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相顧
花惜正走神,聽得外頭有人來報林大人如海到,她一時忘了什麼「避嫌」,轉頭就去看,卻見門口踱進一名官員打扮之人,卻也帶著孝,足見鄭重,看面孔卻熟悉,那等鳳目盼兮,豐神雅淡之態,正是林如海。
如海目光自花惜身上淡淡掃過,略一點頭,便自上前,朝上行禮,又上了香,才又同旁邊賈政說了兩句話,無非是「節哀順變」之類,就又出去了,花惜瞥了眼看,卻見他並不是向外而去,卻是朝內去了,花惜心想,大概林如海去見黛玉了。
因此花惜便在賈母內耽擱下來,外面花自芳得了信,自回去告知襲人娘跟晴雯,叫她們不必擔憂。晚間,寶玉那邊就相請花惜過去,因花惜身邊沒丫頭,便又遣了丫鬟過來,不是別人,卻正是茜雪。
茜雪行了禮,便領花惜回去,邊走邊說道:「姐姐就這麼出去了,一時還真不習慣,如今老太太沒了,二爺屋裡也大變了。」
花惜問道:「什麼大變了?」茜雪說道:「想必是還沒來的及跟姐姐說,老太太臨去之前,便把鴛鴦姐姐指到了二爺屋裡頭,讓鴛鴦姐姐替姐姐伺候二爺跟寶二奶奶呢。」
花惜吃了一驚,問道:「老太太把鴛鴦給了二爺了?」茜雪點頭,說道:「我們也有些意外,不過倒好,鴛鴦姐姐向來是跟著老太太的,家裡頭一概大小之事,她最明白不過的,如今老太太去了,遲早晚這家裡也是二爺當起家來,因此叫鴛鴦姐姐過來,倒也好。但凡二爺有個什麼不懂的,有鴛鴦姐姐在,便宜多呢。」
花惜點頭說道:「這倒是的……」自打知道賈母去了,花惜心裡頭不免便惦記著鴛鴦,雖然知道如今跟先前那情形有些不同了,但心中到底有些擔憂的,卻沒有想到賈母臨終將將鴛鴦安排好了,只不過,鴛鴦如今去了寶玉屋裡頭,將來會不會也被寶玉收了房做姨娘呢?但先前她在裡頭同鴛鴦互訴衷腸之時,卻也知道鴛鴦的心志堅決,大概是不願的……
花惜心頭便惦記這件事,也不知是好是壞,然而面兒上看,卻著實是好,寶玉雖然如今有些變了,但這家裡頭的事情未免仍舊不太懂得,黛玉也是同樣性情,然而這榮國府遲早晚都得他兩人當家,有鴛鴦這樣的「得力助手」,卻正是「如虎添翼」了,且對鴛鴦來說也是好,也可以「物盡其用」了不說,暫時也不用擔心其他。
賈母這樣安排,又帶有幾分「善後」舉動,又將鴛鴦的歸宿也暫時安排好了,倒一舉兩得。
花惜由此便又想到賈母臨終前含笑看自己之態,不由一陣迷茫。正想著,聽得茜雪說道:「到了。」花惜一怔,才發現人已經到了寶玉跟黛玉屋裡。此刻茜雪說道:「姑娘來了。」
裡面有人把簾子打起來,花惜進去,抬眼一看,剛要說話,卻驀地一怔,原來這屋內寶玉不在,除了黛玉,卻另有一人。
花惜沒想到竟還有人,驚鴻一瞥間,急忙就低了頭,行禮說道:「見過二奶奶,林姑老爺。」此刻黛玉便起了身,上前親扶了花惜起來,說道:「快起來,怎麼倒現在還沒改過口來?什麼林姑老爺……如今我見了你,倒要叫一聲姑媽的……」
花惜紅了臉,見黛玉雙眼微紅,想必是哭過,方才林如海在安慰……她便說道:「這哪裡使得?」黛玉說道:「怎麼使不得?只不過你年紀同我差不多,叫姑媽未免叫大了,不如我就叫你『小姑媽』,你覺得如何?」
花惜說道:「全憑二奶奶做主。」
黛玉說道:「以後你也不能叫我二奶奶了,就叫我名字就好了,嗯,不如就跟父親一樣……叫我『玉兒』如何?」她這話隱隱帶著玩笑之意。
花惜也不知要說什麼是好,旁邊如海見狀,便說道:「玉兒,你叫也叫了,怎麼又取笑她?」黛玉說道:「不然叫什麼?」如海說道:「她是個聰明的,自知道如何。」
花惜聽了這話,便抬頭看向如海,卻見他鳳眸含笑,有意無意地望著自己。花惜一時便想到在揚州臨別那夜,此人也正是如此模樣,似笑非笑之態,叫她答應照料黛玉。
如今她已經算是「功成身退」之時,他總不會再提出什麼別的要求來罷。
花惜便垂頭,這一筆糊塗賬她也算不清,若是叫黛玉「玉兒」,未免托大,直呼「黛玉」,仿佛無禮,叫「林妹妹」,人家已經成了親……那二奶奶又有些見外了……偏偏林如海竟用種極信任的目光看著她,花惜慢慢地竟覺得臉上隱隱發熱,恨不得躲到簾子後面去才好。
卻正好此刻,鴛鴦自外頭進來,見花惜在,一時也覺驚喜,怎奈身上有事,倒不好就相見寒暄,於是只好暫且忍耐著,當下,鴛鴦便同黛玉說了些外頭之事,兩個就慢慢走到一邊商議,說了幾句,竟進了內屋去了。
這邊上,花惜站著,林如海方才也起了身站著,兩人之間隔著一張桌子,花惜也不知說什麼好,隱隱有「猛虎在側」之感,只想要鑽到那桌子底下去,正在胡亂想之時,卻聽得對面如海說道:「在想什麼?」
簡直如於無聲處聽驚雷,花惜嚇得抖了抖,沒料想如海竟能出聲,便抬頭看他,正見他笑微微溫柔望著自己,那臉上便更紅,就呐呐說道:「無……沒什麼。咳……」
一瞬間十分尷尬。
如海見狀,便笑笑,說道:「如今你身份不同了,就不必同我拘束,不如就坐了罷,雙雙這樣站著,有些古怪。」
花惜只好也說道:「那姑……姑……」一時間「姑」不出來,倒把如海逗得笑出來,手抬起便籠了嘴,只兩隻眼睛眼皮兒微微一垂,複又亮閃閃地仍望著花惜。
花惜暗罵自己實在小家子氣,竟這樣緊張,他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就算是個官員,或者是林黛玉的父親,又如何?橫豎又不是國-家主-席罷了!她乃是個長在紅旗下的新攝會大好青年,難道就被這人給窘迫的成了這樣兒了?
不過卻無法否認,這林如海身上隱隱有種叫人無法小覷的威懾力,大概是當官當久了,自有「官威」在身……花惜本是要叫他「姑老爺」的,忽然想到方才自己跟黛玉兩個已經商議改口了,自然是不能再如此稱呼如海了,然而又叫什麼?遲疑之下就越鬧了笑話……
在這輩分上她是極為頭疼的,細細在心底想想,老太太收她為乾女兒,於是……如海豈不是成了她的……姐夫?
這稱呼實在是太……叫人無言以對了。
花惜咬了咬嘴唇,紅著臉還未曾開口,那邊如海笑罷了,忍著說道:「何時我竟成了姑姑了?」
花惜聞言臉更紅,就說道:「大人怎麼竟也取笑我,不過是一時口誤,大人你何必這樣不依不饒的,只當聽不到不就完了麼……」不由自主多說了兩句,她被如海氣勢所迫,心中惱怒,如此說罷了才有些驚醒,心想怎地竟有些埋怨嬌嗔口吻了……花惜便「心懷鬼胎」看如海,卻見如海望著自己,笑盈盈地,全無惱色。
兩人四目相對,花惜心頭稍安,如海才又說道:「聽聞你自主回家去過活了,不知近來如何?」花惜說道:「倒是還好的。」如海笑微微說道:「家裡也好麼?」花惜說道:「嗯……都好。」如海點頭,便問道:「這便好。」
如此沒頭沒腦問了幾句,花惜只覺得氣悶,便張望看黛玉跟鴛鴦說完話了沒有,如海見她抬頭四看,便說道:「老太太這算是喜喪,你也不必太過傷心了。」花惜怔了怔,就點點頭,如海又說道:「在這裡住幾天方能回家?」花惜只好回答說道:「大概要四五日的。」如海了然,又說道:「也好,盡一盡心意。」
花惜更覺得莫名其妙,一片茫然,又不敢輕易跟他搭腔,就只好規矩坐了會,好歹黛玉便跟鴛鴦出來了,見兩個坐著,就說道:「怎麼不說話,只管呆坐著?小姑媽,難道是我爹爹欺負你了?」黛玉雖然成親,在如海跟前,卻仍不改小兒女性子,花惜差點被這一句話嗆到,急忙說道:「方才已經同……大人說了幾句話。」
如海就起了身,望著黛玉笑道:「我也該回去了,若是有事,便叫人去通知我就可。」黛玉說道:「知道了。」又說:「父親再多坐會兒方好。」如海說道:「以後自有機會。」拍了拍黛玉的手,便轉身往外走。
這邊鴛鴦急忙相送,花惜也起了身,因見他要走,就低著頭作出鬆口氣的模樣,嘴卻還嘟著吐氣。
如海行經花惜身邊,嘴角便又微微挑了挑,花惜松了口氣後便正偷偷打量他,此刻一眼看到他那笑意,一怔之下,就撇嘴,不料如海眼睛一瞟,四目相投看個正著,花惜目瞪口呆,暗暗叫苦,皺了眉閉了眼睛,慘不忍睹轉過頭去,無地自容。如海看的真切,手一抬,咳嗽了聲,忍著笑便出去了。
當夜花惜便自留在賈府之中,也不知為何,竟也做了諸多噩夢,醒來後其他之事都記不清了,唯獨記得如海那雙似笑非笑雙眸,極真切地盯著自己,自始至終,如鋒芒在背,叫她無路可逃。
次日醒來,便極其疲倦,然因她是賈母義女身份,有些喪葬禮節,自還不可缺少她的,因此又是一番奔波勞碌,如此一直持續了五六天,才見好了。
花惜見賈府內之事也平靜了,就打量著要回家去。
第八十九章 說媒
于賈府這幾天花惜並不輕鬆,除了同鴛鴦平兒幾個私下小聚了聚,又同寶玉黛玉相處了一陣,其他也無非是按部就班地忙活,耳聞目睹眾事,未免有些勞累。
賈母的事一完,花惜就同黛玉說起自己要回家,雖然說以她現在的身份,留在府內也無可厚非,但花惜總怕「節外生枝」之類,且又終歸不是自己的家,因此就決意要出去。
因她身份「特殊」,賈府眾人也各自心中算計,因此沒怎樣攔阻她,王夫人鳳姐之類也不過是找她閒話了一番,又稱讚了一頓,又過了一日,花惜便告別了寶黛,鴛鴦平兒,在眾人相送之下出了賈府。
花自芳早得了消息,便早早派了馬車等著,扶著花惜上了車,便趕回家裡去。
一路回到家中,花惜下了車,才算松了口氣,進了門,就先伸了個懶腰。晴雯跟襲人娘迎了,就問那府裡的事,花惜草草地說了一遍,襲人娘歎道:「前回子進去求恩典的時候,看老太太還康健的很呢,沒想到竟然這樣快。」花惜心頭一動,想到林如海對她說的那句話,反而勸她娘道:「媽你也別傷心,一來老太太這麼大年紀了,二來她這一輩子,也算沒白過,如今連二爺也成了親了,她也算是去了最大的心事,這也算是喜喪了……」
襲人娘聽到這裡,就說道:「說的也是,寶二爺都成了親了……說起來,你的年紀也不小了。什麼時候……」
花惜一怔,急忙說道:「我急什麼,橫豎不是還有哥哥在前頭麼?」花自芳正自外頭進來,聞言說道:「什麼是我在前頭的?」晴雯見花自芳進來,就悄悄回屋去了,花惜看一眼,也未曾留意。
這邊襲人娘就笑,說道:「我跟你妹子說起親事來呢,她就拿你出來擋著。」花自芳聽了這個,就也笑,說道:「說起來也是,妹子年紀不小了,前天還有人問妹妹許了人家了沒有。」襲人娘聽了,忙問道:「哦?是哪家問的?」
花惜不想聽這些,就說道:「唉,先別忙著說我,哥哥沒成親呢,我急什麼,難道叫外面以為我竟等不得了麼?」
襲人娘點頭說道:「這倒是的,得要你哥哥先說了再輪到你。」花惜放心,花自芳就笑而不言。
花惜入了裡頭,想到襲人娘跟花自芳說的那一番話,就有些心頭毛毛地,晴雯正在裡頭繡東西,見她懨懨進來,就放下手上活計,問道:「這是怎麼了,哪裡吃了敗仗了不成?」
花惜說道:「敗仗不曾吃,就是心裡頭悶得慌。」晴雯急忙叫她坐了,又倒茶給她,說道:「先喝一口茶。」花惜端了喝了口,不知為何,甚是鬱悶。
晴雯見她悶悶不樂的,看了一會,就說道:「剛剛我在的時候,還好好地,怎麼忽然就這樣了?」
花惜望著杯中茶色,忽然就問道:「你說,似我們這般的,若是嫁人,會嫁給什麼樣的呢?」晴雯沒想到她不說則已,一說就說出這個來,便說道:「你是怎麼了?忽然說起這個,發瘋了麼?」
花惜說道:「這是正經話,俗話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這可是關乎我們的終身大事,不能馬虎,因此我才正經問你的。」
這個世界又沒有離婚,也沒有事先談談戀愛確定確定關係的說法,難道就憑著一兩個媒人說上幾句好話,雙方連面都不見就嫁了?萬一對方是個老頭,粗漢,醜男……人品粗鄙,好吃懶做,不求上進,或者家暴啦等等危險狀況男呢?這其中還沒計算進一些不可靠風險因素……花惜心想:「倘若我說出來,非得把晴雯嚇死不成。」
就只問道:「我不過是聽他們說起來,所以才問的,你難道沒想過?」
晴雯見她說著這樣沒羞的話,偏偏一臉正兒八經,也不知要如何應對,便臉紅說道:「你想也不過是白想,這些事,不還得媒人上門,父母做主的?」
花惜見她果然如此回答,更是氣悶,便爬到床上去,翻了個滾,說道:「要死了,連個面兒都見不到難道就要成親?這不相當於風險賭博嗎?萬一嫁了個變態狂或者精神病……」後面這句就嘀咕起來。
晴雯瞪著眼睛,後面一句沒聽到,只問說道:「賭博?怎麼是賭博呢?」
花惜情知不能同她細說,心底鬱結,正在苦悶之極,目光一轉,便看見一物,怔了怔之下,就「咦」了一聲。
晴雯見她直了眼睛,也跟著看過去,看到那物之時,急忙要搶過來,卻被花惜快了一步,將那東西搶到手裡,歡喜說道:「好快,竟然已經繡成了?嘖嘖!真好手藝!」
晴雯臉紅著,說道:「剛剛才弄好的,騙你眼尖,我瞧著古裡古怪的,倒不敢給你看,你卻是學的越來越強盜,竟給我搶了去,快還來。」
花惜打量著繃子上繡著的那物,甚是活靈活現,憨態可掬,一時歡喜的很,哪裡肯還?說道:「好晴雯妹子,這東西給我了行麼?」
晴雯見她著實喜愛,心底才稍安,只說道:「你要這個做什麼?何其好笑……」
花惜就瞥她,問說道:「怎麼,你也覺得好笑有趣麼?」
晴雯掩嘴一笑,說道:「雖然是好笑,不過也的確是有趣的,看著就覺得想笑。」
花惜抱著那物,哈哈大笑,說道:「這樣就好了,我有主意了!」
晴雯見她一副輕狂模樣,越發連個規矩都沒有了,就說道:「如今你好歹也算是花家的大小姐了,怎麼一點兒的規矩做派都沒有,這樣胡倒亂爬的,給別人看到了,成何體統呢。」
花惜便坐起來,抱著那繡成品,使勁親了一口,說道:「我偏如此,反正沒人看到。」
晴雯見她竟然越發失態了,就說道:「呸!難道我不是人的?!」
花惜說道:「倘若連你也避開,我還真不如死了,給你看到又如何,你總不至於去說的,放心。」就把晴雯拉過來,伸手抱了肩膀,又端詳著那面繡品,說道:「上回子我要跟你說這物的名字,你不聽,如今我便再說給你知道。」
晴雯盯著繃子上那活靈活現之物,忍不住也一笑,說道:「真是越看越覺得怪好笑的,這竟是何物?你說是貓,我看倒不像,定是騙我。」
花惜笑道:「我可沒騙你,這實在是只貓來的,不過他是個『機器貓』,又名『叮噹貓』。」
晴雯皺眉苦思,說道:「什麼『機器貓』,我卻不懂,叮噹貓麼?難道是因為他脖子上帶著鈴鐺的緣故?」
花惜拍手說道:「哈哈哈,這是正解。」晴雯又歎了聲,說道:「真是古怪的人也會畫古怪的貓,那麼他頭上的這一支是什麼?我繡的時候都覺得奇怪,總看不出。」花惜心想:「這是直升飛機頭頂那物,要確切跟你說你也不懂。」因此就擠眉弄眼說道:「這是一顆小草。」
晴雯細看了看,笑說道:「真真你這草也長得格外特別,怎麼竟生了四瓣葉子。」花惜重又拍手,笑的歡快,說道:「可不是麼?我記得有一種草就是四葉草的。」
花惜在裡頭把晴雯說的一愣一愣的,橫豎晴雯也不懂這些,似明白非明白的只是聽著就是了。花惜擺弄完了,就說道:「晴雯,你說,我要是把這貓做成……嗯……做成小布偶人,會怎麼樣?」
晴雯眨眼,說道:「什麼小布偶人,那是什麼?卻是少見。」花惜捂嘴一笑,說道:「過陣子你就知道了。這只是個想法,還要具體想一想再說。」
晴雯歎道:「原先我竟瞎了眼,怎看不出來你竟是這樣鬼靈精怪的呢。」花惜哈哈地只是得意而笑。
還有半月就接近年關,花自芳也沒有差使,就在家裡頭進進出出的,晴雯無事就繡些東西。花惜卻買了好些書回來,閑來就翻看,又在紙上畫來畫去。得空還叫花自芳跟她一起出去,也不知忙些什麼。
晴雯便由著她去罷了。有幾日,花惜自外頭興沖沖進來,正要回後院去找晴雯,卻被襲人娘叫住。
花惜不知何事,只好跟著過去,襲人娘拉她進了裡屋,將門關了,花惜見她這樣神秘兮兮的樣子,不由問道:「媽,發生什麼事了?」
襲人娘笑眯眯說道:「我有件事,要同你商議。」花惜問道:「何事?」襲人娘說道:「方才你不在家,外面有媒人來……」
花惜一聽,還以為是給自己說親的,立刻就皺眉說道:「來做什麼?我不急的,若要說親,還要先給哥哥說。」
襲人娘聽了,就說道:「放心,不是給你說親的。」花惜奇道:「難道是給哥哥說親的?」襲人娘又搖頭。
花惜還想不通,片刻才驚了,問道:「難道是給晴雯說親的?」
襲人娘笑著說道:「可不正是麼?前回子你領著她出門,竟給前街一個財主看上了,想要討她呢。」
花惜心頭震驚,問道:「財主?什麼財主,多大年紀?……討她,是做正室呢還是……」
襲人娘說道:「那財主前年死了大房,本沒想再娶的,見了晴雯,就動了心,就要討她過去做姨娘。」
花惜聽了,把頭搖的風車一樣,說道:「姨娘?哼,既然是死了大房的人,想必也有年紀了,還要討姨娘呢,不成不成。」
襲人娘就說道:「他家裡頭很是殷實,且那老爺本不想再娶了的,要納了晴雯過去,或許過兩年就扶正了也不一定。」
花惜嘟起嘴說道:「什麼不一定?萬一他要了晴雯過去,再過一陣,卻又看上了別個……還說什麼扶正呢,以晴雯那脾氣,豈不是要被活活嘔死的?不成不成,好端端地,做什麼姨娘呢。」
襲人娘問道:「這可是百裡挑一的呢,平常裡有多少媒人去給那財主老爺說媒,他都不肯答應的……他肯看上了晴雯,卻是晴雯的造化,我心想這是好事,——你要不要去問問她?」
花惜說道:「問什麼問?她答應了,我還不答應呢,這樣是火坑,不能跳,就算是找個小戶人家的,兩口子安安穩穩長相廝守一輩子才好,做什麼要跟別的女人爭搶……」
襲人娘歎道:「你這孩子口沒遮攔的,以後……可未必會如這老爺一般有錢有勢了。」
花惜哼道:「錢不用太多,夠花就成,我也自會努力的,總不會叫晴雯喝西北風去……」
襲人娘就笑,說道:「你這丫頭真是越發……」
娘兒兩個正說著,卻聽得外面有人咳嗽一聲,說道:「咳咳……妹妹,娘,有貴客來到了!」
第九十章 惜花
花惜正在「口沒遮攔」的說晴雯之事,卻聽得外頭一聲咳嗽,竟是花自芳來到,襲人娘聽來了貴客,不敢怠慢,急忙轉身將門打開,就出到外面廳中,一抬頭,卻見廳內當中站著一人,委實的一派月白風清的儒雅氣度。
花惜也正跟著襲人娘探頭出來,一看那人,頓時大驚!幾乎疑心自己眼花,來不及多想就抬手揉了揉眼睛,卻見還是那人無疑,穩穩地站在他家的廳中。
花惜一見他,心頭忽地咚咚咚急速而跳,就想:「糟糕了,方才我太激動了,也沒想到這時侯竟會來人,就張狂了些,聲音貌似很大,會不會給他聽去呀。」略忐忑地低著頭打量了一下對方面色,卻見他面色平淡,毫無感情起伏之態……
花惜略松了口氣,心中又想:「若不是這人太腹黑所以不動聲色,就是他沒聽到……嗯,林姑娘都那麼大了,他年紀也該不小了,耳朵背也是有的,嘻嘻,應該是沒聽到。」
花惜便自己心懷僥倖,在一邊碎碎念著。而面前這來花家的這人,不是別人,卻正是林如海了。
襲人娘見是個氣度非凡的大人,又聽花自芳說是貴人,便急忙行禮,恭敬謹慎著說道:「不知道大人駕臨,有失遠迎了,還請恕罪。」
林如海和藹說道:「無事,請不必驚慌,我也只是順路而過,進來看看罷了。……因先前同戶部同僚說起來,說令郎辦事好手段,又俐落,又穩妥,比其他之人經手的都好,因此就順便來見一見了。」
襲人娘惶恐不已,又說道:「大人這樣的深恩厚意,實在讓民婦惶恐,我們家裡地方小,也沒有多少人伺候,真真怠慢大人了。」趕緊回頭就叫花惜,說道:「女兒,快去給大人倒茶。」花惜無奈答應一聲,正要轉身離去,卻聽得林如海說道:「且慢。」
花惜一怔,便停了腳,回頭看林如海,卻見林如海望著自己,慢慢地問說道:「你不是榮國府的襲人麼……」花惜咳嗽一聲,低著頭說道:「大人,正是我……不過,如今我回家後,已經改了名字了,不叫襲人了。」
林如海呵呵便笑,說道:「果然是你,未曾想到花自芳竟是你的哥哥呀,方才我看著還以為只是眼熟,一時還不敢認呢,沒想到竟然真個兒是你,嗯——你卻改了何名字?」
花惜見他笑得天衣無縫,也不知他是真的才知道自己是花自芳的妹妹呢……還是裝出來的,然而場面上的事又能如何,只好硬著頭皮,說道:「花惜……是『憐香惜玉』,啊不不,……咳咳,是『惜取眼前人』,啊不是,咳咳咳咳,總之是珍惜的惜……」
本來是好端端一句自我介紹的話,居然會有這麼難,說的顛三倒四,語無倫次。
花惜說完之後,喉嚨都要被咳破了,自我感覺很是羞愧。
花惜心頭懊惱想道:「唉,原來還真是心理素質不過硬呀,每次見到他都會吃癟出糗,這感覺實在叫人不爽的很。」
林如海卻不以為忤,仍舊笑微微地,穩穩地說道:「原來是惜花之人的惜,極好極好。」
什麼……惜花之人?花惜怔了怔,心想這難道是個巧合……他隨口說說的麼?一抬頭正對上他一雙細長神飛的雙眸,這片刻,不知為何,花惜感覺自己那臉騰地就紅了。
花惜急忙低頭,如蚊子哼哼一般說道:「我去給大人倒茶。」只她自己知道,自己的聲還帶著顫抖呢!
也不等林如海說什麼,花惜趕緊後退幾步,才迅速轉身便出了廳。
一時還不敢就走,就靠在廳門外頭偷聽,只聽得裡面襲人娘問道:「大人認識我家女兒?」林如海說道:「何止認識……嗯,前些天剛見過。」襲人娘精神一振,驚奇問道:「大人在哪裡見過?」林如海說道:「正是在榮國府……」
那聲音儒雅斯文,花惜卻聽得驚心動魄,一時口乾舌燥聽不下去,急急地到後面泡茶去。
花惜燒好了水,便去找茶葉,路經過晴雯的房,卻見她低著頭,似在望著一物呆呆出神。花惜本已經走了過去,見狀卻又倒退回來。
花惜站在門口上等了片刻,本來以為晴雯會發覺自己,不料晴雯竟沒動靜,花惜好奇,就躡手躡腳進去,想要嚇她一跳,豈料走到晴雯身邊,卻見她手中握著一物。
花惜一怔,皺眉看著晴雯手中之物,此刻,身前晴雯望著那物,慢慢地竟歎了口氣,低聲自言自語地說道:「定是跟她廝混久了,故而也學得沒規矩……這等羞恥的事,怎麼好想!真真羞死人了……」
花惜偷聽了這句,心頭大驚,又看晴雯手中的,那竟是一雙男子的襪子,十分寬大,顯然不是女式的,花惜忍不住,就失聲問說道:「你這蹄子是想誰了呢?」
晴雯沒料想身後竟有人進來,嚇了一跳,大叫一聲,手足無措之下,竟把襪子扔了。
花惜動作迅速,趕緊將襪子搶過來,左看右看,狐疑不定,問道:「你老實跟我說,這是給誰的呢?」就逼問晴雯。
晴雯臉紅非常,卻不言語,只急著說道:「你別嚷嚷,快還給我……這是我……我……我給我自家哥哥做的。」
花惜哼了聲,就說道:「方才你說的那幾句話,我可是聽得清清楚楚,好個有體統的女孩兒,平日裡怎麼訓斥我的?竟然說出那些來了……你要不跟我老實說明白了,我可不依,小心我就把那些說出來,看你的臉往哪裡擱。」
晴雯聽她這樣說,臉上更紅,竟有些掌不住了,又羞又怕,捂著臉便哭道:「是我自己做錯了,平白給你拿了錯,你要說怎地就怎地,橫豎鬧大了,管他有臉沒臉的,我一根繩子吊死了去就是了!」
花惜見晴雯動了真,嚇了一跳,她本是想詐唬詐唬她說出實話罷了,見搞砸了,便趕緊地將襪子扔了,過去就勸她,軟聲細語地說道:「你怎麼就這樣當了真?我的脾氣你竟不明白?不過是鬧著玩兒罷了,別說你這還沒事呢,就算是有事又怎麼了?我不過是因你瞞著我,想詐唬你說真話給我就是了,快別哭了,叫媽看到,又說我欺負你,該打我了,好妹妹,是我錯了還不成麼?你要惱了,就打我幾下,我絕不還手。」
晴雯正哭著,聽她這樣一頓勸,才慢慢停了,扭頭來,滿臉淚痕,問道:「你說真的?不是……不是笑話我麼?」
花惜義正詞嚴說道:「誰敢笑話你,我去撕了她的嘴,打她沒臉!」
晴雯還帶著淚,聞言卻笑起來,又說道:「明明是你做的,你竟又充好人了!」
花惜就拿了帕子,給晴雯擦淚,才細細地問道:「到底是怎樣,你快說……難道你真個心裡有人了?我竟不知道的……你平日也不出門的,怎麼就……」
晴雯見狀,就更羞紅了臉,說道:「快別說了,我真個沒臉了!」
花惜見她如此,眼珠一轉,便不問,只說道:「你不說倒也罷了,不過我倒是有一件事要跟你說的。……方才我回來,媽緊張兮兮的拉了我去,說是有媒人來。」
晴雯笑道:「又要給你說媒了麼?」
花惜說道:「卻不是給我……」
晴雯一怔,有些忐忑,說道:「是給……花大哥的麼?」
花惜本是要說她,見晴雯如此模樣,心頭不由一動,好似靈光閃爍,想道:「暈……我真該死,難道晴雯她心中想的那個竟然是花自芳麼?我怎麼竟然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了?」原來在花惜心目之中,晴雯是個極聰明機靈的,且又天生好相貌,應該有個良配才是,因此那個財主雖然有錢有勢,但她還是不答應,務必要找個跟晴雯對的上的人才是,不可委屈了她。
且她又是「當局者」,都也沒想到花自芳,而且花自芳如今只是剛發跡……花惜私心裡還怕晴雯看不上他,反而委屈了晴雯,因此一直就沒往這上頭細想。
花惜心頭一動瞬間,就說道:「實話給你說了罷,也不是哥哥,卻是給你說的。」晴雯一聽,面色大變,問道:「什麼?!」花惜見她滿面驚詫,心頭越發有數,就說道:「據說那人有錢有勢,媽心裡很是滿意呢,就叫我來問問你的意思……」
晴雯皺著眉,緩緩地搖了搖頭。花惜盯著她,說道:「你可願意?聽聞對方是百裡挑一的人家……錯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那個店了。」
晴雯咬了咬唇,目光一轉,卻看向花惜放在桌上的那對襪子上去,看了會兒,仍舊輕輕搖了搖頭。
花惜一笑,問道:「既然如此,我就去跟媽說回絕人家了,沒了大財主,你可別後悔。」晴雯就低著頭不言語,卻仍搖頭。
花惜得意洋洋地出來,心中想道:「八成晴雯是喜歡花自芳了,唉,原來我竟是白操心了一場,緣分還是緣分呢……回頭只要跟花自芳再問一問,就結了,正好兩個都配出去了。」
她嘿嘿笑了笑,忽地想起自己還要泡茶,趕緊地就跑到房內去,飛快取了茶葉,才回來將茶泡好了。
花惜拎著茶壺進廳內的時候,正聽得林如海在笑,花惜一抬頭,望見那人笑如春風的樣子,一時呆了呆。
林如海見她進來了,便停了笑,緩緩地只是看著她。
花惜到了桌邊上,不敢胡亂到處看,只低著頭,便給林如海倒茶,一邊心想:「咦,這人真是好多面,原本那樣威嚴的樣,居然能笑的如此『和煦』。只是不知道他來做什麼,雖然是說跟戶部的人說話才知道花自芳的,然而他一個三品大官,沒理由巴巴地跑到個下層小官兒……甚至稱不上官兒的家裡來呀,難道是沖著我來的?」
她這樣一想,心頭就跳了跳,心一慌張手上就也跟著一晃,這片刻,壺內滾燙的水便晃了出來,花惜「呀」地叫了一聲,生怕濺到林如海身上,就趕緊地伸手去擋著那滿溢的茶杯,眼見那滾燙的水要蔓到她手上了,旁邊林如海伸出手來,及時將她的手握住,向上一抬。
花惜只覺得握著自己的那手溫潤和暖,不由地心頭大震,一抬頭,正看到林如海微蹙著眉,那如星般的雙眸,正望著她。
這還是花惜第一次如今近距離的「親密接觸」這林如海林大人,兩人四目相對,彼此盯著彼此,花惜仿佛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一聲一聲,格外的響,也不知林如海會不會也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