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雨菲
曲鈴音一路奔回了自己的小院，沖進房間後關上了房門，等了幾分鐘後才再次打開門查看，院中的一切如常，景色沒有半分異象。
曲鈴音這才松了口氣將渾身的濕衣服換了下來。剛才那些異象大概是她的錯覺吧。這樣想著她便安心了不少。
•
午時，秦徵羽來尋曲鈴音。他聽說了清晨發生的事，有些擔心曲鈴音的狀況。當他踏進院中的時候，便看見曲鈴音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彈琴。琴聲依舊一如既往的磕磕絆絆，其中還藏著幾分浮躁。
秦徵羽站在樹旁聽了一會兒，見她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才走近喚了一聲她。
她指尖猛的一顫，琴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她抬起頭來看見是秦徵羽忽然間松了口氣的模樣。
走這麼近都沒發現我嗎？
秦徵羽忽然有些擔憂曲鈴音清晨到底遇見了什麼菜會讓她現在如此的驚慌。
•
曲鈴音抬起臉來看著秦徵羽，仔仔細細的看著，似乎要從他的臉上找出一些異常來。她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並沒有發現異常後才松了口氣。
秦徵羽有些帶著些憂心向她問道：
「我聽周師妹說了的早上的事，師妹可是出了什麼狀況？」
「我大概是看見了幻象了。」
曲鈴音想了想後還是將早上看見的東西告訴了秦徵羽。秦徵羽聽後表情似乎更加的擔憂了：
「師妹，你前些日子才遭遇夢魘，今日又看見這些……是否是因為身體出問題了？師兄曾聽人說體弱的人容易被邪氣侵入，師妹你最近身體可好？」
曲鈴音雖然表現如常，但她的身體畢竟不是正常人的身體，所以一出什麼問題，秦徵羽也看不出來，也不能送去給長歌門內的大夫看，因為師父並不想將師妹是個活死人的事大肆宣揚。
曲鈴音搖了搖頭道：
「我並沒有感覺到哪裡不適，一切都如常。」
只除了她身體變小這件事。
等等……
身體變小，靈魂與身體之間的差異就出來了。她小時候常聽大人講的鬼故事裡經常有這樣的情景：某某靈魂與身體不契合的人容易被鬼怪盯上。
真的是這個原因嗎？
「師妹？你在想什麼？」
見曲鈴音有些出神，秦徵羽便忍不住輕喚出聲。
「我沒事，只是似乎想到了原因。」
正想與秦徵羽細說的曲鈴音忽然有聽到了什麼聲音：那聲音很細碎，時隱時現，似乎和風一樣縹緲。
她頓時止了聲，又開始仔細的去聽那聲音。
「師妹？」
秦徵羽見她的狀況有些不對，又趕緊出聲提醒她。
然而曲鈴音抬頭看著他，琥珀色的眼中似乎有些茫然：
「師兄，你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秦徵羽愣了愣，他開始閉眼仔細去聽著庭院中的聲音：有風吹過樹葉的聲音，也有樹葉落在地上的身影，也有一些細微的蟲鳴，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的什麼聲音了。
那麼師妹是聽見了什麼？
「師妹，你聽見什麼了？」
曲鈴音低下頭又開始彈奏，琴音很雜亂大聲，似乎是想驅趕什麼聲音一樣：
「我聽見……有人在哭，是小孩，不，是女人，或者都不是。」
秦徵羽看著她憂心的歎了口氣，然後道：
「我會與周師妹商量，讓她今晚來陪陪你的。」
•
秦徵羽走後，院落瞬間又安靜了起來，那些在風中若隱若現的聲音又消失在了風中。
曲鈴音不知道自己該鬆口氣還是該繼續警惕了。她將石桌上的琴抱回屋內，然後便坐在院中仰頭看旁邊那棵樹發呆，思緒也隨意的亂跑著。
回想起剛才與秦徵羽見面的場景，她忽然間覺得有些異常，但究竟是哪裡有異常，她也說不出來，於是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回憶起剛才的場景來。
忽然間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她立刻緊張的在意識力量呼喊系統打開秦徵羽的資料面板查看，然而系統顯示的面板上是一片空白。除了秦徵羽的名字，他的血量，藍條，狀態等各種資料資訊都不見了。
【查看資料—淩虛陽】
不出所料，面板信息依舊是一片空白。
【查看資料—葉承風】
【查看資料—祝重霄】
…… ……
她幾乎將她所有認識的人的資料都查看了一遍，然而他們的資料都是一片空白。
所有說既無法看到他人的好感度之後，她也無法看到他人的血量判斷實力了嗎？
這種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
系統中病毒了？
【系統提示：遭遇干擾，原因正在探查中，還請宿主稍安勿躁。】
曲鈴音：可是我目前這個樣子怎麼冷靜得下來？
看到鬼怪的又不是你啊！或者說你根本就不會怕好不好！
不行，我得趕緊想辦法將身體變回去，驅除這些邪祟！
•
就算曲鈴音再怎麼期盼太陽在天上掛久一點兒，但暮色也還是慢慢侵染了天空。
曲鈴音進了屋內，點了十多盞燈，燈光將屋內照得亮堂堂的，曲鈴音的心裡才感覺到了一絲安慰。
她坐在燈火的中間，目光一直盯著燈火照耀不到的陰影處，好似這些地方下一刻就會跳出魑魅魍魎來一般。
在雲霞完全消失之前，有人推開了她的門。
來人是一位長歌女子，容貌清新脫俗，一身氣質很是清雅，長歌白色的衣裙穿在她身上，更顯得氣質高雅出眾。
這是一位很符合長歌審美的女子。至少那身飽讀詩書的書卷氣，沒有多年的底蘊是醞釀不出來的。
那女子一推開門，見這場景稍微愣了愣，然而下一刻便將目光投向了燈火之中的曲鈴音，歉意的笑著賠罪道：
「師妹本該早些來的，只是路上遇見了一點小事耽擱了，還請師姐原諒。」
看見有人來，曲鈴音便十分高興了：
「周師、師妹你能來陪我，我已經很高興了！」
按輩分，她是該叫她師妹的，可對方是個長腿高挑的美貌琴娘，而她目前是個蘿莉模樣，所以這一聲師妹她叫的有些窘迫。
大概是看出了曲鈴音的窘迫，周雨菲抿唇微微一笑：
「師姐還真是可愛。」
說實話，在接受秦徵羽的請求之前，周雨菲並不常見曲鈴音，她對曲鈴音的映象還停留在那個水上回廊上驚鴻一瞥的擁有傾城色的女子。她並不瞭解曲鈴音，只知道她很少出來，一般出來都是和秦師兄一起的。她對曲鈴音的認識也只有諸位同門的傳言：那位祝師姐練功不知哪裡出了岔子，竟然變成了孩童的模樣。
而今日見到這位傳說中較為孤僻的祝師姐，倒是覺得有幾分可愛呢，與傳聞很有偏差。
祝師姐如今孩童的模樣，確實是稱得上可愛的。
•
被周雨菲這麼一打岔，曲鈴音心裡的恐懼感也算是消散了不少。
而周雨菲知道曲鈴音如今的狀況，再一看這滿屋的燭火，眼中暗藏著憂心：
師姐的狀況這麼嚴重？
然而她面上不顯，只是與曲鈴音聊起了一下輕鬆的話題。她走過很多地方，也讀過很多書，對於話題的引導自然是很擅長的。
不一會兒，曲鈴音就陷入了她將的一些趣事中，心情明顯放鬆了幾分。
周雨菲很自然的將那些多出來的燭火吹滅收了起來：畢竟屋內擺這麼多燭火拼不安全。
屋內的光芒一減少，曲鈴音的神色似乎又有些變化了。周雨菲則笑著將三盞燈擺在了曲鈴音的床頭，然後道：
「時候不早了，我陪師姐去洗漱吧。對了，雨菲今晚恐怕要在師姐這借宿一晚了，還請師姐不要嫌棄。」
原本擔心太晚了周雨菲會回去的曲鈴音暗自松了口氣，然後在她的陪伴下完成了洗漱。
原本的床上只有一床棉被，多了一個人之後便不太夠了。所以曲鈴音打開櫃子又拿了一床棉被出來，小小的人抱住足以將她整個人都罩住的被子的場景總是讓人忍俊不禁的，所以周雨菲輕抿著笑，然後走近曲鈴音，伸手接過了她手中的被子：
「還是我來吧，師姐坐著就好。」
然後曲鈴音便看見周雨菲以神速套好了被套，鋪好了床，順便還在床邊點起了一炷安神香。
見床鋪已經收拾好了，曲鈴音便來到鏡子面前摘取頭飾。然而目光觸碰到鏡子那有些暗沉的背景後，曲鈴音忽然將鏡子按下，讓它反面朝上。
算了，還是不看鏡子松頭髮吧。
一雙手比曲鈴音先一步接下了她的髮髻，她身後傳來周雨菲那溫柔的聲音：
「還是師妹代勞吧。」
看到曲鈴音拍下鏡子，周雨菲便明白她又恐懼了，所以她便上前幫忙了。
最後全被周雨菲收拾好的曲鈴音，看著床邊為拉開被子的美貌琴娘，心裡默默吐槽：
師妹，你這樣顯得我這個師姐很廢啊！我懷疑你的愛好是照顧小孩啊。
最後的最後，屋內只留下了一盞燭火。這盞燭火就放在曲鈴音的床頭，在周雨菲的陪伴下，曲鈴音奇異的竟沒了恐懼。
「雨菲不喜歡太黑，這盞燈就留著吧，師姐以為如何？」
周雨菲溫柔的笑容在燭火旁顯得更加的朦朧柔和，都說燈下看美人別有滋味，這確實是這樣，昏暗的燈光下，周雨菲那種高雅的氣質淡去了不少，顯得更加平易近人了。
「師姐要聽個故事嗎？」
最後的最後，曲鈴音是在周雨菲講故事的溫柔身影中睡去的。
作者有話要說：
新人物：周雨菲解鎖。
善解人意情商高的美貌琴娘出場，照顧人方面堪稱女版秦徵羽，女神級人物！對了她路上耽擱的事就是因為她青梅竹馬的退婚事件，這個在42章有一點點介紹。
周雨菲（雙眼閃耀著母性的光輝）：哎呀！師姐真可愛~
曲鈴音：……師妹，你看我的目光似乎有點不對。
周雨菲：寶寶，不是，師姐要聽個睡前故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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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有一部分小天使看不懂，我來解釋一下：
上一章那個白髮女是另一條線的阿音——洛水•阿裡曼。黑髮女是探雪。
阿裡曼一直想影響這條線的阿音，她用的最簡單方便的辦法就是夢境入侵，但是另一條線的道長在夢裡布下了重重防線，她突破不了。所以她坑了道長一次，鋌而走險借了水面的倒影連接了這個世界一瞬間，給阿音綁了線遮了她的眼（她想解決她那條線已經成仙的道長了）。現實連接不容易，她付出的代價不小，所以她吐血了。
然後阿音被遮眼後的表現就是現在這樣，看什麼都奇怪，處處皆妖魔。而與阿音並（互）肩（坑）作（互））戰（賣）的系統君也受到了影響。
第186章 玉佩
睡去後，曲鈴音夢到了一些東西。
她夢到了一處華美的宮殿，宮殿內沒有蠟燭，只有一些大大的窗戶，窗邊綴著精美的紅紗，窗外是明亮的滿月，宮殿內的各類陳設都與她記憶裡的荻花宮一模一樣。只有一點——這座宮殿看上去太過寂靜了，沒有半點兒人氣。
夢境裡，曲鈴音恢復了成人的體型，長歌白色的衣裙在風中微微飄蕩。
背後傳來了腳步聲，她還未來得及回頭便感覺有人用手覆上了她的雙眼，那人的手有些冰涼，涼意通過雙方接觸的地方傳導到了她的心裡。
【我為你打開真實的世界。】
那人在她耳邊輕笑了一聲，然後接著道：
【你可要好好看啊。】
一陣黑暗襲來，身後的人，眼睛上遮住的手，以及這座宮殿都不見了蹤影。
曲鈴音站在長歌的水上回廊裡，抬臉看著天空中那輪滿月。
夜風吹拂，白色的衣裙飄飄蕩蕩，水中將凋零的蓮葉也隨風微微蕩漾。
異象在瞬間發生：
平靜的水面頃刻間發生變化，水邊翻起了波浪和氣泡，像是一鍋正沸騰的水，水中一切都在片刻凋零。有女人嬉笑的聲音從水面下傳來，那是一種意味不明的笑，聽在耳中感覺有幾分滲人。
曲鈴音忍不住後退了幾步，因為她看見有一雙蒼白枯瘦猶如白骨的一樣的手正從水面伸出……
她回過臉去看背後的水面：那裡也一樣，水面上伸出了兩雙手，蒼白枯瘦，指尖長而尖銳，猶如鋒利的鉤子。
而天上的月亮呢？
月亮變成了一顆頭，那顆頭閉著眼，沒有嘴唇的嘴裂的大大的，看神態似乎是在笑。更令人驚恐的是——它在慢慢靠近。
…… ……
接受不了也躲不開的曲鈴音閉上了眼，她在亭子的中心，臉色發白的蹲了下來，然而她沒有注意到：亭子的亭頂上出現了一隻巨大的眼睛，瞳孔是豎瞳，像是某種野獸的眼睛。
…… ……
強光襲來，那些要抓住曲鈴音衣角的枯手片刻間煙消雲散，亭中的眼睛也不見了，水面恢復了正常，月亮也恢復了正常，依舊遠遠的掛在天空。
一身道袍的男子憑空出現，他微歎著氣，彎下腰扶起蹲在地上的曲鈴音。哪料他手剛觸碰到她，她便忽然睜眼一匕首向他刺來……
也許是因為沒有防備，閃躲得不及時，匕首刺中了他的左肩。轉瞬間，那身道袍就透出了一絲血色。
他輕輕抓住她拿著匕首的手，擁她入懷，在她耳邊輕聲安慰道：
【別怕，我在。】
耳邊的聲音似乎有著一種神奇的力量，只是瞬間，曲鈴音便感覺自己的情緒安定了不少，她睜開眼看見的便是一位白髮的道人，那道人的面容似乎隱藏在一層朦朧的紗後，讓她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
只能感覺到他身上那種修道者獨有的清冷感，然而他的語氣柔和平緩，卻給她一種溫柔安心的感覺。
那道人放開她，抬起了手，微涼的指尖輕點在她的眉心處。
【別害怕，一切皆是虛妄。】
他的指尖雖然有些涼，但怪異的是，曲鈴音心裡卻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
就像是黑暗裡行走的人忽然見到了一處光亮，也像是遭遇大雪封山的旅人忽然發現了一處燃起篝火的山洞一般。
•
清晨，曲鈴音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的精神放鬆了許多。昨夜似乎是做了個好夢？但到底是怎麼樣的夢呢？她忽然發現她回想不起來了。
「師姐睡得可好？」
已經穿戴整齊的周雨菲就坐在床邊微笑著看著她。窗外的陽光已經能夠照亮大半個屋子了。
曲鈴音不禁感覺有些臉熱：她睡過頭了。
周雨菲抿唇笑著，然後順手將曲鈴音的衣服遞給她：
「剛才見師姐睡得正好，雨菲便沒有打擾師姐。畢竟師姐這段時間還需要好好休息養養精神。」
起床洗漱完畢的曲鈴音來到了原本放鏡子的地方，那面鏡子依舊倒扣在桌子上，曲鈴音看著鏡子的背面，想了想，還是將鏡子擺回了原位。
她站在鏡子前，正打算梳理自己頭髮的時候，身後一雙手先她一步拿起了發簪以及發飾，她的身後傳來周雨菲的聲音：
「還是師妹代勞吧。」
然後曲鈴音就眼睜睜的看著周雨菲給她梳了一個孩童常見的包包頭……
曲鈴音：……＝ ＝
「師姐可是不滿意？」
周雨菲一臉「這樣多可愛啊，師姐為什麼不滿意？」的表情。
曲鈴音只能將所有的意見都咽回了肚子裡：
「沒……」
看來真的得將把身體變回來這件事提上日程了！
•
曲鈴音起床不久，她的院落便來了一些人，那是一個長歌打扮的女子，她臉上帶著不忿與焦急。她是來找周雨菲的。
周雨菲看見她，臉色有一瞬間的改變，然而下一刻又恢復了常見的溫婉笑容：
「師姐，雨菲有事就先失陪了。」
曲鈴音也沒阻攔，她看著周雨菲很快的向那女子走去，似乎還在一邊安撫著那女子的情緒：
「師妹，你別太生氣，小心傷身。」
「師姐，我怎麼能忍？他怎麼能這樣對你呢？師姐這麼好，他到底有什麼不滿意的？」
那位長歌女子眼中水光瑩瑩，似乎快被氣哭了的模樣。而周雨菲一臉淡然，讓人有些摸不透她如今的情緒。
…… ……
由於她們越走越遠了，曲鈴音也只能隱隱約約的聽見一些內容：好像是關於退婚什麼的事。
周師妹被人退婚了？
曲鈴音有些想不通了，就算只有一個晚上的相處，她也對周雨菲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她實在想不出這樣溫柔美麗博學多才的女子被退婚的理由。
•
周雨菲走後不久，秦徵羽便來了曲鈴音的院落。
他看了看曲鈴音的臉色，然後笑著對她問道：
「師妹今日氣色好多了，可是安神香有用？」
曲鈴音想了想床頭那個香爐，也忍不住想昨晚睡的那麼安穩多半也是安神香的功勞吧，於是她向秦徵羽揚起笑容：
「睡得很好，多謝師兄的安神香。」
「師妹能安好，師兄就滿足了。」
秦徵羽笑著向她打趣，對於他時不時撩妹的言語，曲鈴音已經能夠做到不往心裡去了。
招呼也打的差不多了，秦徵羽便從袖中取出一個通體透亮的玉佩遞給了曲鈴音：
「對了，師妹，此物是師兄早年受一位大師所贈，如今贈與師妹只求師妹心安。」
這沒玉佩事實上是師父交給他的，師父知道了師妹的狀況後就給了他這個玉佩，讓他送給師妹，並且囑咐他：就說是你送的。
秦徵羽想起祝重霄將這玉佩交給他時，臉上那少見的躊躇之色，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師妹與師父之間的父女關係，這輩子怕是都會這樣了。
曲鈴音伸手接過玉佩，放到眼前打量起來：
玉佩通體透亮，明顯是上等的美玉製作，玉佩的正面刻著時下最常見的兩個字「平安」，反面刻著一朵半開的蓮花。這玉佩的樣式有些眼熟，到底是哪裡眼熟呢？曲鈴音開始仔細回憶起了。
夢中那塊被摔成兩段的玉佩忽然間從腦海裡閃過，曲鈴音突然抬頭定定的看著秦徵羽：
「師兄，這真是你的玉佩？」
秦徵羽笑著直視她的目光，半分也沒有閃躲：
「怎麼？師妹是在懷疑什麼嗎？」
「沒有。」
曲鈴音垂下了眼，將玉佩收在了腰間，然後轉而問起了周雨菲的問題。
•
「你問周師妹？」
秦徵羽笑了笑，然後拉著曲鈴音到院中的石桌旁坐著，為她倒了杯茶：
「這話說起來有些長。周師妹是尚書左丞之女，左丞大人與右丞大人早年認識，一直交好，所以兩家定下了娃娃親。周師妹與那右丞公子也算是青梅竹馬了，一年前右丞公子出門遊歷，周師妹贈他墨寶相約今年成婚。然而世事難料，昨日，那右丞公子托人來送回了有周師妹墨寶的紙扇，並帶來了一句：抱歉。」
「所以說是那男子在外有人了？」
曲鈴音抬頭看著秦徵羽，嘴角微揚，似乎帶著些嘲諷。
秦徵羽歎了口氣，然後伸手摸了摸曲鈴音額前的發：
「師妹，你別這樣看著我，師兄又不是那右丞公子。」
曲鈴音低下頭默默的在心裡吐槽：
可師兄你平常撩我的行為很有渣男的潛質啊。
她再抬起臉的時候，關注的話題卻歪了：
「這麼說周師妹是正經的官家小姐了？」
就說她像個大家閨秀，沒想到還真是個大家閨秀。
秦徵羽看著曲鈴音那一副驚歎的樣子，笑了一聲，接著道：
「師妹你不用這樣驚歎，長歌與朝廷關係密切，長歌弟子有不少官宦子弟也是正常的，就連師妹你認真算來也算是半個官家小姐吧。」
「……師兄，你別開玩笑了。」
曲鈴音木著一張臉看著他。
「我沒開玩笑，師父早年做過官，不過只有一小段時間，他就辭官了。據說是與同行鬧了矛盾，他一時衝動打傷了人。」
秦徵羽毫無顧忌的對著曲鈴音講起來祝重霄的黑歷史。
曲鈴音：哇哦！看不出來祝重霄年輕時那麼衝動啊！
秦徵羽：來來來，師妹，我再給你講講！師父他ｂｌａｂｌａｂｌａ……
第187章 十年
周雨菲這件事之後怎麼解決的，曲鈴音也不知道，因為秦徵羽沒有告訴她了。而再見到周雨菲的時候，曲鈴音也看不出什麼來，因為周雨菲的神色如常，似乎心情並未受到任何影響。但是否真的沒有受影響，這種事其他人怎麼能說得明白呢？
關於這事，曲鈴音聽旁人說起過一些：那右丞公子終究還是和周雨菲解除了婚約，並沒有鬧大，也算是和平分手，然而右丞大人似乎對於兒子心上人的出身不是很滿意，據說他們的婚事有的磨了。而左丞大人與右丞大人之間的關係也出現了裂縫。私底下也有不少人在偷偷議論右丞公子的輕狂不懂事。
這些時日，曲鈴音也找到了將自己身體變回來同時還保留長歌心法的辦法——那就是構建兩套互相獨立的經脈。雖然一般人只能有一套經脈，但曲鈴音的身體並不是正常人，無法用常人的眼光去看待。
這個其實也算她偶然間想到的：既然內功互不相融，那就獨立存在吧，就好像給不相容的兩個軟體各自創造了一個運行空間一樣。
她只是試探性的問了一下系統，本來沒報多大希望，然而系統給出了可行概率：９６.５％
在曲鈴音眼中，可行性超過５０％就值得去冒風險，更何況這麼高的概率呢？這完全可以視為百分百的概率了。
然後系統給了她兩個選擇：
一，快速再造第二套經脈，只需恢復假死狀態６個月就行：
二，只在每天夜裡睡眠時間慢慢改造，需要時間６年。
曲鈴音本想選最快的，但在決定前她又稍微想了想：如果這樣原因不明的像個死人一樣躺上半年該不會被下葬吧？而其他人也會擔心的吧。
思及這些，曲鈴音最終還是選擇了第二套方案：在夜裡慢慢改造。
六年的時間說快也快，說慢也慢，時間這種東西從來都是看各人的感受的。六年的光陰過去，在第二套經脈造好的那天，女童模樣的人在一夜間長大。曲鈴音在長歌待的太久了，久到後來照鏡子時也無法將鏡中那個帶著書卷氣的清豔女子與她曾經的樣子聯繫起來了。
祝重霄與秦徵羽的打算終究是成功的，曲鈴音在慢慢與長歌同化。若不是十分熟悉她的人，就是站在她面前，恐怕也無法將如今的她與那個燭龍殿中的人聯繫起來。
祝重霄與秦徵羽對此都很滿意：就這樣吧，那些晦暗和悲傷的過往，慢慢的遺忘吧。
六年平靜的過去，十年也平靜的過去，直到天寶十四年，戰火燃起，這份平靜被徹底打破。叛軍攻破了潼關直奔長安而去。原本還留在長歌靜待消息的讀書人們，一聽見這個消息，所有人人臉上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然後便是一種沉重的靜默。
長安是大唐的都城，長安是一座繁華的美麗城市，長安所代表的意義沒人會比他們更懂。
易守難攻的潼關怎麼會破呢？天策府駐紮的洛陽又為何會淪陷？
所有一切的發展讓人意外又震驚，就好像十年之前，誰也看不出這樣繁華的盛世低下隱藏的暗流，也像十年前沒人會相信亂世的到來一樣。
事實就是這樣出乎意料，種種原因一起構成了這場變故。
潼關破了，洛陽失守了，長安危矣，大唐危矣。
也許正是因為感受過盛世，所以才更加不喜戰亂吧。各大門派派出各自的精英弟子前去長安支援守軍，長歌自然也在其中。
帶隊前去的人正是祝重霄。
他們出發那天整個長歌都在為他們詩酒踐行。曲鈴音在岸邊看著他們一個個上了船，這些長歌的弟子都心懷大義，眼中還有未能熄滅的理想。
十年前的那場夢隱隱浮現在眼前，曲鈴音忍不住上前一步，也想跟著上船。
一襲白衣，神色冷到極致的長歌男子站在船頭看著她，淺色的眼裡看不出情緒，而曲鈴音卻在他的目光下慢下了動作：
「我與你們同去。」
「你留下。」
他平視著她，眉目間如含冰雪，看上去冷漠至極，一如往昔。這麼多年過去，曲鈴音大概也算是瞭解他一點了：
他喜歡安靜，喜歡一個人，時常冷著臉，從來都很少說話，即使是關懷也隱藏在冷漠的神色之後。
「我想去。」
曲鈴音看著他，目光沒有偏離半分。
祝重霄沉默的看著她，片刻後移開了眼神：
「你留下，羽兒會照顧你。」
在曲鈴音還未反應過來時，他解下背後的琴在琴弦上迅速一撥，曲鈴音便感覺自己的身體僵住了。
這是長歌的平沙落雁。
秦徵羽從她身後的人群中走出，默默拉起了她的手，對著船頭的人鄭重道：
「我會照顧她。」
他沉默的看著祝重霄，幾秒後從袖口處拿出一封信遞了過去：
「師父，這是最新到的消息。」
祝重霄接過信紙，點了點頭，然後便吩咐身邊的人開船。
船開始慢慢移動，水面留下一道道淺淺的波紋，水中倒影著蒼藍的天空。船上的人將信紙收入袖中，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岸邊的男女，他注視著曲鈴音，臉上的神色略微變了變，似乎是努力想要露出一個笑容，然而常年冰寒的臉上露不出冷漠以外的表情，最終他也只是儘量讓自己的眉宇間柔和了一點。
本就雋秀的眉眼稍微染上一點柔和便如同整片整片的冰原崩解一般，有了一絲奇異的暖意。
長歌的風依舊柔和，水面的波紋也依舊淺淡。
曲鈴音望著那船離去的背影，心裡很難說是一種是什麼樣的感受，她無法阻止他們的離開，就好像她無法改變這場戰亂一樣。
蜻蜓清點水面，留下一圈圈淺淡的痕跡，這點微墨的痕跡無法撼動整片水域，就連這痕跡也會在片刻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好似它從未在水面停留過一般。
歷史越是朝著她所知道的方向發展，她就越是感到個人的渺小。
離開的人帶著希望，留下的人收穫了絕望。
他們或許回不來了。
•
長歌的弟子這一去就是兩個月，剛走的那段時間，還能及閘派保持著書信來往，但越到後面信件便越少了，信中的內容沾染著戰火的氣息，含著寫信人對於亂世所感的悲哀。
到最後，書信也斷了，不止是書信，其他方面也沒有他們的任何消息了。
長歌內部等待著，也商議著。
最後，等來了長安被破的消息，等來了所有人下落不明的消息。
•
那天是個好天氣，長歌的陽光依舊明媚，明媚的陽光下，長歌的景色一如既往的秀麗雅致。曲鈴音坐在水上回廊的涼亭中，心不在焉的喂著水中的錦鯉。秦徵羽沒有在她的身邊，自祝重霄走的那天起，她們就很少見面，雖然也也她刻意與他冷戰的原因，但更多的原因便是他很忙。
忙到每天都很少看見他的身影，偶爾在水上回廊上遇見一次，她也只能看見他匆匆而去的身影，以及那一個歉意的微笑。
曲鈴音看著水中一群群搶食的錦鯉，忽然注意到水面的倒影多了一個人，她回頭看去，秦徵羽正站在她的身後。他臉上的表情有些憂慮，連平常禮貌的笑容也有些敷衍了，眉宇間隱藏著倦色。
忙到經常見不到的人忽然出現，臉上還帶著這樣的神情，曲鈴音大概也明白是出事了。
「怎麼了？」
曲鈴音注視著他微微皺起的眉，注意到他眉間隱含的沉重。
「長安被破了，所有人下落不明。」
他儘量平靜著語氣，只是其中的情緒也免不了外露幾分：他在憂慮。
手中的魚食忽然間全部掉入水中，水中的錦鯉都一擁而上去搶食，鮮豔的色彩在水中流動著，十分耀眼。曲鈴音抖了抖手掌中的殘渣，看著已經有些暗下來的天空，沉默無言。
要下雨了。
亂世長安行
第188章 書生
秋季多雨，正如曲鈴音想的那樣，不一會兒，天色便暗了下來，淅淅瀝瀝的細雨從天而落，在水裡濺起一個個小小的水圈,魚食已經被哄搶乾淨，那一群群鮮豔的錦鯉不一會兒便各自散開了。
曲鈴音看著水面，一句話也沒說，秦徵羽站在她身後陪她一起看著水面，也什麼話都沒說。
片刻後，天色更暗，秦徵羽歎了口氣，然後道：
「天氣漸涼，師妹我送你回去吧。」
•
秦徵羽將曲鈴音送回小院後，便匆忙的走了，曲鈴音知道，這段時間他都很忙。
曲鈴音坐在房內，由於雨天天色有些暗，所以屋內點了幾盞蠟燭，燭火發出溫暖的光，為眼前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暖意。
曲鈴音坐在鏡子面前，仔細端詳著鏡子十年未變的容顏，五指慢慢的撫上臉旁：肌膚光滑如初，正如一聲中年華最美好的那幾年一般。如果沒人說，誰會相信她已不是少女了呢？
這十年來，祝重霄曾多次明裡暗裡的示意她該成婚了，也多次提起秦徵羽，可她並未為理會，次數多了，祝重霄也放棄了，並不再提起她的婚事了。他們依舊很少見面，少有的那幾次見面中，她也只記得他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和那一句似乎斟酌了半天才出口話：
「玉妍，婚事你要仔細斟酌。若是……我還在這裡。」
從那以後，他便再未過問她的婚事，似乎一切都隨她的意願去了，只是提醒她：
看人要謹慎，成婚更得謹慎。若是沒遇對人，他還在，不要太擔心。
說實話，她從不覺得她與祝重霄是父女，而為了避免尷尬，他們都是很少見面的。然而時間能讓一切變化，待在長歌久了，她大概也能看出幾分祝重霄的心思，以及透過他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看到他心裡的落寞與極力想要補償的東西。
曲鈴音將腰間一直掛著的玉佩拿到手上細細的看著，指尖觸碰著「平安」二字的輪廓。過去這麼久了，她早就知道這玉佩是祝重霄送的了，當初大概是怕她不收，所以才借的秦徵羽的名義。
玉的質地冰涼，像是那個人常年不化的冰冷表情一般。
曲鈴音神色莫名的看了手中的玉佩片刻後，又將這玉佩小心的掛回了腰間。
——「長安被破了，所有人下落不明。」
秦徵羽的那一句話在她的腦海裡回蕩。
她下意識的想起了許多年前做過的那個夢，夢裡有一片殘垣斷壁，天邊有灰黑色的狼煙，也有碎成兩半的玉佩。夢中人一直找的那個人到底是生是死？無從得知。
•
屋外的雨聲漸漸的小了，庭院內落了一地的紅葉。
曲鈴音吹滅屋中的蠟燭，將自己身上這身做工精良的長歌衣裙脫了下來，然後打開衣櫃拿出一件平常江湖女子的衣服換上。換好衣服的曲鈴音將目光轉到了桌上的琴上，她將琴中藏匿的劍抽出來看了看：劍身柔韌，鋒利，絲毫不因歲月流逝而有半點鈍感，光亮的劍身倒映著她的分不出情緒的雙眸。
將琴中劍再次藏於琴中後，曲鈴音將琴背起，當她的腳剛要踏出房門的時候，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再度將琴放下收入了系統背包，只在腰間掛著多年之前的那柄銀笛。
•
雨停了，天色也漸晚了，西方的天空已經開始佈滿了美麗的雲霞。
青衣的長歌男子背著琴與一長歌打扮的女子說著話：
「師父和其他人一直沒有消息傳來，我打算去長安探探消息。師妹就先拜託周師妹你照顧了。」
那容色清麗的長歌女子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便道：
「那師兄你多加小心，祝師姐那邊就先交給我吧。」
她並未勸阻秦徵羽，因為長安那邊的情況她也很擔心。如今長安被叛軍佔領，城內消息很少傳出，也不知道祝師伯他們到底怎麼了？無論是生還是死，終歸是要有個結果。
秦徵羽對她笑了笑，道了聲謝，然後便轉身朝著一旁停靠的船上走去。他並未與曲鈴音道別，因為他與師父一樣，希望曲鈴音留在長歌，至少現在這裡還是安全的。
如果去道別，師妹想要與他同去的話，他又該如何拒絕？
所以，還是這樣安安靜靜的走吧。
小船在平靜的水面緩緩前行，水面劃出兩道淺淺的水波，隨著小船漸行漸遠，水波也越變越淡。周雨菲站在岸邊遙望這秦徵羽離去的背影，也只能微微歎著氣，在心裡祝福他平安。
直到水面那道身影小得不能再小時，周雨菲才轉身離去。
她該去看看祝師姐了，祝師伯出了事，也不知道祝師姐的心情如何？不敢做嘛說，終歸不會很好。
•
不大不小的庭院內一片安靜，只有樹葉上殘留的雨滴低落在地面的聲音，被風雨吹落滿院的紅葉也沒人打掃，任由這些紅葉在地上鋪了一層又一層。
「祝師姐？」
周雨菲踏進院中，眉頭輕微的皺了皺：她總覺得這院中似乎太過安靜了些。
在她喚了一聲後，並沒有人回答。於是周雨菲便來到房門前，敲了敲門，繼續喚了幾聲：
「祝師姐？你在嗎？」
房間內暗暗的，沒有半點燈光，也沒有人應答。
周雨菲的心裡忽然升起了某種想法：
「師姐？雨菲失禮了。」
她用力推開了門，房間內的景色一覽無遺：
床上整整齊齊的擺著一件長歌的衣裙，桌子上往常放著的琴不見了蹤影，旁邊的蠟燭早已燃盡……
一看這景象，周雨菲就知道曲鈴音早已離開了，她大概也能猜出她的去向：
她去了長安。
祝師伯出事，祝師姐又怎麼可能沒反應呢？
周雨菲有些無奈的看著空蕩蕩的房間，也只能歎著氣希望秦徵羽能在路上遇見曲鈴音，不管怎麼說，二人結伴終歸要比一人獨行要安全得多，尤其是如今這亂世，祝師姐又長著那樣一張臉。
•
戰亂長安。
城外不遠處的一間民房內，有兩男一女似乎在爭執著什麼。
「多年未見，小玉姐還是這樣『心善』啊。」
開口說話的是一名書生打扮的男子，他生著一張極其清俊的臉，膚色略有些白，帶著幾分病弱之相。他說這句話時，臉上帶著笑，然而語氣卻是說不出的諷刺。
「喬伊，你……」
這次出聲的是一名苗疆打扮的男子，只是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身邊的苗人女子打斷了：
「我沒法看著她們被捕而不管，若是狼牙軍尋到了此處……喬伊，你就走吧，後果由我們自行承擔。」
說完這句話後，她看了身邊的男子一眼，然後握住了她的手。燭龍殿之後，她便與阿朗成了婚，如今也近十年了。戰亂爆發時，雖然五毒在遠在苗疆，但曲雲教主也看出了狼牙勢大後的時局對他們不利，於是便隨各大門派一同派出弟子支援長安。她與阿朗便是被派來的弟子之一。
大唐勢弱，天策被屠，遠在其他地方的軍隊來不及趕到長安，光靠守城軍和各大門派的弟子，也只不過是多撐了些時日，長安終究還是未能改變被叛軍佔領的命運。
長安被破，各大門派的弟子或死或傷，有的拼命逃離了，有的被叛軍抓捕了。她與阿朗便是在逃命的路上遇見喬伊的。
當時叛軍正追捕著他們，他們與五毒的其他同伴分開逃了，在城外的樹林裡，他們見到了一身漢人書生打扮的喬伊。
認真的講，當時急於逃命，再加上喬伊的變化頗大，小玉和阿朗並未認出喬伊。只是在他們奔過那書生身邊時，那書生笑出了聲：
「多年未見，小玉師姐，你們為何這般狼狽？」
之後的事便順理成章了，喬伊救下了他們，他將他們帶到了長安城外一處偏僻的地方，那裡有一間平房。起初阿朗並不相信喬伊，因為天一與五毒如今自分裂後便是仇敵，無論曾經多麼親密的姐妹如今都背道而馳。就如同阿音和她一樣。
小玉想到了小時候，那時候曲鈴音還經常來找她請教蠱術，向她追問各種稀奇古怪的故事；而燭龍殿時，曲鈴音毫不留情的攔住眾人身前的樣子還深印在她腦海中。
看吧，天一和五毒，永遠都會這樣了。兄弟姐妹又如何？
——【小玉師姐，你知道續命蠱嗎？】
——【阿音你要養續命蠱嗎？拿東西費力不討好，你還是安心養鳳凰蠱吧。】
…… ……
——【阿音，你的臉？！誰幹的？告訴師姐，師姐幫你殺了他！】
——【不是什麼大問題，幾天就好的。小玉師姐、阿朗師兄你們放心吧！我先去見師父。】
——【喂！阿音，你給我回來！臉上的傷口還不是大問題嗎？】
…… ……
——【小玉師姐，你和阿朗師兄什麼時候成婚啊？】
——【你猜啊，放心，到時候喜宴肯定請你！對了，你呢？你什麼時候成婚？】
——【額……我嘛？這個還沒有合適的人呢，談這個太早了吧。】
——【哪裡早了，看上了就要早下手才對！來，阿音告訴師姐，你看上誰了？如果沒看上誰，師姐給你推薦個人怎麼樣？】
——【呵呵呵呵，師姐，算了吧。】
——【哎哎哎！你別走啊，我推薦的絕對是你熟悉的，你看小伊怎麼樣？喂，阿音！真是的，又跑了！】
…… ……
少年時，誰都沒有想過她們會走向兩條完全不同的路，就如同誰也沒想到五仙會分裂一般。
她與阿朗站在了右長老這邊，喬伊與阿音站在了左長老那邊。
說好的請你吃喜宴，結果也只是少年時一句永遠不會實現的妄言。
「所以，喬伊，你們天一又在打什麼主意？」
小玉將自己身上的傷簡單處理後，便抬起臉，目光淩冽的看著那書生打扮的青年。
時光似乎在他的身上靜止了，十年光景過去，他的模樣依舊是燭龍殿時的樣子，只是身上的氣質更加善於隱藏了。
書生模樣的人將腰間的長笛拿在手中把玩，唇邊勾起一抹分不清情緒的笑：
「小玉師姐，再怎麼說，我們也算是一起長大的。如今救下你們只是我個人的意願而已。你也別亂猜了，我教只有我依然來了此地。」
自燭龍殿后，瑪索不允許他再去找曲鈴音，也不許他輕易出去。可這麼多年，他也不是全無長進的，怎麼可能次次被攔住。
他只是想去見師姐而已。師父的打算他也明白幾分，無非就是認為師姐跟著他們去長歌更好，所以要割斷師姐與天一的聯繫。很不幸，他也是屬於天一的這部分，所以作為與天一的聯繫之一，他也要被割捨，無論他願不願意。
喬伊知道，師父一直都視他們如己出，但若是深究起來，比起他來，師父其實更偏心師姐一點。也許是因為師姐天賦不像他那樣高，又或者說是天絕蠱種在師姐心臟中的愧疚，又或者是其他的什麼，從小到大，師父最在意的還是師姐。
這對喬伊來說並沒有什麼，師父更偏心師姐這樣的事他根本就不在意，不僅不在意還覺得很應該：師姐應該得到更多的關懷。
然而，因為這份偏心，所以師父讓長歌的人將師姐帶走，勒令他不許去見她。
師父，我的心情你就完全不在意嗎？
或者說師父，你為什麼那麼自信師姐跟著他們更好？
喬伊並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再怎麼樣，讓他見師姐一面也是好的。可是往日親和的瑪索在這個問題上卻忽然變得冷漠無情起來：
「你不能出去。」
「先解決你身體的問題再說，真以為禁術是隨便用的嗎？」
「你這幾年的模樣完全沒有變化，你自己沒注意到嗎？」
…… ……
沒變化又怎麼樣？身體？他感覺自己好得很，除了太過思念師姐之外一切都很好。
終於，瑪索也沒能攔住他了。他跑出來了，一路向著長歌的方向趕去。他知道，師姐就在長歌。
長歌門不好混入，而他的形貌又太過顯眼，所以第一年他只能在長歌門外又或者是揚州等地徘徊，希望能夠遇見師姐。
之後，他慢慢學會了中原人的禮儀以及行為，他用特殊塗料遮去眼角下暗青色的花紋，將自己打扮成了一個病弱書生的模樣。長歌書市每隔一段時間就對外開放一次，他也隨著這些讀書人去往長歌書市，與他們一起在各個書攤上挑挑揀揀。
他很幸運，初次去就遇見了師姐。她穿著一身長歌的衣服，氣質形象與曾經大不相同，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為了防止被認出來，在曲鈴音的目光掃過的時候，他常常低頭裝作挑選書籍的樣子。
雖然對於師父的決定很不忿，但很悲哀的是，喬伊心裡也覺得曲鈴音待在長歌更好，尤其是在這裡見到她之後。長歌風景好，師姐身邊還有人照顧，她的眉宇間曾經那股似乎永不揮散的怨恨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她看上去很平靜輕鬆，這樣很好。
這樣很好。
喬伊努力在心裡勸著自己：師姐過得很好，她的師兄將她照顧的很好……
然而這種自我勸慰不過一刻便會被心裡的怨毒與不甘全數佔據：師兄？師姐哪來的師兄？她明明只有我一個師弟。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傢伙簡直太礙眼了，那種笑容要多虛偽有多虛偽！簡直讓人想要撕裂他那張臉，撕裂他臉上的笑。我無法待在師姐身邊，你憑什麼能？在快按捺不住動手的欲望時，喬伊離開了長歌。
他還未完全失去理智，在長歌動手殺長歌弟子這種事，也只是想想就好。
每次長歌書市開放時，他都會懷著希望而來，希望遇見那個思念萬分的人。這樣的狀態維持了三年。
這三年裡，他從一個原原本本的苗人完全蛻變成了一個漢人書生，從長歌買回去的書無事也會翻看幾分，就這樣，只要他想，外貌和氣質就完全是一個病弱書生的模樣，再沒有任何人懷疑的書生模樣。
就在他以為他會這樣暗自看著師姐一輩子時，戰亂爆發了。
各門派派出了各自的精英弟子支援長安，長歌也不例外。長歌的船經過揚州的那天，他正好在。
長歌弟子都在船艙中，而船頭卻立著一人。
不巧，那人他見過。
祝重霄，據說是師姐的生父。
祝重霄去支援長安？那師姐呢？師姐會不會也在這船上？她會不會也跟著去了？
太過擔心，他也跟在這群人之後去往了長安。
到長安之後，他現在城外找到了一處偏僻平房，然後買了下來。由於戰爭將爆發，所以這家主人急著逃亡，這房子幾乎是半賣半送的給了他。
戰爭在城門外爆發之時，便躲在遠處冷冷的觀望。直到視野中出現了熟悉的人影。
那是苗人的服飾，五毒也參戰了？
五毒地處苗疆，遠離中原，曲雲引導五毒參與中原的戰亂幹什麼？
不將眾多族人的生命當回事嗎？果然是漢人養大的丫頭，心完全偏的漢人！
戰爭結束，長安城破，狼牙軍忙著追逐長安守軍殘部，還活下來的各門派弟子或逃貨被捕。
喬伊藏在林中，冷冷的看著那群追逐苗裔的狼牙軍，眼中充滿了惡意：
我來給你們的戰後加點有趣的東西吧。
低低的笛音響起，一條條細細的蛇從藏匿在樹後的青年身上鑽出，然後接著落葉的隱藏向著那一片片屍體遊去。
不一會兒，早已結束的戰場上傳來狼牙軍的呼喊：
「啊！這傢伙居然在裝死，老子中了一劍！」
「這人又活了！怎麼回事？」
「詐、詐屍？快去請大巫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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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牙那邊暫時性的陷入了混亂，都在小心翼翼的防備著地上的屍體，對於那些逃走的人追捕得倒是沒那麼積極了。
有兩個苗人正好向著他的方向逃來了，喬伊看著那一男一女熟悉的身影，心裡思索了幾分，終於還是打算救下他們。
小玉師姐，阿朗師兄，好久不見。
終歸是一起長大的。
雖然各自信奉的道義不同，但往日的情誼總歸不是假的。
第189章 救人
之後的事便簡單得多了，喬伊救下了小玉和阿朗，將他們安置在這裡養傷。然而不久前，受狼牙軍追捕著的一位七秀弟子以及一位丐幫弟子經過這附近。
小玉認得那七秀弟子，既然是同來支援長安的戰友，她自然無法看著他們被狼牙抓捕。於是她與阿朗動手殺了那一小隊追兵，救下了那七秀弟子和丐幫弟子。
然而喬伊帶著傷藥歸來時，看到屋內多出的兩個人，瞬間就變了臉。他能救下小魚和阿朗，並不代表他願意救這裡所有的人，所以出口便是一句諷刺的話：
「多年未見，小玉姐還是這樣『心善』啊。」
「我沒法看著她們被捕而不管，若是狼牙軍尋到了此處……喬伊，你就走吧，後果由我們自行承擔。」
小玉也覺得貿然殺死這一隊狼牙追兵的行為有些不妥，這也許會引來更多的追兵，但她確實無法眼睜睜看著詩雨她們被捕。
在屋腳坐著捂著腰側傷口大口喘氣的丐幫弟子看著屋中議論的人，並沒有搭話，他的目光落在了身邊昏迷的七秀女子身上：
那女子一身精美的粉衣早已被兵刃劃得破舊了許多，她的髮髻也早已散亂，身上遍是血跡，她緊閉著眼倒在他身邊，原本美麗的臉因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無比。
陳州伸出手撥了撥身邊女子額頭上被血污沾染的發，目光有些暗淡：
詩雨，你會沒事的。
見屋中三人的矛盾似乎有些升級的樣子，陳州也知道是他們二人帶來的麻煩，於是向小玉要了傷藥後便向喬伊表示：
「這位……是我們對不住你，我和……我朋友歇息一會便馬上離開。」
詩雨二字在舌尖繞了幾圈，他最終還是用了「朋友」這個稱呼。趙詩雨與他充其量也只能算是朋友吧，其他的不過是他自己一廂情願而已。
陳州抬臉看著那臉色不好的書生，打量了他削瘦的身形後，有些愧疚：
這書生一看就是弱不禁風的模樣，他們的到來確實是為他帶來了災禍。
察覺到陳州在打量自己，喬伊的臉色也沒有多好看，不待見就是不待見，現在的情況他沒必要對他強裝笑臉。
「你們現在這狀態能逃去哪裡？」
小玉有些擔憂的看著地上生死不明的趙詩雨，然後上前去探她的脈：
「趙妹妹可有受內傷？」
小玉身邊的苗人男子將目光投向了喬伊，沉默了片刻，歎了口氣道：
「小伊，這次多謝你了。還有，之後的事就讓我們自己擔著吧。」
「所以說，在你們眼裡我就真的那樣狠心不近人情嗎？」
喬伊的臉色依舊不好，與他蒼白的臉相襯看上去又病弱了幾分。人都救下來了，然後告訴他不要管，引來禍事他們自己擔著？他救下他們不就是白做工嗎？
僅此一次吧，送佛送到西。這次的麻煩費點心思還是能解決幾分的。
「你們待在這裡，外面我去處理。」
喬伊冷著臉轉過身出了屋子。留下身後人悄悄的議論。
•
喬伊出門後，小玉和阿朗便火速為陳州和趙詩雨二人處理著傷勢。小玉用補天心法為他們二人療過傷後便將趙詩雨扶到了一旁的床上去歇息。
阿朗打開櫃子拿出了兩套普通的衣服遞給了陳州：
「換上吧，你現在就和真的叫花子沒什麼兩樣了。」
見趙詩雨的臉色好轉了許多，陳州一直鎖著的眉頭才鬆開了幾分，還有心情開起玩笑來：
「我本來就是叫花子嘛。」
玩笑開過後，他還不忘向阿朗打聽剛才出去的拿過書生的來歷，他對著門口的方向揚了揚下巴笑著問著阿朗：
「那個，他是你們什麼人來著？冒這麼大風險幫我們真的沒問題嗎？」
不善謊言的阿朗硬生生將要出口的話咽了下去，他看著陳州愣住了，似乎在思考要怎麼解釋喬伊的身份如實回答？喬伊可是個貨真價實的天一教，燭龍殿還守過殿的。所以這肯定不行！
還不等阿朗想出個什麼來，他的後背被人拍了一下，小玉為趙詩雨換好了衣服了，她轉過身站到了阿朗跟去先一步回答了陳州的話：
「你說小伊？他是我親戚家的孩子，小時候我們在一起玩過。」
「他看上去體質有些弱的樣子，屋外的那些屍體交給他一人處理有些不厚道吧。」
說道這裡，陳州便爬起身來，似乎想要去屋外幫喬伊。畢竟那個書生看上去太過弱氣了，氣色還不太好，讓他有些懷疑那書生其實是帶著病的。為這書生帶來這麼大麻煩，還要這病弱的書生獨自去處理那些屍體，陳州是真的覺得這太不厚道了。
然而他剛起身，便又被阿朗按了下去，小玉在旁邊接著道：
「小伊看上去弱了點，他會武功的，你還是先歇著吧。」
處理屍體這種活，天一教可是擅長的很，指不定喬伊這會兒在拿那些屍體做什麼呢？所以肯定要攔下陳州不能讓他出去看見。
•
屋外是一地的狼牙軍屍首，喬伊略微點了點，有十幾人。這些屍首大多數都很完整，到是讓他省了不少心思。喬伊拿出腰間別著的風雅長笛，放到了唇邊輕輕吹了一曲，原本漆黑的眼眸內有著幽紫的暗芒在流動。
帶著蠱的細小碧蛇吐著信子，從喬伊的衣袖中冒出，然後飛速的朝那些屍體遊去。
不一會兒，小蛇便在所以的屍體上游走了一遍，然後便游到了喬伊的身邊，纏繞著他的腳踝，吐著信子似乎在邀功。喬伊將笛子上下來，彎腰抓住那蛇然後塞進了衣袖內：
「碧麟，我之後再獎勵你吧。」
將小蛇塞進衣袖內後，喬伊再度將木笛放到了唇邊，低低的笛聲傳出，向是風聲，也像是誰在夜中的低語。
一曲完畢，他唇邊帶著笑意，朝著這滿地的屍體喚了一句：
「該醒來了。」
這句話就像是某種咒語一般，這遍地的屍體瞬間起了身，像是活人一般慢慢站了起來，還扭了扭脖子。喬伊拿著笛子站在一旁，就好像一位真正的讀書人一樣，腰背挺得直直的，他看著那些重新「活」過來的人身上的血跡，皺了皺眉，然後指揮他們去不遠處的河中泡一泡。
將那些血跡清洗得不那麼明顯後，喬伊看著面前這一排整齊的死人，再次下了一個指令：
往城北的山林去，越遠越好。
•
屍首處理完了，喬伊看著院中地面殘留的血跡，又看了看自己這身淺色的長衫，他臉色陰沉了幾分：這東西他可不想幫他們處理。
•
喬伊再度回到屋內的時，小玉先一步迎了上來，遞了一杯水過來：
「小伊，你處理好了？」
喬伊抬眉看了一眼她，接過了水，飲了一口才道：
「院子裡的血跡我沒處理。」
小玉身後的阿朗上前幾步，然後道：
「我去處理吧。」
然而他被陳州攔住了：
「這還是我去吧，給你們帶來了這麼多麻煩，挺對不住的。」
「哦，你也知道啊。」
喬伊抬臉看向陳州，臉上是一個很不友好的笑容，眼眸的裡不待見半點也不掩飾。
陳州：這書生的脾氣似乎有點不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