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在恍惚間,他似乎感覺到有什麼溫暖柔軟的東西覆上了額頭,令人放鬆的觸摸和淡雅的香味一同包圍軟癱的身軀,洗去了磨人昏沉酸痛。
「退燒了……」
溫潤的女聲中充滿了安心,熟悉的語調讓他全身一震,奮力扯動眼皮,雙目卻像是被巨石壓住一般完全無法張開。
「又是練習過度嗎?小卡西最近好像越來越不顧身體了。」
帶著濃濃書卷味的男低音由遠而近,他滑下來的被子也同時被拉回脖子上。承載重量的床墊微微下陷,沉靜的女聲再度響起:「這孩子一直都很辛苦呢,害怕被追過的學生們對他的要求和刁難越來越多,他卻一次也沒有向我抱怨過。〝我可以應付的〞老是微笑著說這種令人心疼的話……」
「和你一樣愛逞強。」
男聲停在額頭上,坐在他肩膀邊的人沒有答話,凹陷的墊子緩緩升起,暗示了女聲即將離去的事實。
──等等!
他擠出一切力氣想移動身體,軟弱無力的四肢被禁錮在空氣中,讓不斷緊繃施力的肌肉僵硬的顫抖。而當他終於劃破凝結氣體抬起手時,刺眼的白光也同時籠罩瞳孔。
卡西歐反射性的瞇起眼,他將手掌伸到雙目前遮擋光線,插在手臂上的透明細管也隨之滑動,靠上單薄的白衫。
緩慢擴張的金瞳花了幾分鐘才看清楚覆蓋全身的蛋型罩,和罩外的鐵色天花板。卡西歐不甚順利的從橢圓病床上坐起來,他的一隻手被七八條管線固定在床沿儀器上,另一隻手的輸送管則因為夢境中的動作被扯的零零落落,深入肌肉中的長針也幾近脫落,在偏白的皮膚上拉出絲絲紅線。
「醫院嗎……」
卡西歐還來不及整理思緒,耳側便傳來連串敲擊聲。綁著可愛馬尾的八、九歲孩子表情正經,雙手握拳的敲打阻擋自己和監護人的透明罩,越發用力的落拳頭讓白嫩肌膚漸漸染上紅暈。
「小落別敲了,你會受傷的!」
卡西歐邊制止小落邊移動酸麻的手尋找開啟消毒罩的按鈕。他按下方形鍵,透明殼緩緩掀起,罩緣才剛剛脫離床墊,小落就焦急的將身體擠進來,快速的動作看的卡西歐忍不住伸手扶著孩童的身軀以免對方受傷。
「卡西歐!卡西歐!」小落的手無法完全環住卡西歐的腰,不過他仍用力的用小手抓著薄薄醫院白衫,銀色頭顱緊挨著對方的胸口,小小臉蛋上掛著任何花朵都甜美的笑容。
卡西歐輕輕拍撫小落的頭,他看著激動的孩子,苦笑問:「真是的,叫那麼大聲,活像是我死而復生似的。」
「半個月。」小落抬起頭,嬌小的指頭指向卡西歐的金瞳,滿足的道:「沒看到。」
「半個月?這麼久!」卡西歐將頭轉向牆上的電子月曆,沉睡許久的腦袋快速的調出先前的記憶,黑髮青年臉上的表情也由驚訝轉為疑惑。
「小落,你確定是半個月?」
卡西歐皺眉詢問。小落肯定的點點下巴,從毛邊外套中掏出電子表,嚴肅的念出上面的計時:「半個月又十小時二十三分零五秒。」
「但是……我怎麼覺得記憶空白的時間!?」
卡西歐猛然瞪大眼。濃厚的血味瀰漫在他的腦中,淒厲的尖叫如銳劍般貫穿身體,不屬於自己的悲痛情緒擁塞在血管中。卡西歐呆滯的搖搖身軀,雙目呆滯的側倒回橢圓病床。
「卡西歐,回來。」
小落堅定平穩的聲音緩緩滲入卡西歐雜亂的意識。縮在床上的黑髮青年僵硬的眨眨眼,失神的看著前方好一會才留意到孩子的臉和自己鼻尖只隔了一公分左右,他的身體也嚇的瞬間往後彈。
「小落,別突然靠那麼近。」
卡西歐舉手按摩隱隱作痛的額頭。他的記憶停留在和香奈可、子夜和小落一起初剛克特圍牆,再細想下去就只剩下破碎的片段回憶。
「不舒服?」小落爬向床沿的救護紐,細小食指只待監護人一句話便會立即壓下圓紐。
「別叫護士來,我躺一下就沒事了。」卡西歐閉上眼,伸手摸向床頭的通訊器。五隻手指熟練的按下剛克特陸軍宿舍的號碼,不過在等待接通的嘟聲後傳來的卻不是熟稔的陽光女聲。
「我是剛克特野戰隊副隊長賈利安•馬吉斯少校,孟迦上校有事外出,請問有何重要事項需要在下轉達?」
攏長又正式的報名讓卡西歐微微愣了下,苦笑著道:「賈利安你說話還是老樣子啊……」
白色通訊器那頭的人立刻認出軍方顧問的聲音,賈利安的語氣也稍稍轉軟:「猶安先生嗎?您終於醒來了,我隊隊長這半個月來每天結束勤務後都守在醫院裡,執行工作時也相當不專心,希望您下次能多注意身體。」
「抱歉。請你告訴香奈可我沒事了,順利的話應該今天就能辦好出院手續。」
卡西歐的拇指滑向斷話鍵,不過在按下鈕前,賈利安開口就制止了他的動作。
「如果可以的話,在下希望您自己去向孟迦隊長報平安吧。」
野戰隊副隊長以堅定不容拒絕的語調請求。平躺在病床上的卡西歐困惑的想問理由,賈利安卻先一步語重心長的道:「在猶安先生去仰日的這段時間,孟迦隊長遭遇了痛苦的事。」
賈利安簡單扼要的交代十幾日前長官哭訴的內容,而卡西歐的表情也隨著中年少校的低語漸漸轉為凝重。最後,大病初癒的黑髮青年點點頭,向對方承諾道:「原來如此。謝謝你,我會盡快去找香奈可。」
「感謝。我還有任務要進行,暫別!」
卡西歐將安靜的通訊器放回床頭。漆成晴空色的自動門唰一聲的打開,捧著粉色花束的護士止住進房腳步,棕色眼瞳驚訝的看著被同事暱稱成睡王子的青年,雙頰為對方的注視而泛紅。
「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卡西歐擺出最親切溫柔的微笑,站在門口的護士在他說出請託前便大力點頭。為了順利擺脫醫生護士,他必須在表情和語氣上下工夫了。
※※※※
香奈可站在自家肉舖二樓,她的背後是半身高的褐色細欄杆,正面則是薄薄的復古門扉。模仿木材的輕合金門像是一堵高牆般擋在女軍官的眼前,香奈可猶豫的緊皺雙眉,低頭看著手中托盤上的食物。
香奈可閉上眼深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充滿活力:「晶曦!我送午餐來了,請你開一下門好嗎?」
門的另一邊沒有任何聲音,香奈可重重的咬住下唇,重整情緒後再次開口道:「晶曦,拜託你開門,連續……」
「我不想吃。」
伏貼著門板的回答打斷了香奈可的話,極為冷淡的語氣讓人升起逃跑的衝動,但食物托盤上染血的墜鍊卻提醒了她的責任,女軍官的話語也轉硬:「你已經連續三天沒吃了吧?而且之前也老是偷倒食物,你這樣做魄曦會傷心的!」
「那又怎樣?哥哥會因為傷心就復活過來罵我嗎?」
晶曦的反駁重擊香奈可的胸口,她向後退了一步靠上欄杆,口齒不清的道:「魄曦已經不會回來了,無論如何都不會回來了。」
「既然如此,就讓我去找哥哥。」
「你說什麼?」
香奈可驚訝的問,門內的晶曦強壓下喉頭的顫抖,以輕輕晃動的聲音道:「反正我什麼都沒有了,家人都死光了,在仰日的地位也沒了,什麼東西都沒帶出來,接下來就算把命丟了也沒什麼!」
魄曦強撐創傷懇求的模樣猛然竄入香奈可的腦中。她抓起托盤上的金墬,隨便找了個地方放好食物後,女軍官單手握住門把,毫不猶豫的扯壞門鎖,低頭對著坐在地上的晶曦大喊:「你以為魄曦是為了什麼才這麼努力的啊?他是為了誰才拖著被捅一刀的身體到處跑的?隨隨便便就要去死,魄曦…魄曦……」
「魄曦已經不會回來了。」晶曦重複香奈可說過的話,她仍背對著女軍官,手臂緊緊抱住雙膝,將頭埋入其中輕語:「什麼都沒留下…關於哥哥的東西…什麼都沒留下…」
香奈可看著縮成一團的前聖女,她閉起眼在心中反覆提醒自己,要交出去、要交出去,不可以自私……女軍官捏緊手中的墬鍊,忍住眼眶中的淚珠道:「有留下的,魄曦的東西有留下來的。」
「騙人。」
香奈可將項鍊垂在晶曦面前,盡可能平靜的道:「這是魄曦的項鍊,紅色的部分…是他的血。」
晶曦瞬間抬起頭,她搶下對方手中的金墬,哀痛的將染血項鍊壓在胸口。香奈可默默的觀看緊縮的嬌小身軀,她倒退的走出房間,以暴力開啟的門雖無法確實關起,但香奈可仍想辦法將門扉掩上。
眼眶滿是淚水的女軍官轉身面向走道,也見到了正在上樓的青年,青年混雜在黑髮中的金絲反射陽光,也逼出了香奈可鎖起的淚。
「我和伯父伯母打過招呼了,他們要我先上…!?」
卡西歐閉上嘴,輕輕拍撫伏在胸前的香奈可。女軍官的眼淚迅速染濕墨色長外套,微捲的紅髮隨著抽泣抖動,隱約的哭聲深埋在卡西歐的衣領中。
「對、對不起…眼淚停、停不下來……」
香奈可緊抓著卡西歐的肩膀,翠綠色的眼中不斷流出透明的水珠。卡西歐安靜的以雙手幫友人順氣,直到對方由大哭轉為哽咽才放下手。
「賈利安向我提過在仰日的事了,所以你不用強迫自己再說一遍。」
卡西歐掏出手帕幫香奈可擦拭殘留的淚水,女軍官笨拙的握住手帕,斷斷續續的道:「那個、那個我…對不、不起……你剛好就…就。嗚…」
「休息一下再說。」
香奈可點點頭,花了一段時間將呼吸條順後,才滿臉歉意的開口道:「對不起,你才剛好我就擺這副哭臉……」
「只要不是醉臉,基本上我都能接受。」
卡西歐的回答瓦解了香奈可的抱歉,她的眼神由悲傷轉成微怒,話語中軟弱的氣音也一掃而空:「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是那種會為了一點挫折就酗酒的人嗎?」
卡西歐搖頭,但接下來的話並和先前相較也沒好到哪去:「不會,你通常都是為了狂歡酗酒。」
香奈可的眉毛微微抽動,她一手拍上矮欄杆,抓住搖晃褐槓道:「快樂的時候喝酒有什麼不對?像你這種二十幾歲就天天泡綠茶看夕陽的才奇怪好不好!簡直跟老頭子一樣。」
「真抱歉啊,我就是喜歡安靜健康老人娛樂的二十歲年輕人。」卡西歐的臉上浮起冰冷的微笑,彎腰傾向香奈可問:「上次不知道是誰抱著頭,搖搖晃晃的敲我家門抱怨頭痛沒辦法上班的啊?快樂的喝酒很容易有痛苦的結局喔!」
「唔……那次是不小心喝過量,因為好不容易你生日,而且人又在國內。」香奈可垂下的頭猛然抬起,一雙翠眸瞪著卡西歐道:「等等!你居然抱怨我幫你辦生日會?太過分了吧!」
卡西歐毫不猶豫的回瞪,口氣強硬的道:「你幫我慶生我很高興,但別老是弄那種酒氣沖天的狂歡會,很令人困擾的耶!萬一喝醉了怎麼辦?」
「那有什麼關係!反正卡西歐發酒瘋的樣子很可愛。」
一想起發酒瘋的回憶,香奈可和卡西歐的臉上就出現完全相反的表情。前者的怒火被愉快記憶沖散了一大半,後者則是瞬間換上一張鐵青的臉。
「什麼可愛的!丟臉死了!」卡西歐的手緊按著雙眼。那種完全失序的行為,亂七八糟的對話,只要一回想起他就只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香奈可看著完全抬不起頭的卡西歐,不解的偏頭道:「明明就很有趣……」
「不是你當然有趣!」卡西歐一手揮向矮欄杆,過大的力道差點讓橫槓翻下二樓。
卡西歐痛苦的模樣讓香奈可想起深藏許久的疑惑,她好奇的搖搖陷入可恥回憶的黑髮青年問:「不過卡西歐,我從以前就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你會記得自己發酒瘋的樣子?正常人都會忘記不是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忘記……」
卡西歐將額頭緊扺在牆柱上。昔日痛苦的回憶讓黑髮青年陷入一片灰暗中,直到香奈可用力拍打肩膀他的肩膀,卡西歐才回到現實世界中。
「小落是不是在叫你?」
香奈可將手放在耳畔。微弱規律的呼喊聲漸漸清晰,悅耳動聽的童聲從一樓店面湧向二樓,迅速擴大的喊叫讓走廊上的兩位大人吃驚的對望。
「卡西歐卡西歐卡西歐卡西歐卡西歐!」
四隻腳在孩童的催促下快速移動。當卡西歐和香奈可下到一樓時,站在櫃檯後的斯文男人正以雙手環過小落的腰,和美麗妹妹相似的臉上掛著尷尬表情。
「卡西歐!」
小孩童在見到監護人後叫的更大聲,卡西歐連忙繞到褐色方櫃檯後輕輕接過小落。香奈可火大的瞪著自己的哥哥,被鎖定的孟迦家二子連忙揮手道:「我只是想抱抱她而已,除此之外什麼都沒做!」
香奈可看看把頭貼在卡西歐胸口的小落,再看看驚慌的哥哥,懷疑的問:「真的?說謊的話我會打人喔!奈吉雅哥哥。」
「當然!我才不會對小女孩出手!」
奈吉雅的辯解換來更奇怪的視線,卡西歐和香奈可瞇眼看著他,同時開口道:「是小男生。」
奈吉雅張大了眼,無法置信的驚呼:「咦?可是那麼可愛的臉和好聽的聲音……」
「這不怪你,他已經被誤認好幾次了。」卡西歐拍拍小落的頭,細聲叮嚀道:「他是香奈可的哥哥,不是壞人,知道了嗎?」
小落微微縮起脖子,不認同的回答:「不是卡西歐。」
「不想被抱只要好好拒絕就行了,用不著大吼大叫。」
「嗯。」
在教育完小落後,卡西歐才注意到孟迦兄妹驚奇的目光,他不解的回視兩人問:「怎麼了?」
「卡西歐。」香奈可將手放到友人的肩膀上,感嘆的道:「你越來越有當爹的樣了。」
卡西歐不以為然的皺皺眉道:「小落本來就是我的養子啊。」
「你領養了?」香奈可看著小落,她一直沒問卡西歐是怎麼處理小落的戶籍。
「從渺渺回來後就辦好手續了。對了,你晚上有空嗎?」
卡西歐突然轉開話題,香奈可愣了一下,點頭回答:「我請一整天的假。要做什麼?」
「北八區的觀景台今天開放,一起上去看待敵景。」卡西歐從口袋中掏出磁片。桶狀磁片在塞入櫃檯插入孔後立即放出立體影像,獨立於層層建築物上的橢圓多層台被一圈跑馬燈環繞,也提醒了香奈可今天對剛克特的重要意義。
香奈可重重的拍了下手道:「我差點忘了!今天是對合獸國抗戰勝利四十週年紀念日!」
「一起去看夜景吧,全國在八點二十分熄燈,那景象應該很壯觀。」卡西歐抽出一隻手拉動香奈可。在離去前,他朝孟迦家引以為傲的純手工廚房喊道:「伯父、伯母∼香奈可借我一下。」
「等等!卡西歐,把剛出爐的肉派帶去吃!」
身材寬廣、肌肉強健的孟迦媽媽從廚房中探出頭,站在粗勇太太背後的纖細中年男人優雅的向卡西歐揮手道別。他俊美的臉上雖已爬上縐紋,但昔日剛克特參謀部之花的風采仍保留在孟迦爸爸身上。
「香奈可!這次一定要奪走初吻才行喔!」
孟迦媽媽和奈吉雅一同大聲吶喊,香奈可順手抓起身邊的購物籃扔向母兄。早已習慣的孟迦爸爸熟練的以桿麵棍擊落籃子,微笑著目送女兒出門。
「沒有初吻。」
窩在卡西歐胸前的小落突然開口,香奈可困惑的看著孩子。有著美麗紫瞳的孩童平靜的道:「子夜。」
香奈可的表情漸漸轉變,最後當三人到達店外的停車格時,女軍官也無法克制的大吼:「那個混蛋魔族!」
※※※※
當三人來到觀景台時,耀眼的太陽早已半藏在地平線下,殘留的日影化作澄色彩霞,將雪色雲朵染的炫目無比。
撘載機車和乘客的升降梯在透明管中上升,剛克特的建築物也隨著距離拉高而縮小。街道、屋中的燈光在消逝的陽光中漸漸清晰,點點燈光像是被搬到地上的星空般美麗。
香奈可雙手貼在特殊玻璃上,翠綠眼瞳望著不斷往下滑的管牆,自言自語道:「已經過一百五十層了,再上去門票錢會很貴的。」
側坐在銀色機車上的卡西歐望了頭頂的樓層顯示器一眼,面無表情的道:「我會付錢。出院前查了一下自己的帳戶,多了一筆軍方匯款。」
「哦!已經進帳啦?飛梭將軍的動作真快。」香奈可回頭看向卡西歐,對方略帶疲憊的表情讓她呆了一下,隨即聯想起剛回國時的悽慘遭遇。女軍官感同身受的拍上友人的肩膀道:「被唸的很慘吧!」
「是啊…『到別國要低調』、『別增加老人家的工作量』、『和仰日交涉很辛苦的』、『乾脆讓你嫁到斯菲爾算了,這樣我們就不用負責威脅仰日了。』你們的空軍司令的話還真毒……」
卡西歐仰頭看著頂棚,裹著綠色樓層數的透明頂映著他苦澀的臉。即使早就知道剛克特軍的空軍總司令伊凡基•飛梭上將是有名的毒舌王,卡西歐還是被對方最後一句話給完全擊沉。
「你別怪飛梭將軍啦!他花了很多力氣處理仰日高層,不但沒應他們的要求交人,還幫你要到補償金呢。雖然用的方法有點卑鄙……聽說是威脅對方要把還柔女神失去意識的訊息公佈。」
香奈可試圖安撫陰沉的卡西歐,黑髮青年了解的點頭,運送三人一車的升降梯也同時到達最高層。
※※※※
橢圓狀的升降梯在一整片合金原地中突起。透明玻璃門收向兩側,卡西歐推著機車走往已經站了不少人的觀景台。伏在儀表板上的小落在入臺後就一直熟睡,安穩的睡容雖惹人憐愛,不過看在監護人的眼中,卻只有濃濃的擔心。
「卡西歐,你的兩道眉毛快黏在一起了。」
香奈可伸手指著卡西歐的額頭。黑髮青年沒有立刻答話,他一邊伸手輕輕搖醒小落,一邊不安的道:「我醒來時精神還很好,不過出醫院後就一直很睏的樣子。該不會是生病的吧?」
香奈可的腦中晃過在聖女準備室見過的景象:絕美男人握著刀、柄分離的巨大鐮刀,彷彿一輩子都沒剪過的紫髮帶著絲絨般柔亮的光澤,銀色瞳孔中則鑲著她萬分熟悉的表情。
「應該不是生病,是和…」香奈可猛然止住話,因為趴在儀表板上的小落正斜眼瞪著她。被寒氣爬滿全身的女軍官趕緊轉開話鋒道:「不過上頂樓的人還真多呢!」
卡西歐疑惑的看向表情僵硬的香奈可,他沒有進一步追問轉移話題的理由,而是順著對方的發言道:「我也這麼覺得。剛克特人對待敵景這項活動還真瘋狂。」
香奈可雙手叉腰,自豪的道:「這是當然的啊!四十年前的今天,整個西大陸都處於海洋另一端的強國──合獸國的威脅中。剛克特軍方面對敵人強大的海軍的登陸,定下了全國在八點二十分熄燈,擾亂敵船靠岸並以新開發的紅外線雷達指引我方攻擊的作戰,此次作戰在陸海空三軍的配合下成功殲滅合獸海軍!在當時西大陸國家中,完全沒被合獸摸到岸的,只有我們喔!」
「你記的還真清楚。」卡西歐將視線轉到觀景台的霓虹欄杆外,他俯視底下正在舉燈遊街的群眾,略為消沉的道:「感覺真好啊…全國上下都同心慶祝輝煌歷史。」
香奈可皺起雙眉,她伸手重重的拍向卡西歐的肩膀,而後者也因此差點撞上觀景台的透明護罩。
「你也是剛克特人,要一起開心才行!」
香奈可抓著卡西歐的衣領將人拉近糾正。卡西歐微微轉開金瞳,低聲道:「我是外來移民,而且總有一天會回巫師城。」
香奈可強勢的表情爬上一絲裂縫。她放開卡西歐,側頭凝視底下的閃閃燈光,沉默了好一會才道:「那有什麼關係!這樣卡西歐不就有兩個國家的節日能過了嗎?能炫燿的東西也是兩倍喔!」
卡西歐看著因為自己失態造成的窘境,他在心中暗罵自己,閉上眼換下落寞的神情,重整步調改變氣氛問:「熄燈景快開始了。想喝什麼?」
「啤酒!」
「烈酒!」
香奈可和小落同時舉手發言,卡西歐微笑的表情漸漸崩塌。他陰鬱的看著完全清醒的孩童,孩童回望不悅的監護人,小小手臂緊緊環抱,淚眼汪汪的道:「冷,酒。」
卡西歐的眉毛微微抖動,他轉身面向遠處的自動攤販,心不甘情不願的道:「…只准喝一口。」
「好。」
看著卡西歐漸漸遠去的背影,香奈可以手軸撞撞小落的腰,感嘆的道:「厲害!卡西歐完全被吃的死死的了。」
「技巧。」小落趴回儀表板上,水晶般的紫眸斜望身旁的女軍官,語帶威脅的道:「不准說。」
「什麼不准說?」
小落閉上眼,疲憊的解答:「真正的姿態。」
驚訝在香奈可的臉上炸開,她彎下腰按著小落的肩膀,訝異的問:「那個大人的樣子?那個是你真正的樣子?」
孩童輕輕點了下下巴。香奈可困惑的盯著機車上的孩子,無法理解的道:「為什麼?看起來很帥啊!」
小落微微張開眼,他罕見的苦笑,搖頭回答:「害怕,卡西歐討厭。」
「才不會!我和子夜不都沒討厭你。」
「不想賭。」
當小落緩緩閉上眼時,一臉色灰暗的卡西歐也端著飲料走回原地。香奈可接過對方遞來的啤酒,女軍官以眼角偷看卡西歐略為消瘦的側臉,心思也從方才的對話轉到多日來讓她煩惱不已的問題。
卡西歐遙望被藍色光帶圈起的海港,他淡金色的瞳孔稍稍轉向身邊的友人,皺眉問:「我臉上沾了什麼嗎?」
「沒有啦,只是突然想到一個奇怪的問題。」香奈可遲疑的以指尖頻頻敲打圍欄,不安的轉動眼珠問:「如果你得到一幅很棒又很喜歡的畫,可是自己沒辦法好好保存,那你會怎麼辦?把畫留下來,還是交給能保存的人?」
「當然是交給別人。」
卡西歐的回答讓香奈可鬆了一口氣。黑髮青年將女軍官如釋重負的模樣盡收眼底,他若有所思的挑起眉毛,低聲問:「你想問的不是畫吧?」
「咦?被看出來了。」香奈可心虛的低下頭解釋:「之前在仰日有人說過同樣的話,不過她是會留下畫的人。」
「你說的是殺掉魄曦的女人?」
香奈可點點頭,繼續道:「灰雨晨。剛聽到時因為忙著打架,沒有想太多,不過回剛克特越想越怪。我會不會是那種平常時說交出去,真正面對時又捨不得留下的人呢?而我以前有沒有犯過這種錯呢?」
「以前有沒有我不知道,至少你已經知道要小心了,這樣不就好了嗎?」卡西歐拍拍香奈可的肩膀,周圍的燈光也再此時熄滅。
「時間到了嗎?好像有點早。」香奈可滿臉問號的四處張望。觀景台在失去漂浮燈照明後陷入一片漆黑,而臺下的街道也被黑暗籠罩,找不到半個光點。
「太早了,而且……」卡西歐攀著暗下的虹色欄杆,面色凝重的望向沉靜漆黑的街道:「熄的太整齊太徹底了吧?」
「說的也是。」淡薄燈光灑落香奈可的額頭,她仰頭向上看,同時伸手拉扯卡西歐的袖子大叫:「卡西歐,看上面!快看上面!」
美麗優雅的流線型要塞緩慢的穿越雲朵從天而降。堅硬深藍合金上的紅、綠燈光微弱的照耀黑暗國度,在一片閃亮星空之下,暗色巨塞的存在和壓迫感也猛然倍增。
「那不是剛克特空軍司令要塞──不落鷹?」香奈可指著停在剛克特正上方的龐大漂浮要塞。總是停在極高空中守護國土的暗色巨艦罕見下降,也成為整個剛克特中唯一的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