀,以示安慰。

  龍套本還想說些什麼,卻發現已經到了王夫人的靈堂。按理說,這時候應該還是由官府的人暫時看守著的,王家人也可以留夜守靈。可是,眼下四周卻連半個人影都沒有,靜得有些出奇。

  「少、少爺……怎麼一個人都沒?」陰森森的感覺讓龍套有些害怕。

  「大概都被鬼差順手帶走了吧。」子七聳肩,心情還算輕鬆,就開起了玩笑。

  裴澄既然敢讓他直接來王夫人的靈堂查驗屍體,自然是都已經安排好了。據說只派了一個衙役守著,估計那個衙役去偷懶了,這也算不上什麼怪事。

  「可、可是少爺,我、我……我好像踩到一個人……」龍套臉色煞白,全身顫抖著,緊拉住子七的袖子。

  子七的目光順著他的腿慢慢往下移,還真看見他的腳下踩著一雙手,繼續打量過去,才發現是個衙役打扮的人暈倒在地上,手腕上還有個滲著血的齒痕。靈堂的門半開著,微弱的燭光透了出來,裡面卻沒有任何動靜。

  他皺著眉,拍開龍套的手,撩袍往靈堂的方向走去。

  立在門前深吸了口氣後,子七才伸手輕推開靈堂的門,率先印入他眼簾的不是王夫人的屍首,而是……唐九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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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目瞪口呆的人不止是段子七,龍套揉了揉眼睛,不斷地呢喃著:「幻覺而已,幻覺而已……」

  他明明記得少爺出門前,還特地拉著他去小姐院子裡晃了圈,那會落鳳說小姐心煩著呢不想見任何人,他們也就沒進屋。可透過屋子裡的燭火,的確是瞧見了小姐在屋子裡徘徊的身影。少爺那會還說了:光是瞧著剪影,這死丫頭身材還真不錯。

  但、但是……為什麼現在小姐會活生生地出現在王夫人的靈堂?移形幻影大法?還是王夫人把小姐的肉體勾來,想借屍還魂?

  「幻覺嗎?」子七愣了半晌,目光很呆滯,怔怔地開口:「龍套,我們難道在神交嗎?不然為什麼我會跟你產生一樣的幻覺?」

  「可能是我們都太想念小姐了吧,故而走火入魔,走哪都能見到她了。」龍套想了會,得出了結論。

  卻惹得子七很不客氣地伸出手,用力向他的腦袋上敲去,「誰准你想她的?兔子都不窩邊草了,你居然連自家小姐都敢覬覦?」

  「不……不要摸我啊!」少爺下手很重,可是龍套來不及痛呼就已經嚇得腿軟了。比起少爺那一記猛擊,此刻遊走在他頭頂上那雙軟綿綿的手更讓他覺得害怕。不用看都能感覺到那是他家小姐的手,觸感很柔軟,幸好還帶著溫度。

  她就這麼站在他面前,眼睛瞪得很大,目光沒有焦距。嘴唇蠕動著,唸唸有詞,卻讓人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在燭火的映襯下,她的臉色看起來很慘白,最最讓龍套膽戰心驚的是,小姐的嘴角掛著還未乾涸的血痕。

  段子七的動作,更讓龍套說不出話了。少爺到底是少爺,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拍開小姐的手,還順勢用食指指腹替她擦去嘴角的血。跟著,很鎮定地轉身命令道:「龍套,把門關起來,回府弄輛馬車過來,我好了會在後門口等你。」

  「哦,好!」這一次,龍套應得很爽快,儘管一個人走夜路也不算是件美差,但總比待在這詭異的靈堂裡好。

  他的話音剛落,厚重的門板就緩緩被闔上了。先前被風擾得不斷飛舞的帷幔、紙錢、燭火,也全在頃刻寧靜了下來。

  子七卷起袖子,飄了眼九金,見她依舊漫無目的地在靈堂裡瞎晃,忍不住就嗤笑了聲,「在夢遊嗎?」

  九金沒有理會他,繼續專注地蹭著柱子。

  「你不知道夢遊的時候很少有人會睜著眼睛的嗎?」子七走上前,逕自打量起王夫人的屍體,口吻聽起來卻依然很輕鬆。

  是這樣子的嗎?九金努力想回憶起七哥哥那天夢遊時的模樣,可惜很模糊,她反射性地立刻閉上眼睛,繼續遊蕩。

  見狀,子七笑著輕歎,真是個讓人不知道該怎麼去評價的丫頭。

  他沒再理會她的胡鬧,認真地查看起了屍體的每一個細節。他只有這一次機會,還答應了裴澄五更前一定會離開,只能抓緊每一刻。然而很快子七就開始覺得不對勁了,屍體身上的衣衫很凌亂,有被翻動過的痕跡。

  他掀開王夫人的衣裳,伸手探向她的小腹,輕按了幾下,腫脹得很厲害,簡直就像個被活活撐死的人。

  「咦?」把手移後,子七困惑地哼了聲,把燭火湊近打量了下。王夫人的腹部上有指印,那不是他留下的。而更讓他驚訝的是,她的身旁有一隻耳墜子。像是珍珠,子七拿起端詳了片刻,略微挑起眉骨看向了九金。

  她頓時變得很安靜,沒有再瞎晃,能很清晰地瞧見她將眼簾掀成一條縫,偷睨著他。

  子七沒做聲,抿了抿唇角,淺笑,悄悄地將那只耳墜子塞進兜裡,繼續查看起屍體。

  眼看著他的手開始王夫人的下體溜去了,九金忽然一跳一跳地跑過去,用臀把子七擠開,抱著他亂蹭。雖然那是個年過中年的婦人,還是一具死屍,可是要她眼睜睜看著七哥哥染指人家的私密處,那是很困難的事。

  「放手!」子七沒想到她會衝上來。還那麼不顧身份地蹭他!好歹她也算是個發育完全的少女,他恰好也是個血氣方剛的男兒,這算挑戰他的忍耐力麼?

  九金能感覺到他崩著身子,吼得很大聲,像是生氣了。可她還是不願意放手,驗屍就驗屍嘛,做什麼還要查看人家那個部位。難道觀世音還會性侵犯王夫人嗎?

  「唐九金!給我滾去一旁夢遊!」

  她緊咬著唇不理會他,繼續蹭。子七嚥了口唾沫,呼吸愈漸急促了起來,嘗試地推開她,可沒多久九金又會繼續湊上來。通常,男人在這種時候,行為舉止是不受大腦支配的,而是由下半身來支配的。所以……子七順手拿起一旁燒紙錢的銅盆子,衝著九金的腦門用力砸了下去。

  「哎喲娘呀……」她下意識地痛吟了聲,雙眼一翻,「砰」地倒在了地上。

  霎時,整個靈堂清淨了。

  子七蹙眉輕輕踹了幾下地上的九金,見她還會神經性抽搐兩下,也就放心了,繼續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王夫人身上。

  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等到九金轉醒的時候,只覺得上半身很暖,下半身很涼。她皺起眉心挪了下身子,有些無力地掀了下眼皮,拉扯出一條幾不可見的縫。瞧見的竟然是段子七的臉,還真是非常的誘人,僅僅是那個輪廓精緻的下顎,就讓她亢奮得很想咬一口。

  「你要是醒了就別再裝睡。」

  「……」冷冷的聲音從頭頂飄來,九金愣著,要是醒了一定得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吧?那還不如裝到底。

  「這裡離護城河很近。」

  「……」關她什麼事。

  「我從小到大一直有個心願未了,就是始終很想知道護城河的水到底有多深多冷,人掉下去之後究竟是淹死還是凍死。你要不要幫我完成一下這個心願?反正據說在睡夢中死去一點都不會痛苦。」

  「……」這是個歹毒至極的男人,九金堅信天下間絕對沒有段子七做不出的事,所以權衡之下她只好妥協地睜開雙眼,伸了個懶腰,驚叫起來:「哎呀,這裡是哪?我怎麼會在這裡?!」

  「嗯,我也很想知道。」他輕晃著雙腿,挑眉。

  「那我們為什麼還不回去?」這種時候還是扯開話題比較好吧。

  「等龍套駕馬車來。」子七又轉了轉有些僵硬的脖子,忽然說道,「把你的手給我。」

  「啊?」

  子七不顧她的錯愕,索性一把拉過她的手,撩起袖子,審視了起來。她的手肘一直都算不上光潔,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都是以前沒有太好的處理留了痕。就在那一堆深深淺淺的傷痕中,有個齒印赫然而現。

  他有些不悅地哼了聲,打開一旁的箱子,翻找了會開始替她處理起傷口,不禁想到了那個暈倒在靈堂外的衙役,「什麼人啊,打架就打架嘛,怎麼活像兩條瘋狗在叫囂。」

  「絲……」九金倒抽了口涼氣,「輕點,會疼吶。」

  「你也知道疼?那大半夜的不好好待在屋裡睡覺,死到這來做什麼?」他沒好氣地瞪了她眼,故意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嘁,我哪知道裴澄手下的衙役那麼像娘們啊。打架嘛,人家都是用拳腳的,他衝上來就咬人,難道只有他會咬啊!你瞧瞧,你瞧瞧,我這兩顆小虎牙可是專門為咬人而定制的,只要一口,用七成力氣,就疼得他喊娘了。」九金說著,很得意地微微張開嘴,曲起手指敲了敲那兩顆小虎牙。跟著,用力扯開了自己的衣領,罵上癮了,「咬人也就算了,還拉我頭髮,還用指甲抓人。你看,這些抓痕就是他可恥的證據,這哪是男人啊,潑婦打架招式都比他多。」

  嚴格算起來,那個衙役是至今為止第一個被九金打暈的人,之前她從來就沒有打贏的記錄。所以即使他的人品讓人很不齒,九金聊起他的時候依然很眉飛色舞。

  「嘖嘖,真是作孽啊。」子七伸手輕觸她胸前的抓痕,感慨道。好可憐的衙役,裴澄還真是會選人,那個衙役還真像是為九金量身打造的。要說拳腳功夫,估計她只有被打的份,相反這種下三濫的招數,還真沒幾個人能戰勝她。

  「就是嘛,這血肉模糊的模樣,看得我自己都心疼,作孽啊。」九金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胸,卻發現那雙原本只觸摸她的傷口的手有點不對勁了,路線開始曲折了,目的也開始不明瞭,「你在做什麼?」

  「嗯?」他眼神茫然地抬眸,「只是幫你看下會不會留痕,這種地方留了痕估計會嫁不出去。」

  「那也是洞房的時候才會被發現,到時候反正都拜過堂了,賴不掉的。」九金心神紊亂地垂眸,需要檢查的那麼徹底嗎?那雙手的位置越來越不對了呀。

  「誰帶你來這邊的?」子七依舊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表情卻很嚴肅。他可以肯定臨走時在她屋子外看見的那個身影,一定是她。所以,她絕不可能是真的夢遊來這邊的,只可能是某個腳程比他更快的人帶她來的。

  「唔……」九金想了會,覺得這事多半是瞞不住的:「是師公帶我來的。」

  「那他人呢?怎麼會把你一個人丟在這,還讓你跟那個衙役互相撕咬。」又是那個該死的師公,還真是無孔不入啊。居然可以在他眼皮底下就這麼溜進他妹妹的房裡?看來段府的安保措施有待加強。

  「他說肚子餓了,去吃宵夜了。還說等一下一定會有人來接我的,師公就是師公,好厲害喏,連你會來都猜到了,早知道我就不來了……」

  「原來你的皮膚挺滑的。」子七打斷了她的話,手開始很不安分地往下滑,也不能怪他,到底是有正常性取向的男人,這種時候很容易乾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

  「我說,你這樣讓我很為難啊。」到底是要保住清白自由戀愛呢,還是將就下綁個男人一輩子騙吃騙喝,這是一個很艱難的抉擇啊。

  「是呀,我也很為難。」不能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子七頓時覺得自己的感情好像有點誤入歧途了,這種時候是不是應該懸崖勒馬?

  「怎麼停下來了喏……」他像忽然被定格住了一樣,擰著眉心凝視著她,那灼灼的目光,讓九金頓時覺得有些乾澀。唇不斷翕張著,她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掙扎了好半晌,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七哥哥,你要不要把手縮回去啊?」

  「哦。我只是想替你檢查下,看你身上還有沒有其他傷口,很單純的,沒有其他意思,真的很單純。」他回神,猛地把手縮了回來,輕咳了聲化開尷尬後,自顧自地解釋了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九金有些慌亂地打斷了他的話,不就是嫌棄她傻嘛,做什麼還要解釋那麼多。她也已經傻了那麼多年了,知道自己的份量,早就被人嫌棄慣了,連委屈都不覺得了,還要解釋做什麼。

  「你知道個屁啊!」看她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就知道她根本就沒有領會他的糾結的原因。截止目前為止,從他們倆人的相處點滴看來,子七發現,傻的那個人壓根不是唐九金,而是他。

  「哎呀。」顯然,九金又一次忽略了他的怒吼,怪叫著跳了起來,「我的耳墜子不見了。」

  「明兒買新的好了,又不是什麼值錢貨。」子七不滿地咕噥了句,剛打算把那只耳墜子還給她,九金的話卻讓他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去哪兒買新的呀,那是師公送我的啊。不跟你說了,說了你也不懂,一定是落在靈堂裡了,我要回去找。」九金哭喪著臉,急壞了,眼淚差一點就奪眶而出。

  「你敢去我就把你的腿給打殘了!」什麼東西啊,也忒不把他當回事了吧,好歹他們剛親密接觸了一下下,她竟然轉念又想起她家師公了。

  「但是那是我從小到大收到的第一件禮物哇,意義不一樣嘛。我又沒讓你陪我,我自己去找就好了,龍套要是來了,你們也不用等我,我自己認得回去的路。」

  「你之前買給你的那麼多東西,都是假的嗎?」又是衣裳又是首飾的,敢情在她眼中還比不上那該死的耳墜子?

  「都說了意義不同嘛,你跟師公不一樣啊。」確切的說,是他和師公送她禮物的初衷不一樣,他待她好,只是因為觀世音收她做義女了。就好像他從前自己說的,不要在外頭丟段府的臉,所以即使她是朽木,他還是費力地想掩蓋。然而師公送她東西,就很純粹啊。

  她到底是不是真傻,段子七很難判斷,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她是絕對的沒心沒肺!

  男人吧,一旦被觸怒了,言行都會比較過激。就好比現在的段子七,當怒火開始攻心的時候,他只有遵從直覺。那就是忽然伸出手,用力地拉住她的手腕,順利帶入自己的懷中,然後不管不顧她的意願,直接堵住那張嘴。

  很好,多麼美妙,她再也沒辦法說出那些可以把他活活氣死的話了,只能無助的呻吟。

  「唔……」九金瞪大雙眼,驚詫地看著近在咫尺的段子七,她嘗試著用手推拒,反被他擁得更緊了。然後,她乾脆嘗試著享受,七哥哥的唇好軟,暖暖的,有一股像剛被太陽曬過的棉被的味道,很清爽的味道。

  相較之下,子七就沒那麼享受了,他緊皺著眉心,舌尖交纏住了她的舌,心頭猛顫了下後,一股血腥味在彼此的唇齒間氤氳開了,他輕哼了兩聲,沉著聲輕喃:「以後不要隨便咬別人。」

  「嗯……嗯……」九金很陶醉地哼了兩聲,這種時候估計要她去死,她也會給出這種反應,真是好沒骨氣啊,就這麼被人家的一條舌頭打敗了。

  ……

  遠遠的,龍套就被眼前這一幕怔住了,邊揮著馬鞭,邊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那兩個抱得那麼緊,還在啃來啃去兩個人竟然是他家少爺和小姐?!天道淪喪啊,少爺的嘴居然那麼不挑食了。

  怎麼辦,他需要時間,好好去消化一下這個打擊。

  可是,身後卻飄來了一道悠悠的聲音:「龍套,你走過頭了。」

  是少爺的聲音,還蕩漾著激情未褪的痕跡。龍套漸漸醒悟,才發現想得太入神了,導致他就這樣駕著馬車從少爺和小姐面前經過,直奔前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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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初冬暖融融的太陽,很容易讓人心情亢奮。

  龍套一大早就吹著口哨,端著熱水,打算伺候少爺起床了。

  在他原本的打算裡,大約需要花半個時辰才能叫醒少爺。可是今天,段子七打破了他的計劃。

  「少爺?」龍套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看了過去,確定不是幻覺了,他家少爺是真的起床了,並且還把自己打扮得很清爽,正一臉惆悵地看著窗外的雲發呆。

  子七沒有理會他,依舊默不作聲地負手立在窗邊,表情很沉重。

  看起來他像是被什麼事困擾住了,如果現在無端地去打擾他,應該會被折磨得很慘,所以龍套決定閉嘴,跑去擰著面巾。耗了很久,見少爺還是沒有反應,他才硬著頭皮跑上前,躡手躡腳地拍了他一下,低聲咕噥:「少爺,擦把臉吧,清醒一下才能便於思考。」

  「嗯。」子七終於有反應了。

  可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龍套很是不忍地輕歎了聲。真是作孽啊,少爺一直都安逸慣了,現在夫人突然出了這種事,一定讓他很糾結。

  「龍套。」子七草率地用帕子抹了抹臉,撩起袖子,忽然轉身喚道。

  龍套愣了下,他猜想這個時候的少爺一定很需要他,於是挺起胸膛,一臉赴湯蹈火再所不辭地表情回道:「在!龍套永遠與你同在!」

  「你昨晚有沒有看見什麼?」子七還是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中,擰著眉,看似不經意地問。

  「沒有!」聖賢說的,非禮勿視!

  「你這是什麼意思?」聞言,子七不悅地瞪著他,「啃了就是啃了,怎麼可以不認賬呢?難道你覺得我是那種拔嘴無情的人嗎?你分明看得一清二楚,裝什麼蒜,還是說你覺得男人總有衝動的時候,其實這並不代表什麼?所以,我也應該像你一樣把昨晚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並且保證以後都不會再發生,對不對?」

  「呃……」他還能說什麼呀,話都被少爺說了去,龍套壓根就連發表意見的機會都沒。

  「哎,算了,你不要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子七歎息,輕拍了下龍套的肩膀,開始煩躁地在房間裡徘徊了起來:「你說,我如果真的就把那事當作一場夢,會不會遭來天下人的唾棄?」

  「這個……」天下人很忙,誰有空來唾棄個不務正業的仵作。

  「你不必說了,我想過了,其實哥哥啃妹妹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關鍵的是要把心態擺正,我覺得我的心態還是很正的,主要是九金……」

  「少爺!不行,我要說,我一定要說!」龍套終於控制不住,握緊雙拳,打斷了他的話,「做為一個追隨你那麼久的忠實家丁,我必須要忠言逆耳一下。說真的,我覺得你很庸人自擾,事實上,小姐一早就出門去王家了,還在心心唸唸著她師公送她那只耳墜子。還跟我說她昨晚做了個噩夢,夢見你用舌頭舔她的嘴,害得她醒來的時候直打哆嗦,一緊張就造成了壓力,導致她來癸水了。」

  「噩夢?你聽錯了吧,她說的是『春夢』才對吧。」身為一個具有親和力的主子,是萬萬不能太衝動的,子七一再提醒自己,要給龍套一次機會,要尊重人家的自主權。

  很可惜,龍套完全沒有把握這次機會,仍然很肯定地點頭,大聲地喊道:「是噩夢,我絕對不會聽錯,絕對是噩夢!」

  子七咬牙切齒地逼視著他,沉默了許久,總算把怒火給暫時壓了下去,換上了一臉微笑:「龍套,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有龍陽之好?」

  「怎、怎麼可能啊?!我對落鳳的心,天地可證啊。」

  「是嗎?那我怎麼覺得九金好像把你當作姐妹了,連來癸水這種事都要跟你分享,比較奇怪的是,你居然還能臉不紅氣不喘的複述給我聽。龍套啊,以一個仵作的角度來說,斷袖之癖不是不好,但是要注意安全,這要是染了花柳,害人害已啊。」邊說,子七邊大步往外走。

  為了解釋,龍套只好亦步亦趨地跟著,「那個……少爺,其實我不懂什麼叫做癸水?」

  「哦?看來在生理教育方面,我都對你太疏忽了。」子七腳步邁得更大了,剛跨出段府大門,他就停了下來,伸手搭著龍套的肩膀將他拉到身旁,指著不遠處說道:「你看見那面牆上貼著的告示了麼?」

  「那個啊……」龍套不屑地哼了聲,「那才不是什麼告示,是有家醫館剛開張,就到處張貼這東西宣傳。據說可以只用一味藥就輕鬆治好花柳,怎麼還有人打出這種旗號做生意的,太骯髒了。我撕了好幾回了,沒多久他們就會有人重新來張貼。」

  其實龍套大概能理解那個掌櫃的想法,這裡附近住的全都是有錢人,喜歡尋花問柳的太多了,估計得這種病的也不少。

  「你給我站到那邊去,對著那張紙,大聲喊『我的病有救了』,喊到我回府為止。」

  「……」這裡來來往往的家丁丫鬟好多啊,要是讓其他府上的人瞧見了,多丟人啊。

  「你們兩個給我看著他。」子七不容置疑地衝著站在大門兩旁的家丁叮囑,見落鳳一臉擔憂地站在院子張望,他忽然覺得火更大了:「落鳳,去把我平時摸屍體時用的那個箱子拿出來,跟我一塊去把你家小姐逮回來。」

  當子七帶著落鳳到達王府的時候,簡直哀鴻遍野。

  只瞧見王老爺呼吸急促地坐在一旁,王仙魚抱著她娘的屍體嚎啕大哭,整院的家丁丫鬟全都亂了陣腳。子七無奈地閉上眼,不忍看這慘絕人寰的一幕,不用細想,也能猜到這多半是他那個寶貝妹妹的傑作。

  不出意外的,段子七被王老爺用掃帚趕出了王府。

  值得慶幸的是,他還是很好心的告知了九金的去處,據說是鬧到一半餓了,拉著一個叫紅扁的姑娘去朱雀大街上的醉香樓吃飯去了。

  隨後段子七就像一陣風一樣,從王府衝去了醉香樓。害得落鳳一路狂奔才能勉強跟上,卻在醉香樓門前,他猛地停了下來。

  「落鳳,你家小姐也算是個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能人啊,居然還有心思跑去吃飯。」還知道挑城裡最好的酒樓去,這樣冷靜而又沉著的思維,實在讓段子七佩服。

  「小姐沒用早膳就出門啦。」落鳳試圖想為她辯解,都快午時了,餓了也正常啊。

  「哦,很偉大的精神,為了一隻耳墜子廢寢忘食。」子七鄙夷地輕哼,「那又怎樣,就因為她精神比較崇高,就能到處闖禍害我被連累?那個賣鹹魚的死老頭居然拿掃帚打我,你知不知道掃帚多髒?為什麼我每次穿新衣裳,都會遭遇這種意料之外的事?」

  「那……那也是因為你每天都穿新衣裳。」在落鳳的印象裡,她家少爺一直就像只孔雀,還是一隻喜歡到處開屏很招搖的孔雀。

  「你不懂,新的一天當然要有新的氣象,那樣才能給別人新鮮感。我沒辦法換了自己這張臉,只能換衣裳了,這是對別人負責。」邊說,子七邊往後退了幾步,打量起醉香樓的四周。

  落鳳鼓著腮沉默了,無論說什麼都是浪費精力,但凡是少爺做出來的事,他總能掰出很華麗的理由。

  比較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少爺忽然正經了起來,眉頭都快打結了,像是在思忖什麼重要的事情。片刻後,他跨進店內,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櫃檯上。

  有個年近不惑的男人正埋頭撥著算盤,嘴裡唸唸有詞,看起來很專注。

  子七湊上前,倚在櫃檯上,曲起手指敲敲了櫃檯,又輕咳了聲,引來了掌櫃的注意。

  「七爺?!」掌櫃聞聲抬頭,被眼前人驚到了:「您怎麼來了?」

  「不歡迎?」子七挑了挑眉梢,懶懶地打量起生意興隆的店堂。

  「怎麼會不歡迎,只是聽說段夫人出事了,還以為七爺最近忙得很呢。」掌櫃的口吻裡夾雜著幾絲嘲諷,段夫人和段老爺平日為人都很好,只可惜生了個玩世不恭的兒子。就為了不願子承父業,硬是跑去做了仵作。

  說起來,仵作也算是個年輕有為的職業,偏偏段子七不務正業,只有在沒有馬吊打的時候才會跑去摸兩下屍體。瞧瞧眼下,段夫人都身陷牢獄了,這位爺還有閒心穿得那麼光鮮亮麗,帶著個還算得上俏麗的姑娘溜躂。

  「哦,再忙總得吃飯。總不能因為我娘出事了,就讓整個段府人跟著不眠不休地哀痛吧。」子七揚起一抹淺笑,故意假裝聽不懂掌櫃的意思,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櫃檯,口吻依舊是吊兒郎當的,「王夫人出事那天中午,是在你這用的午膳嗎?」

  「是呀。王夫人口味重,我們醉香樓都會根據一些熟客的口味量身打造菜譜,所以王家每回要宴請人,都會選在我們這,要不就是借我們的廚子用。」

  子七靜靜地聽著他的話,想了會,才開口,「嗯,你去吩咐廚子按照那天給王夫人做的菜式,原封不動地再弄一桌給我。記著,我要分毫不差的,包括酒水。」

  「咦?」掌櫃沒有立刻去吩咐,反而略顯困惑地哼了聲。

  「怎麼了?」

  「今天是什麼日子,還真是邪門了。剛才有兩個姑娘,也說要一桌跟那天王夫人一樣的菜式。」開門做生意那麼久,這種巧合還是第一回遇見,掌櫃覺得挺新奇的。

  兩個姑娘?

  子七嗤笑,隱約已經猜到了是誰,「她們人呢?」

  「在樓上包廂裡頭呢……」

  「領我去。」子七不耐地打斷了掌櫃,已經率先往樓梯的方向走去了。

  儘管覺得奇怪,掌櫃也沒多問,領著段子七和落鳳一路往前走。氣氛有些許沉悶,他便找了個話題聊開了,「七爺認得那兩個姑娘?」

  「也許吧。」如果他沒猜錯的話。

  「說起來,那兩個姑娘裡有一個剛走,跟著來了個很俊美的道士。哈哈,幸好是長得漂亮,這要是醜一點的,我還以為是來我店裡捉鬼的道士呢。」

  「你什麼審美觀啊,那也算俊美?那我豈不是帥得驚為天人了。」

  「是是是……」不要臉的人死不光啊死不光。

  「是小姐……」透過包廂虛掩著的窗戶,落鳳眼尖地瞧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不是別人,正是她家小姐。她有些激動的大喊出聲,卻立馬被少爺摀住了嘴。

  子七衝著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輕點。」

  叮囑完後,他就遣開了掌櫃,也沒急著進去,反而立在門邊偷聽起包廂裡的動靜。

  落鳳嘟著嘴,趁子七不注意,做起了鬼臉。原來少爺那麼齷齪,竟然喜歡幹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

  但是很快,當九金的叫喊聲傳來後,落鳳立刻就忘了唾棄這種行動,加入了子七。

  「你不知道,那個王仙魚太氣人了!居然說我不是傻子,是瘋子。她才瘋子呢,她全家都是瘋子!還說七哥哥應該拿鐵鏈拴住我,不要讓我出來溜躂。我不過就是想找個耳墜子嘛,居然懷疑我想猥褻她娘?!有沒有邏輯啊,猥褻屍體這種事,只有七哥哥才做得出,我那麼端莊怎麼可能對一具已經開始發硬的屍體感興趣啊……師公!你不要再吃了,到底有沒有再聽我講話啊!」

  沒隔多久,師公頗為性感的聲音就響起了,「嗯。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為了那只耳墜子那麼拚命。這頓飯真的是你付銀子麼?」

  「是啊。」九金愣愣地點頭。

  「那就好。」說完,他又繼續埋頭吃了起來。

  「你怎麼都不安慰我,我現在很暴躁啊。雖然她娘死了,很讓人同情,但是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口傷人,真令人愁啊。你說,有沒有什麼法子可以讓我報仇的,最好是端莊一點,破壞性小一點的。」九金搶過他的筷子,逼著他面對她的諮詢。

  項郝聳了聳肩,又從一旁拿了雙筷子,繼續吃。好在,他還是很好心地給了九金一些建議:「你可以選一個月黑風高的夜,三更的時候,一個人,靜靜地,輕輕地,去王府門口上吊。」

  「……」

  「我送你的東西,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麼?」

  「當然重要。」到底還是物以稀為貴,之所以重要,可能就是因為師公很少送她東西。

  「嗯,一起睡過覺,感情就是不一樣,對麼?」

  「好像是吧。」不就是睡過和沒睡過這一點不一樣嗎?

  「所以你要記著,我永遠比你的七哥哥重要。」

  這句話的話音剛末,門外的某個人再也控制不住了,一腳踹開了門,怒瞪著面前這對「姦夫淫婦」,很粗暴地從兜裡掏出那只耳墜子,丟在桌上,喊道:「不就是一隻魚眼珠做的耳墜子嘛,做什麼搞得像稀世珍寶一樣!」

  「魚眼珠?!」九金驚愕地眨著眼,見師公若無其事地笑著點頭,立刻就絕望了。

  果然啊果然,她就知道這絕對不是普通的珍珠,原來……根本就是兩隻魚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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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一切凝滯住了,整個包廂裡瞬間歸於沉寂。

  九金氣呼呼地鼓著腮,目不轉睛地逼視著師公。這實在是一種有點難以詮釋的心情,她不敢開口說話,怕一張嘴就會嘔血。她……她居然就為了一隻噁心的魚眼珠去大鬧王夫人的靈堂,甚至還一直愧疚不安!

  「它看起來很精緻啊。」項郝笑瞇瞇地拿起那只耳墜子,打量著,「你很在乎它的材質和價值嗎?不是說,只要是我送的東西對你來說都很重要嗎?」

  「老人家,晚輩覺得它對那條魚來說更重要。」坐在一旁的子七翹著腿,雙手盤在胸前,懶懶地飄了眼項郝,好整以暇地插嘴道。

  「珍珠對蚌來說也很重要。」項郝努力維持住笑容,回道。

  「那當然應該把『更重要』的東西送給九金,不然怎麼顯示出誠意?」

  「魚眼珠有什麼不好嗎?既美觀又實用,還能襯托出我們阿九的樸素,一物多用。」

  「原來她在您老眼中,只值一顆魚眼珠啊。」

  「是兩顆。」

  他們相持不下地爭執著,可是整個事件真正的受害者卻愁著臉,怎麼也插不進話。

  幸好還有落鳳,懂得體貼九金此刻的心情,為她夾了不少菜,柔聲勸著:「小姐,別氣了,多吃點。夫人說的,女人要懂得善待自己。」

  「落鳳。」九金紅著眼眶,感激地看著她,「我就知道還是你對我最好。」

  「嗯,你懂就好。我剛才嘗過了,這條魚沒有腥氣,我幫你把蔥花全挑走了,你吃吧。等吃完了就又能製造出一對魚眼珠耳墜子了,到時候你再回送給師公,把你那根褲腰帶要回來,這樣才節約成本。」

  「……」都瘋了!九金驀地有種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萬分的蒼涼。

  觀世音說的對,女人要懂得善待自己。想著,九金緩緩地抬起手中的筷子,決定還是先吃飽了再氣比較好。

  可是偏偏有人見不得她太置身事外,猛地拍了下她的手背。讓沒有心理準備的九金顫了下,手一鬆,筷子滑落了下來。

  她茫然地眨著眼,看向那個罪魁禍首,頗覺委屈地吸了吸鼻子,語帶哽咽地問道:「你做什麼啦?為什麼都要欺負我?」

  「不准吃!」儘管她的模樣看起來很惹人憐,但段子七還是硬下心腸吼道:「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麼身份?沒有我的允許,以後不准擅自出門!更不准像個瘋子似的跑去拆人家靈堂,你是不是很懷念以前被人打的日子?還有……」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打住了,臉頰瞬間染上了緋紅,很不自在地低下頭。半天,也沒能擠出一句話。

  「還有?」還有什麼?九金略顯困惑地睜大眼,看著他。

  子七又比手畫腳地許久,見九金那副很是坦然的模樣,頓時覺得很鬱結。既然她都那麼若無其事了,他還有什麼好彆扭了?想到這,段子七重重地咳了聲,終於順利講了那句話:「還有,你昨晚沒有做春夢,我是真的啃了你!」

  「哎喲,我的娘唉……」落鳳不敢置信地驚呼。好事啊,少爺終於對小姐下手了!

  「啃?!」項郝夾著一大塊狗肉,愣了很久,才總算回過神。

  原本還覺得有幾分心虛的子七,在聽到梅項郝那一聲情緒很是複雜的反問後,忽然就有了一股很暢快的感覺,語氣也得意了起來:「您老有意見麼?」

  「七哥哥,我昨晚沒有做過春夢……」是噩夢啊!她明明跟龍套說了是噩夢。

  「閉嘴!」項郝略顯粗暴了吼了九金一句,轉而又瞇起起眼,冷覷著段子七,輕聲問:「怎麼啃的?」

  「看不出您老對這種事那麼有興趣。還能怎麼啃,就像你啃這塊狗肉那樣的啃啊……」子七揚起一抹很促狹的笑,看項郝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正覺得大快人心。可當目光正對上他筷子那塊狗肉後,笑容猝然淡去。

  「狗肉!」

  沉默了片刻後,子七和項郝忽然對視,異口同聲地失聲喊道。

  「怎、怎麼了?」這兩人合併起來的氣場,不是一般的強大啊,九金被震撼了,不明就裡地歪過頭,指向桌子正中央:「你們想吃狗肉哦?這裡有好大一鍋,好大一鍋喏。」

  說著九金很慇勤地爬到椅子上,抱起那一大鍋狗肉端到了段子七面前,好沉喏。

  雖然她這個有些偏心的小動作,讓子七小小的心悸了下,可他卻沒有太多心情在那個「老人家」面前賣弄。他的目光變得很深邃,緊凝著九金,她端那鍋狗肉的動作看起來很費力,按照那個鍋子的容量來說,這些狗肉足夠十人份的。

  「落鳳,你替我看著小姐,別讓她再闖禍。我去趟裴府,晚膳不回來用了。」叮囑完後,子七拂袖起身,匆忙離開了。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九金愣是看著子七的背影,恍惚了很久,自言自語地咕噥著:「不吃了嗎?好多好多耶……」

  「你也別吃了,付銀子,跟我走。」

  師公陰森森的聲音從一旁飄來,聞言,九金背脊一涼,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導致她整個人石化了。

  回春堂!

  九金凝重地仰頭看著那塊匾額,又看了看那間鋪子裡的陳設。

  時至今日,她終於知道了,原來「回春堂」是家藥鋪。瞧這店名取的,誤區啊誤區,害她一直這是家可以讓男人回歸到發春期的妓院。

  雖然這是個很正經的地方,不過……九金仍然還是很疑惑:「師公啊,我們來這做什麼?」

  「抓藥。」到藥鋪來還能做什麼,難道來嬉水麼?

  「抓藥做什麼?」九金追著他的步伐,繼續問。

  「喝。」難道用來豐胸?

  「你身子不舒服啊,怎麼不早說啊,早知道就不要讓落鳳叫你過來吃東西了。」

  項郝停在櫃檯前,轉頭瞪了她一眼,「在沒來吃這頓飯之前,我身子很健朗……」

  「哎呀!」九金大聲打斷了他的話,驚慌了起來:「果然是那頓飯有問題嗎?我就知道,觀世音怎麼可能殺王夫人嘛,都說殺人要有動機嘛。可是為什麼你吃了身子就會不舒服,我怎麼沒事呢?」

  「如果那頓飯真的有問題,這種時候,你該關心的是我的死活,而不是那個觀世音!」他好歹做她師公三年,居然還比不上一個只當了她幾個月娘親的女人,絕對的吃裡爬外啊。

  「也對哦……」這話,讓九金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糟了!那紅扁怎麼辦,她也吃了很多啊,會不會已經死了?」

  這算是在挑戰他的道行嗎?

  那很好,她成功了!項郝深吸了一口氣,別過頭去,為了讓自己可以多活幾年,他決定不再理會她。

  「你怎麼不理我了?」師公開始和掌櫃的說著一串她完全聽不懂的藥方子,連看都不再看她一眼了,九金輕聲試探了句。

  他依舊沒有反應。

  九金不悅地噘起嘴,雙手擰著自己的衣角,輕聲埋怨:「人家其實很關心你的死活,可是……可是我還在生氣啊,就算關心也不能表現出來嘛。我不介意那對耳墜子到底是什麼材質的,就算你用狗尾巴草編戒指而我,我也可以當作寶。但、但是你為什麼要騙我嘛,那麼久了,你騙我的事還不夠多麼?就不能偶爾講一句實話,讓我開心一下呀……」

  多麼渺小的願望,她不過就是想要有個人把她當回事嘛。

  看起來師公像是壓根沒在意她的話,還是和掌櫃聊得很開心,九金的聲音越來越輕,到最後幾乎是無聲了。她其實還有好多好多話想要講給他聽的,不過還是別浪費力氣了,自己默默地發洩下就好了。

  出乎九金意料之外的是,他居然暫停了談話,笑著轉身,伸出手曲起手指,「啪」的一聲輕彈了下她的額頭,囑咐道:「乖,去內堂等我,一會一定講實話給你聽。」

  「哦……」雖然只是一個細微的動作,透出的親暱感卻讓九金神遊了。

  她愣愣地點了下頭,往鋪子裡頭走去。

  直到身後再次飄來師公的聲音,「你走錯方向了,是那邊。」

  「那邊?不是內堂嗎?」她醒神,茫然地前後張望。

  「內堂不是一定就在裡面的。」

  ……

  於是,九金盤起雙腿坐在椅子上,哼著小曲,用一種看似很愉悅的心情,一個人在店舖外的內堂等待。在這期間,她想了很多,也不知道七哥哥突然去裴大人府上做什麼,會是觀世音的事有突破了麼?那她算不算是幫上忙了?

  昨晚,她求了師公好久,他才願意帶她去王夫人的靈堂。可是據他說為了讓她嘗到任性的代價,所以就狠心地把她丟在了靈堂外,害她還要獨自跟那個衙役搏鬥。好在,還是有收穫的,至少以她從小哭喪無數次與各種死因的屍體親密接觸的經驗來說,王夫人不是中毒死的。她的腹部很漲,漲得有些不尋常,九金記得很早以前哭過一次喪,那個老婆婆的死相和王夫人很像,大伙都說她是撐死的。

  當然這也只是一種民間謠傳,取信不得,所以九金才不敢說,只好跑去醉香樓順便把師公也找來,看能不能查到些什麼。

  不過看來她好像是太低估七哥哥了,儘管他看起來很吊兒郎當,但好像她能想到的事他都想到了,她想不到的他也能想到。早知道這樣,就去道觀打馬吊了,不要白忙活了。

  「怎麼那麼安靜,在想什麼?」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師公的聲音傳來了。

  九金聞聲抬起那張笑得很燦爛的臉,看了過去。只瞧見師公端著好多好多碗藥,同樣的,尾隨在他身後的那些夥計手裡也都端著好多藥。哇!瞧著陣仗,好像是真的很嚴重喏。

  「過來。」他示意那些人把藥擱在了一旁桌上,衝著九金招了招手。

  「你好嬌氣呀,都三年了耶,怎麼吃藥還是要我喂啊。」九金一邊嚷嚷著,一邊很不爭氣地朝著他走去。

  但是很快,她就發現情況不對勁了。

  那群人很不客氣地把她按在了椅子上,師公則一手捏住她的鼻子,另一隻端一碗藥,開始往她嘴裡灌了。

  「做、做什麼啊……要死人噠,好苦啊……」九金奮力地把頭轉開,掙扎反抗著。

  一整碗藥,有一大半濺到了她的衣裳上。項郝有些心疼地搖頭,歎了聲:「習慣就好了。」

  「可是我沒病啊,為什麼要吃藥,你說過藥不准隨便吃的會死人的啊。」

  「你多慮了,我怎麼捨得讓你死,這藥只是消毒殺菌的,對身體無害。」說話的同時,他又開始灌第二碗了。

  即使九金的抵抗一直持續著,效果卻不大。

  緊跟著,第三碗,第四碗……

  這畫面太殘忍了,就連一旁的夥計們都看不下去了,總算有個好心人替九金說話了:「道長,差不多了吧,這位姑娘力氣大得很啊,一點都不像體弱多病需要殺菌消毒的啊。」

  「對啊對啊,差不多了!」一逮到空隙,九金就附和著大喊。

  「不想再喝了?」項郝側眸掃了眼桌上堆疊著的空碗,陰沉著臉問。

  九金一個勁地點頭。

  項郝停下了動作,斜睨著她:「很苦麼?」

  「……」廢話!不苦還叫藥嗎?

  「很好,你最好把這個味道記清楚了。然後好好管住你的嘴,下次要是再讓你那個七哥哥碰,就不止是幾碗殺殺菌而已了。」

  「那會怎樣?」還有比喝無數碗那麼苦的藥更痛苦的事嗎?

  「我會讓你領略一下生孩子的痛楚。」項郝總算揚起了一抹笑,「嗯,這也是我迄今為止對你說的最真的一句話,你要是不信可以試試。」

  初夜之痛,十月懷胎,臨盆之難……嗯嗯,很好,這才夠份量。吃了她,要比時時刻刻地守著她更實在。想到這,項郝像是覺得說得還模糊了,以九金的理解能力來說未必會明白,便又補充了句:「是我的孩子。」

  「可是……」啃啃小嘴兒呀,怎麼就要被這樣倒騰呢?

  「你很猶豫嗎?還是說想繼續喝藥,我可以成全你的。」

  為什麼?為什麼她家師公講話越來越真誠了?話音才剛落,他居然又端起藥,準備開始撬她的嘴了。

  值得慶幸的是,有個清脆悅耳的正義之聲傳來了:「你們在做什麼?欺凌幼童麼?」

  「救我……」九金可憐兮兮地轉過頭,巴巴地望著門邊,顫抖地伸出雙手。

  很快,她的動作表情就全都僵硬住了,這位正義女俠不是別人,居然是她家七哥哥的歡喜冤家,還真是冤家路窄啊。為什麼要在她那麼丟臉無助的時候,被冤家看到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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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落鳳默默地尾隨著她家小姐,異常的沉默。

  實在是因為眼前的這種組合,讓她怎麼看都覺得彆扭。很癲狂的小姐和很端莊的何姑娘,就是這樣的兩個人,居然肩並肩朝著同一個目的地前進。

  氣氛有點尷尬,總算何姑娘微笑著打破沉默了,「原來你們剛才是在玩啊。」

  「算是吧。」九金心不在焉地低著頭,邊走邊踢著地上的小石子。

  「那個人真的只是你師公嗎?」問這話的時候,何靜的口吻聽起來很曖昧。

  「是呀。雖然他看起來很年輕,不過真的是我師公哦,他很厲害喏,會的東西可多了。」師公具體會些什麼,九金也說不上來,但是既然能當她的師公,那她當然要歌頌他一番,這樣才能名師出高徒。

  「我看沒有那麼單純吧。」何靜忍不住溢出一聲笑,「他對你那麼好,臨走的時候還要千叮嚀萬囑咐的,活像是擔心我把你吃了似的。要是剛才道觀裡的人沒有出現,也不要那麼急匆匆地找他回去處理事兒,我猜他一定會一路把你護送到裴府的。」

  「他對我好?才不是咧,他要真對我好,以前就不會丟下我不管了。」

  「男人丟下女人不管的原因有很多,未必就是不在乎,也有可能是太在乎了。」雖然這個說法聽起來很可笑,不過何靜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很多男人就因為不敢去愛,時常會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會嗎?」九金皺著眉頭,認真地想了會。自從那次她對著師公把心裡話全喊出來了之後,就沒想過他們之間還有可能發展成兒女情長的關係。傷過了呀,就不敢再去奢望,要是再自作多情一次,會好痛的。

  「呵呵,算了,我們不聊這些,以後你自然會懂的。你呀,難怪段伯母那麼堅持要收你為義女呢,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就跟你那個七哥哥一個樣,對於感情這事兒一竅不通的。」的確是很像,何靜也一直覺得,在這方面段子七簡直就是個沒發育成熟的小屁孩。

  「你好瞭解七哥哥哦。」聞言,九金一時語塞,沉默了半晌,悶悶不樂地咕噥:「怪不得他會特地找你去幫他抓藥。」

  「早知道會在回春堂遇見你,我也不需要特意為他跑一趟了。」

  「他沒跟我說要抓藥呢。」九金扁著嘴,難掩口吻裡的落寞:「不過……還是你替他抓比較好,我不識字,也看不懂藥方子,萬一抓錯藥就不好了。也難怪他會特意去找你,正常人都不會放心把這種事交給我做的。」

  看她沮喪的樣子,何靜抿起唇,很親和地挽著她,說道:「你難道就沒想過去學過一技之長嗎?總不能一輩子都仰賴著別人。我聽子七說,你以前常被人欺負,受了不少苦。要是能自力更生,就不用再受別人的氣了。」

  「一技之長?」九金咬著手指,想了很久,愁眉苦臉地開口:「我只會哭喪喏。」

  「呵呵,不會可以學啊。我也是因為喜歡才去學做衣裳的,你可以挑個自己喜歡的東西,慢慢學嘛。」何靜始終覺得女人得靠自己。從前她一直都是最瞧不起凡事依靠男人的姑娘家,整天只曉得哼哼嘰嘰的,可是唐九金到底是子七的妹妹,就是再不濟,她也不能怠慢了。

  「喜歡的東西?」九金又開始糾結了,眉毛都快擰成結了,「吃喝拉撒算麼?」

  「呃……如果你能用吃喝拉撒來賺銀子,也算是一種境界。」何靜尷尬地笑了笑,起碼這算是一種尋常人到不了的境界。

  「哎喲,原來你說的終極目標就是要賺銀子哦。」九金恍然大悟,一掃剛才哀怨的樣子,得意地揚起頭。

  「……」學一技之長不為了賺銀子,那是為了什麼?

  「你早說嘛!饒那麼大彎子做什麼啊,誰跟你說一定有一技之長才能賺銀子啊。斂財的最高境界就是空手套白狼,兩袖清風而來、荷包鼓鼓而歸。哎……這種端莊的事,一般人是不會懂的,以後有機會我再教你。」

  「……」為什麼情況會演變成這樣?

  何靜仰頭,無語望蒼天,她實在很想鄭重其事地問唐九金:你到底哪來的自信?!

  當九金和何靜之間再次歸於沉寂的時候,落鳳的心情與之前有了很大的區別,從擔憂上升到了驕傲。到底是她伺候的小姐,這是落鳳第一次看見有人能把何姑娘堵到啞口無言,以往都是何姑娘振振有辭地沖別人說教。

  啊啊,多麼偉大的小姐啊,讓落鳳徹底體驗到了風水輪流轉的快感。

  總算結束了這段讓人鬱悶的路程,到裴府了。

  可是何靜的心情依舊還是很差,因為氣氛相較於之前,更詭異了。

  同樣覺得煩躁的還有裴澄……

  一個方方正正的八仙桌前,四個人各坐一方,有面無表情的段子七,有笑容親和的何靜,還有蹲在椅子上一個勁咬著自己手指的唐九金,再加上左右賠笑的裴澄。最讓裴澄覺得無奈的是,這麼難得的人員配備啊,他們卻如此的暴殄天物,居然不打馬吊,只是你看我我看你的面面相覷。

  「你是怎麼把自己糟蹋成這樣的?」終於,段子七率先打破了沉默,不屑的目光流連在九金身上。他清楚地記得離開時九金還是一身清清爽爽的模樣,誰想到才幾個時辰而已,她竟又是那副活像乞丐的裝扮,那衣裳簡直髒到慘不忍睹。

  「是喝藥的時候不小心弄撒的。」是灌藥!灌藥啊!九金好想大聲喊出真相,可是卻沒有勇氣。

  「你確定是喝藥?我看是用藥洗澡的時候,不小心有幾滴撒進了嘴裡吧。」子七哼了聲,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用盡各種方法折磨她,實在浪費;其實哪怕什麼都不做,她依舊有法子折磨自己。

  「差不多吧……」就當時的場面而言,七哥哥形容的還真貼切。

  子七沒再刁難她,深吸了口氣,到處都瀰漫著一股子的藥味,「是你師公給你喝的藥?」

  「咦?你怎麼知道?」她的眼神有那麼赤裸裸嗎?

  「我太聰明了,所以你以後有事最好不要瞞我,否則下場會很慘。」子七挑起眉梢,身子略微往前傾了幾分,笑言道。這藥的味道那麼獨特,要從氣味中辨認出來不難,應該是有助消化的藥。中午她應該也吃了不少狗肉,是該消化一下,那位老人家還真是用心良苦。

  「不管怎麼樣,下場都很慘……」九金自顧自地念叨。

  她說的很輕,讓人很難聽清,子七索性沒理會,逕自說道:「早知道你會去回春堂,我就不用麻煩外人幫忙抓藥了。」

  「你抓那些藥做什麼?」關於這個問題九金早就想問了。

  「都是些滋補的藥材,比較稀有的,前些日跟回春堂掌櫃定的,忘了去拿了。要是沒有意外的話,娘也快回府了,所以就讓何靜幫忙去拿一下。」他也只是來裴府的路上剛好遇見何靜,就托她幫個忙了,也算是將功補過,誰讓她得罪他在先。

  「觀世音要回來了?事情解決了嗎?」九金有些喜出望外,難道問題真的出在那頓飯上?不會真被人誤打誤撞給撞對了吧。

  「嗯,那天你陪我去看娘的時候,她是不是說替一個丫鬟端綠豆湯給王夫人?」子七不答反問。

  見九金點頭,子七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裴澄,「是有那麼一種說法,狗肉和綠豆相沖,放在一塊吃會中毒。其實毒倒是沒有,吃得少了也不礙事,要是吃多了,一有不適就得立刻看大夫,一兩甘草煎水服下就好,可是初時若不去在意,胃會發脹,會把人活活撐死。」

  「這也只是你的猜測,就算是真的,你也得拿出讓我信服的證據。」聽起來是荒唐了些,但這種事之前也不是沒發生過,裴澄不是不信,只是得讓旁人都信。

  「所以我才來找你,你可以派人去找那天中午和王夫人一塊吃飯的人問問,看她到底吃了多少狗肉;最好再去王府找那個丫鬟問下,綠豆的份量也很重要。」

  「還有這樣死的哦。」九金忍不住插嘴,「可是,就算能證明王夫人是真的吃了好多狗肉和綠豆,也沒法子證明那真的會撐死人啊。」

  「我會想法子的……」子七伸手揉了揉微微刺痛的太陽穴,還真是被九金問到要害了,他總不能去抓個活人來試驗吧。

  眼看著他煩躁的模樣,何靜搖頭輕歎,有些心疼,「你自己瞧瞧,都煩成這樣了,還怪我偷偷通知段伯伯回來。我不是覺得你不行,只是如果有你爹在,有些事也好多個人一塊想法子嘛。」

  「你最好別再給我提這事兒。」子七忽然臉色鐵青地瞪著她。

  「你犯得著嗎?我不是都已經丟下自己鋪子跑去幫你抓藥了嘛,難道你非要再冷戰一次才覺得舒暢嗎?」何靜略帶嘲弄地嗤笑,還真沒見過像他那麼小心眼的男人。

  「你難道不覺得自己管太多了嗎?超出你的身份了,你只是我的朋友而已,我的家務事還輪不到你來插手。」面對她的叫囂,子七很冷靜,也很冷漠。至始至終只是漫不經心地掃了她一眼,語帶譏誚。

  好濃郁的硝煙味,九金從來沒見過那麼嚴肅的段子七,儘管他常折磨她,但臉上也總會掛著笑容。可是他現在的模樣,讓她覺得有點陌生還有點可怕。

  反而是那個何靜,像是很習慣這樣的他,面不改色地回諷了回去:「還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算我吃撐了,往後即便你們段家鬧翻了天,也沒我的事!」

  「你罵我是狗?」

  「沒,你多心了。狗還知道沖對它好的人搖搖尾巴,你不同,見誰都吠。」

  「何靜,別以為我真不敢拿你怎麼樣!」

  「你也別以為我會跟別人一樣怕了你!」

  眼看著戰火一觸即發,裴澄往後縮了縮身子,悄悄挨近九金,問:「他們在吵什麼?」

  「你怎麼那麼笨啊,這都聽不出來。何姑娘罵七哥哥連狗都不如唄……」九金很大方地把自己領悟出來的東西跟裴澄分享著。

  沒想,何靜話鋒一轉,把事扯到了她身上。

  「正好,讓你最疼的妹妹來評評理。」一逮到人,何靜就激動地拉起九金,說道:「九金,你說,我擔心段伯母真出什麼事兒,所以派人送信給段伯伯,讓他趕回來。有錯嗎?」

  「段伯伯要回來了哦?」九金歪過頭,無辜地眨了眨眼,故意把話題拉開。她才不要那麼蠢,有沒有錯關她什麼事。

  「明天就到了。」子七的臉色稍有和緩,但是很快又沉了下來,瞪著九金:「你做什麼跟著她一起叫『段伯伯』,那是你爹!」

  「爹?」好讓人浮想聯翩的稱呼喏,害得九金臉頰都漲紅了,扭捏地用肩撞了撞子七,嬌嗔:「討厭,我們雖然已經拜過堂了,可是還沒來得及洞房嘛。那麼快就要改口叫爹,人家……人家好不習慣喏。」

  「沒什麼好不習慣的,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子七原本很煩躁的心情,被九金這麼一攪和,好了不少。他靠向椅背,笑意浮上了臉頰,開起了玩笑。

  很愛演的兩人剛演到興頭上,一陣清脆的茶盞落地聲就傳了來,打斷了他們。

  九金好奇地低下頭,瞧見那一地茶盞碎片,不禁心疼。這茶盞質地還是不錯的呀,就這樣被砸碎了多可惜啊。可當她的視線慢慢上移,瞧見何靜氣得通紅的那張臉後,便開始為她心疼了。分明是個美人,做什麼要動不動就生氣呢,不端莊就不美了呀。

  「段子七,你也太偏心了吧,怎麼就變得那麼快?」何靜更氣了。都說女人善變,哪有那麼善變的男人,對著她就凶巴巴的,對著自家妹妹立刻就和顏悅色了。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很多次,我不喜歡凡事都依靠我爹。」他更不想給他爹藉口逼著他子承父業。

  「總有你處理不了的事吧。即使你有法子把段伯母救出來,可她總會想見見自己夫君啊,難道你連這個也能替補?」何靜努力想著各種藉口,最後乾脆生拉硬套,什麼都搬上來了:「何況,我的生辰快到了,段伯伯每年都會陪我過啊。」

  「你把我爹大老遠從洛陽叫回來陪你過生辰?你以為我爹像我一樣閒麼?」這什麼理由,太沒說服力了吧。

  「那……那你陪我啊。」

  「我哪一年不陪你的?」

  看起來又是一場舌戰的開端,裴澄再一次義不容辭地替他們緩和氣氛:「對了,不提我都忘了,再過五天就是你生辰了。」

  「咦?再過五天?」九金忽然也激動了起來,雙眼綻放出了興奮的光芒,「我們居然是同一天生的耶。」

  「真的嗎?!」這次,連何靜也激動了。

  「真的真的,我怕我自己忘記,還特地縫在小肚兜上哦,每一件小肚兜上都有縫哦。」值得慶幸的是,她一共也就擁有那麼幾件小肚兜,縫起來也不算什麼大工程。雖然麻煩了點,不過九金每次買新肚兜還是會這麼倒騰一下,因為要是連她自己都忘了,就再也沒有人會記得了。

  之後的發展很戲劇化,子七和裴澄深刻得認識到了自己微弱的存在感,那兩個女孩非常旁若無人地聊上了,還興奮地抱成一團,又叫又跳。不過就是個生辰而已,在子七看來完全是不該浪費時間去記的東西,怎麼就能讓她們高興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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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按照尋常慣例,每次段老爺子回家,全府上下都會敲鑼打鼓,歡天喜地列隊歡迎。

  但是這次情況不太一樣,因為段夫人的事,段府正籠罩在悲劇色彩之下。

  根據龍套傳達的上級最高指示,大家要盡量在老爺面前表現出痛並快樂的模樣,通俗點講就是要笑得比哭還難看。

  於是……

  午時,當傳來老爺已經進城的消息後,段府門口站了一整排表情酷似便秘的家丁,以龍套為首,子七墊後。這排場惹得來往路人頻頻駐足,龍套被看得很不自在,一個勁地往隊伍後方躲,直到移到了少爺身邊,見識到了那張泰然自若的臉後,頓覺慚愧。

  「少爺,那個……好多人都在看我們,是不是要收斂一下啊?」繼「我的病有救了」之後,龍套就很畏懼人們的眼光,恐怕他下半輩子都擺脫不了這種心理陰影了。

  「很多人在看麼?那很好啊。」子七伸出手搭上龍套的肩,將身子一半的重量壓在他身上,造型擺太久了,著實有點累,「我爹娘把我生得那麼帥氣逼人,不就是為了讓別人看的嗎?多點人看才好,不然太浪費我爹娘當年的努力了。」

  「看來我爹娘當年也很努力。」龍套挺起胸膛,嘴角揚起一絲得意的笑容。

  子七挑眉掃了他眼,勉強說起來那笑容還算得上陽光,他抿了抿唇,丟給龍套一個安慰性的笑,「別氣餒,有時候努力了不代表一定會有回報。好在,落鳳也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她當初連伺候九金都那麼自告奮勇,應該不會介意你長什麼樣。」

  「少爺,你別總是這麼說小姐啦,跟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比起來,小姐還是很討人喜歡的。再說了,要不是小姐,你也不會想到去醉香樓,我覺得她有很多可取之處的。」

  「嘁……她如果不要一直念叨著那個死老頭,會更討喜。」子七嗤笑,不屑地橫了眼身旁那個胳膊肘開始往外拐的傢伙。還真是白疼他了,那麼快就倒戈了。

  「死老頭?」龍套困惑了,那是個什麼時候冒出來的人物?

  「那個沒相好的啊。」真是的,跟了他那麼久,龍套居然還不能和他心意相通。

  「……」人家哪裡老了啊,分明就是傳說中的年輕有為吧。

  「說起來,你有沒有交待落鳳看住她?」聊著聊著,子七想起了這個很嚴重的問題。沒有娘主持大局,他絕對不能讓他們「父女」倆這麼快碰面。以爹的個性來說,九金會被折磨得很慘。

  「落鳳向我保證了,絕對不會讓小姐出自己院子的。只是少爺,這麼做有用麼?同一屋簷下耶,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

  「那就到了十五再說……」子七想都沒想,就豪爽地丟出這句話,做人要得過且過才快樂。但是很快,他臉上的笑容褪去了,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驚慌地轉頭看著龍套。

  好灼熱的目光,龍套被他看得臉都紅了。不過他跟少爺之間偶爾還是很有默契的,比如現在。

  兩人面面相覷了片刻,異口同聲地叫嚷:「中堂的畫像!!」

  「來了來了,少爺!老爺來了!」

  他們醒悟了,可惜為時已晚。站在巷子口打先鋒的家丁已經衝回來稟報了,子七懊惱地閉上眼,暗罵了幾句,見龍套還愣在一旁,火便更大了:「還愣著做什麼?快去把爹的畫像換上去啊!」

  「可是來不及……」

  「隨便你用什麼辦法,總之絕對不能讓爹看見那副字!」

  「哦。」龍套垂頭喪氣地應了聲,灰溜溜地離開了。他幾乎預計到了以後的命運,在不久的將來,他將會又一次承受少爺的重口味,一定會!

  龍套的身影消失在了門邊,子七這才慢慢收回目光,佯裝出痛並快樂的表情轉過身。馬車已經停在了他面前,家丁們一股腦地迎上前,搬東西的搬東西,做樣子的做樣子,總之看起來好像每個人都很忙。

  車簾被緩緩掀開,露出了懸掛在車簷上的玉,一瞧見那塊玉子七就鄙夷地別過頭,那是一塊白獨山玉,以他端莊的眼光看來是葫蘆型的,但是按他娘親的說法那是雙乳玉,她還特地逼著爹掛在車簷。嗯嗯,很好,一對像葫蘆的雙乳……

  隨著車簾完全被撩開,家丁抱著個袖珍型小梯子放在了馬車前,俯首靜候著老爺下車。

  氣氛也越來越緊窒,大伙都不敢說話,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努力維持住便秘的神情。就連段子七也收斂起了平日裡沒個正經的模樣,臉色很嚴謹,目光很深邃。

  可是……他們等了很久很久,那輛馬車卻沒有任何動靜。

  「睡、著、了。」家丁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往車裡頭探了眼,用唇形無聲地向少爺回報。

  儘管子七完全讀不懂那個家丁在說些什麼,但他多少也能猜到。他爹最大的特長,就是隨時隨地都能睡著,有時候睡很久才會醒,有時候片刻就醒,完全視他的心情而定。

  他歎了聲,推開了家丁,湊近馬車看了眼。只瞧見他爹四仰八叉地橫躺在馬車裡,手裡緊緊抱著一塊巴掌大的石頭,嘴角還帶著笑,看起來他正沉溺在美夢中,多半是夢到了娘在用籐條打他。

  「真是個石癡,品味差勁,竟然喜歡這種硬邦邦的東西。」打量了些會後,子七瞥了瞥唇角,口吻裡略帶著輕蔑。

  說完後,子七拂了拂衣裳,打算領著家丁們先回府,等他爹睡醒了再歡迎也不遲。

  沒想,有道蒼勁有力的聲音飄了來,「總比你喜歡死人好。」

  「好歹死人曾經有過生命。」雖然這聲音來得很突然,子七卻已經習慣了,只是駐足轉身,涼涼地回道。

  「石頭一直都有生命。」段老爺邊說,邊伸手揮開車簷上那快礙眼的玉步下了馬車。

  「總不會比人更有生命。」

  「在我看來都一樣。」

  一老一少很旁若無人的站在段府門外據理力爭了起來。

  家丁們面無表情地各忙各的,誰都沒把他們當回事。反正毫無例外的,每次他們父子倆碰面時,總要先為死人和石頭爭論一番才會覺得舒爽。儘管另類,但還是可以將此視為表現彼此思念之情的一種方式。

  通常這種爭吵不會維持太久,而且會在讓人措手不及的時候突然打住……

  「人會生兒育女,有七情六慾,石頭有麼?」

  段子七還在強辯,儘管這話連他自己都記不清說過多少次了。段老爺習慣性地想反駁,可當正視了自己兒子後,話鋒立刻就變了:「臭小子,你怎麼又長高了?該死的,你怎麼又變帥了?!你不記得我臨走時的命令了嗎,一般帥就可以了,絕對不准超越我!為什麼你從來都不把我的話當回事,你身上這衣裳哪買的,有我的尺寸嗎?」

  「嘖嘖,你又發福了。」子七搖頭,故意裝出一副厭惡地樣子打量了他爹一番。

  「你摸屍體摸瞎了是不是?以我這個年紀來說,我的身材已經很出類拔萃了。」就一點上來說,段老爺一直都很有自信,說這話的時候,他顯得很神采飛揚,和顏悅色地伸手搭著兒子的肩,邊往前走邊問著:「來,告訴爹,有沒有把自己變成真正的男人?」

  聞言,子七的臉驀地漲紅,一直紅到了耳際。他緊抿著唇,默不作聲,把牙關咬得吱吱作響。從他弱冠之後,他爹每年回府都會問這句話,並且還會很厚顏無恥地跟他分享心得。活見鬼了,誰會在乎自己爹在那方面有多持久!

  「真沒出息,往後別說我是你爹。」

  「爹,你到底是回來做什麼的?」

  「啊!」

  段老爺忽然叫了起來,段子七驚了下,以為他覺悟了,沒料到他只是目瞪口呆地看著中堂,大吼道:「龍套,你站那麼高做什麼,擋住我的畫像了!」

  「呃……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龍套不斷地左閃右避,拚命擋住身後的「千古絕句」,還一邊衝著少爺擠眉弄眼。

  很明顯,龍套又一次沒有完成任務,並且還唯恐他爹不去注意「千古絕句」,故意站在那個很顯眼的位置上蹦躂。子七長吁出一口氣,飄了眼龍套,給了他一個等著受死的眼神。跟著又拉住他爹,擠出笑容,轉身想往外走:「爹,你一路勞累還是趕緊去休息一下吧,家裡的被褥很軟,還有娘的味道。我這就去幫你把裴澄找來,等你睡醒了,就可以英雄救美了。」

  「我不看一眼自己的畫像會睡不著。」段老爺很堅持。

  「……」子七很想反問他爹,剛才在馬車上是怎麼睡著的,過去的那大半年奔波在外又是怎麼解決睡眠問題的?

  「龍套,滾開!」段老爺不顧阻攔地喝喊,他始終很相信自己的自覺,這次直覺告訴他那副畫像正處在水深火熱中,等著他去拯救。

  讓還是不讓?龍套好為難,如果讓了,少爺一定會罰他,不過至少老爺可以做他的靠山了。嗯嗯,想到這點,龍套立刻就跳了下來,動作無比迅速,姿勢異常飄逸。隨著他的動作,「千古絕句」慢慢浮出了水面。

  看著老爺漸漸漲紅的臉,龍套開始慌了,不能讓老爺出事啊,要不然他的靠山就沒了。以他當了那麼多年家丁的經驗來說,這種時候通常是最適合諂媚的:「老爺,您先別氣,是這樣的……少爺看您的畫像年久失修了,就送去讓人重新裝裱。可是這中堂人來人往的,光禿禿的總不太好看,所以就……」

  「無法無天,簡直無法無天了!」段老爺用力拍了下桌案,打斷了龍套的話。那桌子抖了幾下,應聲倒地,他踹開桌子,厲聲質問:「這是誰的傑作?!」

  「是小……」

  龍套還是一心護主的,想替他家少爺開脫下。沒想到,話還沒說完,少爺就自己扛了下來:「是我。」

  ……

  於是,段子七和段龍套都分別為自己的行徑付出了代價。

  子七被罰去馬廄,按照他喜歡那種「千古絕句」的特質,段老爺為了滿足他,讓他去數馬尾巴上的毛,數到飛揚凌亂為止。

  至於段龍套就比較慘了,他很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還是會被罰,卻不敢言。只好聽從老爺的指示,找了座全府最高的假山,以岔開雙腿半蹲的姿勢面朝西方張開雙手,好好體驗一下「風吹褲衩毛飛揚」的快感……

  傍晚時分的段府,籠罩在落日餘暉下,一道很端莊的身影穿梭在園子裡。

  九金牽著兩隻上午從湖裡撈上來的烏龜,手裡捧著一堆很豐盛的飯菜,正以極緩慢的速度朝著馬廄前進:「小烏龜要小烏龜,我們要去做善事咯。聽說老爺一回來就罰七哥哥和龍套,他們很慘喏,連晚膳都不能吃。落鳳只顧著給龍套送吃的,七哥哥就比較可憐了,爹不疼娘不愛丫鬟不擁戴,還好他有我這個內在美的妹妹。」

  「我說,你們就不能走快點嗎?」自言自語了半天也沒人理,九金煩躁了,轉頭瞪了眼兩隻烏龜。

  說起來,這兩個東西什麼都好,就是速度慢了點。想想人家遛狗的時候多威風啊,再看看自己遛烏龜的樣子,落差太大。這樣磨蹭下去,明天早上她都到不了馬廄。

  考慮到了多種因素,九金不得不把栓著烏龜的繩子綁在了一旁石頭上,決定先解決了七哥哥的問題,再回來領它們。

  沒有了兩隻累贅烏龜,她的速度快了不少,就是有點迷路,不過總算還是在天黑前找到了馬廄。遠遠的,她就瞧見七哥哥拿著剪刀,很豪爽地在剪馬尾巴,好流利的動作哇,一剪一個准。

  「七哥哥!」九金就迫不及待地大喊。

  這熟悉的聲音讓子七皺了下眉頭,四下尋了會,才瞧見迎面跑來的九金,「你來做什麼?不是交待了落鳳別讓你出院子了。」

  「落鳳去給龍套送飯了,才沒空管我吶。」

  「你是來給我送飯的?」子七掃了眼她手裡的飯菜,心底竄起了一股暖流。

  「對啊。」九金慢慢蹲下身,擱下手裡的飯菜,笑嘻嘻地在子七身旁坐了下來,邊替他把菜一一端出來,邊漫不經心地問:「你爹為什麼罰你啊?」

  「不是我爹,他也是你爹。」他不悅地瞥了瞥唇,糾正她的錯誤。

  「你倒是說的好聽,既然是我爹為什麼不讓我見他」為了這事,九金憋悶了一上午,甚至還無聊到跑去湖裡撈烏龜。

  看她氣鼓鼓的樣子,子七溢出一聲輕笑,心情好了不少:「我這是為你好。」

  「少來了。你還真當我傻呀,我不發作的時候還是挺聰明的。你分明覺得我是個闖禍精,生怕我跟你爹見了面會惹他嫌棄。你放心吧,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他是觀世音的男人耶,我怎麼著也要端莊一下吧。」有些事九金本來是不願意說開的,這樣大家都難堪,可是不說的話,七哥哥的心估計得一直懸著,每天得防著錯開她和他爹,多鬧心呀。

  她的話,讓子七震住了。是日落時分特別容易讓人覺得蒼涼的原因嗎?為什麼有那麼一剎那,眼前的九金很陌生,那雙眼眸中的神采,是他從來沒見過的。帶著幾分落寞,又參了些許的釋然。

  好不容易子七才回神,忍不住撫上她的臉頰,柔聲低語:「你多心了,不是你的原因,只是我爹這人性子古怪,讓人很難捉摸,我怕你應付不來。」

  「……」做什麼突然對她那麼溫柔,搞得她不僅臉紅心跳,連腦袋都像被人抽空了一樣,什麼思緒都沒了:「你……那個什麼……先吃飯吧。」

  「我數了一整天的馬毛,手好酸,抬不起來了,你餵我吧。」子七記不清上回啃她的時候,她有沒有臉紅了,興許是那天天太黑的緣故。總之,今天他看得很清楚,這死丫頭臉紅起來的模樣還是挺嬌俏誘人的,讓他抑制不住就想多逗逗她。

  「啊?我不會喂啊,我以前喂師公喝藥的時候,簡直就像在填鴨……」

  「閉嘴!」真是個不識好歹的女人,子七瞇起雙眸,冷睨著她:「用手喂還是用嘴喂,你自己挑。」

  「……」這哪是讓她挑啊,分明是「逼良為娼」嘛。

  九金剛想用行動來表明她的選擇時,不速之客降臨了,「荒唐!簡直太荒唐了!你們倆居然敢在這種圈養禽獸的場所偷情,太不把我放在眼裡了!」

  傳說中正在偷情的倆人茫然地抬起頭,只瞧見段老爺那張被氣得半紅半黑的臉。九金控制不住地讚歎了,遺傳果然很重要,瞧瞧人家的爹,連生氣都那麼英姿煥發,難怪生出個這麼誘人的兒子。只是,既然是在圈養禽獸的地方偷情,做什麼還要把他放眼裡,難道他也是禽獸?這人邏輯好混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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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段老爺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圈養禽獸的場所不適合偷情,適合「棒打鴛鴦」。

  只瞧見那兩個原本很親暱黏在一塊的人,被強行地拉離了。

  老爺的命令是只有夫人才敢違抗的,所以家丁們只好忍著心痛,用力將少爺按住,眼睜睜看著張牙舞爪的小姐被老爺拖走。少爺的表情很無奈慘痛,小姐的表情很依依不捨,這一刻他們倆就像是傳說中的梁山伯和祝英台,想想那出可歌可泣的愛情悲劇,再看看眼前的少爺和小姐,家丁們不禁扼腕,父母之命會要了兒女之命啊!

  「哎呀哎呀,我說老爺啊,能不能不要拖了,我屁股好疼。就不能手下留情些嘛,慈悲為懷慈悲為懷……」被拖行了好長好長一段路,九金終於還是保持不住緘默了。世風日下了呀,果然是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拖啊。

  「哼……」段老爺回頭瞄了她眼,不屑地低哼。善心他倒是沒有,可是當看見九金那副髒兮兮的模樣,他還是厭惡地鬆開了手,居高臨下地睨著她,質問:「你什麼時候進府的?」

  進府?九金歪過頭,想了會:「我一直在府裡,沒出去過啊。」

  「我是問你什麼時候來段府做丫鬟的,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段老爺不耐地翻了翻白眼。不行了,這個家一定要改革了,選丫鬟的水準真是越來越低了。

  「丫鬟?!」九金話音上揚,透著驚訝,審視起自己的打扮。很端莊啊,哪裡像個丫鬟了?這人到底怎麼當上老爺的啊,太沒眼光了。

  「算了算了,不重要了。」看她那副後知後覺的模樣,段老爺揮了揮手,眉心是舒開了,可是表情越發嚴厲了:「總之,當丫鬟就本分些,不要妄想勾引少爺,攀上枝頭成鳳凰。我最瞧不起有這種想法的女人,你說你好端端的一個姑娘家,作踐自己圖個什麼?」

  「可是……可是我已經心有所屬了呀。」怎麼可以這樣說她嘛,她早在三年就把一顆血淋淋的芳心許了人,雖然七哥哥有時候看起來很誘人,但是女人是不可以那麼快變心的。

  「胡鬧!簡直太胡鬧了!心有所屬了還敢來勾引我兒子,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操守?!」瞧瞧這死丫鬟,長得不怎樣,野心倒是大得很,絕對該拉去浸豬籠。

  「抄手?我知道啊,有牛肉的、清湯的、紅油的,好好吃喏。」說著,九金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伸出舌頭舔了舔唇。

  「你……你……」眼見她那副故作誘惑的樣子,段老爺又漲紅了臉,氣得說話都打結了,「你居然還想吃我兒子?還、還要配牛肉澆清湯淋紅油,太不知廉恥了!」

  聞言,九金齜牙咧嘴了好一會,這種時候到底應該給出什麼反應比較好?估計不管她說什麼,這位大爺都有辦法扭曲掉。哎,果然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啊,九金很苦惱,雖然她也很想跟大爺套套近乎,弄個父女相見溫馨異常的場面出來,但看起來好像不太可能了。

  想著,她跌跌撞撞地爬起身,衝他瞥了瞥嘴角,好不容易擠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哼唧著:「不知道你意識到了沒有,我們之間存在著很嚴重的代溝,不太適合繼續交談下去。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了。」

  交談?!這死丫頭居然還以為他們這是在交談!還他娘的跟他說後會有期?!

  淪喪!簡直太淪喪了!他才離開大半年,一回首,段府的風氣竟然如此淫靡了。他不過是想重新整治下,才罰子七和龍套。這倒好,一個搭上個丫鬟在馬廄偷情;另一個更離譜,居然跟落鳳肩並肩在假山頂賞起日落了。

  想著想著,段老爺不禁有些怒火攻心,衝著九金髮洩了起來:「放肆!我好歹是這個家主事的,你們一個個全不把我放在眼裡了,是不是?」

  「……」九金略微回頭飄了他眼,無奈地抿著唇,不去理會他,逕自往前走。

  「死丫頭,站住!沒聽見我在問你話嗎?到底是誰教唆你不把我放眼裡的?」

  這位大爺真執著啊,九金苦著臉,強顏歡笑:「你不要這麼強人所難嘛。我眼睛雖然大,可是要把你放進眼裡,難度太大了呀,你做什麼非要把自己想像成一陀眼屎呢。」

  ……

  在九金說完那句話之後,段老爺的所有忍耐力也隨之崩潰。

  於是,九金為自己的言行付出了代價。她被一群壯碩的家丁拖到了柴房,關了起來,丟給了她好多好多竹篾,據說要扎完五十個豬籠才能離開。多麼可怕的段府啊,簡直堪稱地獄,少爺是無情的,老爺是無恥的!

  九金最終還是沒有扎完五十個豬籠,也不能怪她,主要還是她壓根就不知道豬籠怎麼扎。幸好她最後還是被老爺親手釋放了,只可惜,當她迎接清晨陽光的同時,也迎來了另一波災難,那就是……去洗花園的石頭。

  原因就是段老爺一早出門時,發現了那兩隻綁在石頭上垂死掙扎的小烏龜,覺得自己最心愛的石頭被玷污了。開始全府徹查,結果不到一盞茶的時辰,龍套和落鳳就齊齊把九金給供了出來。

  好在,在七哥哥的提點下,老爺很快就想起了自己提前回府的目的。於是開始為段夫人的事奔波了起來,漸漸也就遺忘了九金。

  對於九金來說,被老爺遺忘是一件讓人歡喜讓人憂的事,不用再繼續被折磨當然是好事,可是她一直沒有機會表明身份,她始終很想衝著那位大爺吼一聲:「我不是丫鬟啊啊啊……」

  遊廊上迴盪著淒厲的回聲。

  尾隨在小姐身後的落鳳縮了縮脖子,不敢打擾她發洩,只好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你做什麼不理我?」九金忽然回頭,眸兒一轉,瞪著落鳳。她都已經那麼淒慘了,為什麼連自家丫鬟都要無視她?

  「呃……」被她突如其來的目光嚇了跳,落鳳愣了會,才說道:「我只是想到你一會要實施的大計劃,心情有點沉重。」

  「落鳳,你在擔心我嗎?好感動喏。你知道嗎?你是第一個在乎我死活的人耶。」聞言後,九金的眼眶忽然紅了,激動地緊握住落鳳的手。不過很快,她又笑開了:「你放心啦,龍套不是已經去找七哥哥還有王家的人了嘛,只要他們能及時趕到,我不會有事的啦。」

  「那要是他們沒有及時趕到呢?」本來還好的,被小姐這麼一說,落鳳還真擔心了起來。

  「怕什麼,我是死過一次的人。」邊說,九金邊得意地拍了拍胸膛。

  落鳳沒好氣地瞪了她眼,咕噥道:「死過一次就不會死了嗎?小姐,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啊,少爺總會想到辦法的,你擅自這麼做危險性太大了啦。」

  最初聽小姐說出這個想法的時候,落鳳沒當回事,以為她只是又犯傻了而已。可是當小姐開始偷偷準備起綠豆和狗肉時,落鳳被嚇到了,果然她家小姐是什麼事都做得出的。也不知道她哪來的勇氣,居然敢拿自己的命賭。

  落鳳更不明白的是,自己到底是中了什麼邪,竟然會鬼使神差地答應幫她。

  「落鳳,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九金沒理會她的勸阻,依舊笑面如花,摟著她,故意壓低聲音說道:「我上次死的時候,鬼差已經把我帶走了。走黃泉路的時候,我說一定會有仵作會來驗我的屍體,還會想摸我後庭,那鬼差偏是不信,說我這種人的後庭連他都不屑碰。那我當然就氣啦,於是我們倆就打賭,如果我猜對了他要讓我還陽,還要再附送給我五十年的陽壽。結果我當然是贏啦,所以我不但死而復生了,而且還能再多活五十年。是七哥哥企圖摸我後庭的想法救了我啊,那我當然要用自己這個五十年之內絕對不會死的身體報恩咯,你說對不對?」

  「嘁……你當我三歲孩子呀,這種事太鬼扯了。」落鳳嗤哼著,推開了她。

  九金若無其事地攤了攤手,笑得很無賴,「是啊,我當時本來就是跟鬼在扯嘛。」

  「你……」

  「好了,就這麼決定了。」九金語氣堅定地打斷了落鳳的話,大步流星地朝著自己屋子走去。

  桌上已經放著一大鍋香噴噴還冒著熱氣的狗肉了,按照那天中午跟王夫人一塊用膳的人的說法,吃狗肉是不厚道的,所以那一大鍋狗肉其他人都沒碰,全被王夫人一個人吃了。九金轉身關上門,掃了眼桌上的鍋子,吞嚥了下口水。

  沒急著開動,她反而先跑到角落的烏龜缸前,看著那兩隻前些天才被她撈上來的烏龜,笑著逗弄了它們會。跟著,從懷裡掏出來一堆造型別緻的雨花石,丟到了烏龜缸裡。

  落鳳哭笑不得地看了她會,還真是很鎮定,竟然還有心思擺弄那兩隻烏龜,「小姐,你從哪搞來的石頭啊?」

  「在茅廁邊撿噠。」說完後,九金轉過身,慢慢走到桌前坐了下來,深吸了口氣,瞪著那一大鍋狗肉。真的是好大好大一鍋,以她的胃口來說都絕對是種挑戰,那個王夫人不被撐死才怪。

  小姐開動了,落鳳傻眼了。那個吃相真不是一般的難看,起初她還知道用筷子,最後索性直接用手一個勁地往嘴裡猛塞,嚼都不嚼就拚命吞嚥。看得她都覺得心驚了,這麼吃,怎麼會不出人命啊。

  「落鳳……呃……」九金忽然停了下來,打個飽嗝。

  「怎、怎麼了?」落鳳緊張地衝上前。不會已經不行了吧?還有一大鍋冰鎮綠豆湯沒有上場吶。

  「你要認真地記住我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我要提早宣佈遺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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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半個時辰後,落鳳謹記著小姐的遺言,懷揣著異常沉重的心情,徘徊在段府門口。

  等待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當要等的人出現時,那種興奮感是無與倫比的。

  所以,當落鳳看見迎面而來的兩輛馬車後,頓時熱淚盈眶地衝上前。

  「怎麼了?」子七躍下馬車,掃了眼身後畏畏縮縮的龍套,再看向面前臉色焦急的落鳳,不禁擰起了眉頭,湧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

  這一路上,龍套始終吞吞吐吐,都快半個時辰了,也沒把急著讓他和爹回府的原因講清楚。以子七以往的經驗來說,這死小子一定闖禍了,還闖了個不小的禍。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還需要把裴澄和王家人一塊找來?

  「那個……小姐想喝冰鎮綠豆湯。」落鳳沉了沉氣,鼓足勇氣說出口,估計這會小姐已經喝上了。

  「好笑了,你家小姐想喝綠豆湯,關我們王家什麼事,把我們找來做什麼?難道還要我去煮綠豆湯給她喝嗎?」王仙魚湊上前,聞言後,抑制不住地掩嘴訕笑。

  子七沒有做聲,瞄了她一眼,聞到了那股鹹魚的腥臭味,不自覺地往前走了幾步,刻意拉開和王仙魚之間的距離。

  「可是小姐她剛才還吃了……」落鳳剛想把事情形容得清楚些。

  「小姐?」段老爺插嘴了,好陌生的一個身份啊,他思忖了些會,恍然大悟,興奮地擊掌叫了起來:「我忘了,我有女兒了!」

  「呵呵,是啊是啊,你有女兒我有妹妹了……」看著爹興沖沖的模樣,子七乾笑了幾聲。等爹知道這個傳說中的女兒,就是在短短幾天間把他氣到不停顫抖的人後,估計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就好比他當時怎麼也接受不了一個瘋起來什麼事都做得出的妹妹……想到這的時候,子七的身子忽然一僵,再看向臉色很是難看的落鳳後,他總算猜到了一些事。

  「該死的!」在旁人困惑的目光中,子七狠狠地咒罵著,大步往府裡衝去。凌厲的目光掃到一旁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龍套後,他便更控制不住情緒了:「還愣著做什麼?!快去看看府裡還有沒有甘草啊!」

  「有的有的,小姐前些天讓我去買了好多,我已經煎了讓人端去了。」落鳳快步追上少爺,急匆匆地匯報。

  「很好!居然還是有預謀的,你們這對主僕心思還真是縝密!」子七緊握雙拳,腳步沒有停下,咬牙切齒地低語著,好不容易才能忍住把落鳳活活掐死的念頭。

  「少爺過獎了。」落鳳咧開一個燦爛的笑容,轉念想到了更重要的事,面色又恢復了焦急:「少爺,小姐有遺言要我轉告你……」

  「閉嘴!」還他娘的搞遺言?她怎麼就不提前把自己的靈堂佈置好?!

  「不行啊,小姐交待了一定要轉達的,這對她來說很重要,是她一生的夙願。」身為一個忠實的婢女,落鳳很堅持。

  子七沒有再理會她,甚至連看她一眼的心情都沒有,腳步越來越快了。

  見狀,落鳳以為少爺是默認她繼續了,便深吸了一口氣,按照剛才小姐交待的,一字不漏地複述了起來:「小姐說,如果她幸運地壯烈犧牲,一定要厚葬了她,墓穴風水要好,陪葬的東西要周全。墓碑要少爺親手立,上書『亡妻,段氏九金之墓』,祠堂裡還得放個牌位,牌位上就不要妻不妻那麼肉麻了,寫恩公就好。如果她不幸活下來了,那你們還是以兄妹相稱,你得保證替她找個好婆家,也不用太好,師公那樣的就可以了,嫁妝要豐厚。另外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得給她一筆數目龐大的賞銀,算作答謝,好讓她下半輩子吃穿不愁……咦?少爺,你怎麼突然停下來也不打聲招呼的?」

  還好「遺言」也交待地差不多了,只是少爺猛然停下的舉動,害她沒頭沒腦地撞了上去,鼻子有點扭曲。

  「她的意思是說,如果她活著就是死老頭的人,死了才是我的人?」子七陰沉著臉,言簡意賅地囊括了九金的遺言。讓他最不解的是,憑什麼他能得到的只是一具屍體?

  「這個……不是重點吧……」重點是厚葬和賞銀啊。

  「那讓她死吧,我去用午膳。」想了會,子七做出了這個重大的決定,開始往飯廳的方向走。

  可惜,才邁了兩步,衣領就被段老爺給揪住了,一道涼涼的聲音傳來:「你想給我女兒陪葬麼?」

  「子七,這就是你不對了。九姑娘連遺言都留了,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以身試毒,就為了救段夫人出來。你怎麼忍心置之不理呢?段夫人回來要是知道了一切,會把你亂棍打死的。」這回輪到裴澄來勸了,縱然再傻的人也能猜出來九金做了什麼,在他看來段子七應該很感動才對啊。

  「藥都已經端去了,還需要我做什麼?」子七揮開爹的手,冷冷地丟出一句話,她分明已經為自己鋪好了所有後路,壓根就死不掉。找他們來,也不過就是想找人見證而已。

  這話說的好像也對,藥都已經有了,還要仵作幹嘛?

  就在段老爺正想把他強行拖去的時候,有個丫鬟突然急急忙忙地奔來,咋咋呼呼的,看起來很焦躁。

  「落鳳落鳳!」

  「怎麼了呀?」落鳳瞧了眼那丫鬟,有些困惑,不是叮囑她在小姐實在撐不下去的時候灌藥的嘛,怎麼跑這來湊熱鬧了?

  「小姐不行了,一直冒冷汗,我想給她喝藥,她非說要等到大伙來,否則就白費了。後來熬不下去了,我看著都覺得心疼,就硬給她灌藥,可是灌不進去,她喝了就吐……」

  這屬於計劃之外的事,落鳳愣住了,無助地看向龍套。

  就在所有人都一時沒能做出反應的時候,剛才那個嚷嚷著要用午膳的人,就像跟離弦的箭一樣,「咻」地拔腿朝九金院子裡跑,很快就消失在了所有人面前。

  等到所有人都趕到的時候,只瞧見一幕很暴力的畫面。

  九金神志不清地倒在地上,子七一手用力拍著她背,另一隻手伸進她的嘴裡不斷摳著,嘴裡還不停地命令:「吐出來!」

  「少爺,這樣不行,要出人命的。」落鳳瞧不下去了,這到底救人還是殺人啊。

  「倒杯溫水給我。」子七頭也沒抬地囑咐道。見半天都沒人理會他,不禁火氣更大了:「快啊!」

  「哦哦……」在龍套的推搡提點下,落鳳總算回過神,慌亂地倒了杯溫茶遞給少爺。

  子七一邊捏著九金的鼻子,設法把溫水灌進她嘴裡,邊問著落鳳:「她什麼時候喝的綠豆湯?喝了多少?」

  「唔……跟王夫人一樣的份量,才剛喝下沒多久……」

  落鳳說到一半,子七就覺得有隻手正在扯他的衣袖,是九金的手!他有些激動地垂下眸,只瞧見懷裡的女人半睜著眼眸,唇色慘白,斷斷續續地開口了:「我……我讓紅扁算過時辰……從醉香樓到王府的路程,跟王府到段府的路程差……差不多,我是、是剛才聽到你們的聲音才……才喝綠豆湯的。」

  也就是說她跟王夫人吃了一樣多的狗肉,又隔了差不多久的時辰才喝綠豆湯,就算每個人體質不一樣,消化程度也不會差太多吧。

  「你、你、你醒了?」生命力未免也太頑強了吧?藥好沒喝啊,按常理來說她應該再暈一下才對啊。子七不敢置信地瞪著她,那目光活像見了鬼似的。

  「我想……我可能是不太會死了,想、想提醒你一聲……記得賞銀……另外……」九金又顫抖著抬起手,朝著段老爺的方向伸出,這簡單的動作她著實做得很吃力,可臉上還在強顏歡笑,「老爺啊,給我留條活路吧,我是你女兒啊啊啊,你多少……多少應該被我這種行為感動了吧……啊,我要吐了!」

  九金的行為實在很受她語言支配,剛說完要吐了,立刻就轉過身毫無保留地吐在了子七身上。

  看著那些品種不明的嘔吐物,整個屋子靜了。

  比較糟糕的是,少爺今天又穿新衣裳了。

  過了好半晌,死一般的沉寂後,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九金在吐完之後就陷入了昏睡,而段子七非但沒有一如既往地為自己的衣裳發飆,反而很平靜地站起身,端起桌上的藥碗,撇了眼落鳳:「把她抱床上去,餵她喝藥。」

  場面總算不再驚心動魄了,落鳳走上前,在龍套的協助下,忍受著嘔吐物的怪味,總算把小姐弄到了床上,開始準備給處在昏迷狀態中的她灌藥。

  「原來這就是我平白無故多出來的那個女兒……」段老爺愁眉苦臉地湊上前,搖頭歎氣,很難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作孽啊,段府那麼大,丫鬟那麼多,個個都比眼前這個端莊,為什麼偏偏她就是他女兒吶?

  他已經有了一個不懂得尊重石頭的兒子,現在又多出個如此荒唐的女兒,這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喲……

  「爹,她為了救娘出來差點把自己命都賠上了,我們晚回來一步興許她就死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還是說,在你心目中那堆硬邦邦的石頭比娘更重要?」子七挑眉冷哼,言下之意,如果他爹敢承認,他會立刻把這段話匯報給娘聽。

  「我……我對這個女兒很滿意。」段老爺忍痛別過頭,說得很違心。有些感動是真的,可是……罷了,也許慢慢就能接受了,做人要與時俱進,適應年輕人的新潮流才是。也許這個奔放的女兒,只是走在現今潮流尖端的人而已。

  「少爺,灌不下去,小姐還是吐。」另一邊,落鳳實在沒轍了,給小姐灌溫水漱口,她反而往裡頭咽,給她喝藥,她卻一個勁地往外吐。

  「蠢死了!」子七嗔罵道,粗暴地搶過落鳳手裡的碗,用下顎比了比床上的九金,命令道:「扶她起來。」

  人是扶起來了,藥也灌了,可是九金依舊照吐不誤。

  子七開始陷入糾結了,端著那碗已經快涼透的藥,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豁出去了:「幫我捏住她的鼻子。」

  落鳳乖巧地照辦,生怕稍有耽誤就把小姐的命給誤了,只瞧見她家少爺自己喝了口藥,然後……然後那張性感的唇開始緩緩地靠近小姐,吧嗒!嘴對嘴了!身後響起了老爺的抽氣聲,落鳳也跟著反射性地倒抽了口涼氣,好辛辣的場面哦!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小姐那麼義無反顧了,原來就是為了跟少爺玩親嘴嘴的遊戲。落鳳睜大眼,微微偏過頭,湊上前,打算看清楚每一個細節,吸取些經驗。結果只隱約看見褐色的液體從少爺的嘴裡滑進了小姐嘴裡,然後他還不斷地衝著她的嘴吹氣。

  看起來,這分明是個離浪漫銷魂還有好長一段距離的吻。可眾人還是清晰地聽見了九金嘴裡溢出地呻吟聲,她似乎很享受,一點都不像個奄奄一息的人。

  「裴澄,子七隻是在餵藥對吧,這並不代表他跟這個死丫頭之間就有什麼是吧,他們只是一對很相親相愛的兄妹,是不是?」年紀大了,承受能力也越來越低了,段老爺撫著心臟,拉過裴澄,急於想要找個人安撫他一下。

  「唔……老爺子,如果這麼想會讓你覺得舒服點,你就這麼想吧。」關於這一幕裴澄也很難給出定義,畢竟他很少看見有人餵藥可以喂得那麼陶醉,那麼……欲罷不能的。

  「段老爺,你得提防著啊,兄妹亂倫傳出去要被人笑話死的啊。」看在也算有過幾年交情的份上,王家老爺好心地提點著。

  卻遭來了裴澄的白眼,眼見段老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趕緊拉起多嘴的王家父女倆,賠著笑往門外溜:「呵呵、呵呵……王老爺,關於王夫人的案子,我們需要好好談談,不要打擾人家了。」

  事實證明,裴澄的決定很正確。

  就在他才拉著王家父女離開九金房間沒多久,屋裡就爆出來一聲怒吼,那吼聲震耳欲聾都快把房頂給掀了,「那個死丫頭居然敢把我最愛的雨花石丟到烏龜缸裡!我找這幾塊石頭都快找瘋了!她竟然……竟然讓烏龜在上面爬!猥瑣!簡直太猥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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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這是不平凡的一天,因為天空開始飄雪了,象徵著冬天的標誌來臨了。

  一大早,街上有些冷冷清清,大伙都在忙著各掃門前雪,有輛馬車呼嘯而過,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可是馬車裡的氣氛卻寧靜得很不尋常。

  三個人默不作聲地坐著,互相幹瞪著,身子全都順著馬車的顛簸晃來晃去的。

  終於,九金忍不住了,他們是去接觀世音回家的耶,怎麼可以集體臭著臉呢,就算裝也要裝出一副喜洋洋的樣子吧。指望新爹爹對她軟下態度那是不太可能的了,所以她只好沒志氣地堆起諂媚笑臉,嬌嗔道:「爹,那些石頭真的是我在茅坑邊撿的嘛。」

  「嘁……」段老爺不屑地哼了聲,轉過頭去,寧願面對窗外皚皚白雪,也不要面對唐九金那張臉,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把她掐死。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大度的人,如果只是偶爾一兩次,他完全可以看在九金是他閨女的份上一笑置之。可是……可是!她不但用姿態優美的太湖石栓烏龜,還用造型別緻的雨花石點綴烏龜缸,最讓他忍無可忍的是她居然號稱茅廁建得太高了,又很不人性地沒有建階梯,每次內急的時候要跨好大一步,很容易在這個過程中噴發洩露,所以,就抱著他最愛的玉石枕頭去充當階梯鋪在茅廁前!

  「爹,凡事要往好的那一面想。你看,我雖然拿了你的雨花石,害你找了很久,但是這也教導了我們以後上茅廁的時候,千萬不要因為無聊就欣賞石頭,很容易丟失的。」九金其實更想批判他極端的癖好,喜歡石頭也不是壞事,但是上茅廁都要欣賞一下才有慾望傾瀉,這就有點不可理喻了呀。

  「怎麼,你對我的喜好有意見?」段老爺總算理她了,眸兒一瞇,口吻陰沉。

  九金吞嚥了下唾沫,意識到了危險在慢慢逼近,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旁的七哥哥。他卻只是哼笑了聲,一副愛莫能助地模樣聳了聳肩。

  人生總有孤立無援的時候,九金知道,通常面對這種情況,不能逃避,要勇敢面對。於是,她深吸了一口氣,笑容不改,語氣更酥軟了:「爹……事情其實是這樣的。我之所以會把烏龜栓在太湖石上,是因為覺得它太孤單了,也許需要烏龜陪它說說話,你知道麼,石頭也是有生命的!撿那堆雨花石,也是因為不忍看它們待在茅廁邊,那麼美麗的石頭應該與龜共存!」

  「哦?那茅廁邊被你當作階梯來踩的玉石枕頭呢?」

  聽得出老爺子的語氣軟化了,九金笑得也就愈發燦爛了:「不會吧,你那麼喜歡石頭,居然不懂這個嗎?那是玉石啊,要講究人養玉、玉養人的,茅廁裡的……呃,那些東西其實都是人身上提煉出的精華,很好的肥料喏。讓玉石枕頭吸收一下那些氣息,才能把它養得更溫潤嘛。」

  「看不出你還懂得人養玉、玉養人,還分得清太湖石和雨花石,你也懂石頭?」這下子段老爺的氣勢不僅僅是軟化而已,而是雙眸熠熠生輝,有些興奮,就像找到了知己似的。

  「啊?」九金被問得愣住了,還真當她傻呀,石頭而已啊,誰不懂啊。

  「爹,太湖石和雨花石差那麼多,誰都分辨得出。」子七掀了掀眼眸,無力地插嘴。他爹是不是太偏心了點?他也分得清啊,怎麼就從來沒見爹把他當知己看。

  「你娘就分辨不出!」段老爺怒吼著,充分證明了這種事並非沒有發生過,「你閉嘴,沒看見我正在和我女兒聊天麼?」

  段老爺很珍視這個機會,因為他總算發覺了這個女兒身上還是有閃光點的,並且這個閃光點很對他的胃口。

  「你要跟我聊天嗎?你不怪我了嗎?我不介意跟你分享我的學識,說出來還真沒人相信,石頭和屍體是我最瞭解的東西了。」九金很得意地揚起頭,挑眉斜睨了子七一眼,胸有成竹的模樣。瞭解屍體是因為職業需要,瞭解石頭……是因為娘以前常說她是從石頭蹦出來了,九金便花了好多功夫去做深刻探索,以便搞明白自己到底是哪種石頭裡蹦出來的。

  「那快分享,你都喜歡哪些石頭?」這麼一說段老爺來勁了,前仇舊恨一筆勾消。

  「這問題好奇怪……」九金咕噥著,不就石頭嘛,還能有哪些:「就大的、小的、灰色的、彩色的啊……」

  「……」

  這番言論換來了父子倆一致的沉默。

  可當事人卻渾然為覺,繼續滔滔不絕:「我最喜歡的就是菊花石了,原因很簡單喏,就因為它的名字和圖案很容易引起人們的遐思,啊啊……綻放的菊花啊,多麼的誘人啊。咳咳,嚴肅點,其實吧太湖石也不錯,疊山造園的最佳武器喏。雨花石也不錯啦,就是有點華而不實,有氣質的人都喜歡觀賞它,就比如爹再比如我。端莊!簡直太端莊了!無視那些不懂你的品味,並且也不欣賞你內在端莊的人吧,有我這個貼心的女兒懂就好。爹,人生是不孤單的!」

  「哈哈哈,高尚!簡直太高尚了!子七,你瞧見沒,這就叫品味!」

  九金有品味了,段老爺笑了,子七沉默了,人生就是這樣的戲劇化。

  原本還劍拔弩張的馬車裡,氣氛頓時就不同了。子七被這父女倆擠到了角落裡,委屈地看著他們倆相談甚歡,為了區區幾塊硬邦邦的石頭,他們從相看兩生厭瞬間就升級為共用天倫。他爹錯了,絕對錯了,在這個家裡越來越沒地位越來越不被人放在眼裡的不是爹,而是他!

  最最讓段子七怒不可遏的是,那個死丫頭居然還在下馬車時,無可奈何地看著他,長吁短歎地說道:「七哥哥,我怎麼就那麼討人喜歡吶,真是令人愁啊。」

  九金的犧牲配合上裴澄的英明神判,段夫人終於離開了那個陰暗的地牢,令她滿意的是一出來就能見到一家團聚的畫面,她家相公終於捨得拋開那堆石頭提前回府了。更令她覺得欣慰的是,她的擔心原來很多餘,相公不僅不討厭九金,還喜愛得很。

  通過這短短的交談,九金終於知道了,原來她的新爹爹不是搬石頭的,也不是倒賣石頭的。人家有個很高尚的職業,是替大戶人家設計宅院的,多年來,由他疊出來的山那可都算得上名家之作了。有藝術感的人氣質就是不同,難怪癖好也可以那麼古怪,由此九金決定了,她要開始培養自己的藝術感,那樣即使以後她再做出什麼古怪的事,旁人也不會覺得驚訝了,反而會覺得……啊!這就是高尚而端莊的藝術啊!

  有了奮鬥目標後,九金是得意了,也更纏著新爹爹了。一路上,一家三口閒話著家常,那氣氛簡直堪稱其樂融融。

  這場面讓子七卻又一次體驗到了被人遺忘的感覺。

  看著眼前的畫面,子七忽然有種錯覺,就好像……好像他是倒插門的女婿,還是個不被這三口人待見的女婿?!

  很顯然,不是子七多心了,有這種錯覺的絕對不止他一人,還有在段府門外等候多時的落鳳和龍套。

  「少爺,這是……什麼狀況啊?」龍套迎上前,擠眉弄眼地比了比與他擦肩而過的那一家三口,煞是費解。

  「難道是小姐把老爺搞定了?還是說,老爺畏懼夫人的淫威,不得不偽裝成這樣?」還是落鳳比較有理智,她覺得還是第二種的可能性比較大。

  「說來話長,還是祈禱我爹對她的幻想不要太早破滅比較好。」子七瞥了瞥唇,生怕當哪天他爹心血來潮,想要跟九金探討疊山之技時,所有的假像也隨之崩塌。這個畫面有點慘烈,子七不敢細想,索性邁步跨進府內,側眸詢問著龍套:「去準備下,等娘沐浴完就差不多能用午膳了。」

  「呃……少爺,何姑娘來了。你不記得了嗎?老爺沒提醒你嗎?今天是何姑娘生辰,要去何府用膳呢,說是要熱鬧熱鬧,替夫人去掉點晦氣。」龍套拭了拭額頭上的雪子,提點著。都說人忙起來忘性也大,他家少爺絕對是個例外,每天那麼閒,忘性依舊大得很,這事兒他分明好些天前就跟他提過了。

  「她的生辰?」子七逕自呢喃,腳步頓了下,眉心一皺。那死丫頭今天沒穿肚兜麼?不然怎麼好像全然忘記了自己的生辰,一點都沒提起呢?

  「是呀,上回跟你提的時候,你還讓我帶著落鳳去替你選禮物呢。」龍套拼盡全力地想喚醒少爺的記憶,不能忘記呀,選禮物的銀子還是他墊付的呢,要是忘記了他該找誰去報銷?

  「哦?禮物呢?」記憶深處好像是有過這麼一個小插曲,子七停下了腳步。

  落鳳迎上前,在小姐送給她的小挎包裡掏了半晌,才掏出一把手柄上綁著紅線的剪子,雙手奉給了子七,有模有樣地介紹著:「少爺,別小看了這把剪子,俗話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何姑娘一直把裁縫視作自己的終生職業,這個東西她一定很喜歡。你看看這上頭綁著的紅線,是很人性化的設計,為了配合手的弧度,即使握再久的時間手也不會起繭……」

  「什麼裁縫?你怎麼那麼沒常識,人家何姑娘是設計衣裳的款式和花式,很有藝術感的。」這什麼爛說辭,連龍套都聽不下去了,難怪少爺的眉頭會越皺越緊。

  「那又怎麼樣?!人家只會幫少爺做衣裳,再藝術也輪不到你。你說,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你個騙子!上回在假山頂看日落的時候,你說過你對我就像我們腳底下的石頭一樣不會轉的……」

  「是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龍套大聲地糾正她。這簡直充分驗證了文化層次的差異,將會直接影響了感情的昇華啊。

  這邊倆人越吵越上癮了,不可否認這大概也是他們表達愛的一種方式,子七掃了他們一眼,不予置評,只覺得這種表達的方式有些熟悉。也許這種時候不該打擾他們才是,他想了會,忽然轉過身往府外跑去,衝著龍套叮囑了句:「一會讓爹和娘先去,記得把九金也帶去,我去買點東西,等下會自己去何府的。」

  「少、少爺……」龍套伸出手,想要挽留,這要是一會老爺和夫人發現少爺又不見了,一定會煩死他的。

  「算了,估計少爺不滿意我們選得這把剪子,親自去買禮物了。」落鳳沮喪地看了看手中的紅線剪子,還是留著給小姐戳少爺腳用吧。

  「怎麼可能?我們打賭,賭一根黃瓜,少爺一定是去打馬吊了,然後在晚膳時分準時趕到,每年都這樣。」

  「討厭喏,人家要黃瓜做什麼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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