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第 146 章
兩位產婆各得了一個二十兩銀子的大紅包，歡喜得不得了，臨走前把小公子誇成了神童轉世一般。
賈雨村打發走產婆，又宣佈下人們每人都多發兩個月的月錢，在產房裡伺候的那些人，額外多得一個二兩銀子的紅包。
下人們高興極了，人人臉上都帶著笑，手裡捏著新發下來的賞錢，嘴裡吃著紅雞蛋，真心實意地連聲道喜。
老太太抱了一會兒小孫子，也挺不住襲來的陣陣困意，便把繈褓送回到寶釵身邊，叮囑奶娘和鶯兒、紅錦小心伺候著，末了仍然不放心，又把玉歡指派過去：「你也幫忙盯著，有玉喜伺候我就夠了。」
一共四個人一起守著那母子倆，老太太這才安心，回到外間的榻上躺下來，腰間搭了一條薄被，開始補覺。
賈雨村賞完下人，又打發兩個家僕去親朋好友家報喜信，送紅雞蛋，旁人家也就罷了，只是四皇子府上和薛家還得他親自去才好。
他也熬了一夜，怕氣色不好看，先洗了個澡，重新換上一身新衣，然後才帶著小廝出門。
時辰尚早，四皇子還沒上朝，在書房裡接見他，聽聞是添丁的好事，立刻道了喜，吩咐高公公去準備合適產婦的補品，又叫下人擺早膳，要留賈雨村用飯。
賈雨村先道謝，然後婉拒道：「岳母家還沒收到消息，我還得親自往那裡走一趟。」
「這倒也是，那我就不多留你。對了，你不必趕著去上差，安心在家料理家事，我替你告假。剛才宮裡送來消息，父皇又犯了頭疼的毛病，已經免了今日的早朝。」
「多謝四皇子體恤。」
朱瑜做為賈雨村的頂頭上司，說話的份量是旁人所不能比的，賈雨村領他的情，再次謝過，然後才躬身告辭。
從皇子府出來，他徑直奔著薛家而去，薛氏剛剛起身，廚娘還在燒洗臉水，早飯都沒開始做呢，看到女婿這時候過來，把薛氏嚇了一跳，以為寶釵哪裡不好了。
「岳母不要慌，小婿是來報喜的。寶釵昨天夜裡就發動了，天剛亮就生下一個大胖小子。」
「哎呀，生了個兒子？」薛氏十分驚喜，一面指使丫頭去把薛蟠叫起來，一面請賈雨村坐下說話，「既然是夜裡發動的，你們該派人來叫我過去看著的。寶釵好不好？」
「寶釵很好，我出來時她睡著了，我娘在屋裡守著她。」
薛氏連著「哎呀」兩聲，再也坐不住了，頻頻朝外看，頭一回恨薛蟠太過貪睡，下人都去請了，半天還不見他過來。
薛氏心裡著急，盼著早點看到自己的女兒和外孫子，唯恐去晚了一步，便不顧禮數，對賈雨村說：「你先坐著，我進去收拾點東西，等下和你一起過去。」
賈雨村溫和地笑笑：「岳母請便。」
薛氏剛走，薛蟠就匆匆忙忙地趕來了，腳上趿著兩隻鞋，袍子只草草地系了一根腰帶，領口都沒扣整齊。
「妹夫，我聽說妹妹生了？」
「是的，早上剛生出來。大哥先把鞋穿好，不著急，岳母進去收拾東西了。」
薛蟠顧不上對妹夫的害怕，一把捉住賈雨村的胳膊，急聲問：「我妹妹沒事吧？」
賈雨村笑笑，絲毫不介意他的魯莽：「她很好。」
「哦，這就好。」薛蟠用袖子抹了抹額頭，如釋重負，一低頭瞧見自己衣裳不整，這才尷尬地笑笑，連忙系衣穿鞋。
不多時，薛氏手裡拎著一個包裹，從裡面走出來。香菱這時也來了，手裡抱著一個匣子，薛蟠趕緊接過她倆手裡的東西，招呼賈雨村：「妹夫，快走。」
因為急著出門，別說沒留賈雨村用飯，薛家人自己都沒吃呢，所以一到賈府，賈雨村便吩咐下人安排早飯。
來到產房，薛氏和香菱進去看望寶釵，薛蟠雖然是哥哥，可他是男子，不方便進去的，只能在外面等候。
經過外間時，看到宋老太太在榻上睡得正熟，薛氏很感動，小聲對賈雨村說：「老太太待兒媳婦真是沒得說，不辭辛勞，連睡覺也要守在這裡，你怎麼不勸她回屋去？」
賈雨村搖搖頭，輕聲道：「勸不動，娘堅持要在這裡守著寶釵母子兩個。」
「阿彌陀佛，有這樣的婆婆是寶釵的福氣。」薛氏感歎完，輕手輕腳進了里間。
里間一片安靜，寶釵和兒子也在睡覺，薛氏和香菱湊近看了又看，見寶釵果然好好的，外孫子胖嘟嘟的，便喜歡得不得了。
薛氏抱孩子是熟手，畢竟生了一對兒女的，她輕輕抱起繈褓，在賈雨村的示意下走到外面去說話。
薛蟠站在走廊上，等得脖子都長了，雖然他不能進去看妹妹，可外甥總該抱出來給他看一眼的吧？
終於等到薛氏抱著孩子出來，薛蟠立刻迎上去，左瞧右瞧，半晌才道：「和妹妹一點都不像，也不像我。」
說著，他抬頭看了一眼身旁的賈雨村，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嚷起來：「倒有九成像了妹夫！」
薛氏忍不住笑了，低聲嗔道：「不像女婿要像誰？」
香菱也掩嘴輕笑，賈雨村知道這位大哥天生就是個傻人，和他計較怕是會被氣死的，於是輕輕略過，請大家過去偏廳坐著說話。
西院大大小小的房屋共有數十間，偏廳與產房僅一牆之隔，既不會擾了老太太和寶釵的好夢，又不至於離得太遠。
幾人到了偏廳坐下，薛氏抱著孩子問賈雨村昨晚生產時的詳細情形，賈雨村很有耐心，一一回答。
薛氏：「別看寶釵不胖，其實她的身子結實著呢。要是換一個弱不經風的，只怕生一個都得去了大半條命。剛才我看寶釵的臉色紅潤潤的，也是你們家養得好。」
賈雨村謙虛道：「這都是應該的，誰家敢不好好供著懷身子的婦人？岳母你放心，我會一直好好待她的。」
薛氏滿意地笑了，接著又低頭逗弄懷裡的外孫。
薛蟠肚子裡沒什麼墨水，又不會說甜言蜜語，聽見賈雨村這句話便覺得很好，於是扭過頭，鸚鵡學舌般地對香菱說：「我也會一直好好待你的，不論你是不是正懷著身子。」
香菱沒想到薛蟠竟會當著別人的面，說出這樣的話，當即鬧了個大紅臉，羞得不行。
薛氏忙給她解圍，把繈褓遞過去，對香菱說：「你也來抱一抱，沾沾喜氣。」
香菱做事細心，當即便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抱著，眼也不眨地盯著孩子，暗想，不求能像姑娘這般一胎得男，只要她的孩兒也這麼健康壯實就好了。
香菱原本就是個很溫柔的人，低頭看著孩子的時候眼裡全是柔情，整個人看起來如水一般，薛蟠看得眼饞，伸出手說：「我還沒抱過外甥呢，我也要抱一抱。」
向來淡定從容的賈雨村心裡一咯噔，婉言拒絕道：「孩子拉屎拉尿都不定時，還是不要髒了大哥的袍子。」
薛蟠固執地伸著手，傻呼呼地反駁道：「你這話就錯了，他是我外甥，就算騎在我頭上撒尿我都不會生氣的。」
賈雨村的神情木了一瞬，不是他小氣，實在是信不過傻大哥，他看起來就是一副笨手笨腳的樣子，萬一摔著兒子怎麼辦？
薛氏很想笑，眼珠轉了轉，側著身子擋住外孫，笑駡薛蟠：「你別著急，等香菱生了有你抱的。」
「嘿嘿。」薛蟠見狀，知道搶不過來了，於是收回手，摸頭傻笑，再也不提這話。
下人們準備好早飯，擺到偏廳來，薛氏這才把孩子交給奶娘抱著，再把自己帶的禮物拿出來。
她早就買好了一對金手鐲，一副金項圈，還做了一些精緻柔軟的小衣裳。雖然當初寶釵讓她不要做，這話薛氏只聽了一半，本打算做十幾套的，便減到了八套。
香菱也送了一對小金鐲子，還有兩雙很可愛的虎頭鞋。
賈雨村謝過她們的心意，示意鶯兒去接，鶯兒一一收起來，然後一股腦兒地抱到產房裡頭去，只等寶釵醒了就拿給她看。
賈雨村陪著眾人用過早飯，下人們重新換好茶上來，薛氏坐不住，借著更衣的由頭走出來，到產房去看寶釵。
奶娘早就抱著小公子回了產房，也不敢鬆手，一直抱在臂彎裡慢慢搖晃著。
薛氏一進去就把孩子接過來，然後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滿足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和外孫。
這一刻，薛氏無比慶倖自己當初多麼聰明睿智，找了賈雨村做姑爺，有了這個外孫子，女兒的人生幾乎就要圓滿了。
睡夢中的寶釵被薛氏用充滿慈愛的眼神凝視著，似有所感，緩緩睜開眼：「娘，你怎麼來了？」
「是不是我吵醒你了？肚子還疼不疼？餓了吧？我這就叫人去拿吃的來。」
寶釵不覺得自己精神疲憊，就算昨晚熬了半夜，剛才睡兩個時辰也補得差不多了，她搖搖頭：「肚子不疼了，也不怎麼餓，把孩子給我看看。」
薛氏抱著繈褓湊近，寶釵摸了摸孩子的臉蛋，正想伸手去接，卻被薛氏躲開了：「看看就好了，你先吃些東西，等有了力氣再稀罕他，還是要少抱，你還在坐月子呢，抱多了將來胳膊會疼的。」
第147章 第 147 章
薛氏滿肚子經驗，生怕寶釵一個不當心就落下月子病，寶釵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柔順地應了。
自己沒經驗，還不聽長輩的話，是想等著落下周身毛病嗎？不就是一個月不洗頭不洗澡不刷牙麼，這麼一點小困難，說實話比起生孩子的疼算是輕多了，忍一忍也就克服過去了。
寶釵一醒，產房裡伺候的丫頭婆子們就都忙起來了，鶯兒和紅錦扶著寶釵去坐馬桶，再換一條新裡褲，奶娘忙著把床上的褥子換了，再鋪上一層乾淨的草紙，玉歡則去廚房拿飯菜。
這些動靜很快就吵醒了在外間榻上補覺的老太太。
老太太剛得了個白白胖胖的大孫子，真是連做夢都是笑著的，雖然睡的時辰不長，可一睜開眼，頭一句話就是一聲大喊：「我孫子呢？」
「在裡面呢。」玉喜笑著回答，「薛太太領著薛少爺和薛少奶奶過來了。」
一聽親家來了，老太太趕緊起身，隨手攏了攏腦後的髮髻就朝里間走去。
薛氏正抱著孩子，看著丫頭婆子們幹活，見到老太太進來，立刻笑著打招呼：「老太太，是不是吵醒您了？我聽女婿說，昨晚您也熬了一夜，該回屋去好好歇著的。」
「我不累，我的精神頭從來沒這麼好過。」老太太走到薛氏跟前，盯著她懷裡的繈褓，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有了這個大孫子，我感覺自己還能再活二十年，總要看著他成家立業的。」
「哈哈哈。」薛氏笑道，「那是，有了喜事自然越活越年輕，將來還得您老人家替他掌掌眼，幫忙挑一個能幹的孫媳婦呢！」
老太太一邊點頭，一邊爽朗地笑著應和。
薛氏知道老太太稀罕孫子，便把繈褓遞過去：「老太太來抱一抱他吧。」
老太太正巴不得呢，剛才是不好意思和親家太太搶，還沒等她伸出手，玉喜兌好一盆熱水端進來，笑著說：「老太太，您先洗洗臉吧。」
老太太飛快地收回手，看向薛氏：「你先抱著，我去梳洗，免得臭著了我的大孫子。」
賈雨村在偏廳陪著薛蟠說話，香菱側耳聽了聽那邊屋子的動靜，對他倆說：「聽聲音似乎是老太太醒了。」
薛蟠便站起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來了還沒給老太太請安呢。」
「你們先坐著，我去請娘過來。」
賈雨村進了產房，寶釵剛剛在有限的範圍內整理了一下個人衛生，這會兒正靠坐在床頭等著開飯。
賈雨村走過去看了看她，扭頭責問鶯兒：「怎麼還不拿飯菜過來？」
「玉歡姐姐剛去了，我再去瞧瞧。」
鶯兒正要走，老太太叫住她，對兒子說：「玉歡是什麼性子，我還不瞭解麼？她辦事穩妥，從來不偷懶的。月子裡吃的東西都是現做現吃，難道還要拿些冷湯剩菜不成？略等等就來了。」
說完這句話，玉喜也把老太太的頭給梳好了。
薛氏點頭，贊同老太太的話：「像是雞湯做好了還能在爐子上煨著，其他的吃食可不得現做現吃麼？是要等一會兒的。」
賈雨村這才放鬆神情，想起他娘也還沒用早飯，便對鶯兒說：「老太太也還沒吃呢，記得拿雙份過來。」
老太太樂呵呵地擺擺手：「我現在吃不下，睡覺之前吃了些點心。」
賈雨村怕人多會吵著寶釵，於是便請大家去隔壁的偏廳，臨走前小聲對寶釵說：「我一會兒再過來看你。」
寶釵朝他笑笑：「你去吧，我這裡沒事。」
一行人到了偏廳，薛氏懷裡還抱著外孫，等老太太坐好後，她才把外孫子遞過去，然後問女婿：「取名了沒？」
「早就想好了。」賈雨村微笑著點頭，「原先起了六個名字，三男三女，這孩子生在早晨，便叫他賈朝吧。」
他扭頭看向外面，清晨的陽光傾灑下來，照得萬物如同披了一層金光，他徐徐道：「朝，一日之始，朝暉初升，生機盎然，朝氣蓬勃。」
賈雨村的大名賈化，雨村只是別號，所以他的兒子也得沿襲這一點，姓和名總共就兩個字。
老太太和薛氏聽得頻頻點頭，連聲說這寓意好，名字取得吉祥又好聽，老太太甚至已經對著孫子喊起了「朝兒」。
薛蟠再怎麼練字背三字經，短時間內也不能改變他是個草包的事實，眼看著八、九個月後就輪到他當父親了，孩子的名字還沒著落呢！
妹夫是兩榜進士，滿腹詩書才華，想出來的名字既朗朗上口又簡單大方，總不能外甥叫賈朝，他卻給自己的孩子取薛貓薛狗之類的吧？
於是，薛蟠腆著臉笑，討好地問賈雨村：「妹夫，既然剩下的幾個名字你使不著了，不如借給我？香菱明年就生了呢。」
「……」賈雨村不想給他，誰說使不著的？這幾個名字都是他熬了許久才決定下來的，說是他的心血也不為過。等寶釵將來再生第二個，也不用費心再想了，直接從裡頭挑一個就是。
「大哥，不是我不肯給你，只是這取名也是有講究的，落地的時辰、姓什麼等等，都要考慮全面。」賈雨村慢慢解釋道，「不如這樣，等香菱生了，我再幫你斟酌斟酌，你看如何？」
「也行啊。」薛蟠喜得一拍巴掌，如釋重負一般，「妹夫你答應了就好，到時我可就指望你了。」
薛氏也笑了：「大名讓女婿來取，小名就由你自己做主。」
薛蟠嘿嘿傻笑：「光是小名就夠為難人的了，我這腦瓜子實在想不出來。」說著，他很認真地想了想，「院子裡有一盆牡丹，一盆芙蓉，女孩兒可以叫這個。男孩嘛，只能往書房那一頭想了，筆墨紙硯，你們覺得哪個好？」
屋裡突然寂靜下來。
老太太對於薛少爺的傻氣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急忙低頭看著朝兒，洗一洗自己的眼睛。
賈雨村端起茶盞喝茶，假裝自己很渴。
薛氏已經驚呆了，這想的都是些什麼名字啊？聽起來就是在叫丫頭或小廝，站到大街上喊一聲，保管能找出三四個重名的下人。
就連素來溫婉和順的香菱也忍不住抗議，細聲細氣道：「依我看，還是不要小名了吧？」
香菱的話打破了屋內的沉寂，眾人瞬間又活過來，薛氏連連點頭：「叫大名就好了，小名不要也罷。」
老太太跟著點頭：「親家太太說的對，像我們朝兒就不另外取小名了，這麼喊著也親熱。」
薛蟠有點不高興，他也是很認真地想了的，為什麼大家不捧場呢？他感覺自己有些傷心。
香菱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在人前下了少爺的面子，趕緊道：「我去看看姑娘。」然後躲到產房陪寶釵去了。
賈雨村今天雖然不用上差，可也有很多事情要辦，不可能一直在家陪薛蟠。況且香菱也有身孕，在別人家做客總歸不如在自己家舒坦。
於是，薛氏對兒子說：「也看過你妹妹了，你帶著香菱回家去，我就不回了，留下來照顧寶釵幾天。」
宋老太太很高興：「你能留下來，我真是求之不得，正好我倆說說話。」
老太太喜歡和薛氏聊天，自從薛家人搬走後，她平時就只能和玉歡和玉喜說話解悶，這兩個丫頭的見識哪有薛氏多，所以她是真心盼著薛氏能留下來的。
薛氏含笑道：「那我就厚著臉皮住到洗三再回去。」
賈雨村自然也是歡迎岳母的，多一個人照顧寶釵，寶釵恢復得更快，他連忙出去吩咐管家把客房打掃出來給薛氏住，順勢又到了產房看寶釵，把取名的事說了。
「賈朝？」寶釵在嘴裡念了兩遍，「挺好聽的，就叫這名吧。」
賈雨村還要安排洗三的諸項事宜，薛蟠不好過多打攪，就把香菱叫出來，要告辭回家去。
香菱從產房出來時神情惴惴不安，偏偏薛蟠是個心粗的，這會兒早就忘記了剛才的不愉快。
他回過神也覺得自己取的那些小名不好聽，不如就學外甥這般，直接叫大名得了。
薛氏留了下來，和老太太互補互助把寶釵照顧得非常好，氣色漸漸紅潤起來。
很快到了洗三這日，賈雨村只下貼子請了相熟的幾家親朋好友，卻有許多人不請自來，大門上鬧哄哄的，客人一波波的如同趕集一般。
來的男客多，女客更多，寶釵在坐月子不能親自出來招待，幸好有薛氏，和老太太一起忙了半天總算招呼更全了。
女客裡幾乎清一色都是官家太太，只除了陳太太。薛家以前勢大時也常和官家打交道，因此薛氏應付自如，態度熱情又不諂媚，讓一眾女客心裡對她印象好了幾分。
賈朝被賈雨村抱出去，在女客裡轉了一圈，又去前院男客那裡轉了一圈，然後才交給奶娘抱回來。
鶯兒在一旁緊緊跟著，回來時手裡多了一個盆，盆裡金光燦燦，全是客人們扔進去的洗三禮。
這些禮物裡，薛家人又添了一次盆，寶釵聽說後，怪薛氏：「上回就送過禮了，怎麼又送？哥哥賺錢也不容易，嫂子明年也要生了，該把銀子存起來的。」
薛氏笑眯眯道：「家裡的生意雖說不能和姑爺相比，也能把家用掙出來，且還有剩餘呢。我們家都是靠著姑爺的幫助才能有今天，況且我那裡還有你給我的那一千兩，不過是多添兩副小金鐲子，這都是應該的。」
寶釵沒再說話，只暗自打算等明年香菱生了孩子，她多添些禮也就補回去了。
第148章 第 148 章
炎炎烈日，富貴人家的日子絲毫不受影響，他們躲在寬敞透氣的大屋子裡，下人們拿著扇子扇風，冰盆裡放滿了冰塊，各式新鮮冰飲喝之不盡。
對他們來講，冷或熱都沒什麼關係，只苦了底層的民眾。
北邊起了乾旱，將近大半年沒落過一滴雨，田裡的莊稼大片大片枯萎，土地龜裂，河水斷流，池塘乾涸，再這樣下去，人們連喝的水都快沒有了。
當地縣令貪圖安逸，隱瞞不報，等事態越發嚴重，今年的秋收明顯收不上來時，他才慌了，一面寫摺子上奏朝庭，希望多得些賑災款項，再減免一部分的賦稅，一面下令提前徵收下半年的稅糧。
現在不徵收，等百姓們吃光了存糧，那時他再想收就只能收割人命了。
百姓們怨聲載道，敢怒不敢言，交了稅糧後心裡還夢想著真到了過不下去的時候，朝庭總不會不管他們的。
還沒等來朝庭的支援，許多人家的米缸空空如也，米鋪的大米價格飛漲，買不起的人們全都擁擠到衙門的大門口鬧事。
「說朝庭艱難，哄著我們先交了稅糧，現在吃不上飯了，朝庭為什麼不管我們？」
「就是，要是不提前征糧，我們也不至於餓肚子！」
……
群情激憤，衙役們攔都攔不住，縣令只好匆匆走出來安撫眾人：「大家不要慌，本官這就去商量對策，明天一定給大家一個答覆。」
縣令如數徵收到手的糧食怎麼捨得再吐出來？要是朝庭答應減免一部分，這多出來的就屬於他個人的進賬了。
縣令也害怕出人命，事情鬧得太大兜不住的時候，他這官也就當到頭了。於是，他趕緊派人把縣裡的富戶集中起來，讓大家出錢出力。
富戶們也不是傻子，一陣言語機鋒過後，商量好每家拿出一部分糧食來開設粥棚，他們得了善名，縣令也不怕自己任上會餓死人了，彼此皆大歡喜。
次日，城門口一字排開三個大粥棚，頭三日熬的都是陳米，過後漸漸地添些穀殼或沙粒進去，雖然不好吃，好歹把百姓們的命給吊住了。
縣令怕被追責，因此摺子上把旱情寫得輕輕鬆松，十分的災情只寫出來四五分，皇上看到摺子後，想了想，讓人把四皇子叫來。
朱瑜身材清瘦，大熱的天臉色也有些微微泛白，一副病弱體虛的模樣。
皇上見了他這副模樣，頓時也不覺得自己年邁了，有一種對比出來的健壯感，他關心地問兒子：「最近天熱，你身子怎麼樣？莫要貪涼，小心激出病根。」
「謝父皇關心，自從回了宮，兒臣的身子比往日好多了。」朱瑜恭順地回道。
「嗯。」皇上很滿意，把摺子遞過去，示意他看一看。
朱瑜看得眉頭微皺，他太瞭解下面這些官員了，個個都怕擔責，摺子上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的，尤其是這兩年，父皇越來越不喜歡看到這些糟心事，下面的人投其所好，遞上來的摺子都是花團錦簇的。
想必這旱情，遠比縣令描述的要嚴重。
朱瑜鬆開眉頭，問道：「父皇打算派誰去賑災？」
「這只是一樁小事，況且距離不遠，只有四五日的路程，要是你身子受得住，不如去走一趟，多一份政績，你也好多一份功勞。」
「多謝父皇提拔。」朱瑜微微垂著頭，又咳了兩聲，「都怪兒臣的身子不爭氣，要是誤了朝庭的大事，萬死難辭其咎。」
皇上半晌沒出聲。
此刻，他的心裡很複雜，既欣慰這個兒子不貪功，心性純良，又看不上他身子破敗，怕自己指望不了他多久。
「也好，外頭暑氣重，你要是有個閃失，朕就要心疼死了。這幾個兒子裡頭，朕如今最看重的就是你了。」
朱瑜抬起頭，露出一個儒慕的笑：「兒臣盼著能長伴父皇左右，只要父皇福壽綿長，兒臣情願少活幾年。」
皇上被感動了，深深覺得這個兒子和他是一條心的。
次日早朝，為了旱情大臣們議論紛紛，朱溶認為機不可失，搶先站出來毛遂自薦：「父皇，請准許兒臣親自前往，必不負父皇所托。」
像這種天災，每隔幾年總會冒出一樁來，賑災的流程不外乎就是開倉放糧，再根據民情適當放寬制度，到了地方，地方父母官恭迎伺候，還會備上厚厚的重禮，那些苦活累活自然有下屬們完成。
只是出去走一趟，回來收穫滿滿，不僅僅是金銀錢財，還能積累民望與名聲，堪稱一舉數得。
皇上神色不變，緩緩道：「你母妃近來染恙，你還是留下來伺候她吧。這樁差事……」
他的眼神在下面掃了一圈，最後落到了鵪鶉般老實的朱景身上：「三皇子早已成家，也該立業了，這一趟就由你去。」
朱景沒想到自己這塊背景板，竟然也有被點名的一天。他愣了愣，神色慌亂起來，結結巴巴道：「父、父皇，我……」
他從來沒接手過這麼重要的事啊，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理，萬一搞砸了怎麼辦？
而且，這麼大熱的天，誰願意出遠門？坐轎子能悶出一身痱子，騎馬又會曬脫一層皮，無論怎麼看都是一趟苦差事啊！
難道是父皇最近看他不順眼，故意懲罰他的？
「慌什麼。」皇上板著臉，神色不虞，他也知道朱景是個連大力士都扶不起的阿斗，一到了地方如同羊進狼圈，恐怕會被人哄得連日頭從哪個方向升起都不知道。
朱溶的勃勃野心，皇上早就心中有數，自然不會再縱容他攬功奪利，派朱景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戶部左待郎、水部郎中，協助三皇子辦差，禮部負責祭祀祈福。」
皇上一錘定音，被叫到的人都站出列，賈雨村做為戶部左待郎自然也在其中。
朱景偷偷扭頭看了一眼，心下大定，還有這麼些人同行，他就可以安心了。大概父皇派他，也只是想用皇子的身份來安撫民心吧。
朱溶埋著頭，恨得咬牙。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雖然皇上沒派四皇子出去，可點到的這麼些人裡頭，就屬賈雨村是最有本事的，他又是四皇子的人，這份功勞將來還不是要算在四皇子頭上？
皇上處理完這件事，臉上已經顯出疲色，一旁的公公立刻高喊退朝，一眾大臣彎腰恭送。
朱溶想再替自己爭取兩句，也只能歇了這份心思。
散朝後，朱瑜和賈雨村商量了很久，然後讓他趕緊回家收拾行李，準備明日一早就隨大部隊出發。
日頭剛到正午，老太太和寶釵正要端起碗筷，玉喜跑進來說老爺回來了。
老太太很驚訝：「怎麼這會兒回來？用過飯沒？你快去多準備一副碗筷，再讓廚房添幾個菜。」
寶釵的月子營養餐都是軟爛可口的食物，也適合老人家吃，再加上老太太時刻都想看著自己的大孫子，於是連午飯也讓丫頭擺到產房裡，陪著寶釵一起用。
既然老爺回來了，總不能讓他也到產房來吃飯，寶釵連忙吩咐鶯兒：「你快去，看看老爺想在哪裡用飯，快去伺候著。」
話音剛落，賈雨村就大步流星地進來了。
他已經脫了官袍，在書房裡匆忙換上一件杏色薄袍子，腰間束著玉色腰帶，整個人意氣風發，目光炯炯有神。
寶釵不方便起身，老太太急忙迎上去，含笑問他：「還沒用飯吧？我已經讓丫頭去加菜了，你想在哪裡用？」
寶釵吃飯是丫頭在床上放一張小炕桌，老太太則是在屋子中央的另一張飯桌上。賈雨村看了一眼老太太的飯桌，點頭道：「別搬來搬去的了，在這裡就好。」
老太太只當他是餓急了，忙喊玉喜把碗筷拿進來。
賈雨村走到床前，盯著呼呼大睡的兒子看，賈朝雖然還沒滿月，在寶釵豐沛的乳|汁的滋養下長得白白胖胖，褪去那層紅皮後，十分可愛。
他輕輕揉了揉兒子的臉蛋，目光裡飽含著父愛。
碗筷擺好，老太太招呼他：「你快過來坐著，也讓寶釵趕緊用飯，免得一會兒冷了。」
賈雨村抬起頭，看了看寶釵面前的小炕桌，上面菜色豐富，有雞湯有魚有肉，他柔聲道：「你多吃些，我去那邊和娘坐著。」
於是，一家人就這麼在產房裡分了兩處各自用飯。
飯後，賈雨村才提起他要出差的事，老太太心裡有些慌，只要兒子不在家，她就像沒有主心骨似的。
賈雨村也有些犯難：「按理說，寶釵還在坐月子，我不該這時候出遠門的，只是皇上下的令，哪裡有我反駁的餘地。」
「這倒也是。」老太太神情低落，沉沉地歎了一口氣。兒子一走，家裡就只剩下老弱婦孺了。
寶釵倒想得開，安慰道：「你只管去，路上小心，別擔心家裡，還有我哥哥呢，要不然把我娘接過來住著。你在外頭事事當心，我們等你回來。」
老太太聞言心裡稍松：「對，還有親家太太。」
賈雨村：「一會兒我親自去岳母家說一聲，又要勞煩岳母和大哥了。」
「都是一家人，你這麼客氣，我娘會不高興的。」寶釵擺擺手，「外頭曬，派個下人去說一聲就行了，等下我讓丫頭給你收拾行李。」
一聽說還要整理行李，老太太自覺有了事幹，忙道：「你坐著月子，別費這些心神，我來就好。」
賈雨村不聽寶釵的，站起身道：「岳母那裡還得我親自去，況且我這一走至少要兩三個月，還要接許先生過來給你把把脈，順便開兩副保養的方子。」
第149章 第 149 章
賈雨村去了四皇子府上，把許章請過來給寶釵把了脈，留下兩副方子。
送走許先生後，他又去了薛家，把出差的事情一說，薛氏滿口答應下來：「這有什麼，你放心去，家裡有我呢。」
薛蟠也連聲保證：「妹夫你放心，我會時常過去照看的。」
等諸事安排妥當，天已經黑了，用過晚飯，賈雨村先把老太太送回正院安歇，然後就溜進西院，在寶釵的產床前打了個地鋪躺下來，陪著寶釵說話。
「我走後，你要是遇上解決不了的事，就去找四皇子，他不會不管的。」
寶釵點點頭，答應下來：「地上涼，你還是回東院去睡吧？」
賈雨村故做委屈：「我這一去少說也要兩三個月，最後一晚了，你還攆我走。」
「隨你。」寶釵輕輕瞪了他一眼，「只要你不嫌地上涼就行。」
寶釵的性子並不是那種時刻攀著男人的菟絲花，況且公差也是避不了的，他要出差就出差去。
就算賈雨村在朝堂上有政敵，她和老太太輕易不出門，又是坐月子期間，連見客都免了，只要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裡，難道那些壞人還能故意打進府來不成？
她把這想法跟賈雨村說了，賈雨村欣慰道：「你這樣想就對了，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走以後你們就關門閉戶，除了岳母家誰也不要見，專心等我回來。」
寶釵又瞅了他一眼，再次勸道：「睡地上容易進濕氣，要不然你去外間的榻上？」
「你這屋裡沒冰盆，我睡地上剛剛好，你今晚安心睡，我來伺候你。」
寶釵立刻壞笑起來：「那你可慘了。」
賈朝小小一個人兒，夜裡要吃奶兩三次，又吃又拉的可折騰人了。因為寶釵奶|水充足，所以奶娘暫時還沒發揮作用，平時就幫著伺候主子。
寶釵只負責餵奶這一項，其他的換尿布之類的則由下人代勞，即使這樣，她也覺得每晚醒來兩三次也是有點辛苦的。
賈雨村不以為意，因為他兒子實在是太乖了，從出生到現在很少哭，餓了或尿了也只是哼唧兩聲來提醒人。
白天自然不用說，一堆丫頭婆子圍著他，伺候得舒舒坦坦。夜裡，賈雨村之前歇在東院的，兒子那點音量根本傳不過去。
然後……他就被打臉了，深刻地明白了養孩子的辛苦。
寶釵習慣了早睡，和賈雨村說了一會兒話就閉上眼睡著了，賈雨村一時沒有睡意，趁著窗外的月色貪婪地看著床上的母子倆。
不知過了多久，賈朝動了動手腳，哼唧起來，賈雨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爬起來，點燈，沖到床前，簡直一氣呵成。
寶釵半醒過來，直接掀開衣襟餵奶，賈雨村把燈燭放好，看著兒子吃得狼吞虎嚥，情不自禁又開始誇了：「果然是個胖小子，瞧這力氣。寶釵，你要不要喝水？」
「不喝。」餵奶只是本能，其實寶釵整個人還陷在睡意裡。
賈朝咕咚咕咚大口吃著，還沒半盞茶的功夫就吃飽了，剛把奶|頭吐出來，賈雨村就輕輕地替寶釵掩好衣襟，小聲道：「你繼續睡，我來照管他。」
寶釵毫無心理負擔地睡了，就算老爺弄不好兒子，外間還有奶娘和丫頭呢。
賈雨村把兒子抱起來，以防他吐奶——這一招還是跟岳母學的——抱著抱著，賈朝小小的眉頭一皺，胖臉蛋一鼓，一陣難聞的氣味飄出來。
「……」賈雨村閉了閉氣，神色平靜，兒子是拉了吧？他掀開包被的一角看了一眼，果然灑滿了金黃。
賈朝挺著小肚子撲騰了兩下，意思是在催促大人快換新尿布，濕噠噠的不舒服，你不知道嗎？
賈雨村認命，又怕吵醒寶釵，趕緊抱著兒子去了外間，鶯兒和奶娘已經準備好了，立刻接手過來，把小公子弄得香噴噴、乾乾淨淨的才交回到老爺手上。
賈雨村眉開眼笑地抱著兒子進去，摟在懷裡哄了一陣子，見他睡得熟了才放回到寶釵身邊，躺到地鋪上後還在心裡感歎：能吃又能拉，是個壯實的好小子。
第二天要早起趕遠路，賈雨村也不敢睡太遲，閉上眼後，睡著了沒多久，賈朝又開始哼唧了。
……
這一晚，賈雨村一共起來了三次，他的好兒子吃三回就拉三回，到了最後，賈雨村甚至對自己兒子拉出來的金黃已經產生了免疫，居然聞不出臭味了。
寶釵睡醒後神清氣爽，兒子能吃也是好事，自己都不用漲奶了。反觀賈雨村，眼下掛著一道明顯的青黑。
「老爺昨晚辛苦了。」寶釵眼珠一轉，拼命忍住笑。
賈雨村還沒說話就先打了個呵欠，擺擺手大度道：「不要緊，等下在路上我還能補覺。」
老太太今天要送兒子出門，因此也起得特別早，過來一看，他竟然已經在產房裡了。
老太太大吃一驚：「你怎麼醒這麼早？」
鶯兒已經把地鋪收起來了，老太太便以為兒子是剛剛從東院過來的。
「娘，我先去洗把臉，再來和你說話。」賈雨村深感精力不濟，急需洗洗臉精神精神。
「快去快去，是不是夜裡想著公事所以沒睡好？你也少操點心，天塌下來還有皇上頂著呢！」老太太心疼極了，急忙喊丫頭打水伺候老爺梳洗。
洗梳後匆匆用了早飯，就要準備出發。
行李早就收拾整齊，賈雨村這回出門只帶三個小廝，其他的留下來看家。臨走前，他十分捨不得，磨磨蹭蹭的不肯出產房。
老太太明白他的心思，寶釵年輕貌美，朝兒又還這麼小，換成老太太自己只怕也捨不得離開的。
「你再抱抱朝兒，我去前頭檢查一遍行李，你早些出來，別誤了吉時。」老太太說完就朝外面走去，給這對夫妻騰地方。
賈朝還沒醒，閉著眼呼呼大睡，賈雨村把他抱起來，親了又親。大概是他親的力道重了些，賈朝感覺不舒服，哼哼唧唧地抗議起來。
「沒良心的小東西，你爹都要走了，也不說睜開眼看一看。」賈雨村哭笑不得，拿這小東西沒辦法，只好把兒子放下來，由著他清清靜靜地繼續睡。
「他還小呢，等老爺回來他就會笑會鬧了。」寶釵輕輕拍哄兒子，看著賈朝的眼神裡全是一片柔情。
「嗯。我不在家，你們一定要好好的。」賈雨村彎腰湊近，在寶釵臉頰上親了一口，戀戀不捨道，「要是哪裡不舒服，就去請許先生過來看診，你不懂醫理，恐怕外面的那些大夫會糊弄你們。你好好養著身子，滿月後能提筆了就給我寫信。」
「我會的。老爺在外頭也要事事小心，餓了吃飯，涼了添衣，別擔心家裡。」
再怎麼不舍，到了時辰也要分別，賈雨村深深地看了母子倆一眼，扭頭就走了。
這一趟出行，皇上還派了武官領著二百名軍士沿路護送，朱瑜仍然不放心，又從自己府上拔了十名好手貼身保護賈雨村。
所有人都在城門外集合，朱瑜坐著轎子來送行，高公公倒滿兩杯酒，朱瑜和賈雨村各執一盞。
朱瑜望著他，臉上帶著淺笑：「祝賈大人此去順利，路上小心。」
「謝四皇子關懷，下官必不負使命。」
兩人一飲而盡，賈雨村回到隊伍，坐進馬車裡，官差在前邊開路，一長串人馬井然有序地動起來，往災地而去。
老太太送完兒子回來，兩隻眼睛腫腫的，怕被寶釵瞧出什麼，先回到正院洗了一把臉，又用熱帕子敷了敷眼睛，這才去了西院。
寶釵盯著她看了兩眼，沒有錯過眼底那片紅色，明白老人家是捨不得兒子，也不好挑明，只把賈朝往老太太懷裡塞，笑道：「娘來得正好，朝兒剛才還在找你呢。」
「找我？」老太太見了孫子果然就忘了兒子，眉眼都舒展開了，心裡甜滋滋的，「不枉我費心費力地照顧了你大半個月，已經能記住祖母了？」
賈朝恰好是醒著的，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珠直愣愣地盯著老太太瞧，他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還沒學會笑呢。
老太太喜歡極了，把他抱進懷裡狠狠地揉了又揉：「祖母的乖孫孫，祖母一看到你呀，什麼憂愁都沒有了。」
寶釵抿嘴笑：「孩子越帶越親，娘把他愛成了眼珠子，等他長大了一定會好好孝順娘的。」
「呵呵。」老太太聞言，頓時笑得合不攏嘴，「孝不孝順的不重要，朝兒要多吃奶，快快長大，等你十五歲了祖母給你挑個好媳婦，多生幾個重孫子，枝枝蔓蔓，一根牽一根，我們賈家就又興旺起來了。」
「……」他還沒滿月呢，老太太未免想得太長遠了吧？
紅錦從外面走進來，笑著稟道：「薛太太來了。」
「娘來了？」寶釵還以為她會下午過來的。
老太太見她一副要下床的模樣，趕緊止住：「你安心躺著，我抱著朝兒去接他外祖母。正好這時候日頭升得不高，抱著朝兒去園子裡看看花兒草兒的也好。」
大熱的天，也只有一早一晚的才能去園子裡逛逛，換成其他時候能把人曬出一層油。況且薛氏又不是外人，都是相處慣了的，讓老太太陪著薛氏說說話也好。
薛氏是由薛蟠送過來的，老太太接著薛氏，兩人就往花園子裡坐著聊天哄孩子去了。
薛蟠領著高管家和幾個小廝，在賈家轉了一圈，把前後門都檢查了一遍，又重重地敲打下人：「別以為你們老爺走了，你們就能上天了。以前怎麼辦事現在還按規矩來，若不犯錯也就罷了，要是犯下一丁點，不必等到妹夫回來，我現在就能收拾了你們。」
賈家的下人們唯唯應是。
薛蟠感覺自己比堂上的官老爺還要威風，心裡十分得意，尋思著過兩天再來發一回威，這才同長輩們告辭，回家看鋪子去了。
第150章 第 150 章
大隊人馬出了城，直奔目的地而去。
依賈雨村的意思，自然是趕路要緊，旱情如火，遲一天興許就會有許多無辜性命喪生。
水部郎中李和澤以他馬首是瞻，應和道：「白日裡多趕些路，等天黑透了再找地方安歇。」
三皇子朱景是個沒主見的，這一群人裡頭又以賈雨村官職最高，他自然也看重對方的意見，於是點了點頭。
武官劉董很不贊同，緊緊皺著眉頭：「左侍郎大人，李大人，你們都是文官，不懂得外頭趕路的艱辛，你們的責任是賑災撫民，下官的任務卻是保三皇子以及兩位大人一路平安。三皇子身份貴重，天又這麼熱，依在下的愚見，上午趕路兩個時辰，歇到申時再出發，走兩個多鐘頭就該找地方過夜了。」
朱景點頭的動作一頓，聽完劉董的話又覺也有道理。
這麼熱的天，頂著火辣辣的日頭上路，即使是坐轎子也難受啊，要是像劉董說的這般，避開最熱的時候，只一早一晚趕路，這就輕鬆多了。
「賈大人，你看……」朱景沖賈雨村笑了笑，後面的話雖然沒說出來，卻已表明了他的意思。
賈雨村沒有言語，照他這說法，一天只在路上走總共五六個鐘頭，這是賑災還是遊山玩水？
不過，賈雨村官職再大也不敢不尊重皇子，於是，他微笑著點了點頭：「就依三皇子吧。」
商量好了，一行人繼續出發，晃晃悠悠的，速度比剛出發時要慢了很多。
慢騰騰地挪動了一陣子，李和澤從後面追上來，車夫見狀便略停了停，賈雨村察覺到馬車變慢了，便掀開簾子朝外看，正對上李和澤的一張笑臉。
「賈大人，下官有些事情想同你商量。」
賈雨村的目光在外面隨意掃了一圈，馬車旁邊緊緊跟著朱瑜拔過來的四名高手，他們騎著馬，神情放鬆，實則眼神犀利，警惕地看著四周。
賈雨村含笑點頭：「你上來吧。」
李和澤身為水部的主事官員，官職只有正五品，屬於不高不低的一個職位，他之前並沒有加入任何一個派系，只一心辦實事，最近隱隱有歸靠之意，因此賈雨村對他的印象很好。
馬車裡有茶水、點心，甚至還有一個冰盆，李和澤一進去就覺得涼滋滋的，立刻舒服得打了個顫。
像冰盆這種金貴東西就只有賈雨村和三皇子的馬車裡才有，李和澤乘坐的那輛馬車只有吃食和茶水，想乘涼只能依靠心靜。
打完這個寒顫，他趕緊表明來意：「賈大人，您瞧，走得這麼慢，本來五六日的路程，恐怕十來日都到不了。」
「無妨。」賈雨村不以為意，親手替他倒了一杯茶，「奏摺上說旱情並不是很嚴重，想來晚兩日到達也不要緊的。」
「多謝多謝。」先謝過茶水，李和澤長長地歎了口氣，欲言又止，「唉……」
賈雨村輕笑兩聲，神態安然：「還沒到地方，想再多也沒有用。」
災地的古縣令是早早就投靠了朱溶的，劉董也是，朱溶之所以能得一個賢王的美名，還是因為有朱幽這個棒槌的襯托。
要是沒有朱幽的殘暴兇狠，誰來成就朱溶的美名？賢不賢，那都是對比出來的。
朱溶要攏絡人心，當然也離不開銀子，俗話說，空手套不了狼，空口許下的承諾自然也沒人肯信。朱溶的母妃能幫的很有限，所以朱溶早就替自己想出了一套既能拉籠人心同時又不耽誤撈銀子的好辦法。
劉董千方百計地拉慢行程，無非是想給那邊的人騰出時間好把首尾打掃乾淨。這世上的事，最怕有心二字，任你詭計多端，也總有現形的一天。
就這麼拖拖拉拉的，直到第十二天才總算到了地方，距離越近越能感受到那份焦黃，樹木全部枯萎了，田裡的莊稼早已被旱死，農人們仍然捨不得拔，也不知是留給官老爺當個證物還是留待明年化做地肥。
沿途看到稀稀拉拉的幾個民眾，俱都面黃肌瘦，嘴唇乾裂，精神萎靡不振，他們眼裡沒有光，呼吸著仿佛摻雜了火星子的空氣，就連對生活的希望也都消融在這片熱氣裡。
賈雨村只看了兩眼，然後收回視線，暗自歎了口氣。
這時，派去前面打探消息的一名護衛回來了，他催動跨|下的馬匹慢慢走到車窗旁，低聲喚道：「賈大人。」
賈雨村掀開車簾，那人小聲稟道：「古縣令帶著人過來迎接了，沿路有許多老百姓下跪磕頭祈雨，那些鬧事的都被古縣令捉進牢裡關著了。」
賈雨村挑了挑眉，神色冷然。
已經有了天災，就不能再有人禍，像這種影響地方形象的「鬧事」百姓自然要殺一儆百的，以古縣令魚肉百姓的性子，他做出這樣的事情也不算奇怪。
「知道了。」賈雨村沉聲道。
離城十裡的時候，遠遠地就望見了來迎接的古縣令等一行人的身影，等走到近前，古縣令如同見到再生父母似的，撲倒在大馬路上跪迎皇子。
古縣令痛哭流涕地喊道：「給三皇子請安。下官總算把三皇子給盼來了，這下全縣的百姓都有救了。」
朱景本打算下轎的，見到古縣令這副匍匐在地的姿態立刻又把腳收了回去。
他只是過來晃一圈，湊個人數的，怎麼把他給架起來了？
見朱景有退縮之意，賈雨村連忙上前扶起古縣令，溫聲道：「起來吧，我們先進城。」
古縣令站好後，用袖子抹了把淚，又給賈雨村行禮，然後湊到朱景的轎子跟前，臉上帶著諂媚的笑，熱情地說：「三皇子一路辛苦了，下官早已備好宴席，給您接風洗塵。」
朱景聽到這裡，臉上總算露出一絲微笑。
這一路風餐露宿，吃不好，睡不香，深深盼望著能停下來好好休養休養。這個縣令倒會做人，態度恭敬又殷勤，想必一定能伺候得自己舒舒服服的。
車馬起動，進城後古縣令並沒有領著大家前往縣衙，反而先來到了一處新建的大宅子門前。
宅子很氣派，裡面花紅柳紅，鋪設得富麗堂皇。
古縣令深深彎著腰，殷勤地伺候三皇子下轎：「縣衙地方窄小，不敢委屈了三皇子，這處宅子是本縣劉富戶獻上來的，自修好後還沒人住過，請三皇子諒解，將就一下。」
朱景輕輕點了點頭，至於劉富戶是誰，並不在他的思考之內。
對平民百姓來說，自家的屋子用來招待皇子，這已經是莫大的榮耀，足夠他們吹噓好幾輩子，哪裡還敢奢望憑著這麼一點小貢獻就能面見皇子呢？
朱景住進了正院，賈雨村與李和澤被安置在偏院，眾人各自梳洗，稍後才赴宴。
小廝雙安忙著搬行李，雙壽則近身伺候賈雨村，宅子裡已提前安排好了下人，個個都是年輕美貌的丫頭。
環肥燕瘦，面容或清麗，或柔美，或嬌豔，應有盡有，不論來的官員脾性如何，總能在這一眾丫頭裡面挑出自己所偏愛的那一款。
下人們先上了茶，接著又抬洗澡水，旁邊立著的四個丫頭彼此對視一眼，然後站出來兩個，要進浴間服侍賈雨村洗澡。
賈雨村神色不變，吩咐雙壽拿銀子打賞她們，淡淡道：「下去吧，這裡不用你們伺候了。」
丫頭們把腳死死地釘在地上，誰都不肯走。
賈雨村個頭高大，身材威猛，儀錶堂堂，氣質卻又溫和，丫頭們心裡清楚自己被選進來伺候的意義，都是服侍男人，誰不喜歡相貌好的？難道還專門奔著那年邁醜陋的不成？
賈雨村不理會她們，丟下這句話就往浴間去了，雙壽像趕鴨子似的把四個丫頭攆到門外，客氣又冰冷地說：「我家大人洗澡不愛人伺候，你們就在外面候著吧。」
一番梳洗後，眾人來到花廳，古縣令恭敬地請三皇子上座，接著是賈雨村，然後是李和澤，古縣令坐在最末尾，他拍了拍手，端著各色佳餚美酒的下人們魚貫而入。
片刻後，又進來幾名歌伎，隨著樂聲邊唱邊跳，她們嗓音清美，穿著極其大膽，露胸露腿還露腰，旋轉舞動時姿態撩人，腰肢盈盈一握，眼波流轉間散發著勾心動魄的美。
朱景已經看癡了。
按理說，做為皇子，雖然只是一塊碌碌無為的背景板，他見過的美人也不算少了，只是像這般大膽奔放的，還真是頭一回見到。
李和澤心裡暗罵縣令荒唐，只是三皇子還沒出聲，他不好逾矩，只能低著頭不去看那些女人。
賈雨村一派從容，手裡端著酒杯，嘴角噙著淺笑，目光從歌伎的身上掃過，落到一旁花架子上。
花廳四角皆擺放著花盆，綠葉紅花，生機勃勃，一看就是被花匠精心照料著的，不然何以外頭的百姓都渴得嘴唇乾裂了，這花還能長開不萎呢？
當官的不作為，百姓的一條命還比不過一盆花。要不是有朱溶在上面罩著，像古縣令這樣的人早就該剝了他的官袍，重重處罰了。
這一頓飯吃了一個多時辰，古縣令在席上竭盡全力吹捧三皇子，三皇子在美人美酒的作用下，早就飄飄欲仙了。
賈雨村一言不發，只淡淡地看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