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百冶大煉在最後一站的最後一分鐘爆出大雷,原本會因為某個工作人員「不當心」而斷開的直播因為運氣收尾們的盡職盡責此刻還好端端連著,整場鬧劇從頭到尾不說公之於眾吧至少也被所有羅浮人看得清清楚楚。
彈幕中固然有部分相對激烈的觀點,但更多人還是比較正常的——假設應師傅這輩子能活一百歲,他現在才二十左右的樣子,還有七八十年時間,算下來也不能說短到無所作為了。
再者人家短生種只是活的短又不是犯法,值得這樣被針對被欺凌嗎?有才之人尚且如此,若是稍顯平庸些豈有活路!
民眾之間的廣泛討論尚在醞釀之中,一時半會兒看不出風向,現下工造司之內司砧卻是真的焦頭爛額左右為難。短短數分鐘內她想了很多,總之最關鍵的一點便是絕對不能放百冶大煉的頭名辭職。
應星前腳邁出工造司後腳她這個司砧就會腹背受敵,不僅世家發難,外面的聲討也必須有個交代。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誰會成為替罪羊。
而那些抗議的工匠也必須想法子安撫鎮壓,再往下鬧局勢徹底僵持就遭了。世家之間搞黨爭曾經搞出些多大的禍事歷史書上寫得清清楚楚,只要她還是司砧就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工造司內部出現為了反對而反對的聲浪。
她將視線移向鎮守賽場各處的雲騎士卒。
背後的家族只會催她一忍再忍,好歹也是六御之一被人欺辱至此她要是還忍今後更別想擁有地位與話語權。
這個時候能支持她的還有誰……
正如那位驍衛所問,權力在自己手裡,還是在父兄手裡,結果會一樣嗎?
「放肆!」從昨晚起就表現得異常安靜的司砧邁開腳步走向聚在一處抗議的工匠:「你們是在抱怨百冶大煉不公平嗎,哪裡不公平,站出來說清楚!你?還是你?」
如果她質問為何歧視短生種,這些人或許還能講出些歪理,可要是說百冶大煉公平不公平……這話世家安排的人誰也不敢說,當著全羅浮人的面實名舉報,十王司是一定會介入的,到時候真要查出點什麼這事兒可就徹底失控了。
但是現場還有些純純被鼓動的炮灰跳出來:「肯定有貓膩,不然一個短生種,怎麼可能比我們強!我們要求徹查!必須查!給大家一個交代!」
「……」
「蠢貨!」隱於幕後通過直播關注現場的人氣得隨手拿起桌面上的物件砸出去,「趕緊派人去把這幾個搞掉,不管怎麼查,私事公事,這種沒腦子的貨色弱點多得是,讓他們反口!」
「可是家主,」躬身等候的僕人面露難色:「時間上恐怕來不及。」
多少人盯著百冶大煉呢,直播上出事……恐怕判官已經到了。
「進了十王司也一樣,只要他們自己認下誣告之名,事情到此就結束了。」這人接連砸了兩三件文玩出去,心頭那口氣仍舊不順:「真是世風日下,什麼阿貓阿狗也敢妄圖翻身做工造司的主,不知死活。」
那些廢物什麼事都做不好,讓他們把人逼死,他們倒好,小打小鬧潑點垃圾把人給惡心走了。也不知道短生種交了什麼好運得飲月君庇護,從那之後身邊總是跟著個持明小丫頭片子,再想下手極難找到機會。
若是早些准備,今日也不至於如此被動。
「行了,下去做事。」他煩躁揮手趕走僕人,想起數年之前招攬不成,心頭那股邪火更加旺盛。
「可惡!」
僕人低頭溜到後門,拉開不起眼兒的黑漆門板左右看看,背街的暗巷裡人跡罕至。
呼……
他急忙鑽出來,反身小心闔上門,揣著袖子低頭邁開兩步忽聽頭頂風聲驟大,不等反應過來嘴巴被人一把捂住,緊接著眼前一黑。
幾個從樹上跳下來的雲騎互相打著手勢,收拾好痕跡後在一個白發少年的帶領下迅速離開這條小巷。
工造司內,司砧終於下定決心,直播關閉後她對守在賽場上的雲騎士卒道:「煩請各位助我一臂之力,時候再向將軍負荊請罪。」
走出這一步,她日後就只能背靠神策府了,可是比起被族中父兄家老左右,還不如找騰驍這個合作伙伴。狐人將軍不是那麼精明,但他身邊的策士和驍衛著實厲害,明明身形還是個孩子,說起話實在讓人無法拒絕。
春霆衛士卒早已領了驍衛命令,司舵一旦求助他們立刻依令亮出武器,吵吵嚷嚷抗議的工匠們立刻消音。
「誰躲在後面說工造司中有應星就沒你們?站出來,我現在就可以開勸退文件。凡在司內拿到任何證書的證書也交出來,有才無德,不堪大用!」
剛剛群情激奮賭咒發誓的人一個個縮著脖子一聲不吭,畢竟他們是真的有一份人人羨慕的工作,也有千辛萬苦熬出來的證書。
「要點臉吧你們,但凡有誰覺得自己更有能力的我現在就做主允許你們加賽一場,誰技不如人誰就給我滾出工造司,有嗎?」
有雲騎軍壓陣,司砧心裡底氣越來越足,說話聲音也越來越大。
「別以為我不知道有人破著被趕出去的風險動了應星的空間鈕。這事兒本可以私下解決,現在想也別想,等著十王判官來斷案吧!」
長生種歧視短生種這事兒報給十王司是沒用的,按理應歸地衡司管,可是地衡司也最多把涉事雙方「請」到公廨裡調節一下就算了事。
賠禮道歉,不行加點錢,然後不了了之。
但是惡意干擾仙舟的重大活動,請動十王司就顯得合情合理。
沒錯,報案人持明離朱,舉報有人惡意操縱企圖破壞仙舟的和平。
實名舉報,十王司來得飛快。
為了避免司砧心存僥幸首鼠兩端,景元直接堵死她的退路,讓她徹底無法再繼續保持中立。
萬萬沒想到只是替資助者做點小事,居然就引來了十王司,工匠們這會兒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司砧也沒想到居然還有這種後續展開,她只是以十王司之名震懾工匠罷了,人要是真的全部被帶走,那麼多訂單到哪兒去找人干?
這些人或許不能像老師傅們那樣奪天地之造化,但打打螺絲敲些零件還是可以的,去蹲幽囚獄便宜他們了!
她果然有些猶豫,此時忽然又從外面進來一位判官,直奔司砧面前抬手示意:「請您隨我們一起走一趟。」
司砧:「……」
好的,不用擔心工期了。
「煩請容我片刻。」她轉身看向應星,「百冶大煉之首便是百冶,恭喜應師傅。這件事工造司必然給您一個交代,這幾日就先回去休息吧……」
新來的判官催了一句,說是十王司派了星艦過來。司砧急忙將司內事務托付給武備工正,又反復交代他務必要將應星穩住。
——這樂子留在羅浮給大家看看熱鬧就得了,別再往外傳,丟人!
應星除了開始說得那句「不如辭了去」就再也沒機會張嘴,離小朱站在他背後,只要看他想說話就伸指頭戳一下,她專挑戳了就疼的地方下手,兩三次之後應師傅就明白這必然又是景元所交代。
「高冷而沉默」被春霆衛駐艦醫師領走,應師傅看到停在工造司碼頭上的除了十王司來拉人的星艦還有白珩的星槎。
大白狐狸半個人伸出舷窗,用力擺動胳膊:「往這兒看!這邊!」
「走了,回去換換衣服個澡,你都快要臭掉了!」離小朱皺起鼻子,臉上的嫌棄真實有效。
星槎裡坐著駕駛員白珩,還有一個傻樂的景小元。
「恭喜應星哥∼」要不是考慮到安全問題,他高低要點個炮仗慶祝一下,應星上下看看白發少年,確認他果真完好無損才放下心:「沒受傷?」
「沒有哦!」景元反手摸摸短了也薄了的頭發,嘿嘿一笑轉移話題:「師父打了酒叫了外賣,還請人做了些好吃的,走,趕緊的,我快餓死了!」
一天之內解決掉工造司的麻煩還挺累人的,嗯,等會兒他一定要多吃些。
其實現在的時間已經很晚了,再熬上不多時地衡司就要換光源……天都快亮了。但是激動的心情不會因為夜深而平息,應星成為百冶,景元比他自己軍中演武拿到團體第一還高興。
「吃蝦!」離小朱認真提出要求。她這幾日看似住在應星樓下,實則幾乎全天都守在他窗外,好不容易完事兒了自然得「討債」。
白珩笑著啟動星槎,嘴裡一點也不走心的應答:「好好好,行行行,魚蝦蟹都有,辛苦我們小軍醫了哈!」
雖然但是……離朱半點軍醫的活兒也沒干。
「咳咳,」景元雙手枕在腦後,白珩聞弦音識雅意:「咱們元兒也辛苦。神策府與十王司聯合行動,工造司內這股糟爛風氣總算能改改。」
這還差不多,景小元心滿意足,開始期待起晚上的大餐。
第147章
光陰荏苒,白駒過隙。
應星成為百冶的那一年,工造司巨變。被十王司帶走的工匠大多數七八天內完成問詢被放回家,經過這一遭這些心浮氣躁的年輕人總算學會什麼叫做夾起尾巴做人,老師傅們紛紛表示耳根清淨了許多,干起活兒心情也好了不少。
至於留在十王司超過十天的人……應星不太清楚他們最後如何。反正他是沒有再在工造司裡見過這些面孔,其中就包括載具工正,還有不少曾經活躍在關鍵崗位上的人。
司砧抓住這次機會大力提拔技術官員。
這件事讓她看清不少手下的品行,不少有能力但欠缺機會、不得不按部就班熬資歷的匠人終於守到雲開霧散,此後工造司就像被人裡外洗刷一新那樣突然變得高產起來。
各種便民機巧猶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神策府需要的軍需也安排得有條不紊,事情一順騰驍將軍頭上白頭發都少了許多,至於說幽囚獄暫住人口出現「小」波動這種小事嘛……
不重要,一點也不重要。
「……」
「你快一點成不成,好了沒有?」
時光匆匆,對於長生種來說,十年二十年就跟排了個隊似的,沒什麼太多感覺。轉眼離朱就在學宮老老實實熬了二十年,成功集滿績點提前通過成年考試,成為一個合格的「成年人」。
雖然她只有一米四,雖然她距離能欣賞幻戲的年齡還很遙遠,但仙舟律法就是這樣,只要通過考試就算成年。
同年給自己拿了個聯盟級別資格證的還有景元,這家伙就跟吃了酵母一樣說長就長,現在已經比應星個子還猛,乍一看完完全全就是個柔和俊俏的大小伙子。
青年咬著發帶對著鏡子舉起手扎馬尾,雙手抱著胳膊靠在外面門框上的青衫少女極不耐煩:「景姑娘你還沒收拾妥當?再拖拉就要遲到了!」
她一煩嘴裡就胡亂跑火車,景元的外號都快比騰驍將軍偷偷推給他的卷軸還要多了。
今日要去學宮領「畢業證」,然後離朱要回鱗淵境聽龍尊差遣……丹楓在龍師議會找了個位置把她塞進去,總要時不時露個臉刷刷存在感。
「不要急∼急什麼嘛∼」青年把發帶束好,照著鏡子左右看看,低頭扯扯衣襟與袖籠,「山長說要留影紀念的,怎可衣冠不整?」
他收拾好自己,轉身走到離朱面前左右端詳——她穿著持明傳統的青衫,不同於丹鼎司那代表新生的黃綠色,反而是種很是沉穩的墨綠。
為了方便打架衣衫肩袖與下擺都比較寬松,當離朱安靜站在那兒的時候風一吹過衣袖當風浮動,仿佛金鱗悠然自得。
但是現在,「金鱗」的耐心即將告罄。
「持明就這麼喜歡墨綠色?」景元略有些嫌棄的看著離朱數十年如一日的綠衫,後者挑眉冷笑,「要你管!」
她衣櫥裡所有的衣服全都一個樣,就像買襪子最好買相同花色款式似的,不僅不用頭疼搭配問題,而且省了織補的麻煩。
「我不管,但是今天日子特殊,你就沒有任何准備嗎?」
景元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衫,盤算著回去重新換衣服得花多長時間……太久了離朱會甩手先走。
「准備什麼?拿了證還不能走,山長請吃飯?」
雖然年齡甚至還不夠普通人從低齡層升到中領層,但離朱實在對學宮中的活動不感興趣。
她肯在學宮待滿二十年就已經是看在丹楓面子上了,不能要求更多。
「萬一有其他……持明想和你留影呢?」景元還是不死心想要努力一把,離朱耐心耗盡,甩手就向外走,「回頭見。」
二十年過去她的海拔變化不大,還好體重有了喜人的增長,從讓人懷疑會不會被風吹走的纖細發展成如今健康結實氣血充足的模樣,那些被吃掉的各種事食物終於得以含笑九泉。
「誒誒!你等等我!這就來了!」顧不上換衣服,景元忙追上去跟在她身後。
景家大門外坐在星槎裡等著的人是應星,特別行動小隊剛從外星系返回,白珩昨晚喝高了不能碰方向盤,只能由穩重又可靠的應師傅代勞。
「丹楓和鏡流他們叫了星槎直接去學宮,怎麼這麼久?」
他也就是一問,離朱亂沒形像的伸手一指景元:「問他。」
「嘿嘿!」景驍衛眼睛一眯,眼角下的小痣亂飄。
應星開著星槎直嘆氣,穩穩當當進了學宮洞天。
「你們長生種,過了這個考試就是成年人,既然成年將來有什麼打算?」
鏡流也好丹楓也好白珩也好,沒一個靠譜的,最後還得芳齡小四十的應師傅操心,「工作、學習、生活……之類的,有規劃沒?」
「有啊,應星哥想知道具體哪方面?」景元笑得春光燦爛看向離朱,年輕的龍師撣撣身上的袍子,「當好一顆牆頭草。」
她的回答永遠另辟蹊徑出乎眾人意料。
「上回你還說看大門來著,這次怎麼就變成當牆頭草了?」別說景元,就連應星臉上也露出八卦的表情,「門兒讓人卸跑了麼?」
離朱翻著白眼哼哼:「巫凡開始逐漸將司鼎一職轉給杜仲了,為了盡量把水端平他給了我一個龍師的席位。」
丹楓專門「提醒」他別忘了一碗水端平,還有個小弟子兩手空空呢。他替離朱要的自然不是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既然張一回嘴,那就得要個值錢的。
「行吧。」
應星無語,今天也是被貧窮限制想像的一天。
進入學宮後星槎都要停在統一的位置上,下了星槎登上星艦,很快就來到一處飄拂在半空中的小廣場。
同一批畢業的人數不多不少,不多是廣場上擠擠都能站下,不少是放眼過去一堆堆後腦勺讓人略有點生理上的不適。
「這邊這邊!你們總算來了,怎麼這麼慢!」
白珩打了個招呼喊人,離朱走到丹楓身邊站好:「昨天太晚沒來得及說,印章我已經放回書桌原位了哦。」
龍尊時不時出去浪,他一走持明族務就都歸離朱。天可憐見離小朱說話火氣越來越重,很難說是不是熬夜熬的。
「多謝。」丹楓目光柔軟的看著她:「今後你可以有自己的印章了。」
他指的是「成年」這件事,如今她也是龍師議會的成員了,龍尊在不在調遣小股持明都不在話下。
「需要印章?我給你刻兩方,花樣和石頭自己選。」
應星加進來一句——時光無情,他頭上已經開始出現白頭發了,持明卻連個子都還沒長開。
「嗯……好,謝謝……」離朱答得有氣無力,回想起那些堆得山高一樣的文件,她終於意識到「成年」這件事並非全都是好處。
門兒還沒出就要面臨社會的毒打了啊!
景元樂顛顛伸手也要蹭兩方印章:「應星哥∼」
「滾滾滾!」應星趕什麼似的趕他:「你不要上台了嗎?」
山長已經來了,吉時一到就要挨個發紀念冊。除去某兩個笑噴的年輕人,一切都有條不紊絕無意外發生的可能。
「哦,那我們先上去了。」離朱率先松開抱著胳膊的手,轉身邁步朝台子走去。景元悠閑跟在她後面,始終保持著一步的距離。
排隊從山長手中接過代表已經成年的證件,離朱把這張紙舉起來衝著太陽看。
久遠的將來這張紙空白的另一半將會是十王司出具的「死亡通知書」。
山長不在學宮中任教,離朱在這裡混了二十年也沒見過他,如今也就只將其視作普通老人。
「呵呵呵呵,拿好,拿好。」他笑著看著每一個學生,滿心歡喜送他們奔向未來。
證書就是一張紙,除此以外還有一個綠色的本本——學宮的畢業證。然後離朱比別人還多幾張證,她的醫師從業資格證與行醫許可也考下來了。
理論上來說她現在完全可以進丹鼎司混份兒閑差,奈何雲吟術治療的昏迷Buff異常堅挺,無論如何也去除不掉。
她夾著一沓子證書從台子上跳下來回到丹楓身邊,看似拱衛龍尊實則就是在發帶走神。
好困……
「一份辛苦一份回報,恭喜。」丹楓知道她百忙之中抽出縫隙念書有多不容易,因此只要她有證就好,全不似對待杜仲那樣還要求分數。
「可算是把書念到頭了……」離朱難以想像那些在學宮待了一兩百年還出不去的人得是何種狀態,反正這會兒台上那些終於通過考試的高齡層學生們就差原地滾一個給大家助興了。
——我明明只想過吃著蜜餞看著畫本子看看大門就算過完一天的愜意生活,為什麼不知不覺間成了卷王的形狀?
打從明天起就不用再去學宮啦!能省下來好多時間呢。先睡個懶覺,然後無所事事沿著街遛上半天……持明龍師怎麼了,持明龍師又沒犯天條,難道就不配過個休息日嗎!
她在心底盤算得好,為了保證這輩子的生活質量,能不加班絕不加班,能不熬夜絕不熬夜。
我的床!我來啦!
第148章
成功畢業選擇離開學宮的學生在走之前是要拍集體照的,也不知道是從何時留下的習慣,反正每年都要有。
離朱沒心沒肺,完全不認為這麼做有什麼必要性,但是在少數服從多數的大環境下她的意見顯然一點也不重要。
「為什麼拍照?有什麼念可留的,我到現在還沒認全教室裡的所有人。」她嘟嘟囔囔被景元推著站在第一排,臉上的暴躁肉眼可見。
同一年沒有其他持明畢業,某人只能站在前排正中間氣鼓鼓的充當吉祥物。
根號二怎麼了?根號二做錯什麼了?
——我只是還沒有進入生長期而已,遲早有一天會長高的!
能和持明一起拍大合照大家都很激動,每個人都想貼著離朱站但又不敢惹到她,周圍窸窸窣窣的小動作就沒停過。
景元站在後排勸她:「忍一忍嘛,一輩子就這一回。馬上就好,你只管站著不動就是了。」
「是啊是啊,我們排,你累不累?累了坐會兒也行。」旁邊的狐人族青年看著離朱滿臉慈愛——小小只的持明姑娘,很可愛啊!
「……」離朱翻了個白眼,「……」
景元估摸著她這是想撂挑子了,趕忙打斷她正在醞釀中的不滿,出列按照身高手動把同學們排整齊。
「可以了,就這樣吧。」
排來排去都有意見,別說持明了他也挺煩的。
青年擠回隊伍,鶴立雞群一樣把站在前面的離朱襯得越發「小巧玲瓏」,留影機瞬間連拍,後續會直接發到畢業生的玉兆上。
閃光燈關閉的瞬間離朱立刻閃現到百米之外,白珩手裡拍照的玉兆甚至沒能來得及收好。
「這個給你,恭喜。」
她遞過來一枚向日葵胸針,金燦燦的花瓣就是黃金。
離朱接過胸針低頭別在衣襟上,心滿意足。
要鮮花干嘛?我就要金花!
半個系統時後完成今日份社交的景元慢悠悠走回來,白珩同樣也給了他一枚胸針:「別人有花,咱也有。」
「多謝。」
這東西可比鮮花要貴多了,青年笑眯眯收下揣兜裡。
「哈哈哈哈哈,走,」她擠眉弄眼滿臉壞笑,「既然都是大人了,帶你們去見識些不一樣的世界。」
幻戲R200是死規定,但其他的娛樂可以淺淺嘗試一下。孩子小時候單純些是好事,心性純澈有益學業,但將來還單純就不是單純了,那是蠢。
應星頗有微詞的把星槎開進一處燈火璀璨的洞天,各種絲竹管弦之樂遙遙仿佛從水波另一端憑風而來,咿咿呀呀的軟語輕歌就像是滑溜溜的小手直往人耳朵眼兒裡掏。
「您好,您請這邊兒,星槎停穩,當心腳下∼」
泊點上站著的伙計嗓子都啞了,額頭上汗津津的,扯著脖子聲嘶力竭。他身邊塗裝五花八門各式各樣的星槎有序停泊,來找樂子的年輕人把路走得歪歪扭扭,估計已經喝過一輪,這是換地方續攤。
應星停好星槎,回頭一看離朱正趴在窗戶上盯著外面來回看,心裡不由直嘆氣。
果然是小孩子,會對這些燈紅酒綠格外感興趣。
「走了。」他打開門站到平台上招呼景元,離朱根本不用催,跳下來仰著頭看看這邊看看那邊。
一副怪沒有見識的樣子。
她確實沒有太多這方面的「見識」,時間不夠用吶!
「丹楓訂了位置,喝茶聽曲……」他皺眉煩煩的掃了眼離朱,嘆氣:「這種勾欄裡都是堆出來的假像,看著個個光鮮亮麗,轉身卸了妝也就路人模樣。」
他說得是路兩邊樓上唱曲的伶人,離朱看的卻是遠處寬背細腰大長腿穿著黑色緊身衣扛著紅漆大鼓的男子。舞者踩在鼓面上載歌載舞,紅袖像蛇一樣在風中蜿蜒。
「哦。」她依依不舍的收回視線,臉好不好看仰賴天生,身材好不好可全是自己練出來的。
好看!愛看!
另一邊景元臉都黑了:這都什麼擦邊的風化之地?回去就想法子提醒將軍趕緊整頓掉!
應師傅顯然對這地方比較了解,輕車駕熟領著兩個小朋友找到丹楓定了位置的酒樓。
二層依窗的姑娘戴著花向樓下張望,睜大眼睛驚喜不已:「呀!」
景元還沒反應過來兜頭讓人照臉扔來一方又一方絹帕。
「我去!這是什麼暗器?」恍惚中他看到還有個核桃夾在軟飄飄的手帕裡。幸好驍衛大人身手敏捷躲得夠快,那核桃落地硬把地面砸了個坑來著,打到臉上怕是得叫丹鼎司派人急救。
看看嵌在青石板裡的核桃,景元轉身撈上離朱就想逃。
這地方實在是太可怕了!救命!我要回家!放我出去!
「傻站著干嘛?快點進去啊!」白珩他們慢了一步,此時剛好堵在後面。
「師父!」
景驍衛眼巴巴看向劍首,鏡流繞開他徑直走向仿古木梯:「丹楓專門訂的位置,很難得哦。」
若不是托飲月君的名號,這地方哪是你想來就有空包廂可用的呢。
「不是,誒?」他還想說什麼,被順手撈上的離朱不願意了,輕松掙開三兩步閃到丹楓袖子後面,「挺好看。」
白珩挑眉,很是贊賞的點頭:「對吧!是那邊的鼓上舞嗎?我也覺得很好,有品味!」
景元:「……」
就沒人管管了嗎!
「小小年紀這麼保守干嘛?快來,有小姐姐唱曲哦!」
白珩催了一句,扭捏了十分鐘後景驍衛出現在包廂門口,離朱已經坐在丹楓身邊側頭欣賞起抱著古典樂器翩翩起舞的美人了。
一身褚紅墨綠扮演仙佛的舞者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手中樂器隨著舞姿不時淙淙作響,沒有個百十年的功力決計做不到如此舉重若輕。
這邊一舞漸漸到了尾聲,舞者緩緩退向幕後,另一邊三個廣袖深衣的紅衫姑娘或手持牙板或拿著撞鈴,第三人手裡掌著掐金纏玉的團扇,半掩著臉輕輕唱起來。
曲中如泣如訴,演唱的姑娘眉目含情,就好像她正望著情人傷心傾訴。
這個離朱就不太能欣賞了。要是換做她自己,誰敢讓她不痛快她能馬上掀桌讓人這輩子再也痛快不起來,著實無法理解這股子傷懷惆悵之意。
不過丹楓就在旁邊坐著,她不好搞事,走著神忽然眼角掃到對面樓子裡差不多的台上站了一排五個外星系的人……羅浮上沒誰只戴個領結就當自己穿了衣服的,只有外面來淘金賺錢的人敢這樣。
這幾位熱舞的小哥身材比剛才扛鼓那些還好些,褲子倒是好好穿著,讓人又想看又害羞,越害羞越想看。
白珩聽了半首曲子也有點膩了,不是唱的不好,而是你聽了幾百年唱得再好也會膩。她要了壺果酒給眾人滿上,順著離朱視線往對面一看,咂咂嘴根本移不動眼珠子。
很刺激,很有衝擊力,現在的年輕人越吃越好。
有好看的不叫上好朋友怎麼能行?
她用胳膊肘戳戳鏡流,劍首慢吞吞抬頭:「?」
啥事兒?
白毛狐狸用下巴示意,鏡流先是驚愕,緊接著眯眼,然後專注欣賞表演。
「要吃什……」丹楓在曲聲間隙低頭問離朱,不成想這小家伙認認真真盯著對面猛瞧,白珩和鏡流也在看。他沒想那麼多,眼風一掃……
「咳咳咳咳咳!」龍尊好懸沒讓半口甜絲絲的果酒給嗆過去:「喜歡那樣的?」
太直白了些,沒有半分含蓄之美。
「省腦子嘛。」離朱收回目光等他繼續說,眼底清澈還真就是純純欣賞歌舞。
挺好的,雖然不像白珩說的那樣「見多了不稀罕就不會被人輕易騙去」,能始終保持赤子之心也不錯。
羅浮仙舟上踩到底線的正規娛樂場也就到這個地步了,至於說不正規的麼……好孩子不能去,會被地衡司抓走教育。
重新坐回來,唱歌的姑娘已經走了,新上台的是個穿著單薄衣裳舞劍的青年。離朱大喜,正正坐姿專注的看,那邊被白珩和鏡流隔開的景元任勞任怨提著壺給前輩們斟酒。
真就逮著他一個人使勁欺負唄?
「也就那樣吧,你在神策府沒見過嗎!」他提起白玉酒壺和白珩換了個位置移到離朱身邊坐下,目光掃過方才她盯著看的位置。
戴領結齊舞的帥哥們下去休息了,現在是個戴帽子的異鄉人表演眩術戲法。
這個神策府還真沒有!
異鄉人把頭上的帽子摘下來,伸手進去一掏就掏出幾只活團雀,指尖一抖彈出朵花,再一抖花變成了蛋,手掌一攏蛋又變成團雀。
景元敢肯定那確實是團雀不是機巧。
離朱看人舞劍看得入神,摸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還挺甜?她回神滿桌子找,景元早把酒壺的事兒給忘了,專注研究眩術藝人的手法,根本沒注意駐艦醫師噸噸噸干掉了大半壺果酒。
這玩意甜歸甜,誰也沒說過它度數低啊!
應星直搖頭,丹楓有點手抖。
不管怎麼說,還好他們帶了鏡流來,就算離小朱喝高了耍酒瘋也沒關系,劍首的身手值得信任!
第149章
大半壺果酒灌下去,離朱懶洋洋的用右手撐著下巴,眼睛一眯暈開的淺紅就像朝起的雲霞。
房門被人輕輕敲響,來送果盤的年輕侍者看了一眼立刻低下頭不敢再瞄……那不是人間可以期望的殊色。
至少到現在,離朱還安安靜靜坐在座位上沒有發出聲響,看上去似乎不像是會鬧的樣子。丹楓淺淺松了半口氣,在她面前放了盤去殼的水果:「吃一點。」
那果肉白皙晶瑩剔透仿佛玉石,氣味芬芳滋味甘美,看著挺討人喜歡。
「頭暈嗎?」每個喝醉的人反應都不一樣,丹楓現在只希望這孩子是個默默坐在那兒只在心裡鬧騰的類型。
離朱撐著下巴側頭瞟了他一眼,綠色眼珠子裡含著春水似的又輕又軟,好像下一秒就要流出來。
龍尊語塞:「……」
得了,為了別人的命考慮,她不能喝,量深量淺都別喝。
換個人她這一眼能把人魂兒都給看出來。
「哼哼哼!」離朱哼笑著挪回去,窗沿上為了遮光而半垂的紅綢忽而揚起忽而垂下,窗下的光影也跟著忽明忽暗。
頭暈是一點也不頭暈的,腦子裡輕飄飄什麼都不去想,躺在雲端上一般平白有股喜悅盤踞在胸口。絲竹悠揚的曲調一會兒遠一會兒近,持明姑娘半闔著眼指節輕敲,慵懶嬌憨可親可喜。
「還是叫壺茶來解解酒吧。」應星愁得不行,早先還會覺得龍尊猶如天邊朗月……到現在這都認識了二十年了,什麼濾鏡全都碎得稀爛。
丹楓這人啊,也就是看上去穩重,實際上也挺難評的,你根本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突然搞出點嚇死人的么蛾子來。
屬於是會冷著臉說虎狼之詞的類型,你都弄不清楚他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真有某種意思。
譬如今日,白珩稍微一攛掇他就刷卡訂位置,錢多錢少不論,哪有監護人親自帶著孩子逛花街的?就算是素的也不行啊!
「我去看看,」景元認命起身推門去叫些茶水點心,來聽曲不慎喝醉的客人不是一個兩個,勾欄裡自是備得有冰水毛巾,只是需要自行去取用。
他出去了有沒有十幾分鐘也不知道,包廂門忽然被人從外間大力推開,同樣醉熏熏的三個陌生年輕人拎著酒瓶擠在門口勾肩搭背傻笑。
「呀!姐姐你……你,你真好看!咱們……喝一杯怎麼樣,交個朋友……」
「噗!」白珩把嘴裡的水果噴出去,著急忙慌四處找手巾擦,鏡流直揉太陽穴——喝多了嗎?怎麼聽不懂這幾個孩子說話什麼意思?
不請自來的三個陌生人將酒瓶頓在丹楓面前。
持明龍尊:「……」
他今日是隱去本相的,沒有角冠,只是個「普普通通」的長發持明青年,分明英氣勃發,怎麼想也不應該像女子模樣。
三人頓酒瓶的聲音大了些,暈暈乎乎的離朱被人從那股馮虛御風飄飄然無極之游的玄妙之境中猛然拽出來,抬眼就見不知道三坨什麼玩意兒往龍尊臉上擠。
這還能忍?*持明粗口*!
隔著白珩的鏡流都沒能攔住她出刀,刺眼的金光一閃而逝,桌面上的酒瓶連同桌子本身同時一分為二。三位不速之客渾身一涼,殺意緊貼著脊梁擦過去,渾身冷汗如漿,那酒瞬間就醒了。
「對對對對不起!救命!」
三人夾緊屁股轉身就跑,離朱拍案而起,被一分為二的圓桌向中間一倒她跟著栽進去:「哇啊!」
「別跑!給我站住受死!」到底還是喝多了,她搖搖擺擺爬起來拖著刀追,白珩目瞪口呆,應星痛苦掩面:「還不趕緊追回來!」
他不去完全是因為打不過,現場唯二能控制局面的人為什麼也沒動,是沒想到嗎!
景元左手茶壺右手端著銅盆冰水泡毛巾,正往回走就見三個渾身酒氣的陌生人在前面跑,後面追著一道金光。
嗯?
雖然但是,離朱一般不會主動攻擊別人,肯定是逃跑那三個人惹了她。
身為羅浮居民,見義勇為是件非常值得做的小事。
鏡流才追出包廂門就見到自己那寶貨徒弟伸出一只腳把拼命奔逃的人拌了個大馬趴,離朱想也不想一刀直直往下剁。
這要是剁實了她少說要進幽囚獄蹲個五年八年。劍首立刻從身邊折了根凳子腿兒瞄准龍牙刀身直射而去,離朱虛晃一刀躲過「暗器」換了個角度再斬,這次鏡流長劍出鞘推開刀刃,不料離朱鍥而不舍,又換角度第三次再再斬。
地上滾成一團的三個人抱在一起大聲哭喊,帝弓司命啊太奶啊有什麼喊什麼。
「咦?」
鏡流眼前一亮。
能當她一劍之人,現在的仙舟聯盟中已經非常罕見了,沒想到小離朱在過去百忙的二十年中居然還能精進武藝。
武痴之所以是武痴……意思就是眼中只能看到「武」字,鏡流側頭向外瞄了一眼,第四次救下那三個從嚎啕大哭轉為嚶嚶哭泣的青年,飛起一腳把他們踹到花樓外的大街上。
在樓子裡打有什麼意思?出去打才能施展得開嘛!
離朱果然甩出刀花轉身變招,鏡流追上去一劍卷起千堆雪,龍牙凜然如凶獸張嘴,狠狠咬碎清冽劍波。
她明明喝醉了,步履蹣跚、身姿搖晃,握刀的手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柔軟……不,是更加堅毅果斷,絕不放過任何機會。
一斬、再斬、三斬,鏡流也只能逼迫刀鋒偏開而無法擊退。
艱難困苦百折不撓,背後脊梁骨硬得很吶。
刀光劍影眼看越來越激烈,道路兩旁的建築物怕是經不住這肆意縱橫的劍氣與刀意,丹楓看著差不多了果斷御水成牢,「網兜」撒下去扣住醉貓似的新晉龍師。
「呼……謝您出手相救,謝謝謝謝!」
花樓老板擦著汗作揖道謝,景元背著手站在一側,看上去還挺開心——就離朱這酒品,這輩子她也別想再踏進娛樂場所半步。
引發這場衝突的三個醉漢早就醒了,不光醒了酒還尿了褲子,這會兒看著長長的賬單更是欲哭無淚。
要不是他們喝醉了把男人看成女人還試圖調戲,哪裡會有後面這麼多事兒啊!好在小命沒搭進去,今後再也不喝酒了!
離朱在水牢裡也不老實,刀光時不時從碧波中透出幾縷異彩,鋒刃更是這兒露個角那兒露個角,真就跟裡面套了個猢猻似的。
這會兒丹楓多少也帶了幾分醉意,既不忍心下狠手,又隱約有幾分遇到對手的技癢。好在他人還算清醒,知道不能在這個洞天動手開大,勉強控制著離朱叫人開星槎送自己回鱗淵境。
花樓老板正頭疼要怎麼送客,一聽他主動提出要走,忙不迭弄來艘大型星槎,又安排專人駕駛,一股腦將六位貴客盡數送走換個清淨。
至於說賬單?只要這些活祖宗不拆了他的樓,果盤酒水和點心就當是他請客了!
好容易送幾位「真神」走人,他急急忙忙的喊來伙計收拾殘局——還好幾位打得足夠好看,手上功夫也利索,斷口一處比一處光滑平整,請工造司的師傅過來很快就能修好。
專門定制的彩色大型星槎剛進鱗淵境,離朱就從丹楓的水牢裡掙脫。景元已經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攔住傻笑的白珩和應星盡量躲遠。
海面上很快冰封千裡怒濤如山,淡金色刀影一刀斬斷龍尊召來的青龍,水波浮沉見隱約能聽到刀劍相擊的聲音。
「咱們先找個地方坐會兒,打累了他們自己就會停下。」
景驍衛木著臉拉人去了顯龍大雩殿,白珩哼著歌看遠方海面上的熱鬧動靜,應星則盯著龍尊雨別的雕像發愣。
雕像中的人與丹楓活脫脫的相似,手持一把模樣古怪的長槍直指建木封印之地。
他想他大概知道該把二十年前打造出的毛坯鍛造成什麼樣了,那必然是一把能夠穿透龍鱗的好槍。
乒乒乓乓打了近三個系統時,鏡流抱著劍,丹楓拎著呼呼大睡的離朱從海面上回來。護珠人早就冒頭看過,發現這三人打歸打並未波及水下的持明卵就懶得管了,畢竟其中之一正是龍尊……
他們不好管的。
鏡流這一場打得心滿意足酣暢淋漓,對於武道的見解又有了些新突破。丹楓袖子上的鶴紋破破爛爛撕得跟抹布似的,臉上卻明顯帶著喜色。
既然到了鱗淵境,他自然要盡地主之誼,等在岸上遠遠旁觀的曼兌嘴巴裡直發苦。
尊上要他安排一下帶回來的朋友,當著外人的面他不可能下龍尊的面子,但心裡多少還是有幾分不舒服。
鱗淵境是你們外族人能隨便進來來過招演武的地方嗎?!
他垮著臉讓濤然去鱗淵境庭院裡找來幾個上年紀的族人幫忙,安置好客人回頭就想找前去更衣的飲月君說道幾句。
——您怎麼能隨隨便便就把異族人領進鱗淵境!
他一連找了幾個地方都沒找到丹楓,倒是從幫忙的族人嘴裡得知離朱喝醉了,尊上也不是太清醒。
曼兌:「……」
合著尊上這是在耍酒瘋?
第150章
結結實實睡了一覺,離朱神清氣爽睜開眼,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和海水特有的味道讓她不必起身向外看也知道這是在鱗淵境。
嗯……所以……為什會在鱗淵境?
外間隱約能聽到巫凡說話的聲音,她忽然想起來下午要回鱗淵境……等等,擬造光源的角度明顯不是下午啊!
「你們不是一直埋怨羅浮高層中持明占比太少嗎?現在龍師都進了春霆衛執掌駐艦醫師之職,這個起點怎麼想也不低吧。嘖嘖嘖,這還看不上?」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司鼎大人的嘴幾十年來一直甜如蜜。
「讓你們家孩子出去遞一圈簡歷試試唄∼」
「那孩子少說還有五百多年呢,五百多年還混不到高位也太廢了……話說你們都是死的,不知道幫忙嗎!」
巫凡火力全開,一人怒噴一圈,罕有誰能匹敵。
緊接著是日支樂顛顛的浮誇聲線:「我看不如這樣算了,今後但凡哪家的年輕人闖出名堂就自動從長輩手裡接過龍師一職……」
你還真別說,這個提議聽上去是有點瘋,仔細想想又覺得還挺好——年輕人一代接一代比長輩有出息,持明就算退化又怎樣?
離朱不清楚其他龍師怎麼看,但她知道丹楓一定會心動。
「那就開啟議會公開辯論。」
果然,龍尊清冷的聲線一錘定音。
她掀開身上的薄被走去洗漱,等再回來外間只剩巫凡抓著杜仲劈頭蓋臉「教育」。
「搶東西的時候慫,事後就別羨慕人家吃肉!搶資源怎麼了?哪兒不搶資源?你不搶你手底下的人吃什麼喝什麼?張著嘴等風來啊?」
有時候他真想把大弟子的腦殼打開看看,這都是從哪兒學來的滿腦子迂腐毒液。「和睦友善」是你獲得勝利後站在制高點上安慰手下敗將用的場面話,哪能放在挽袖子准備上的時候講究。
「……」杜仲低低回了一句聽不清楚的話,緊接著巫凡長嘆一聲。
離朱走出房間,巫凡後面的話也不好說了。
「醒了?跟我來。」他看了眼小弟子,起身負手先行,杜仲咧嘴笑得難看,抬手示意她一塊走:「頭疼不?往後能少喝就少喝吧,喝酒誤事。」
「嗯嗯嗯,」已經回想起自己昨天斷片兒後都干了什麼的離朱敷衍回應:「知道了知道了。」
差點砸了鱗淵境的熊孩子這會兒異常乖巧,她也知道她闖了大禍,一路上老實得很。雖然但是……能和劍首與龍尊過招,這場禍闖得就算挨揍也值了。
龍尊在陸地上的宮殿時隔多年再次開啟,鱗淵境封閉,客人們趴在窗戶上向外張望著看熱鬧,持明們黑壓壓的聚了一片。
飲月君問羅浮持明——龍師該如何更迭。
龍尊的傳承毋庸置疑,從還是個蛋起他就和別人不太一樣,但是龍師的變化……持明們還真沒細想過。
原來「龍師」不是個能一直做到回歸波月古海的職位?
「如果你是我,看了四百多年的各種奇葩生物大賞也會對丹鼎司深惡痛絕。知道那些神經病都投訴過我什麼?」
巫凡翻著白眼欲嘔又止:「有問我為什麼不給他開長生不死藥的,有問我為什麼不接受追求的,有問我為什麼不笑的……」
「我天生不愛笑,可不可以?!」他把欄杆拍得啪啪響:「今日就明說了,趁我還能再活個百十來年,就想趕緊把位置轉手給年輕人。現在他們要是遇上有什麼不知道該怎麼辦的事兒還能找我問,等我兩腳一蹬回了波月古海,讓他們問誰去?」
這也是龍師們千百年來總抱著一個調調不放的原因之一。年老的龍師占著位置直到死才松手,年輕人熬走了前輩轉頭卻發現自己已經不再年輕。
「你願意你自己轉啊,干嘛把我們都捎上?」有巫凡這樣看清現狀願意急流勇退的人,當然也有恨不得把權柄帶到蛋裡去的,「此乃個例,不必所有人都跟著仿照吧!」
這個龍師一邊大聲反駁一邊伸頭四處看,想要找到同盟。可是有些事不上秤輕飄飄,上了秤千斤打不住。
——只要有這個提法,年輕人的心就活了。
是老老實實跟著師父亦步亦趨,還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摸索?從前就算與師父意見相左年輕的持明們也沒有表達渠道,一是有養育之恩在,除非痛下狠心否則實在做不出忤逆之事,二是等待的時間太久,久到銳意進取被磨成暮氣沉沉。
如今有龍師巫凡珠玉在前,願意早早騰出位置的才是真心疼愛徒弟,直把其他霸著位置不走的老東西襯得面目可憎。
巫凡其實也不是那麼願意主動交出權柄,但是他昨天下午親眼看到了離朱一人一刀如何與劍首龍尊戰成一團。雖說三人各打各的都沒有下死手,這種水平卻也不是普通持明能夠奢望的了。
他與離朱有師徒之名並無師徒之份,嚴格來講那孩子師承龍尊飲月君,大家都是持明龍裔的情況下她的起點已經比不少族人的終點還高。
甚至可以這麼說,龍師議會中唯一能對離朱地位產生威脅的就只有曼兌,飲月君轉生後她就是持明一族當之無愧的無冕之王。
這麼一想,巫凡心裡平衡了不知多少。今天他給小弟子墊回腳,明天可以預見的回饋只會更多——司鼎這個位置有多燙屁股,只有坐過的人才知道。早早把神煩的庶務全甩給杜仲他也清淨不少,此外手裡的權力還能再穩穩當當抓上個大幾十年,何樂而不為?
「司鼎」並不只是一個喊起來聽著怪響亮的稱號,也不是說被人喊一聲「司鼎」醫術就能突飛猛進到活死人肉白骨的程度。
存在一個有序的承接時期對丹鼎司乃至整個羅浮仙舟都是件好事。
但這不是能說服其他龍師的理由,人都有私心,龍師也不例外。
「少在這裡大放厥詞,這提議目無尊長,怎可得用!巫凡你不要任性了,持明自有不同在此,沒必要順應外面的看法。」
曼兌身後一位保守派龍師忍不住高聲駁斥,巫凡眼前一亮,搭台的這不就來了嘛!
「呦!你還在呢?看我干嘛,看我我就怕你啊?徒弟教咋樣了?前幾天我好像還見你被搖過去滿頭大汗的給病人縫合呢,誰也別笑話誰!」
「還有你,你徒弟都四百多歲了還和狐人族不到二百歲的小姑娘耍朋友,讓人識破了上門砸臭鳥蛋,門板刷干淨了嗎?」
「是誰不事生產專門養孩子賺錢?我就納了悶兒了,別人養孩子都是花錢,偏你兩口子還能掙錢,怎麼養的啊?說說讓我也學學這樣的好事唄!」
「啊啊啊啊啊啊!你給我閉嘴!閉嘴!!」
破防來得急促,巫凡也沒料到自己還沒放猛料就有同事遭不住。
「看看看看,都這樣了還是先去洗洗自己身上的屎吧,何苦占著位置無心做事?」這要是不火上澆油就不是司鼎了,他抱著胳膊來一個斬一個,相當凶猛。
丹楓站在上首等龍師們自行吵出個結果,目光不經意掃過身前低頭打瞌睡的離小朱,忍不住抬手揉揉她鴉羽一樣的黑發。
「你可有何想法?」
龍師們怒氣一滯,想想昨日波月古海上空縱橫四溢的刀意,眼神立刻清澈了不少——寧可給龍尊穿小鞋,也不要和同事鬧別扭。畢竟龍尊不會動手毆打龍師,但龍師是真的有可能痛毆別的龍師。
他們加起來也不一定是龍師離朱的對手。
所以這一切,都是在飲月君的算計之中對嗎!
不愧是尊上,早在二十年前就開始布局,這一次龍師議會又雙叒叕甘拜下風。
離朱被丹楓問及想法,她抬頭向下看了一圈:「有誰沒聽懂?別都掛牆上成老壁燈了還不想挪屁股,我解釋得夠清楚了麼?」
她這就不是討論想法,屬於直接給了眾龍師個「告知」。
關於這孩子的遣詞造句,丹楓已經懶得去糾正了,就這麼著吧。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誰還不明白飲月君已經拿定主意要動龍師的傳承之路。
「別介啊,都哭喪著臉干嘛?誰的弟子不是自己親手從小帶到大的?我這兒要不是人命關天的丹鼎司我能馬上就退休回去養老,你們有什麼不能信任的?還是說要鬧到像工造司那樣,讓年輕人把彼此臉皮徹底撕下來扔了才好看……」
巫凡這是豁出去了,總不能他一個人被尊上坑。
二十年前的工造司那可真是個大笑話,心高氣傲的持明哪能受得了。況且在場所有龍師都清楚,消息是瞞不住的,如果強硬拒絕那就相當於站在自己養子與弟子們的對立面上,真要走眼遇到心機深沉主兒恐怕神不知鬼不覺就能送他們回歸波月古海。
曼兌倒是想找個理由義正辭嚴駁斥,但這事兒也不知道究竟怎麼了突然拐彎跑到沒人料想到的跑道上狂奔,他准備的不是這個。
他本來打算規勸龍尊忌酒忌享樂的,光腹稿就打了不下三個版本。誰承想巫凡早上一來就扔下兩個炸彈——他要把司鼎與龍師的位置都讓出去,一個給杜仲,一個給離朱。
而離朱則是毋庸置疑的龍尊鐵杆,她甚至在神策府擔任要職。
這樣一來跟著飲月君與龍師議會對著干的人也會從一個變成兩個,對手的數量增加了!
反觀己方……除去龍師一職外並沒有羅浮機要部門的權力在手,吵起來腰杆子都沒人硬。
嘴到用時方恨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