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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星穹鐵道)持明族遲早要完》作者:歸途何在【完結+番外】

第146章

  百冶大煉在最後一站的最後一分鐘爆出大雷,原本會因為某個工作人員「不當心」而斷開的直播因為運氣收尾們的盡職盡責此刻還好端端連著,整場鬧劇從頭到尾不說公之於眾吧至少也被所有羅浮人看得清清楚楚。

  彈幕中固然有部分相對激烈的觀點,但更多人還是比較正常的——假設應師傅這輩子能活一百歲,他現在才二十左右的樣子,還有七八十年時間,算下來也不能說短到無所作為了。

  再者人家短生種只是活的短又不是犯法,值得這樣被針對被欺凌嗎?有才之人尚且如此,若是稍顯平庸些豈有活路!

  民眾之間的廣泛討論尚在醞釀之中,一時半會兒看不出風向,現下工造司之內司砧卻是真的焦頭爛額左右為難。短短數分鐘內她想了很多,總之最關鍵的一點便是絕對不能放百冶大煉的頭名辭職。

  應星前腳邁出工造司後腳她這個司砧就會腹背受敵,不僅世家發難,外面的聲討也必須有個交代。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誰會成為替罪羊。

  而那些抗議的工匠也必須想法子安撫鎮壓,再往下鬧局勢徹底僵持就遭了。世家之間搞黨爭曾經搞出些多大的禍事歷史書上寫得清清楚楚,只要她還是司砧就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工造司內部出現為了反對而反對的聲浪。

  她將視線移向鎮守賽場各處的雲騎士卒。

  背後的家族只會催她一忍再忍,好歹也是六御之一被人欺辱至此她要是還忍今後更別想擁有地位與話語權。

  這個時候能支持她的還有誰……

  正如那位驍衛所問,權力在自己手裡,還是在父兄手裡,結果會一樣嗎?

  「放肆!」從昨晚起就表現得異常安靜的司砧邁開腳步走向聚在一處抗議的工匠:「你們是在抱怨百冶大煉不公平嗎,哪裡不公平,站出來說清楚!你?還是你?」

  如果她質問為何歧視短生種,這些人或許還能講出些歪理,可要是說百冶大煉公平不公平……這話世家安排的人誰也不敢說,當著全羅浮人的面實名舉報,十王司是一定會介入的,到時候真要查出點什麼這事兒可就徹底失控了。

  但是現場還有些純純被鼓動的炮灰跳出來:「肯定有貓膩,不然一個短生種,怎麼可能比我們強!我們要求徹查!必須查!給大家一個交代!」

  「……」

  「蠢貨!」隱於幕後通過直播關注現場的人氣得隨手拿起桌面上的物件砸出去,「趕緊派人去把這幾個搞掉,不管怎麼查,私事公事,這種沒腦子的貨色弱點多得是,讓他們反口!」

  「可是家主,」躬身等候的僕人面露難色:「時間上恐怕來不及。」

  多少人盯著百冶大煉呢,直播上出事……恐怕判官已經到了。

  「進了十王司也一樣,只要他們自己認下誣告之名,事情到此就結束了。」這人接連砸了兩三件文玩出去,心頭那口氣仍舊不順:「真是世風日下,什麼阿貓阿狗也敢妄圖翻身做工造司的主,不知死活。」

  那些廢物什麼事都做不好,讓他們把人逼死,他們倒好,小打小鬧潑點垃圾把人給惡心走了。也不知道短生種交了什麼好運得飲月君庇護,從那之後身邊總是跟著個持明小丫頭片子,再想下手極難找到機會。

  若是早些准備,今日也不至於如此被動。

  「行了,下去做事。」他煩躁揮手趕走僕人,想起數年之前招攬不成,心頭那股邪火更加旺盛。

  「可惡!」

  僕人低頭溜到後門,拉開不起眼兒的黑漆門板左右看看,背街的暗巷裡人跡罕至。

  呼……

  他急忙鑽出來,反身小心闔上門,揣著袖子低頭邁開兩步忽聽頭頂風聲驟大,不等反應過來嘴巴被人一把捂住,緊接著眼前一黑。

  幾個從樹上跳下來的雲騎互相打著手勢,收拾好痕跡後在一個白發少年的帶領下迅速離開這條小巷。

  工造司內,司砧終於下定決心,直播關閉後她對守在賽場上的雲騎士卒道:「煩請各位助我一臂之力,時候再向將軍負荊請罪。」

  走出這一步,她日後就只能背靠神策府了,可是比起被族中父兄家老左右,還不如找騰驍這個合作伙伴。狐人將軍不是那麼精明,但他身邊的策士和驍衛著實厲害,明明身形還是個孩子,說起話實在讓人無法拒絕。

  春霆衛士卒早已領了驍衛命令,司舵一旦求助他們立刻依令亮出武器,吵吵嚷嚷抗議的工匠們立刻消音。

  「誰躲在後面說工造司中有應星就沒你們?站出來,我現在就可以開勸退文件。凡在司內拿到任何證書的證書也交出來,有才無德,不堪大用!」

  剛剛群情激奮賭咒發誓的人一個個縮著脖子一聲不吭,畢竟他們是真的有一份人人羨慕的工作,也有千辛萬苦熬出來的證書。

  「要點臉吧你們,但凡有誰覺得自己更有能力的我現在就做主允許你們加賽一場,誰技不如人誰就給我滾出工造司,有嗎?」

  有雲騎軍壓陣,司砧心裡底氣越來越足,說話聲音也越來越大。

  「別以為我不知道有人破著被趕出去的風險動了應星的空間鈕。這事兒本可以私下解決,現在想也別想,等著十王判官來斷案吧!」

  長生種歧視短生種這事兒報給十王司是沒用的,按理應歸地衡司管,可是地衡司也最多把涉事雙方「請」到公廨裡調節一下就算了事。

  賠禮道歉,不行加點錢,然後不了了之。

  但是惡意干擾仙舟的重大活動,請動十王司就顯得合情合理。

  沒錯,報案人持明離朱,舉報有人惡意操縱企圖破壞仙舟的和平。

  實名舉報,十王司來得飛快。

  為了避免司砧心存僥幸首鼠兩端,景元直接堵死她的退路,讓她徹底無法再繼續保持中立。

  萬萬沒想到只是替資助者做點小事,居然就引來了十王司,工匠們這會兒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司砧也沒想到居然還有這種後續展開,她只是以十王司之名震懾工匠罷了,人要是真的全部被帶走,那麼多訂單到哪兒去找人干?

  這些人或許不能像老師傅們那樣奪天地之造化,但打打螺絲敲些零件還是可以的,去蹲幽囚獄便宜他們了!

  她果然有些猶豫,此時忽然又從外面進來一位判官,直奔司砧面前抬手示意:「請您隨我們一起走一趟。」

  司砧:「……」

  好的,不用擔心工期了。

  「煩請容我片刻。」她轉身看向應星,「百冶大煉之首便是百冶,恭喜應師傅。這件事工造司必然給您一個交代,這幾日就先回去休息吧……」

  新來的判官催了一句,說是十王司派了星艦過來。司砧急忙將司內事務托付給武備工正,又反復交代他務必要將應星穩住。

  ——這樂子留在羅浮給大家看看熱鬧就得了,別再往外傳,丟人!

  應星除了開始說得那句「不如辭了去」就再也沒機會張嘴,離小朱站在他背後,只要看他想說話就伸指頭戳一下,她專挑戳了就疼的地方下手,兩三次之後應師傅就明白這必然又是景元所交代。

  「高冷而沉默」被春霆衛駐艦醫師領走,應師傅看到停在工造司碼頭上的除了十王司來拉人的星艦還有白珩的星槎。

  大白狐狸半個人伸出舷窗,用力擺動胳膊:「往這兒看!這邊!」

  「走了,回去換換衣服個澡,你都快要臭掉了!」離小朱皺起鼻子,臉上的嫌棄真實有效。

  星槎裡坐著駕駛員白珩,還有一個傻樂的景小元。

  「恭喜應星哥∼」要不是考慮到安全問題,他高低要點個炮仗慶祝一下,應星上下看看白發少年,確認他果真完好無損才放下心:「沒受傷?」

  「沒有哦!」景元反手摸摸短了也薄了的頭發,嘿嘿一笑轉移話題:「師父打了酒叫了外賣,還請人做了些好吃的,走,趕緊的,我快餓死了!」

  一天之內解決掉工造司的麻煩還挺累人的,嗯,等會兒他一定要多吃些。

  其實現在的時間已經很晚了,再熬上不多時地衡司就要換光源……天都快亮了。但是激動的心情不會因為夜深而平息,應星成為百冶,景元比他自己軍中演武拿到團體第一還高興。

  「吃蝦!」離小朱認真提出要求。她這幾日看似住在應星樓下,實則幾乎全天都守在他窗外,好不容易完事兒了自然得「討債」。

  白珩笑著啟動星槎,嘴裡一點也不走心的應答:「好好好,行行行,魚蝦蟹都有,辛苦我們小軍醫了哈!」

  雖然但是……離朱半點軍醫的活兒也沒干。

  「咳咳,」景元雙手枕在腦後,白珩聞弦音識雅意:「咱們元兒也辛苦。神策府與十王司聯合行動,工造司內這股糟爛風氣總算能改改。」

  這還差不多,景小元心滿意足,開始期待起晚上的大餐。


第147章

  光陰荏苒,白駒過隙。

  應星成為百冶的那一年,工造司巨變。被十王司帶走的工匠大多數七八天內完成問詢被放回家,經過這一遭這些心浮氣躁的年輕人總算學會什麼叫做夾起尾巴做人,老師傅們紛紛表示耳根清淨了許多,干起活兒心情也好了不少。

  至於留在十王司超過十天的人……應星不太清楚他們最後如何。反正他是沒有再在工造司裡見過這些面孔,其中就包括載具工正,還有不少曾經活躍在關鍵崗位上的人。

  司砧抓住這次機會大力提拔技術官員。

  這件事讓她看清不少手下的品行,不少有能力但欠缺機會、不得不按部就班熬資歷的匠人終於守到雲開霧散,此後工造司就像被人裡外洗刷一新那樣突然變得高產起來。

  各種便民機巧猶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神策府需要的軍需也安排得有條不紊,事情一順騰驍將軍頭上白頭發都少了許多,至於說幽囚獄暫住人口出現「小」波動這種小事嘛……

  不重要,一點也不重要。

  「……」

  「你快一點成不成,好了沒有?」

  時光匆匆,對於長生種來說,十年二十年就跟排了個隊似的,沒什麼太多感覺。轉眼離朱就在學宮老老實實熬了二十年,成功集滿績點提前通過成年考試,成為一個合格的「成年人」。

  雖然她只有一米四,雖然她距離能欣賞幻戲的年齡還很遙遠,但仙舟律法就是這樣,只要通過考試就算成年。

  同年給自己拿了個聯盟級別資格證的還有景元,這家伙就跟吃了酵母一樣說長就長,現在已經比應星個子還猛,乍一看完完全全就是個柔和俊俏的大小伙子。

  青年咬著發帶對著鏡子舉起手扎馬尾,雙手抱著胳膊靠在外面門框上的青衫少女極不耐煩:「景姑娘你還沒收拾妥當?再拖拉就要遲到了!」

  她一煩嘴裡就胡亂跑火車,景元的外號都快比騰驍將軍偷偷推給他的卷軸還要多了。

  今日要去學宮領「畢業證」,然後離朱要回鱗淵境聽龍尊差遣……丹楓在龍師議會找了個位置把她塞進去,總要時不時露個臉刷刷存在感。

  「不要急∼急什麼嘛∼」青年把發帶束好,照著鏡子左右看看,低頭扯扯衣襟與袖籠,「山長說要留影紀念的,怎可衣冠不整?」

  他收拾好自己,轉身走到離朱面前左右端詳——她穿著持明傳統的青衫,不同於丹鼎司那代表新生的黃綠色,反而是種很是沉穩的墨綠。

  為了方便打架衣衫肩袖與下擺都比較寬松,當離朱安靜站在那兒的時候風一吹過衣袖當風浮動,仿佛金鱗悠然自得。

  但是現在,「金鱗」的耐心即將告罄。

  「持明就這麼喜歡墨綠色?」景元略有些嫌棄的看著離朱數十年如一日的綠衫,後者挑眉冷笑,「要你管!」

  她衣櫥裡所有的衣服全都一個樣,就像買襪子最好買相同花色款式似的,不僅不用頭疼搭配問題,而且省了織補的麻煩。

  「我不管,但是今天日子特殊,你就沒有任何准備嗎?」

  景元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衫,盤算著回去重新換衣服得花多長時間……太久了離朱會甩手先走。

  「准備什麼?拿了證還不能走,山長請吃飯?」

  雖然年齡甚至還不夠普通人從低齡層升到中領層,但離朱實在對學宮中的活動不感興趣。

  她肯在學宮待滿二十年就已經是看在丹楓面子上了,不能要求更多。

  「萬一有其他……持明想和你留影呢?」景元還是不死心想要努力一把,離朱耐心耗盡,甩手就向外走,「回頭見。」

  二十年過去她的海拔變化不大,還好體重有了喜人的增長,從讓人懷疑會不會被風吹走的纖細發展成如今健康結實氣血充足的模樣,那些被吃掉的各種事食物終於得以含笑九泉。

  「誒誒!你等等我!這就來了!」顧不上換衣服,景元忙追上去跟在她身後。

  景家大門外坐在星槎裡等著的人是應星,特別行動小隊剛從外星系返回,白珩昨晚喝高了不能碰方向盤,只能由穩重又可靠的應師傅代勞。

  「丹楓和鏡流他們叫了星槎直接去學宮,怎麼這麼久?」

  他也就是一問,離朱亂沒形像的伸手一指景元:「問他。」

  「嘿嘿!」景驍衛眼睛一眯,眼角下的小痣亂飄。

  應星開著星槎直嘆氣,穩穩當當進了學宮洞天。

  「你們長生種,過了這個考試就是成年人,既然成年將來有什麼打算?」

  鏡流也好丹楓也好白珩也好,沒一個靠譜的,最後還得芳齡小四十的應師傅操心,「工作、學習、生活……之類的,有規劃沒?」

  「有啊,應星哥想知道具體哪方面?」景元笑得春光燦爛看向離朱,年輕的龍師撣撣身上的袍子,「當好一顆牆頭草。」

  她的回答永遠另辟蹊徑出乎眾人意料。

  「上回你還說看大門來著,這次怎麼就變成當牆頭草了?」別說景元,就連應星臉上也露出八卦的表情,「門兒讓人卸跑了麼?」

  離朱翻著白眼哼哼:「巫凡開始逐漸將司鼎一職轉給杜仲了,為了盡量把水端平他給了我一個龍師的席位。」

  丹楓專門「提醒」他別忘了一碗水端平,還有個小弟子兩手空空呢。他替離朱要的自然不是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既然張一回嘴,那就得要個值錢的。

  「行吧。」

  應星無語,今天也是被貧窮限制想像的一天。

  進入學宮後星槎都要停在統一的位置上,下了星槎登上星艦,很快就來到一處飄拂在半空中的小廣場。

  同一批畢業的人數不多不少,不多是廣場上擠擠都能站下,不少是放眼過去一堆堆後腦勺讓人略有點生理上的不適。

  「這邊這邊!你們總算來了,怎麼這麼慢!」

  白珩打了個招呼喊人,離朱走到丹楓身邊站好:「昨天太晚沒來得及說,印章我已經放回書桌原位了哦。」

  龍尊時不時出去浪,他一走持明族務就都歸離朱。天可憐見離小朱說話火氣越來越重,很難說是不是熬夜熬的。

  「多謝。」丹楓目光柔軟的看著她:「今後你可以有自己的印章了。」

  他指的是「成年」這件事,如今她也是龍師議會的成員了,龍尊在不在調遣小股持明都不在話下。

  「需要印章?我給你刻兩方,花樣和石頭自己選。」

  應星加進來一句——時光無情,他頭上已經開始出現白頭發了,持明卻連個子都還沒長開。

  「嗯……好,謝謝……」離朱答得有氣無力,回想起那些堆得山高一樣的文件,她終於意識到「成年」這件事並非全都是好處。

  門兒還沒出就要面臨社會的毒打了啊!

  景元樂顛顛伸手也要蹭兩方印章:「應星哥∼」

  「滾滾滾!」應星趕什麼似的趕他:「你不要上台了嗎?」

  山長已經來了,吉時一到就要挨個發紀念冊。除去某兩個笑噴的年輕人,一切都有條不紊絕無意外發生的可能。

  「哦,那我們先上去了。」離朱率先松開抱著胳膊的手,轉身邁步朝台子走去。景元悠閑跟在她後面,始終保持著一步的距離。

  排隊從山長手中接過代表已經成年的證件,離朱把這張紙舉起來衝著太陽看。

  久遠的將來這張紙空白的另一半將會是十王司出具的「死亡通知書」。

  山長不在學宮中任教,離朱在這裡混了二十年也沒見過他,如今也就只將其視作普通老人。

  「呵呵呵呵,拿好,拿好。」他笑著看著每一個學生,滿心歡喜送他們奔向未來。

  證書就是一張紙,除此以外還有一個綠色的本本——學宮的畢業證。然後離朱比別人還多幾張證,她的醫師從業資格證與行醫許可也考下來了。

  理論上來說她現在完全可以進丹鼎司混份兒閑差,奈何雲吟術治療的昏迷Buff異常堅挺,無論如何也去除不掉。

  她夾著一沓子證書從台子上跳下來回到丹楓身邊,看似拱衛龍尊實則就是在發帶走神。

  好困……

  「一份辛苦一份回報,恭喜。」丹楓知道她百忙之中抽出縫隙念書有多不容易,因此只要她有證就好,全不似對待杜仲那樣還要求分數。

  「可算是把書念到頭了……」離朱難以想像那些在學宮待了一兩百年還出不去的人得是何種狀態,反正這會兒台上那些終於通過考試的高齡層學生們就差原地滾一個給大家助興了。

  ——我明明只想過吃著蜜餞看著畫本子看看大門就算過完一天的愜意生活,為什麼不知不覺間成了卷王的形狀?

  打從明天起就不用再去學宮啦!能省下來好多時間呢。先睡個懶覺,然後無所事事沿著街遛上半天……持明龍師怎麼了,持明龍師又沒犯天條,難道就不配過個休息日嗎!

  她在心底盤算得好,為了保證這輩子的生活質量,能不加班絕不加班,能不熬夜絕不熬夜。

  我的床!我來啦!


第148章

  成功畢業選擇離開學宮的學生在走之前是要拍集體照的,也不知道是從何時留下的習慣,反正每年都要有。

  離朱沒心沒肺,完全不認為這麼做有什麼必要性,但是在少數服從多數的大環境下她的意見顯然一點也不重要。

  「為什麼拍照?有什麼念可留的,我到現在還沒認全教室裡的所有人。」她嘟嘟囔囔被景元推著站在第一排,臉上的暴躁肉眼可見。

  同一年沒有其他持明畢業,某人只能站在前排正中間氣鼓鼓的充當吉祥物。

  根號二怎麼了?根號二做錯什麼了?

  ——我只是還沒有進入生長期而已,遲早有一天會長高的!

  能和持明一起拍大合照大家都很激動,每個人都想貼著離朱站但又不敢惹到她,周圍窸窸窣窣的小動作就沒停過。

  景元站在後排勸她:「忍一忍嘛,一輩子就這一回。馬上就好,你只管站著不動就是了。」

  「是啊是啊,我們排,你累不累?累了坐會兒也行。」旁邊的狐人族青年看著離朱滿臉慈愛——小小只的持明姑娘,很可愛啊!

  「……」離朱翻了個白眼,「……」

  景元估摸著她這是想撂挑子了,趕忙打斷她正在醞釀中的不滿,出列按照身高手動把同學們排整齊。

  「可以了,就這樣吧。」

  排來排去都有意見,別說持明了他也挺煩的。

  青年擠回隊伍,鶴立雞群一樣把站在前面的離朱襯得越發「小巧玲瓏」,留影機瞬間連拍,後續會直接發到畢業生的玉兆上。

  閃光燈關閉的瞬間離朱立刻閃現到百米之外,白珩手裡拍照的玉兆甚至沒能來得及收好。

  「這個給你,恭喜。」

  她遞過來一枚向日葵胸針,金燦燦的花瓣就是黃金。

  離朱接過胸針低頭別在衣襟上,心滿意足。

  要鮮花干嘛?我就要金花!

  半個系統時後完成今日份社交的景元慢悠悠走回來,白珩同樣也給了他一枚胸針:「別人有花,咱也有。」

  「多謝。」

  這東西可比鮮花要貴多了,青年笑眯眯收下揣兜裡。

  「哈哈哈哈哈,走,」她擠眉弄眼滿臉壞笑,「既然都是大人了,帶你們去見識些不一樣的世界。」

  幻戲R200是死規定,但其他的娛樂可以淺淺嘗試一下。孩子小時候單純些是好事,心性純澈有益學業,但將來還單純就不是單純了,那是蠢。

  應星頗有微詞的把星槎開進一處燈火璀璨的洞天,各種絲竹管弦之樂遙遙仿佛從水波另一端憑風而來,咿咿呀呀的軟語輕歌就像是滑溜溜的小手直往人耳朵眼兒裡掏。

  「您好,您請這邊兒,星槎停穩,當心腳下∼」

  泊點上站著的伙計嗓子都啞了,額頭上汗津津的,扯著脖子聲嘶力竭。他身邊塗裝五花八門各式各樣的星槎有序停泊,來找樂子的年輕人把路走得歪歪扭扭,估計已經喝過一輪,這是換地方續攤。

  應星停好星槎,回頭一看離朱正趴在窗戶上盯著外面來回看,心裡不由直嘆氣。

  果然是小孩子,會對這些燈紅酒綠格外感興趣。

  「走了。」他打開門站到平台上招呼景元,離朱根本不用催,跳下來仰著頭看看這邊看看那邊。

  一副怪沒有見識的樣子。

  她確實沒有太多這方面的「見識」,時間不夠用吶!

  「丹楓訂了位置,喝茶聽曲……」他皺眉煩煩的掃了眼離朱,嘆氣:「這種勾欄裡都是堆出來的假像,看著個個光鮮亮麗,轉身卸了妝也就路人模樣。」

  他說得是路兩邊樓上唱曲的伶人,離朱看的卻是遠處寬背細腰大長腿穿著黑色緊身衣扛著紅漆大鼓的男子。舞者踩在鼓面上載歌載舞,紅袖像蛇一樣在風中蜿蜒。

  「哦。」她依依不舍的收回視線,臉好不好看仰賴天生,身材好不好可全是自己練出來的。

  好看!愛看!

  另一邊景元臉都黑了:這都什麼擦邊的風化之地?回去就想法子提醒將軍趕緊整頓掉!

  應師傅顯然對這地方比較了解,輕車駕熟領著兩個小朋友找到丹楓定了位置的酒樓。

  二層依窗的姑娘戴著花向樓下張望,睜大眼睛驚喜不已:「呀!」

  景元還沒反應過來兜頭讓人照臉扔來一方又一方絹帕。

  「我去!這是什麼暗器?」恍惚中他看到還有個核桃夾在軟飄飄的手帕裡。幸好驍衛大人身手敏捷躲得夠快,那核桃落地硬把地面砸了個坑來著,打到臉上怕是得叫丹鼎司派人急救。

  看看嵌在青石板裡的核桃,景元轉身撈上離朱就想逃。

  這地方實在是太可怕了!救命!我要回家!放我出去!

  「傻站著干嘛?快點進去啊!」白珩他們慢了一步,此時剛好堵在後面。

  「師父!」

  景驍衛眼巴巴看向劍首,鏡流繞開他徑直走向仿古木梯:「丹楓專門訂的位置,很難得哦。」

  若不是托飲月君的名號,這地方哪是你想來就有空包廂可用的呢。

  「不是,誒?」他還想說什麼,被順手撈上的離朱不願意了,輕松掙開三兩步閃到丹楓袖子後面,「挺好看。」

  白珩挑眉,很是贊賞的點頭:「對吧!是那邊的鼓上舞嗎?我也覺得很好,有品味!」

  景元:「……」

  就沒人管管了嗎!

  「小小年紀這麼保守干嘛?快來,有小姐姐唱曲哦!」

  白珩催了一句,扭捏了十分鐘後景驍衛出現在包廂門口,離朱已經坐在丹楓身邊側頭欣賞起抱著古典樂器翩翩起舞的美人了。

  一身褚紅墨綠扮演仙佛的舞者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手中樂器隨著舞姿不時淙淙作響,沒有個百十年的功力決計做不到如此舉重若輕。

  這邊一舞漸漸到了尾聲,舞者緩緩退向幕後,另一邊三個廣袖深衣的紅衫姑娘或手持牙板或拿著撞鈴,第三人手裡掌著掐金纏玉的團扇,半掩著臉輕輕唱起來。

  曲中如泣如訴,演唱的姑娘眉目含情,就好像她正望著情人傷心傾訴。

  這個離朱就不太能欣賞了。要是換做她自己,誰敢讓她不痛快她能馬上掀桌讓人這輩子再也痛快不起來,著實無法理解這股子傷懷惆悵之意。

  不過丹楓就在旁邊坐著,她不好搞事,走著神忽然眼角掃到對面樓子裡差不多的台上站了一排五個外星系的人……羅浮上沒誰只戴個領結就當自己穿了衣服的,只有外面來淘金賺錢的人敢這樣。

  這幾位熱舞的小哥身材比剛才扛鼓那些還好些,褲子倒是好好穿著,讓人又想看又害羞,越害羞越想看。

  白珩聽了半首曲子也有點膩了,不是唱的不好,而是你聽了幾百年唱得再好也會膩。她要了壺果酒給眾人滿上,順著離朱視線往對面一看,咂咂嘴根本移不動眼珠子。

  很刺激,很有衝擊力,現在的年輕人越吃越好。

  有好看的不叫上好朋友怎麼能行?

  她用胳膊肘戳戳鏡流,劍首慢吞吞抬頭:「?」

  啥事兒?

  白毛狐狸用下巴示意,鏡流先是驚愕,緊接著眯眼,然後專注欣賞表演。

  「要吃什……」丹楓在曲聲間隙低頭問離朱,不成想這小家伙認認真真盯著對面猛瞧,白珩和鏡流也在看。他沒想那麼多,眼風一掃……

  「咳咳咳咳咳!」龍尊好懸沒讓半口甜絲絲的果酒給嗆過去:「喜歡那樣的?」

  太直白了些,沒有半分含蓄之美。

  「省腦子嘛。」離朱收回目光等他繼續說,眼底清澈還真就是純純欣賞歌舞。

  挺好的,雖然不像白珩說的那樣「見多了不稀罕就不會被人輕易騙去」,能始終保持赤子之心也不錯。

  羅浮仙舟上踩到底線的正規娛樂場也就到這個地步了,至於說不正規的麼……好孩子不能去,會被地衡司抓走教育。

  重新坐回來,唱歌的姑娘已經走了,新上台的是個穿著單薄衣裳舞劍的青年。離朱大喜,正正坐姿專注的看,那邊被白珩和鏡流隔開的景元任勞任怨提著壺給前輩們斟酒。

  真就逮著他一個人使勁欺負唄?

  「也就那樣吧,你在神策府沒見過嗎!」他提起白玉酒壺和白珩換了個位置移到離朱身邊坐下,目光掃過方才她盯著看的位置。

  戴領結齊舞的帥哥們下去休息了,現在是個戴帽子的異鄉人表演眩術戲法。

  這個神策府還真沒有!

  異鄉人把頭上的帽子摘下來,伸手進去一掏就掏出幾只活團雀,指尖一抖彈出朵花,再一抖花變成了蛋,手掌一攏蛋又變成團雀。

  景元敢肯定那確實是團雀不是機巧。

  離朱看人舞劍看得入神,摸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還挺甜?她回神滿桌子找,景元早把酒壺的事兒給忘了,專注研究眩術藝人的手法,根本沒注意駐艦醫師噸噸噸干掉了大半壺果酒。

  這玩意甜歸甜,誰也沒說過它度數低啊!

  應星直搖頭,丹楓有點手抖。

  不管怎麼說,還好他們帶了鏡流來,就算離小朱喝高了耍酒瘋也沒關系,劍首的身手值得信任!


第149章

  大半壺果酒灌下去,離朱懶洋洋的用右手撐著下巴,眼睛一眯暈開的淺紅就像朝起的雲霞。

  房門被人輕輕敲響,來送果盤的年輕侍者看了一眼立刻低下頭不敢再瞄……那不是人間可以期望的殊色。

  至少到現在,離朱還安安靜靜坐在座位上沒有發出聲響,看上去似乎不像是會鬧的樣子。丹楓淺淺松了半口氣,在她面前放了盤去殼的水果:「吃一點。」

  那果肉白皙晶瑩剔透仿佛玉石,氣味芬芳滋味甘美,看著挺討人喜歡。

  「頭暈嗎?」每個喝醉的人反應都不一樣,丹楓現在只希望這孩子是個默默坐在那兒只在心裡鬧騰的類型。

  離朱撐著下巴側頭瞟了他一眼,綠色眼珠子裡含著春水似的又輕又軟,好像下一秒就要流出來。

  龍尊語塞:「……」

  得了,為了別人的命考慮,她不能喝,量深量淺都別喝。

  換個人她這一眼能把人魂兒都給看出來。

  「哼哼哼!」離朱哼笑著挪回去,窗沿上為了遮光而半垂的紅綢忽而揚起忽而垂下,窗下的光影也跟著忽明忽暗。

  頭暈是一點也不頭暈的,腦子裡輕飄飄什麼都不去想,躺在雲端上一般平白有股喜悅盤踞在胸口。絲竹悠揚的曲調一會兒遠一會兒近,持明姑娘半闔著眼指節輕敲,慵懶嬌憨可親可喜。

  「還是叫壺茶來解解酒吧。」應星愁得不行,早先還會覺得龍尊猶如天邊朗月……到現在這都認識了二十年了,什麼濾鏡全都碎得稀爛。

  丹楓這人啊,也就是看上去穩重,實際上也挺難評的,你根本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突然搞出點嚇死人的么蛾子來。

  屬於是會冷著臉說虎狼之詞的類型,你都弄不清楚他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真有某種意思。

  譬如今日,白珩稍微一攛掇他就刷卡訂位置,錢多錢少不論,哪有監護人親自帶著孩子逛花街的?就算是素的也不行啊!

  「我去看看,」景元認命起身推門去叫些茶水點心,來聽曲不慎喝醉的客人不是一個兩個,勾欄裡自是備得有冰水毛巾,只是需要自行去取用。

  他出去了有沒有十幾分鐘也不知道,包廂門忽然被人從外間大力推開,同樣醉熏熏的三個陌生年輕人拎著酒瓶擠在門口勾肩搭背傻笑。

  「呀!姐姐你……你,你真好看!咱們……喝一杯怎麼樣,交個朋友……」

  「噗!」白珩把嘴裡的水果噴出去,著急忙慌四處找手巾擦,鏡流直揉太陽穴——喝多了嗎?怎麼聽不懂這幾個孩子說話什麼意思?

  不請自來的三個陌生人將酒瓶頓在丹楓面前。

  持明龍尊:「……」

  他今日是隱去本相的,沒有角冠,只是個「普普通通」的長發持明青年,分明英氣勃發,怎麼想也不應該像女子模樣。

  三人頓酒瓶的聲音大了些,暈暈乎乎的離朱被人從那股馮虛御風飄飄然無極之游的玄妙之境中猛然拽出來,抬眼就見不知道三坨什麼玩意兒往龍尊臉上擠。

  這還能忍?*持明粗口*!

  隔著白珩的鏡流都沒能攔住她出刀,刺眼的金光一閃而逝,桌面上的酒瓶連同桌子本身同時一分為二。三位不速之客渾身一涼,殺意緊貼著脊梁擦過去,渾身冷汗如漿,那酒瞬間就醒了。

  「對對對對不起!救命!」

  三人夾緊屁股轉身就跑,離朱拍案而起,被一分為二的圓桌向中間一倒她跟著栽進去:「哇啊!」

  「別跑!給我站住受死!」到底還是喝多了,她搖搖擺擺爬起來拖著刀追,白珩目瞪口呆,應星痛苦掩面:「還不趕緊追回來!」

  他不去完全是因為打不過,現場唯二能控制局面的人為什麼也沒動,是沒想到嗎!

  景元左手茶壺右手端著銅盆冰水泡毛巾,正往回走就見三個渾身酒氣的陌生人在前面跑,後面追著一道金光。

  嗯?

  雖然但是,離朱一般不會主動攻擊別人,肯定是逃跑那三個人惹了她。

  身為羅浮居民,見義勇為是件非常值得做的小事。

  鏡流才追出包廂門就見到自己那寶貨徒弟伸出一只腳把拼命奔逃的人拌了個大馬趴,離朱想也不想一刀直直往下剁。

  這要是剁實了她少說要進幽囚獄蹲個五年八年。劍首立刻從身邊折了根凳子腿兒瞄准龍牙刀身直射而去,離朱虛晃一刀躲過「暗器」換了個角度再斬,這次鏡流長劍出鞘推開刀刃,不料離朱鍥而不舍,又換角度第三次再再斬。

  地上滾成一團的三個人抱在一起大聲哭喊,帝弓司命啊太奶啊有什麼喊什麼。

  「咦?」

  鏡流眼前一亮。

  能當她一劍之人,現在的仙舟聯盟中已經非常罕見了,沒想到小離朱在過去百忙的二十年中居然還能精進武藝。

  武痴之所以是武痴……意思就是眼中只能看到「武」字,鏡流側頭向外瞄了一眼,第四次救下那三個從嚎啕大哭轉為嚶嚶哭泣的青年,飛起一腳把他們踹到花樓外的大街上。

  在樓子裡打有什麼意思?出去打才能施展得開嘛!

  離朱果然甩出刀花轉身變招,鏡流追上去一劍卷起千堆雪,龍牙凜然如凶獸張嘴,狠狠咬碎清冽劍波。

  她明明喝醉了,步履蹣跚、身姿搖晃,握刀的手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柔軟……不,是更加堅毅果斷,絕不放過任何機會。

  一斬、再斬、三斬,鏡流也只能逼迫刀鋒偏開而無法擊退。

  艱難困苦百折不撓,背後脊梁骨硬得很吶。

  刀光劍影眼看越來越激烈,道路兩旁的建築物怕是經不住這肆意縱橫的劍氣與刀意,丹楓看著差不多了果斷御水成牢,「網兜」撒下去扣住醉貓似的新晉龍師。

  「呼……謝您出手相救,謝謝謝謝!」

  花樓老板擦著汗作揖道謝,景元背著手站在一側,看上去還挺開心——就離朱這酒品,這輩子她也別想再踏進娛樂場所半步。

  引發這場衝突的三個醉漢早就醒了,不光醒了酒還尿了褲子,這會兒看著長長的賬單更是欲哭無淚。

  要不是他們喝醉了把男人看成女人還試圖調戲,哪裡會有後面這麼多事兒啊!好在小命沒搭進去,今後再也不喝酒了!

  離朱在水牢裡也不老實,刀光時不時從碧波中透出幾縷異彩,鋒刃更是這兒露個角那兒露個角,真就跟裡面套了個猢猻似的。

  這會兒丹楓多少也帶了幾分醉意,既不忍心下狠手,又隱約有幾分遇到對手的技癢。好在他人還算清醒,知道不能在這個洞天動手開大,勉強控制著離朱叫人開星槎送自己回鱗淵境。

  花樓老板正頭疼要怎麼送客,一聽他主動提出要走,忙不迭弄來艘大型星槎,又安排專人駕駛,一股腦將六位貴客盡數送走換個清淨。

  至於說賬單?只要這些活祖宗不拆了他的樓,果盤酒水和點心就當是他請客了!

  好容易送幾位「真神」走人,他急急忙忙的喊來伙計收拾殘局——還好幾位打得足夠好看,手上功夫也利索,斷口一處比一處光滑平整,請工造司的師傅過來很快就能修好。

  專門定制的彩色大型星槎剛進鱗淵境,離朱就從丹楓的水牢裡掙脫。景元已經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攔住傻笑的白珩和應星盡量躲遠。

  海面上很快冰封千裡怒濤如山,淡金色刀影一刀斬斷龍尊召來的青龍,水波浮沉見隱約能聽到刀劍相擊的聲音。

  「咱們先找個地方坐會兒,打累了他們自己就會停下。」

  景驍衛木著臉拉人去了顯龍大雩殿,白珩哼著歌看遠方海面上的熱鬧動靜,應星則盯著龍尊雨別的雕像發愣。

  雕像中的人與丹楓活脫脫的相似,手持一把模樣古怪的長槍直指建木封印之地。

  他想他大概知道該把二十年前打造出的毛坯鍛造成什麼樣了,那必然是一把能夠穿透龍鱗的好槍。

  乒乒乓乓打了近三個系統時,鏡流抱著劍,丹楓拎著呼呼大睡的離朱從海面上回來。護珠人早就冒頭看過,發現這三人打歸打並未波及水下的持明卵就懶得管了,畢竟其中之一正是龍尊……

  他們不好管的。

  鏡流這一場打得心滿意足酣暢淋漓,對於武道的見解又有了些新突破。丹楓袖子上的鶴紋破破爛爛撕得跟抹布似的,臉上卻明顯帶著喜色。

  既然到了鱗淵境,他自然要盡地主之誼,等在岸上遠遠旁觀的曼兌嘴巴裡直發苦。

  尊上要他安排一下帶回來的朋友,當著外人的面他不可能下龍尊的面子,但心裡多少還是有幾分不舒服。

  鱗淵境是你們外族人能隨便進來來過招演武的地方嗎?!

  他垮著臉讓濤然去鱗淵境庭院裡找來幾個上年紀的族人幫忙,安置好客人回頭就想找前去更衣的飲月君說道幾句。

  ——您怎麼能隨隨便便就把異族人領進鱗淵境!

  他一連找了幾個地方都沒找到丹楓,倒是從幫忙的族人嘴裡得知離朱喝醉了,尊上也不是太清醒。

  曼兌:「……」

  合著尊上這是在耍酒瘋?


第150章

  結結實實睡了一覺,離朱神清氣爽睜開眼,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和海水特有的味道讓她不必起身向外看也知道這是在鱗淵境。

  嗯……所以……為什會在鱗淵境?

  外間隱約能聽到巫凡說話的聲音,她忽然想起來下午要回鱗淵境……等等,擬造光源的角度明顯不是下午啊!

  「你們不是一直埋怨羅浮高層中持明占比太少嗎?現在龍師都進了春霆衛執掌駐艦醫師之職,這個起點怎麼想也不低吧。嘖嘖嘖,這還看不上?」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司鼎大人的嘴幾十年來一直甜如蜜。

  「讓你們家孩子出去遞一圈簡歷試試唄∼」

  「那孩子少說還有五百多年呢,五百多年還混不到高位也太廢了……話說你們都是死的,不知道幫忙嗎!」

  巫凡火力全開,一人怒噴一圈,罕有誰能匹敵。

  緊接著是日支樂顛顛的浮誇聲線:「我看不如這樣算了,今後但凡哪家的年輕人闖出名堂就自動從長輩手裡接過龍師一職……」

  你還真別說,這個提議聽上去是有點瘋,仔細想想又覺得還挺好——年輕人一代接一代比長輩有出息,持明就算退化又怎樣?

  離朱不清楚其他龍師怎麼看,但她知道丹楓一定會心動。

  「那就開啟議會公開辯論。」

  果然,龍尊清冷的聲線一錘定音。

  她掀開身上的薄被走去洗漱,等再回來外間只剩巫凡抓著杜仲劈頭蓋臉「教育」。

  「搶東西的時候慫,事後就別羨慕人家吃肉!搶資源怎麼了?哪兒不搶資源?你不搶你手底下的人吃什麼喝什麼?張著嘴等風來啊?」

  有時候他真想把大弟子的腦殼打開看看,這都是從哪兒學來的滿腦子迂腐毒液。「和睦友善」是你獲得勝利後站在制高點上安慰手下敗將用的場面話,哪能放在挽袖子准備上的時候講究。

  「……」杜仲低低回了一句聽不清楚的話,緊接著巫凡長嘆一聲。

  離朱走出房間,巫凡後面的話也不好說了。

  「醒了?跟我來。」他看了眼小弟子,起身負手先行,杜仲咧嘴笑得難看,抬手示意她一塊走:「頭疼不?往後能少喝就少喝吧,喝酒誤事。」

  「嗯嗯嗯,」已經回想起自己昨天斷片兒後都干了什麼的離朱敷衍回應:「知道了知道了。」

  差點砸了鱗淵境的熊孩子這會兒異常乖巧,她也知道她闖了大禍,一路上老實得很。雖然但是……能和劍首與龍尊過招,這場禍闖得就算挨揍也值了。

  龍尊在陸地上的宮殿時隔多年再次開啟,鱗淵境封閉,客人們趴在窗戶上向外張望著看熱鬧,持明們黑壓壓的聚了一片。

  飲月君問羅浮持明——龍師該如何更迭。

  龍尊的傳承毋庸置疑,從還是個蛋起他就和別人不太一樣,但是龍師的變化……持明們還真沒細想過。

  原來「龍師」不是個能一直做到回歸波月古海的職位?

  「如果你是我,看了四百多年的各種奇葩生物大賞也會對丹鼎司深惡痛絕。知道那些神經病都投訴過我什麼?」

  巫凡翻著白眼欲嘔又止:「有問我為什麼不給他開長生不死藥的,有問我為什麼不接受追求的,有問我為什麼不笑的……」

  「我天生不愛笑,可不可以?!」他把欄杆拍得啪啪響:「今日就明說了,趁我還能再活個百十來年,就想趕緊把位置轉手給年輕人。現在他們要是遇上有什麼不知道該怎麼辦的事兒還能找我問,等我兩腳一蹬回了波月古海,讓他們問誰去?」

  這也是龍師們千百年來總抱著一個調調不放的原因之一。年老的龍師占著位置直到死才松手,年輕人熬走了前輩轉頭卻發現自己已經不再年輕。

  「你願意你自己轉啊,干嘛把我們都捎上?」有巫凡這樣看清現狀願意急流勇退的人,當然也有恨不得把權柄帶到蛋裡去的,「此乃個例,不必所有人都跟著仿照吧!」

  這個龍師一邊大聲反駁一邊伸頭四處看,想要找到同盟。可是有些事不上秤輕飄飄,上了秤千斤打不住。

  ——只要有這個提法,年輕人的心就活了。

  是老老實實跟著師父亦步亦趨,還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摸索?從前就算與師父意見相左年輕的持明們也沒有表達渠道,一是有養育之恩在,除非痛下狠心否則實在做不出忤逆之事,二是等待的時間太久,久到銳意進取被磨成暮氣沉沉。

  如今有龍師巫凡珠玉在前,願意早早騰出位置的才是真心疼愛徒弟,直把其他霸著位置不走的老東西襯得面目可憎。

  巫凡其實也不是那麼願意主動交出權柄,但是他昨天下午親眼看到了離朱一人一刀如何與劍首龍尊戰成一團。雖說三人各打各的都沒有下死手,這種水平卻也不是普通持明能夠奢望的了。

  他與離朱有師徒之名並無師徒之份,嚴格來講那孩子師承龍尊飲月君,大家都是持明龍裔的情況下她的起點已經比不少族人的終點還高。

  甚至可以這麼說,龍師議會中唯一能對離朱地位產生威脅的就只有曼兌,飲月君轉生後她就是持明一族當之無愧的無冕之王。

  這麼一想,巫凡心裡平衡了不知多少。今天他給小弟子墊回腳,明天可以預見的回饋只會更多——司鼎這個位置有多燙屁股,只有坐過的人才知道。早早把神煩的庶務全甩給杜仲他也清淨不少,此外手裡的權力還能再穩穩當當抓上個大幾十年,何樂而不為?

  「司鼎」並不只是一個喊起來聽著怪響亮的稱號,也不是說被人喊一聲「司鼎」醫術就能突飛猛進到活死人肉白骨的程度。

  存在一個有序的承接時期對丹鼎司乃至整個羅浮仙舟都是件好事。

  但這不是能說服其他龍師的理由,人都有私心,龍師也不例外。

  「少在這裡大放厥詞,這提議目無尊長,怎可得用!巫凡你不要任性了,持明自有不同在此,沒必要順應外面的看法。」

  曼兌身後一位保守派龍師忍不住高聲駁斥,巫凡眼前一亮,搭台的這不就來了嘛!

  「呦!你還在呢?看我干嘛,看我我就怕你啊?徒弟教咋樣了?前幾天我好像還見你被搖過去滿頭大汗的給病人縫合呢,誰也別笑話誰!」

  「還有你,你徒弟都四百多歲了還和狐人族不到二百歲的小姑娘耍朋友,讓人識破了上門砸臭鳥蛋,門板刷干淨了嗎?」

  「是誰不事生產專門養孩子賺錢?我就納了悶兒了,別人養孩子都是花錢,偏你兩口子還能掙錢,怎麼養的啊?說說讓我也學學這樣的好事唄!」

  「啊啊啊啊啊啊!你給我閉嘴!閉嘴!!」

  破防來得急促,巫凡也沒料到自己還沒放猛料就有同事遭不住。

  「看看看看,都這樣了還是先去洗洗自己身上的屎吧,何苦占著位置無心做事?」這要是不火上澆油就不是司鼎了,他抱著胳膊來一個斬一個,相當凶猛。

  丹楓站在上首等龍師們自行吵出個結果,目光不經意掃過身前低頭打瞌睡的離小朱,忍不住抬手揉揉她鴉羽一樣的黑發。

  「你可有何想法?」

  龍師們怒氣一滯,想想昨日波月古海上空縱橫四溢的刀意,眼神立刻清澈了不少——寧可給龍尊穿小鞋,也不要和同事鬧別扭。畢竟龍尊不會動手毆打龍師,但龍師是真的有可能痛毆別的龍師。

  他們加起來也不一定是龍師離朱的對手。

  所以這一切,都是在飲月君的算計之中對嗎!

  不愧是尊上,早在二十年前就開始布局,這一次龍師議會又雙叒叕甘拜下風。

  離朱被丹楓問及想法,她抬頭向下看了一圈:「有誰沒聽懂?別都掛牆上成老壁燈了還不想挪屁股,我解釋得夠清楚了麼?」

  她這就不是討論想法,屬於直接給了眾龍師個「告知」。

  關於這孩子的遣詞造句,丹楓已經懶得去糾正了,就這麼著吧。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誰還不明白飲月君已經拿定主意要動龍師的傳承之路。

  「別介啊,都哭喪著臉干嘛?誰的弟子不是自己親手從小帶到大的?我這兒要不是人命關天的丹鼎司我能馬上就退休回去養老,你們有什麼不能信任的?還是說要鬧到像工造司那樣,讓年輕人把彼此臉皮徹底撕下來扔了才好看……」

  巫凡這是豁出去了,總不能他一個人被尊上坑。

  二十年前的工造司那可真是個大笑話,心高氣傲的持明哪能受得了。況且在場所有龍師都清楚,消息是瞞不住的,如果強硬拒絕那就相當於站在自己養子與弟子們的對立面上,真要走眼遇到心機深沉主兒恐怕神不知鬼不覺就能送他們回歸波月古海。

  曼兌倒是想找個理由義正辭嚴駁斥,但這事兒也不知道究竟怎麼了突然拐彎跑到沒人料想到的跑道上狂奔,他准備的不是這個。

  他本來打算規勸龍尊忌酒忌享樂的,光腹稿就打了不下三個版本。誰承想巫凡早上一來就扔下兩個炸彈——他要把司鼎與龍師的位置都讓出去,一個給杜仲,一個給離朱。

  而離朱則是毋庸置疑的龍尊鐵杆,她甚至在神策府擔任要職。

  這樣一來跟著飲月君與龍師議會對著干的人也會從一個變成兩個,對手的數量增加了!

  反觀己方……除去龍師一職外並沒有羅浮機要部門的權力在手,吵起來腰杆子都沒人硬。

  嘴到用時方恨笨啊!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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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關於龍師的更迭辦法,鱗淵境內外的持明們熱熱鬧鬧討論了一年多才塵埃落定。

  但是眼下不管別人是興奮還是失落,議會結束鱗淵境開啟的瞬間離朱默默跟著丹楓去找留在持明祖宅裡暫時過夜的幾位「訪客」。

  「哦,丹楓你忙完了?」白珩笑眯眯的遞給龍尊一盞熱茶,他溫和的舒了口氣:「是啊,總算是忙完了一件大事。」

  他看上去心情相當好,喝茶的動作裡都帶著股得意。長袖上的白鶴紋隨著擺動活靈活現,幾乎要展翅直入雲霄。

  景元扔給離朱一瓶葡萄味的飲料:「恭喜吶,最年輕的龍師。」

  她確實是最年輕的龍師,才只有二十多歲。絕大多數這個年齡的長生種還處於向家長鬧著要這要那的熊孩子階段,離朱已經在持明一族中說話很有分量了。

  「……」少女伸胳膊平平接住飲料,擰開喝了一口,比平日更加安靜。

  「你們先回神策府,我還有些事要交代。」丹楓露出柔軟的笑容,鏡流和白珩轉身就走:「好的,你先忙,咱們等會神策府見!」

  景元和應星愣了一下,被拐回來的白珩一手一個拽走。

  「我認識丹楓兩百多年了,帝弓司命!上回他這麼笑接下來就把一個豐饒民碾成了豐饒醬,不是伊須磨洲賣萌的某某醬,而是真的『那種』,醬!」

  龍是一種殘暴的生物,持明是龍裔,身上多少也帶了點暴躁的脾氣。

  「那離朱怎麼辦?我去把她帶出來?」景元回頭的動作被鏡流打斷,她冷淡且堅定地示意弟子趕緊跟上:「持明內務,龍師怎可缺席。」

  「安了!你別忘記小梨子也是持明,而且說不來誰朝誰發脾氣。」景元和應星還是太年輕,只有她們這種壽命達到一定長度的人才能體會到丹楓的快樂——他已經找到滿意的繼承人,隨時可以卸下重擔闔眼休息。

  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房間裡很快就只剩下兩個人,離朱坐在原位安靜喝飲料,丹楓在她旁邊喝茶。

  酒這種東西……從昨天起就禁止出現在龍師離朱三米範圍內了。

  飲料喝完,茶水也失了風味,兩人還保持著之前的動作,就像賭氣的孩子較勁看誰先投降。

  涼風帶著水腥味兒撲了離朱一臉,她嘆了口氣,垮下肩膀抹了把臉:「你還有多長時間?」

  如果不是時日無多,丹楓沒必要逼迫巫凡這麼著急讓位,包括他因勢利導放出要對龍師換代之法動手的信號,一切都是在為她在龍師議會中的權重做努力。

  他就像個急切想要趕著下班的人,一股腦把手裡攥著的東西統統推給來交接的倒霉蛋。

  「最長不過百年。」他豁達的彎起嘴角,甚至有心開玩笑:「不知道我和應星誰活的更長,哈!不過我會盡量撐久些。」

  最近十年豐饒民隔三差五襲擾羅浮,丹楓還沒放心到能徹底撒手不管的地步。

  「……」離朱的臉越來越冷,眼神也越發凶狠,一看就知道身上背了好幾條鼠命的那種凶殘:「煩死了!老東西,趕緊退休回家養老去吧,巫凡都比你能想得開。」

  「哈哈哈哈哈……」丹楓很少能像此刻這樣開懷大笑,青年秀麗的眉眼舒展開來,眼下兩道紅痕透出一股盛放到即將衰頹的艷麗:「借你吉言,不好意思啊,到了現在我也沒有回憶起有關於你的任何信息。」

  離朱惡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冷又凶,丹楓又笑了兩聲:「小離朱是個心軟的好姑娘,讓讓我這上年齡的老糊塗吧。」

  「哼!」她惡形惡狀噴著氣抱怨:「你太過分了!欺負人!再這樣我就把持明打包賣給神策府,一個也不留!」

  小姑娘翹起鼻子一皺一皺的,綠眼睛裡水波瀲灩,她齜牙咧嘴的發狠,活像衝無良路人發狠的毛絨動物。在丹楓看來這幅小模樣著實可愛,叫人忍不住就想豎起手指逗弄。

  「好孩子,」他真的豎起手指,「我教你些有趣的小法術可好?別生我的氣了呀!」

  相依為命的日子過一天少一天,今生有緣相距,來生還能不能見面這事兒誰也說不准。他是希望自己來世還能和這孩子在一起的,但……沒辦法,只能寄希望於概率。

  水球在他指尖隨意變換形狀,變成星槎變成金人,變成團雀變成雪花,最後變成一條活潑游動的青色小龍。

  「我有個變化之術教給你,平日裡可以隱去持明的本相,必要時也可以在理論上讓其他物種變成龍裔,很有趣哦。」

  變化的水球引起了離朱的興趣,她欠身過去摸著下巴左右觀察:「這不就是雲吟術的進階進階又進階之終極版本麼?」

  「其實不太一樣,不過你也可以這麼理解。」丹楓笑了笑,揮散水球後用蘸著水漬的手指輕點少女眉心,「有些難,慢慢學。」

  離朱心性堅毅,萬一他的轉世也出現退化現像,屆時就得仰賴她幫忙傳承了。

  「唔,好涼!」小姑娘抬起手捂住腦門兒,丹楓難得放下包袱,斜倚著桌沿笑著端起茶杯抿了口冷茶:「走吧,一起去神策府,麻煩你替我保密好嗎?」

  「晚上我要吃烤魚。」肯提條件,這就是答應了的意思。

  「自己選,自己下訂單,刷我的卡。」他大方得很,龍尊沒有遺產可言,將來丹楓能留給離朱的只有他這麼多年在丹鼎司工作攢下的工資。

  該說不說,達到一定級別的醫士工資還挺高。

  離朱叮叮咣咣起身朝外走,一不當心帶倒了手邊的飲料瓶。她停下來將那只瓶子撿在手裡,皺著眉側頭斜過眼睛瞥了丹楓一眼:「撐不住就算了,少給我找麻煩,少讓自己遭罪。」

  這會兒真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生得再好看也架不住這種苦大仇深的表情。

  「放心吧,」看著她把瓶子放在桌面上走出去,丹楓自言自語似的小聲道:「我還撐得住。」

  沒問題的。

  等兩人一前一後進入神策府,守在碼頭上的策士行了個禮急道:「離朱醫士,景驍衛著急找你呢,還請盡快趕去春霆衛。」

  她看上去真的很著急,離朱看了眼丹楓,像征性的懶懶散散行禮道別,然後快速趕去春霆衛駐地。

  是哪個士卒又不當心摔斷骨頭了嗎?

  孩子長大了,該有自己的事業。丹楓原地感慨了幾句,邁開腿徑直去找騰驍將軍。

  離朱趕到春霆衛駐地,景元正忙著和幾個士卒說話,路兩邊的人看到駐艦醫師出現紛紛和她問好,持明姑娘冷著臉點點頭。

  「你們看上去好像很興奮?」有種壓抑不住的躁動,和平時不太一樣。

  士卒們笑得嗓子眼兒都亮出來了:「可不是嘛!咱們中隊終於領到活兒了,等了整整幾十年,春霆衛終於搶著人頭,還得是景驍衛啊!」

  這幾位已經貸款暢想未來了,離朱搖搖頭,走到景元身邊站定。

  「星艦檢查一定要全面完善,『差不多』和『還可以』都不行,必須是百分之百。另外你們近期做好准備重力場訓練館我已經約好了,都去習慣一下,外面不比羅浮,什麼事兒都有可能發生,多訓練多准備肯定沒錯……」

  他好聲好氣事無巨細的交代,那士卒高高興興領命下去傳話。

  景元這才騰出空看離朱:「方才將軍命我和你隨中隊出羅浮執行任務,你提前去星艦治療室看一下。」

  騰驍將軍按照許諾的那樣一直捱到景驍衛成年才允許他隨軍出去見見世面,景家的家老來了也沒話說。

  已經完全是個青年模樣的景元對於出征一事沒有絲毫猶豫,頗有些躍躍欲試——這倒也能理解,二十年間磨一劍,也確實到了試試這「劍」到底利不利的時候。

  「好,我去看看,有需要補充的物資回頭寫成報告發給你。」

  能在地面上完成的工作這麼多年早就做熟了,此行的目的雖然是出門打架,離朱還是多了幾分期待。

  「行,也可以去其他艦隊問問他們的駐艦醫師都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離朱辦事景元是放心的,每次丹楓和特別行動小隊出去時都是離朱替他處理持明族務,偌大一個持明族她都管得過來,沒道理被小小的治療室為難住。

  仙舟聯盟的戰艦有統一停泊保養的專用洞天,方便四支艦隊交替輪換為母艦護航。拿了驍衛手令進入洞天,遮天蔽日的戰艦讓人很有種心理上的安全感。

  春霆衛戰艦通體承深藍色,離朱站在主艦碼頭上就像一條小魚游在藍鯨面前。

  守在艦上值班的士卒看到駐艦醫師過來紛紛朝她揮手,打過招呼就各自去忙——接下來的護航任務輪到春霆衛承擔,而這其中又夾雜著若干清理航線的小任務,之前神策府內的士卒說得就是這個。

  雖然離朱履行醫師職責的機會極少,士卒們還是很喜歡她——持明是龍裔嘛,坊間傳聞這個族裔很有些玄學上的加成,傳來傳去矮墩墩的持明姑娘就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吉祥物」。

  有人家裡的吉祥物是易碎品,需要輕拿輕放小心對待,有人家裡……你們最好別讓「吉祥物」動手,不然管殺不管埋。


第152章

  十日後離朱登上春霆衛艦隊的主艦,隨艦執行護航任務。星艦她不是進去一回兩回,以這種正規途徑離開羅浮仙舟還是頭一次。

  藍黑色星艦帥得人頭暈眼花,別說士卒和舵手,醫師也忍不住想趴上去貼貼。

  景元雖然是驍衛,成年前也沒有離開過羅浮,此刻他老老實實坐在駕駛艙的座位上旁觀舵手與領航員協同操作。「地面」塔台發來允許升空的信號,眼花繚亂的指示燈亮了一圈,胸口一虛眼前一花,舷窗外的景色便換了個角度。

  花了五秒鐘適應新速度,等領航員表示已經進入自由航行的軌道後他才解開安全帶湊到探測器掃出的屏幕前查看周圍情況。

  附近的行星與小行星帶一覽無余,羅浮仙舟在光屏上就是個長圓形的綠點,春霆衛主艦就像羅浮的衛星,飄在不遠不近的位置上伴飛。

  「您可以去觀景窗看看,難得站在太空中細看仙舟,景色很好哦。」

  景元躊躇片刻,還是先行確定航線正常飛行正常星艦各處都正常才走出主控室。星艦腹艙內來來回回都是待命中的雲騎士卒,頭一回參與護航任務的新兵守著觀景窗舍不得離開,已經習慣的老兵們各自找了地方坐下,悠閑些的還點了食物和飲料慢慢用。

  腹艙內的公共區域裡三分之一是餐飲區,三分之一安排了許多軍用訓練器械,還有三分之一被各種通道占據。

  這會兒窗戶都被人給占滿了,景元不去和士卒們搶地方,轉了半圈沿著通道四處逛。他本來打算去駐艦醫師的治療室看看,都快走到地方了腳下一轉順路拐進植物艙——這地方是給士卒們放松壓力用的,艙內彎彎曲曲的路兩邊安排著各種植物。小到花草大到樹木,可以看可以摸可以蹭,就是不可以摘花折葉子,違者扣戰術分,扣多了寫檢查,通報批評,或者扣工資。

  不過有時候太空中的生活實在是太無聊了,大家寧可損失一筆錢也非得手欠,因此隔上幾步花槽裡就豎著「禁止折損」的告示牌。

  星艦剛剛進入航線,護航任務也才剛開始,這會兒花園裡還沒有人。

  他看了一圈就走,動力室裡值班的士卒每隔兩系統時換一班,值守時不能看書不能玩玉兆,水也不能喝太多。

  過去動力室後面就是士卒們的宿舍,重型武器和懸掛的輔助設備都在上一層,腹艙裡沒有。

  驍衛的房間和普通士卒沒有什麼區別,只不過普通士卒四人一間,驍衛和領航員還有舵手共用一間……對了,還有個床位屬於駐艦醫師。

  眼下領航員和舵手都在控制室忙,駐艦醫師很可能正躲在治療室裡生氣,四人間裡空空蕩蕩。站在門口掃了一眼,景元退出房間打算再往後走走看。

  他向後退了一步,差點撞到拿著一沓紙質文件匆匆往房間裡趕的士卒。

  「啊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青年好脾氣的邊道歉邊讓開路,走路不看路的士卒低頭不語,微微鞠了一躬後跌跌撞撞闖進房間,房門絲滑閉合的瞬間景元聽到了傷心的哭聲。

  他抬頭看看那人的房門編號,拿出玉兆通知他所屬的小隊隊長來一趟,十分鐘後小隊長就出現在驍衛面前:「景驍衛好。」

  景元掃過這會兒空蕩蕩的走廊,領著人拐去方才看過的植物園:「那個……怎麼了?什麼情況?」

  士卒們的情緒很重要,天人族的魔陰身就跟個不定時炸彈一樣需要小心監控。萬一誰犯病了沒及時發現,無論是帶得其他人無辜入魔還是傷到前來控制的糾察隊,絕對會是整個春霆衛都頭疼欲裂的壞消息。

  「您說他啊,唉!」小隊長嘆了口氣擦擦額頭,「剛進軌道那邊就有機巧追上來送文件。」

  他扭捏了一下補充道:「離婚文件。」

  按年齡算景驍衛還是個半大孩子,「離婚文件」的威力他大概並不明白。

  景元:「……」

  這個事兒,就算是他一時半會兒也沒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

  「給他三天假平復心情,回頭讓他請替班的人吃飯。」餐飲區的吧台提供酒水,不過僅限於非工作時段才可以飲用。一旦探測器上出現可疑目標就不能碰了,沒人願意醉醺醺的執行任務,會被全軍通報批評!

  「謝謝景驍衛網開一面,那什麼,我去看看他,能勸就勸勸。」小隊長苦笑不已。

  士卒們在太空中執行任務遇到什麼怪事的都有,收到離婚文件反而是最普通的一種,一般來說收到文件的人只好灰溜溜獨自躲回房間哭喊發泄了,幸虧星艦上的隔音做得非常到位,再怎麼狼狽也不會被鄰居聽到。

  目送小隊長去敲門安慰倒霉蛋,景元轉身大步走向治療室。

  治療室開著門,裡面有三個新人不輕不重掛了點彩,被老兵拎過來乖乖接受治療儀愛撫。醫師輕易是不會動手的,沒人敢讓吉祥物動手,她只管坐在桌子後面翻白眼嫌棄添亂的菜雞。

  「你,還有你,分別扣掉一個戰術分。至於你,兩個。」離朱飛速在光屏上點點點,士卒們哀哀切切請求寬恕:「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再也不在躍遷倒計時最後一秒解開安全帶了!」

  「我就是想挑戰一下躍遷時的重力變化,尾巴被夾的好痛!嗚嗚嗚!」

  被扣兩分的士卒哭得尤其慘痛,醫師鐵面無私:「你當軍令是鬧著玩兒呢?我一持明在這兒都得老老實實聽話,你怎麼想的非要去作死?尾巴不願意要了趕緊去丹鼎司切掉,可以勉為其難打玉兆幫你約整形醫士。」

  她果斷點擊提交然後關閉光屏,冷笑:「少在我面前哭,沒用!」

  「嚶!」士卒也就是心存僥幸試試看能不能求饒成功,眼看醫師郎心似鐵,他也只能耷拉著耳朵認了:「嗯,對不起。」

  只能後面努力把這兩分再賺回來。

  另外兩個受傷的士卒也是不按照戰術規定來,非要別出心裁的結果就是把自己作進治療室,免費得到醫師的「甜言蜜語」大禮包。

  送他們過來接受治療的老兵們幸災樂禍笑個不停,每次執行護航任務都會遇到很有想法的雲騎新人,還真別說,看他們出糗挺有意思。

  只是不同位置骨折骨裂的小問題,治療儀裹一會兒就治好了,離朱沒好氣的趕人,看到靠在門邊的景元心情更加糟糕。

  這個人看上去好閑啊!好欠打!

  「明天咱們要跟隨二號中隊離開主艦哦,玉闕傳信羅浮,航線兩側的行星上疑似有豐饒民行蹤。」

  景元提醒了她一句,離朱拿東西的手停頓:「不是,羅浮的太蔔司呢?這麼多年我好像就沒聽說羅浮太蔔司發揮過勘測航線的作用。」

  「大概……額,是學藝不精吧。」景驍衛的表情有點難以言喻。

  玉闕仙舟是仙舟聯盟的觀測哨,是眼睛,這沒錯,但每艘仙舟都有自己的太蔔司專用於各項蔔測,只不過羅浮這邊顯得尤其廢物。

  「行吧,就這麼著吧,明兒什麼時候開溜?」她繼續動作收拾桌子。

  治療室裡有治療儀,士卒們都會用,離朱這甩手掌櫃當的心安理得——她進神策府本就不是來干軍醫的,只是披個皮而已。

  從前春霆衛既沒有驍衛也沒有駐艦醫師不也這麼湊合著過了,現在照舊。

  「凌晨兩點走,趁著交接班的時候好做記錄。」景元咂咂嘴,已經過去二十年,這人居然是個【存護】命途還是讓他覺得詭異。

  離朱把頭一點,緊接著趕人:「還有事兒嗎?沒事兒別堵門,你擋著光了!」

  豈止擋光,景元站在治療室門口比半邊門板還占地方,要不是天人族平均身高在那裡擺著迫使工造司不得不加高門框,這家伙走哪兒都得低頭彎腰。

  因為身高問題頻頻被小伙伴嫌棄的景驍衛不由苦笑:「行行行,我去控制室待著,有事兒就去那邊找我。」

  為仙舟護航是四大艦隊早就做熟的任務,老實講他這個驍衛派不上太大用場,騰驍將軍主要還是希望景元能盡快熟悉軍隊一線的狀態,為將來做准備。

  不能說不感激將軍的庇護……該怎麼講呢?

  太慢了啊,有些浪費時間。但提出要求的是自家家老,景元也沒辦法埋怨長輩的愛護之情。所以說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無憂無慮的雲騎新人階段對於他來說大概就只有成年之前的那二十年了。

  「哼!」離小朱從椅子上站起來,別人穿著也就稍長一些的醫師外套在她身上就跟袍子似的,從脖子一路罩到腳脖子,怎麼看怎麼滑稽。

  她一把就將救死扶傷的外套脫下來團吧團吧扔桌子底下,抬起胳膊來回繞著甩甩,活動好各處關節就往外挪:「我要去吃東西,你吃不吃?」

  對小伙伴突然崛起的海拔不滿歸不滿,飯搭子還是要的。

  「哦,吃!」景驍衛立刻換了主意,吃過飯再去控制室,順便還能替換領航員和舵手休息,剛剛好。


第153章

  系統時凌晨二時整,春霆衛主艦前後左右隨行的小型偵查星艦換班,一艘中型星艦跟著默默飛出主艦進入太空。

  別看它的個頭比主艦小了三分之一,速度可一點也不慢。調整好姿勢這艘星際瞬間從人們的視網膜上消失……它自由躍遷了。

  脫出躍遷點的瞬間,一顆海藍色星球出現在監測器投放的光屏上。領航員向前伸著脖子眯起眼睛,百思不得其解的抓抓後腦勺。

  「不對勁兒啊!」他把星圖翻出來上上下下核對,坐標是這個坐標但行星的地表與觀測數據不符。

  沒法相符,玉闕仙舟給的圖像是山岩,而下方的星球完全被海洋覆蓋,零零星星凸出海面的陸地也有,但絕對不是圖像中的模樣。

  「真是的,不管哪兒的太蔔司就沒有靠譜的時候。」領航員氣得直敲桌面,他回頭看向舵手:「你那邊怎麼樣?」

  狐人專注盯著操作台:「不太好,我不建議直接著陸在海面上。天艟有這個功能但這顆星球的引力數值偏高已經超出正常範圍上限,你們懂我意思吧!」

  領航員試圖通過軍用頻道聯系玉闕仙舟,得到的只有一片雜音。

  「……」他轉回頭試著聯系主艦,揚聲器裡出現奇怪的「咕嘟咕嘟」聲,就好像有人不斷拉扯堵住下水管道口的抹布。

  星際航行最怕的就是失聯,你都不知道自己飄到哪兒去了。領航員和舵手面面相覷,一同看向控制室內的第三人:「景驍衛,天艟是否返航?」

  這艘星艦上滿載著十支小隊外加乘務,裡裡外外百十來號人。按照雲騎軍中的慣例舵手通常都會直接掉頭,回去多加觀測搞清楚情況再來。但是現在春霆衛有了驍衛,雖然還是個頭一回執行任務的新人,舵手和領航員也會問問他的意見。

  執行不執行先不說,至少該有的尊重必須給到。

  「返航。」景元回答得異常干脆,前方明擺著情況不妙,都這樣了還送上門去這不是找死嗎?又不是話本子,主人公不作死就無法推動情節向前發展。

  還好還好,景驍衛是個正常人,真是件喜大普奔的事。不怕新人沒經驗,就怕新人不聽勸,沒經驗可以積累,不聽勸很可能就沒有下次再來的機會了。

  舵手松了口氣立馬操作,拉滿舵轉向……星艦紋絲不動。

  領航員把一頭短發撓成了鳥窩,整個人都處於忙亂狀態:「我確定所有參數都是按照玉闕給的坐標計算,不可能算錯啊?」

  景元走到他身邊彎腰一起從頭驗算,亂糟糟的數據飛快滾過光屏,青年拍拍領航員的肩膀安慰他:「你確實沒有算錯,出錯的應該是玉闕。」

  「轉向系統好像失靈了,我現在只能控制天艟不在引力作用下繼續靠近那顆星球。」舵手滿頭大汗,她的從軍生涯算來也有一百多年,見過的意外數不勝數,眼前這種安靜的危險屬實罕見。

  「不要降落,保持距離,派出斥候小隊靠近探查。」既然退無可退,那就向前看看。能讓玉闕出錯,這顆星球上的情況恐怕相當復雜。

  斥候小隊滿員十人,集合地點卻有十一個,多了個駐艦醫師。離朱抱著龍牙皺眉看向下方的星球,其他人則疑惑的互相交換眼神。

  持明當先鋒?這鬼地方離波月古海不知道有多遠,萬一要是有啥閃失誰擔得起這個責任啊!

  但是驍衛的決定斥候們除了服從也只有服從,陣中上下階層分明,士卒聽令行事,不是發揮個性的時候。

  「下面是顆海洋星球,實際情況與玉闕傳來的信息基本對不上,此去務必小心謹慎。」景元把離朱留在最後和她交底:「天艟無法返航,坐標是錯的,貓膩肯定藏在腳下。」

  「沒帶重型武器?」離朱的第一反應是炸了這顆星球不就什麼都能解決掉了嗎?

  我解決不了星艦的機械問題,我還不能解決掉引發機械問題的問題麼!

  景元兩手一攤:「這艘天艟帶不了哇,主艦還要留著重武器掃除航線上的阻礙物呢。」

  也就是說必須派人去看看究竟怎麼回事,這種時候一個可以自主在水下呼吸的持明相當專業對口。

  「我知道了。」她把龍牙收起來,隨身物資統統塞進應星贊助的空間鈕,「准備好了。」

  高危崗位補貼不是那麼好拿的,拿了好處就得出力。

  大型星槎在傳動運輸下慢慢移動到星艦頂部,斥候小隊外加軍醫一名陸續就位,他們沉默著坐在座位上固定好身體,駛向未知的星球。

  星槎一動,離朱馬上意識到景元所說的「貓膩」。

  只要稍微具備些粗淺物理知識的人都知道,「重力」是個常數,每顆星球因其自身質量不同重力的系數也存在差異,但在同一顆星球上重力是不應該發生劇烈變化的,不可能上一秒九點八下一秒四點五,這裡面必然有蹊蹺之處。

  不光她察覺到,星槎內的斥候們也察覺到了,大家安靜做好迫降准備,等待迎接星槎衝入水中的壓力變化。

  衝進大氣層的瞬間,離朱仿佛聽到有人在自己耳邊輕笑,那笑聲中充滿無盡的惡意。就像是有密密麻麻的眼睛藏在空氣中,垂涎欲滴的窺探著誤入此間的旅人。

  很快笑聲就消失了,一切仿佛幻想,星槎外表與空氣摩擦的尖嘯刺得持明耳朵疼。

  「准備迫降!倒數十秒後脫離星槎!」

  駕駛員斷斷續續傳話,艙內斥候們深吸氣的深吸氣,握緊拳的握緊拳。

  湛藍的海水越來越近,星槎切入水中的瞬間艙門開啟,訓練有素的斥候立刻離開載具——它能自主上浮,用不著操心。直到駕駛員也成功脫離,離朱這才慢吞吞游出船艙。她不需要攜帶供氧系統,打開另一部軍用玉兆試試,還好能聯系到軌道上的星艦。

  「平安抵達。」

  離朱發送第一條消息時星槎已經開啟上浮程序,她繞著它游了一圈查看有沒有本地生物鑽進去……看上去沒有的樣子。

  軍用玉兆裡傳來斥候們分散探查的信號,離朱想了想,既然大家東南西北各處都安排了人手,她不如直接向下深入海底去看看情況。

  深海的密度與壓力哪怕天人族也扛不住,但持明可以。

  她翻身向下,謹慎的一點一點深入,游了半個系統時玉兆內風平浪靜。海中沒有生物也沒有光源,干干淨淨就像一塊晶瑩剔透的寶石。

  繼續向下,昏暗的海底沙灘軟得一點也沒有沙子的質感,碰觸到海底後離朱沿著海床向前游,隱隱約約能看到有圓形的黑色物體隨著海水流動的方向漂浮。

  遇事不決先御水給自己續上盾。

  嗯?

  這裡的水……很「沉重」。

  隨著距離逐漸縮短,離朱慢慢看清漂浮的東西究竟是什麼——一團團纏在廢棄建築物頂端的海藻。

  「發現海底廢墟。」她按照要求報出點位和發現的異常,突然意識到玉兆裡過於安靜了些。

  斥候大多都是比她經驗豐富得多的老兵,怎麼可能這麼久了還什麼也沒發現?就算什麼都沒發現,斥候的素質也不會讓他們無話可說……

  「103/104/105/106/109/111/112/113/114/115,請回話,是否安全,是否需要醫療支援?」

  哪怕她的雲吟術治療自帶DEBUFF,關鍵時刻該用也得用。

  一陣「咕嚕嘰咕」的聲音後,斥候們紛紛回應平安無事。

  沒事兒就好,離朱關閉玉兆小心翼翼靠近廢墟,水裡不方便揮舞龍牙,她手中捏著雲吟術以防萬一。

  「110停下動作,檢測器報告你前方有大量不明生物。」星艦上的通話頻道一直處於暢通狀態,景元的聲音突然蹦出來。

  離朱想也不想就把手裡的雲吟術拍出去,看似柔軟的海藻被拍得東倒西歪,好幾個癟下去活像個漏氣的球。

  刺耳尖嘯聲立刻在海水中炸開,軌道上的星艦設備都跟著受到影響,頻道裡異常嘈雜。

  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的卵被她拍扁了,離朱轉身就跑,一點也不糾纏。

  向上游到光線正常的海域,刺耳的聲音消失了,看來那些東西懼怕恆星放出的光線。離朱找到隨著海流移動了一段距離的星槎,愕然發現斥候們居然都已經整整齊齊坐在座位上等著她了。

  「你們收隊了?」她攀著金屬扶手脫離海面,御水抽干頭發和衣服上的水漬,「下回提前收隊通知一聲。」

  斥候們先是安靜,然後紛紛笑著點頭表示記住了,下次一定。

  持明姑娘嘴角抿起一個淺淺的微笑,看上去又溫和又柔軟。

  熟悉她的人這會兒只怕嚇得口歪眼斜,星槎裡氣氛一片祥和。

  「這顆星球上只有水呢,什麼都沒有,咱們還是早些回星艦吧。」坐在前面的人扭頭征求離朱的意見,她的姿勢略有些古怪,就好像不太適應自己長了個腦袋似的。

  離朱抽抽嘴角假笑:「呵呵,那就回了。」

  一個個才一會兒不見就人不人鬼不鬼的,這是鬧哪樣呢?!


第154章

  星槎跌跌撞撞起飛,很快就將波光粼粼的海面拋在身後,急不可待飛向中轉星艦。它的目標停留在軌道上宛如浮空的堡壘,黑洞洞的炮口瞄准底下的行星。

  仙舟人習慣將這種星艦稱為「天艟」,專用於往返主艦與地面,流雲渡和迴星港的空港碼頭最為常見。用於民用的天艟經常被噴塗上各種吉慶花紋,色彩艷麗仿佛穿著花裙子的活潑姑娘,但是在這兒,這位「姑娘」亮出了真理。

  星槎在它面前就像只胖乎乎的團雀,搖搖擺擺撲向接駁口。

  星艦上的領航員反反復復發送矯正信息,起初駕駛星槎的斥候報點還有些生澀,等待過程中很快就變得對答如流。

  離朱挑起眉梢,想要發送消息的手停了下來。

  這些人身上發生了未知的意外,這是肯定的。早在通話頻道過於安靜時她就察覺到異常,但「斥候們」被提醒後立刻反應過來主動給出回應,這就有些讓人毛骨悚然了。

  他們、它們、也許是祂們……能弄明白人類交流的信息,而且短時間內就可以根據情況做出正確應對。如果再通過星艦自帶的軍用公共頻道聯絡,那不就相當於貼臉開大,湊到別人耳朵邊上大聲密謀了麼?

  她想了一會兒,決定做件蠢事。

  離朱確定此刻自己的神志與思考路徑仍處於自主狀態,但她無法甄別是什麼導致斥候們群體反常,也不清楚這種反常會不會傳染或是擴散,更不能保證持明一定可以免疫這種情況。

  也許她只是變得比別人慢一些,也許此刻的種種念頭已經受到影響。

  從那些未知之物急於回到星艦的態度就能看出其來者不善。

  她相信景元已經察覺到這份異常,不過這與要不要努力想法子另行提醒是兩碼事。簡簡單單的接駁手續磨蹭了這麼久,星艦上大約正在討論要不要放棄這艘星槎。

  考慮到持明的身價,這事兒最後很有可能變成一口扣在景小元頭上的大黑鍋。

  為了減少比此間的麻煩……還是隨便淺淺掙扎一下吧。

  煩!

  「……」

  「准備好隔離,所有人不得擅自靠近接駁口。」

  星艦上的雲騎進入緊急狀態,餐飲區不少桌子上還扔著沒吃完的食物與飲料,士卒們要麼在崗位上待命要麼進入上層夾板,總之先把隔離的空間讓出來。

  短暫的商討結束後景驍衛拍板允許星槎回歸星艦,但是過程中要做若干防範。

  舵手和領航員等他離開控制室後交換了一個眼神,狠狠松口氣。

  不論出於什麼原因,景驍衛沒有隨意放棄可能已經團滅的斥候小隊。今日他努力營救別人,明日被救的就可能是自己,因此全隊上下無人抱怨,個個埋頭做事。

  「撤離完成,准備接駁。」領航員緊張得手指顫抖。

  過去他也不是沒見過疑似感染了宇宙生物的士卒被舍棄——畢竟誰也不知道他們的存在是否會讓整支隊伍遭遇滅頂之災。兩害相權取其輕,及時「處置」掉可能的潛在威脅不是錯誤決策。

  但是啊,人心都是肉長的,誰都舍不得坐視朝夕相處的同袍絕望死去,驍衛能體諒大家的情緒實在是太好了!

  星艦的接駁口緩慢開啟,星槎急急忙忙飛進去停在平台上。

  十個斥候外加一個軍醫全須全尾從艙中走出來,星艦自帶的AI語音指導機械而冷漠的發布命令。

  「請盡快抵達一號倉庫。重復一遍,請小隊所有成員盡快抵達一號倉庫。」

  一號倉庫是樣品備用庫,有溫控設備,也可以做冷庫用,多半時候都是空的。

  斥候們站在原地躊躇,離朱嘆了口氣,認命出列走在前面領路。

  他奶奶個腿兒的,虧了!

  十一人排成一列,由醫師領路按照語音引導進入一號倉庫,最後一個人穿過門洞的瞬間卷閘門當頭落下,結結實實將人扣在倉庫裡。

  同時星槎內部啟動了消殺模式,雖然使用了應對豐饒孽物襲擾的藥物,但反過來想想連豐饒孽物都能殺死,殺點別的東西也不在話下。

  那艘出門沾了點水就跑回來的星槎尤其被重點關照,被機械臂夾著小噴槍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噴了一個遍,連外觀自帶的邊角縫隙也沒錯過,生怕帶了不受歡迎的本地特產趁虛而入。

  「噫——!這到底是什麼?」

  濃厚的白色煙霧散去,星槎外殼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卵圓形生物。個頭不大,也就巡鏑大小,它們擠在一起,尾部不斷排出一粒又一粒橢圓形的卵。

  很多低等生物都會這樣,遇到生存危機時會提前將卵排出體外,母體死亡並不會影響幼體孵化。

  守在執行層的士卒們也可以通過監控看到接駁艙發生的事,一只耳朵黑一只耳朵白的狐人士卒烏白差點把午飯吐在四方覽鏡上。

  作為一個標准的毛茸茸,她對一切可能導致毛發打結的東西都深惡痛絕,這種黏糊糊滑溜溜表面疑似裹了層黏液的生物堪稱一生之敵。

  她的天人族朋友玄魚也沒好到哪裡去,看了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仔細看的話……有點像某種軟體海洋生物?」

  腳下的星球幾乎完全被海洋覆蓋,問題出在海洋生物上很正常。

  同樣的想法離朱也有。

  一號倉庫的金屬門封閉後身後那十個斥候立刻手腳扭曲倒退著四處亂爬,「陰暗爬行」從想像變成現實,活像一群抽風的小龍蝦滿地尋找生路企圖逃出湯鍋。

  倉庫內溫度驟降,她敏銳察覺到後頸處有塊皮膚異常濡濕,整個人從頭到腳炸毛似的連蹦帶跳反復扒拉,被踩到尾巴的貓也不會比她反應更激烈。

  持明姑娘應激似的把水牢用在自己身上,反向剝離出一只四分之一手掌大的怪東西。

  它有一個圓滾滾滑溜溜的無骨囊腔,前端亂七八糟支岔著短短的觸手,就像海像的胡子那樣。觸手與囊腔的連接處一邊有一個眼點,翻過來再看,觸手中間環衛著一張圓嘴。

  是……頭足類的某種蛸?

  離朱將它黏在一號倉庫冷冰冰的金屬門上,又把自己刮了一遍確定沒有漏網之魚。驟降的溫度讓金屬能夠粘住一切柔軟的活物,無論是海洋軟體動物還是熊孩子總也管不住的舌頭。

  很好,看來出門就給自己裹一層盾是個好習慣,此時此刻,贊美補天司命。

  斥候們全都安靜的趴在地上規規矩矩縮成一團,裸露在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才死了兩三天的新鮮青灰色。離朱抬頭瞄了眼黏在金屬門上的「標本」,這些人與被凍僵的小怪物展現出極為相似的姿態。

  噫!總覺得繼續向下聯想會一不小心想到什麼很邪門兒的場景。

  她用雲吟術把這十個人逐一刮了一遍,叮叮當當砸了一地小海鮮。但是斥候們的臉色並沒有好轉,考慮到他們不受控的行為以及方才自己濡濕的後脖頸,離朱黑著張臉在手上裹了層水戳上去。

  面前這個斥候的頸椎二三節皮下無端膨大,一個大的在前面,後面有幾個橢圓形的軟軟的東西……究竟是什麼鑽進去了她不想詳細描述。

  yue!

  救命!

  「101,101在不在,在了喘個氣兒。」離朱打開之前被自己關閉的軍用通訊器喊了兩句,景元的聲音傳進來:「在,110說話。」

  「下方星球上估計已經全是這種能操縱意識的蛸了,某些頭足類會使用比較傳統的經典捕食方式……嗯,像是現在這樣等海水把倒霉蛋送到嘴邊。」

  所以星艦就是被水流帶來的一條「大魚」,海裡的生物饞到眼睛冒火。

  「我看到了它們的水下卵床,下去點把火試試。」

  目前只有持明順利去順利回,其他十個斥候已經變成速凍海鮮了,希望送回丹鼎司後還能救一下。

  但是想把傷員轉運走,要麼恢復通訊搖人,要麼搞點動靜讓聚攏在一起的小怪物無暇再對游過的大魚垂涎欲滴。

  這種束手束腳的感覺難受極了,就像牙根又癢又麻又找不到解決辦法。

  離朱給自己找了個相對好捏的軟柿子,畢竟她作為軍醫不好隨意毆打自己的病人……以及潛在病人。

  通訊器另一頭沉默了十幾分鐘,景元回來了。他並沒有同意或是否決離朱的提議,而是以問答的形式讓離朱做了份「試卷」。

  身上背負著百十來條人命,不管是誰他都不會盲目信任。只是這家伙有點缺德,問的全是離朱踩線及格的那些科目,但凡她擅長一點,他就一點也不問。

  來來回回一直問答到離朱臉上出現玫瑰紅斑塊,景驍衛才同意開啟一號倉庫門把她放出來。

  睫毛上都凝結上一層白霜的離朱在冷庫門開啟瞬間就搓著胳膊跳出去:「凍死我了!地上那些白的東西誰都別碰!」

  她跺跺腳,就守在外面等著的景元打開自熱保溫毯從頭到腳把她裹起來。

  「你感覺怎麼樣?喝不喝熱可可?」

  通過監控和圖靈測試,控制室內三人確認駐艦醫師離朱一切正常,想起她用雲吟術從自己頸椎處抓下來一個小東西的畫面,景元忽然有了個新想法:「能治療嗎?」

  離朱的治療自帶麻醉DEBUFF,重點就在這裡,劑量合適那叫麻醉,劑量不合適……被毒死的兔子們就是前車之鑒。

  人能承受的麻醉劑量巡鏑大小的生物多半受不了,反正眼下的情況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相較之下那點DEBUFF根本不算個事兒。

  「我不想喝膩乎乎的甜東西,牙齒會壞掉。」

  離朱翻了個白眼:「至於你的提議……倒也可以試試。不過那東西鑽進皮下了,急凍過程中由於感知到危險甚至還了產卵。yue!」

  她苦著臉攤手:「你不會是指望我動手術給他們拔寄生蟲吧?那和給他們做頭部切除術有什麼區別?」

  頸椎是能亂碰的地方麼?當然不是!


第155章

  雖然沒法子直接動手術,離朱還是給每位陷入低溫昏迷的斥候又掛了個治療。效果立竿見影,蜷縮成一團的人立刻肌肉松弛,怎麼擺弄都很聽話,領航員和舵手同時用「很刑」的目光看過來。

  「人才啊!」

  持明真好用!

  「昏迷也只是先讓他們吊著口氣,海蛸卵取出來了,但是成體我不敢動。」幾位斥候相當於一下水就被這玩意兒給盯上了,現在再去看部分小怪物的頭足已經滲透進傷員的頸椎內,與其中的神經束糾纏在一起。理論上可以動手術剝離,只是離朱沒這個技術。

  別說她沒有這個技術,百分之九十的醫士都做不到,最後最可能還是丹士出手,一劑丹藥下去徹底融化掉這玩意兒。

  「增殖,入侵,還會轉移,yue!妥妥的豐饒孽物。」領航員惡心了一小下,實在不太理解這東西的審美——雖然軸對稱,但還是看上去長得太過隨心所欲。

  判斷一個物種到底是天然形成還是受到壽瘟禍祖影響,主要還是看它們對專用藥物的反應。這些看似人畜無害的海洋生物實則凶險萬分,接駁艙裡死了一地,確定為豐饒孽物無誤。

  「可以寄生在智慧生物身上,操縱個體主動歸巢大面積寄生繁衍構建巢穴,具有模仿和學習的能力。形體小,在水中幾乎透明,難以察覺……還有需要補充的地方嗎?」

  標本瓶裡漂浮著從一號倉庫大門上鏟下來的小怪物,充滿液氮的瓶子裡它死得很安詳。

  「干擾通訊設備?」領航員抬起頭想了想。

  「干擾的不止通訊設備,玉闕的觀測、還有船上的部分儀器也收到干擾,甚至無法判斷那些數據室真的,那些是假的。」

  「致幻。」離朱抱著胳膊總結:「我沒被寄生到,但也沒有察覺貼在後頸處的危險,它騙過了持明的感官。」

  頭一回探知到的危險生物總要仔細記錄下來,等回到主艦立刻向聯盟提交。幸虧星球上只有這種海蛸沒有別的豐饒孽物,但凡再搭配上任何一種,出任務的這支中隊就得有來無回。

  留好標本,接下來要討論的就是怎麼離開。專門針對海洋星球的武器並不多,星艦上配備的火力不夠,既不能點燃腳下覆蓋整顆星球的海水,也無法徹底擊碎這顆星球……智庫中收錄的案例並不支持他們這樣干。

  萬一這玩意兒跟蟑螂一樣爆漿後會把卵鞘噴出去可怎麼辦?豈不是全宇宙四處揚得都是了!

  「還是我下去,要麼背著液氮,要麼帶著液體燃料,一塊都帶下去也行,先凍上再放火,一把燒光!」離朱摸摸後脖頸,恨得牙癢癢。

  斬草不除根,那是對自己的殘忍。

  「也不是不行,但我們沒辦法保證你的人身安全……」舵手提醒道:「如果發生意外,這地方距離波月古海也太遠了,星艦經停高危地區又不可能不經嚴格消殺就直接闖入鱗淵境,你可得想好。」

  「先轟上半個基數試試吧?」領航員也覺得太危險了,「寄生在斥候小隊身上的海蛸未能建功,他們等在下面的同類只怕正是躁動不安的時候,這一去不就跟羊入虎口一樣?別說你,換了其他人也不能下去,沒必要做無謂的犧牲。」

  景元從頭到尾沒出聲,他壓根就不想討論該不該讓離朱獨自潛入深海這個問題。

  全艦一百多號人,總能找出更好的辦法。

  現在四個人,一票同意三票否決,離小朱鼓起腮幫子生悶氣。景驍衛看也不看她,點頭同意領航員的建議:「試探性的打一下看看。」

  說完又對舵手道:「隨時做好返航准備,只要有一點可能咱們能撤遠就撤遠些。」

  舵手點頭,動手將動力拉到上限,耀眼的光束射向星艦下方的星球。遍布此間的豐饒孽物似乎意識到獵物要跑,嘈雜尖嘯頓時大作。

  第二道光束正中一座露出海面的小山包,持續了十分鐘後,光芒之中黑亮黑亮的玄武岩融化成黑紅色的漿液奔流入海,海水就像開了鍋一樣滋滋作響,不多時翻上來一片白花花的熟「海鮮」。

  「不行!測不出星艦眼下的真實坐標,我沒辦法確定到底有沒有發生位移。」舵手將能量輸出降低到僵持狀態:「不確定何時能成功返航,我建議暫時先保留能源。」

  總不能為了一時之氣把能源全部耗盡吧,那樣的話星艦很快就會被拉下去。

  控制室內靜得能聽到呼吸聲。

  星艦能源有限,這附近顯然沒有補給站。

  「所以還是我下去一趟。你們不要總把事情往壞處想,第一趟沒有太多防備時海蛸就沒能成功寄生,這回有了防備難道成功的概率不會更高?」

  離朱抱著胳膊向後倒,椅子兩條前腿翹起來,整個人的分量只壓在兩條後腿上來回晃,一刻也不閑:「一味躲在星艦上沒有用,耗到最後咱們肯定耗不過本地物種,到時候更憋屈。」

  「唉……」景元抹了把臉,不得不承認離朱有點道理。

  一百多條人命,由不得他任性。

  「去歸去,怎麼下手得聽我的。」他深吸一口氣,調出檢測器上留存的記錄,「這是理論上你在海底留的最後一個坐標,具體描述一下情況。」

  生物探測器本是一片漆黑,當代表離朱的綠點抵達某個位置時,光屏上突然亮起密密麻麻的紅點。饒是離朱自己現在看到了也有些頭皮發麻。

  「那是一處水下遺跡,沒有看到本土智慧生物的遺骸,只有殘破的建築物,以及黏在上面的大號海藻團。」她側頭想了一下,皺起臉一副十足的反胃表情:「估計是海蛸的卵團,我一靠近激發了這些沉睡中的卵,所以才會突然活化被生物探測器捕捉到。」

  想想曾經在一堆看不見的黏糊糊頭足類動物中游過,馬上又要再來一遍,離朱把臉皺成個包子:「yue!關了吧,再看我怕吐!」

  這玩意兒看多了掉san。

  「炮口瞄准這個地方。」景元想了一會兒,點點紅色最重的區域:「離朱你帶上液體燃料,盡快靠近這個地點,完成操作全速撤離。巢穴裡被人放了把火,海蛸也會迅速集結,然後最大功率輸出一個基數。」

  這麼干就算還走不了至少被干擾的通訊將會有一瞬間的恢復,呼叫主艦搖人吧,不能怕蟑螂爆漿就眼看著它在頭上飛來飛去。

  如果不是多加一個人會給離朱增添太多不必要的麻煩與風險,景元更願意和她一塊下去冒這個險。

  「根據你上次消耗的時間,這次我給你一個系統時,往返全算上,不要在危險的地方多做逗留,明白嗎?」

  他扁扁嘴拉出丹楓這面大旗:「我可不想被飲月君揍!」

  「……知道了……」

  離朱有氣無力的把視線從光屏上挪開,滿臉菜色:「護航任務結束回去羅浮後我一定要去金人巷吃一整盤油爆飛天葵!」

  就算長得不像甚至都不是同一科,只要都是海洋生物就約等於報仇雪恨了吧,這玩意兒正常人實在遭不住。

  「那你還真是……好胃口!」領航員忍不住吐槽,看向持明姑娘的視線中充滿敬仰。

  吃克家菜,沒有勇氣是萬萬不能滴。

  商量好作戰計劃,接下來就是籌辦裝備。後勤送來裝滿液體燃料的空間鈕,現場告訴離朱如何安裝設備讓它變成一顆頗有實力的高爆炸彈。

  「這樣就可以了,請您一定要算好距離再引爆,另外還有這個。」後勤又遞過來一個空間紐,裡面是專門針對豐饒孽物的新型毒餌,「對人毒性不大,您要是覺得不對勁就把它打開撒身上。」

  離朱:「……這玩意兒,有點眼熟。」

  「啊?」

  「沒,沒什麼。」

  味道有點像她交給巫凡的某次「課堂作業」,原本是要煉一味治療小兒積食的成藥,結果也不知怎麼就……

  當時司鼎被氣得含了顆速效救心丸來著。

  收好空間鈕和它的附加設備,離朱問起接駁艙裡的倒霉星槎:「一事不煩二主,就是它了。我設個自動駕駛把它扔海面上嘛,你們做好往返的消殺准備。」

  「如果星槎正常,你就開回來,如果不正常你千萬留在原地不要動,我給你投放逃生艙。」那艘大型星槎型號新,系統穩定,新手友好值滿星,不過景元還是不放心的又加了一句。

  逃生艙能自動返回星艦,然而一旦啟動關在裡面的人一時半會兒出不來,因此不到緊急情況沒人會想到要用它。

  離朱從椅子上跳起來,隔著桌子墊腳伸長上半身,很是信賴的用力在他肩上拍拍:「成,那我可就靠你了。」

  景元:「……」笑不出來。

  舵手已經將炮口瞄准檢測器上給出的位置,離朱帶上空間鈕和起爆設備,結結實實給自己套了個盾後揮揮手邁入仍然處於半隔離狀態的接駁艙。

  液氮是個好東西,能直接讓這些新品種豐饒孽物迅速滾回去見壽瘟禍祖,景元決定回去提醒所有艦隊多多儲備。

  凍脆它們!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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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謝天謝地!贊美補天司命!贊美白珩!

  離朱還沒來得及去考星槎駕照,眼下只能硬著頭皮「無證駕駛」。頭一回開這玩意兒出門,環境復雜就不說了,還是個軍用大型款,有些按鈕她都分不清楚功能……總之必須感謝白珩傳授的應急駕駛經驗!

  從裡到外散發著一股奇怪藥草味道的星槎歪歪扭扭再次出航,向著腳下的藍色星球俯衝,帶出「嗡嗡」轟鳴,不絕於耳。

  舵手盯著監控器看了一會兒,直到看著它平安入水才放松肩膀摸摸下巴:「這駕駛風格真夠硬核的,新手就是膽子大!行!」

  領航員不停計算參數,咧嘴笑笑沒回話,至於景元,他每隔二十秒就發一條消息,生怕離朱撒手沒。

  在這種地方「撒手沒」,很有可能人就真沒了。

  綠色的小圓點成功脫離星槎,然後……面前活像起疹子一樣,從無到有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紅得發黑。緊接著小綠點周圍相當面積的光屏被清空,露出正常的黑色,她前方的道路上裂開一條路。

  於絕境之中斬出一條生路,持明就是這樣的種族。

  另一張光屏上可以看到海面翻出大片白色斑塊——頭足類生物一旦死亡體內色素細胞就會立刻失控,呈現出死寂的灰白色。

  離朱依照指示找准方向開路前行。

  景元推測的沒錯,海裡的小怪物們正處於被擾動後的驚懼狀態,某些尤其敏感的已經在周身亮起警戒色。海水裡都是魚會讓人驚喜,海水裡都是頭足類……那就是驚恐。

  雲吟術衝開成群結隊的海蛸,她找准機會一個猛子扎下去。在波月古海裡都沒游這麼快過,屬實有點抱頭鼠竄落荒而逃的架勢。

  此前游了半個系統時的路程現在只花了十幾分鐘,水壓驟然增加讓離朱有點不太舒服。好在持明本就喜水,遠古的記憶仍舊留存於血脈之中,短暫的頭昏耳鳴後她迅速適應了海底的壓力,沿著海床加速向前。

  黑壓壓的水下遺跡此時幾乎完全變了個樣子。

  被擾動後不少卵鞘主動孵化,引來許多大型海蛸環游。這顆星球上的生態被這種生物破壞殆盡,資源嚴重不足之下同類相食一點也不奇怪。每頭大型海蛸都在試圖吞吃別人的卵和幼體,同時盡量保護自己的卵,場面看上去相當混亂。

  四處都是扭曲纏繞的腕足,黑色的建築物表面沾滿頭足類幼體,隨著海流經過統一翕動,這幅畫面實在是刺激。

  離朱天靈蓋都是麻的,她一連給自己刷了好幾個盾,忍住嘔吐的欲望咬牙衝入廢墟。耳麥裡景元的話就沒停過,她只管四處找,終於在中心區域的巨大卵囊「墊子」裡找到個好地方。

  巨型海蛸們正忙著混戰,一時沒有注意這邊有條看上去不太一樣的「魚」。

  龍牙已然出鞘,無光的海底偶爾閃過一縷金色就是它在舞動。離朱在眾多卵鞘中挖出一個洞,把背了一路的液體燃料從空間鈕裡取出來埋好。海水輕柔的撫弄下那個洞很快就被重新掩蓋,再也看不出異常。

  布置好輔助設備,離朱回了耳麥一句,腳下一蹬溜出這片混亂的海底。擋在面前的海蛸無論大小統統一刀兩斷,其他家伙似乎承認了這條怪「魚」有點凶,開始主動繞著她走。

  ——這些豐饒影響下孽生的生物有智但無慧,對於雲騎來說是個好消息。

  找到臨時充當浮漂的星槎後離朱不著急引爆,她把後勤贊助的藥水取出來撒在星槎內外,撲通撲通又是一片白花花的海蛸落入水中。這會兒再引爆臨時改造的液體炸彈,海底像是開了鍋一樣咕嘟咕嘟往上冒出好幾股熱流——燃料不燒盡,海底的「火」就不會熄滅。

  星槎的動力被拉到最大,音爆震死一片蜂擁而至的海蛸,拖著海水與尾焰騰空而起。可怕的耀眼光柱從天而降,耳麥裡傳來景元緊張兮兮的催促。

  「有效果了!」舵手大喜過望,在這場膠著的拉扯之中星艦終於占了上風得以緩緩後撤。

  海底巢穴火勢蔓延,吸引了大量成體與巨型海蛸聚集,漂浮在軌道上的星艦趁勢而起又給了對方一擊,超規格的引力減弱,儀表不斷跳動的數字趨於穩定。

  「110號,110號回話。」景驍衛帶著通訊器原地轉圈好懸沒走出個印子來,耳麥中傳出離朱的回應:「在在在,別催了!」

  催命一樣的催!

  「直接開接駁艙,不能停下,讓星槎自行動態接駁。」景元停下腳步,舵手邊應聲邊操作:「接駁艙開了,星艦內部封閉隔離,噴淋就位藥物就位,一號倉庫就位。」

  星艦一旦停頓就很難再次啟動,就算驍衛下令舵手也不會聽他的。不過也多虧景驍衛腦子賺得快,一般人真的很難想到用低溫去控制豐饒孽物。

  團雀一樣的星槎搖搖擺擺,一副同歸於盡的架勢從海綿衝過來,星艦剛好轉過身亮出敞開的接駁口,小家伙「嗖」的鑽進去,閘門關閉,白色濃煙瞬間彌漫整個艙室。

  「耶!」

  被隔離在執行層的雲騎們舉手歡呼,換上隔離服准備進行全艦清掃。可不能把那些危險的生物活體帶回到主艦上去,必須就地全部殲滅!

  烏白把耳朵壓平套上帽兜,玄魚笑嘻嘻的遞了把噴槍給她:「真沒想到啊,二十多年前咱們還親眼見過離朱醫師剛進神策府時的樣子呢。小小只一點點大,額……雖然她現在個頭也不大……」

  「我覺得吧,」烏白穿好隔離服,透過可視窗口嫌棄玄魚:「你多少該管管自己的嘴巴了,當心回頭被醫師吊起來打,別怪我笑話你。」

  持明們很在意身高這個話題的!

  玄魚吐了下舌頭,背起藥匣去找小隊長。危險的任務別人都已經做完了,剩下就是全艦官兵的活兒。

  誰說用殺蟲劑殺死豐饒孽物不是殺了?!

  被噴了一頭一臉的「殺蟲劑」,離朱覺得自己就像只可憐兮兮的落湯貓,因為掉進髒水潭而額外被人用藥水再洗一遍才能放進家門。

  星槎升空後同樣遭遇阻礙,也就是她跑得夠快夠突然,隨便掙扎了一下就掙脫那股可怕的吸力,跌跌撞撞一頭扎進星艦。

  眼下星艦也在不停遠離那顆星球,接下來該考慮的就是消殺問題。

  為了避免這些不斷噴出的卵鞘裡存在產生抗藥性的海蛸,接駁艙估計是不會再開啟了,她只能蹲在全是機械與鋼構的艙室內回等待躍遷完成。

  頭一回出門執行任務的經歷實在刺激,希望下回能來個不那麼掉san的物種。

  「抵達自由躍遷區域。」領航員輸入坐標,舵手心情愉快的與老搭檔默契合作。

  星艦越退速度越快,成功擺脫異常吸力後迅速做好准備頭也不回的鑽進躍遷點,面前的星海眨眼換了模樣。

  「我先找了個空曠區域,停著打掃下衛生再回去。」

  領航員重啟通訊網,一條又一條留言衝進來差點卡死系統。

  主艦那邊快急死了,出個門還沒回神兒就把驍衛給弄丟了,相當於雲騎出征將軍自己迷路。

  離了大譜了。

  「霍閃號重新出現,連接正常可以通話!」

  「霍閃號在……」

  景元苦哈哈拿著通訊器,一邊回答主艦詢問一邊時不時繼續給離朱發消息。此番霍閃號星艦僅以輕微代價便逃離危險,多虧她奮不顧身獨自潛入深海。

  小梨子才只有二十一歲呀,放在羅浮上這都不是壓榨童工,得算壓榨「嬰幼兒」。

  而且最大的功臣在返航途中還要受委屈被關在接駁艙裡,屬實是吃了苦頭。

  在新的坐標點位上滯留五個系統時後,霍閃號全艦完成消殺,就連藍黑色的外皮也用機巧認認真真刷了幾遍。反復用生物探測器掃描確認不存在未知生物,景元才向主艦申請返航。

  這份申請很快得到批准,又一次躍遷後星艦回到主艦控制區域的最遠端。

  別看那些海蛸還沒來得及施展手段就被凍成海鮮標本顯得很廢,實際上如果沒有離朱在第一批登陸的海蛸很可能滲透成功。無聲無息的入侵與控制下很快整艘霍閃號就會淪為它們的全新巢穴,對於景元而言控制十個斥候與從一百多號士卒裡分辨誰是敵人,難度差距簡直就是指數變化。

  不是做不到,沒必要的損耗和可以避免的苦,能不吃還是盡量不吃為好。

  離朱在接駁艙找了個平緩的小台子坐著睡了一覺,再睜眼就是接駁艙准備開啟的時候。

  黑漆漆的冰冷鐵閘無聲緩慢上升,搭載著生命探測器的機巧來來回回繞著她走了好幾圈,光屏上「biu」的冒出一個綠色小圈圈。

  毫無波瀾的機械指示音也有了幾分雀躍與起伏。

  離朱直接返回主控室,主艦那邊更進一步的詳細報告還需要她給出補充,這些都做完了才算完事兒。

  這段時間霍閃號星艦已經懸浮在春霆衛主艦上方等待停泊了,除去被嚴密隔離的那十名斥候全員平安返航。

  通道兩側穿著隔離服的士卒來來回回做最後的檢查,景元話癆似的在耳麥裡細數都給她准備了什麼熱飲。

  從熱浮羊奶到某個冰雪星球上盛行的辣味熱湯應有盡有,持明姑娘勾了勾嘴角。

  回頭買一星槎的喉糖送這家伙吧,話也忒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還有一更哈,這會兒帶我貓去打個疫苗!


第157章

  霍閃號平安歸來,春霆衛上下全都跟著欣喜不已。沒有什麼比同袍一出門就失聯更可怕的事兒了,尤其失聯的名單裡還包含了驍衛。

  好在沒發生什麼大亂子,全員返航不管放在哪兒都值得慶賀。

  離朱老老實實按照雲騎軍中規定完成一系列檢測,光屏中顯示結果均為綠色才得以回到治療室。顧不上休息,她第一時間把通訊器接進丹鼎司——搖人。

  「司鼎在嗎?司鼎不在?杜仲在?那就找杜仲……」

  隔離艙裡還躺著十個生死不明的斥候,總不能扔在那兒不管。

  重復說明傷員具體情況,杜仲表示這個活兒他能接是能接,但不保證手術成功。

  「畢竟是異物入侵,按照你說的甚至能直接控制傷員的語言和行為,入侵得相當深了,我總不能把傷員腦袋取下來給人換根脊髓對吧……你要講點道理……」

  「……好好好,我知道了,全程一級隔離,低溫環境,你那邊打包吧。」

  丹鼎司樂於接受挑戰,越難的手術才能越展現出醫士的技術不是?持明就是這麼自信。

  被豐饒孽物寄生並不是罕見病例,但是極短時間內能完全控制宿主甚至還能模仿學習的情況就比較稀有了,不光杜仲想看看,丹士們也很好奇。

  「行吧,我現在去走手續。」為了避免被拒絕,離朱報告都沒寫就先行把通道給開了。

  職位上她是春霆衛駐艦醫師,做手術這事兒理應歸她來,但是吧……離朱醫師只能給人上個麻醉然後讓傷口愈合,別說巫凡,丹楓都不敢放她摸手術刀。

  龍牙有什麼不好嗎?龍牙好得很,所以你還是別碰其他刀了吧!

  醫療界搖人不丟份兒,為了不讓徒子徒孫闖下大禍醫士們能不辭勞苦趕到宇宙任何一個角落收拾爛攤子。這次還是從星艦「發貨」打包送回來,連跑都不用跑,沒人會有怨言。

  掛斷通訊,離朱打開系統光屏開始絞盡腦汁寫報告——好麻煩啊!所以當年究竟是怎麼被騰驍將軍給忽悠了呢?她明明只想看大門的……

  替丹楓處理持明內務都沒這麼麻煩!

  忙了三個系統時搞定各種報告和申請——提交新型豐饒孽物的情報,准備好要上交的滅活標本,報告高危外域生物風險,要求丹鼎司給予醫療援助。這些都完成後,離朱通知驍衛景元把那仍舊處於昏迷狀態的十個斥候塞進逃生艙發回羅浮。

  眼睛裡的高光都熄滅了。

  主艦的救生艙比霍閃號配備的更大更舒適,目送自動程序成功啟動,離朱通知到丹鼎司,放下通訊器垂頭喪氣一步三晃朝治療室挪——太累,累到吃不下東西。

  至於該怎麼和玉闕掰扯觀測失誤的責任,那都是景元的事,離朱現在只想找個軟和的地方躺下來擺爛。

  不管什麼事,不要再來找我!

  好在之後的一路風平浪靜,沒有再出現什麼么蛾子。玉闕面對數據不得不承認蔔算失誤,而那十個斥候最終也傳來好消息。

  未知海蛸,現在被命名為【傀儡蛸】,這玩意兒對人類神經的傷害比想像中嚴重得多。杜仲到底還是搖來了巫凡和丹楓,甚至連龍師也去了幾個會診。手術不能說不成功,但是被入侵過脊髓後這些斥候或多或少都出現了瀕死症狀。就算之後去除異物,受損的神經也沒那麼容易復原,不過比起丟掉性命,提前退役似乎也不是什麼無法接受的結果。

  五個月後,羅浮仙舟行經某顆貿易星,天舶司希望能暫留幾日做點買賣,護航的艦隊剛好也可以趁機補充物資。

  「離朱,你要不要下去轉轉?聽去過的士卒們說很有趣哦!」

  借著「補給」的理由暫時登上其他星球領略外星風光,這也算是雲騎軍內的隱形小福利了。逾期不歸會被視作逃兵,軍法處置可比地衡司那不疼不癢的警告罰款要傷筋動骨,不怕士卒們賴著不回。

  放士卒們分批下去「押送」補給,最後幾日景元敲響治療室大門,小心翼翼邀請窩在這裡的「惡龍」出去玩。

  離朱醫師討厭治療,不管什麼傷員病患統統打發去找治療儀自助,治療儀不管用還有治療艙,還不行她就開申請直送丹鼎司,主打一個摸魚摸到飛起。

  每天只有三頓飯的時間士卒們才偶爾能在餐飲休閑區看到她坐在角落裡認真吃東西,表情陰沉性格孤僻,只有景驍衛敢坐過去和她說話。

  「不是伊須磨洲,不過不需要做太多申請,只要四十八小時內回到星艦上就行。天舶司的商隊也在星球上,也許他們會需要幫助?」

  她實在宅得厲害,關上門不是處理持明內務就是睡覺,景元覺得這樣下去恐怕不太行。

  「走吧走吧,我問過了,這顆貿易星隸屬於星際和平公司,開放了巡鏑與信用點的兌換,彙率很不錯哦。第一次出遠門,你不想給丹楓哥帶些禮物麼?」

  他是會說服人的,離朱猶豫片刻放下筆:「好,下去看看。」

  龍師們屁話有那麼多,今天看完明天還要繼續看,明天看完保不齊後天還有,所以干脆放在一天看也沒有什麼問題吧。

  「太好了∼等會兒就有一批下去休假的士卒返回主艦,咱們一起開星槎去瞧瞧新鮮。」

  景驍衛背著手,笑眯眯留下出發時間與集合地點,決定再去找幾個人問問「度假地」有什麼值得一去的名勝。

  嘿嘿嘿,出去玩兒呀!

  一個系統時後霍閃號載人返航,景驍衛從治療室拖出一只醫師,幾乎用趕的把她趕進星艦。

  「我問過了,這顆貿易星本土盛產一種發酵茶,喝起來還不錯,據說有股麥香味。加工過的貴金屬首飾也是一大亮點,手工藝品……看上去很劃算。」

  他興高采烈的不停自己給自己建議,然後又自己推翻自己的建議,最終自己肯定自己的建議。

  離朱實在不能理解這家伙為何能精力充沛到如此地步,她只是看完龍師們遞交的文件就累得只想躺下喘氣兒了,也不知道過去幾百年丹楓是怎麼熬的。

  「嗯,嗯嗯,嗯……」她心不在焉的不時回應兩聲,景元一點也不覺得被怠慢,只要離朱還應聲就已經很好了,非必要時她半個字都懶得說。

  哪怕只是敷衍,至少她還敷衍了,其他人想被敷衍也沒機會。

  霍閃號平穩落在空港碼頭上,離朱垮著臉被景元推上駁船,十分鐘後又停,這才是到了地面。

  「因為是貿易星,天南海北的商人連同他們的信仰也帶到這顆星球上……」

  景元看上去很是老練的叫了輛飛車,隔著玻璃向離朱講解窗外閃過的各式高大建築。

  「兩位是來觀光還是進貨呀?」飛車司機好奇搭話,景驍衛伸開胳膊攔住離朱醫師的肩膀:「當然是觀光呀,有佳人在側,誰想去數那些俗不可耐的阿堵物。」

  「佳人」涼嗖嗖的瞥了眼過來,警告他最好收斂點。

  「哦哦,觀光啊……那就爬爬山,賞賞景,逛逛街,輕松一些。」

  司機不疑有他,那位尖耳朵姑娘生得實在好看,就算臉色臭臭的也自有一股動人的無情。換他是那個白發青年,這樣的姑娘坐在身邊怕是做夢都能笑醒。

  被她瞪一眼怎麼了?她都不去瞪別人呢!

  飛車直接把客人送到當地最有名的景區,一片彎月形的沙灘。

  「這地方生長著一種發光的藻類,夜間一遇到擾動就會發出瑩藍色光芒,加上條件得天獨厚,偶爾能看到兩輪滿月共照一片海灣的奇景,很多人專程慕名從外星飛來拍照哦。」

  司機先生笑得意味深長,小情侶嘛,晚上燈光昏暗的地方才好繼續發展。

  現在的時間還未到黃昏,景元看看下面普普通通平平無奇的白沙灘,果斷請司機再開一段先找個地方吃飯。

  看月亮這種事離朱才不會干,她只會沐浴在朦朧的月光下呼呼大睡,唯有美食還能喚醒些許興趣。

  「好嘞!那我帶二位去這附近本地人最喜歡的海鮮餐廳怎麼樣?」

  注意到客人對沙灘不是那麼感興趣,司機試圖給自己挽尊:「相信我絕不會後悔。」

  「好的好的,麻煩您了。」景元決定給他一次機會。

  飛車拐了個彎將客人送到目的地,離朱迷迷糊糊跟著景元往前走,就聽到服務員熱情高亢的招呼聲:「您可以在這邊挑選喜歡的食材哦。」

  睜眼一看,整整一堵牆那麼高的平面上嵌滿大小不一的魚缸,海水在水泵的努力下循環往復,帶來濃濃的水腥味。面前的魚缸裡全是些滑溜溜的海魚,其中一只特別大的缸裡游來游去錐桶狀的小魷魚。

  離朱:「……」

  吃不下,冒犯了,告辭。

  她轉身就走,滿臉晦氣就像出門覓食打牙祭好死不死遇上催債的。

  yue!

  死去的記憶突然復活並窮追猛打,離小朱回想起那些又軟又滑還裹著海藻的卵鞘,忍不住就是一陣貓貓甩爪。

  救命!這日子沒法過了!


第158章

  「好點沒有,要不要去喝點提神飲料?」

  從小到大,景元認識離朱已經二十年了,從來沒見她如此狼狽過。

  持明姑娘抱著棕櫚樹惡心反胃卻什麼都吐不出來的樣子活像只吐毛球的貓,誰能想到水中霸主的羅浮持明居然敗在小小的魷魚身上。

  「還行,yue!之前不覺得怎樣,現在味兒返上來了……yue!」

  她扶著樹干伸出手,景元很有眼色的遞上水瓶,離朱噸噸噸一口氣喝下去半瓶然後繼續吐。

  海邊是不能再待了,路人紛紛用祝福調侃加曖昧的眼神看著站在路邊的青年,景驍衛茫然不知所措,看不懂但總覺得自己有點被抓進地衡司的危險。

  「哎呀,吐這麼厲害,去那邊市集上買些酸味的水果試試?要麼去醫館抓點藥,這麼小的姑娘,這罪遭得呦!」陌生大媽一臉同情的看著哇哇吐水的離朱,很是好心的給他們指了個方向。她不大認同的瞪了眼景元,後者只覺今兒不下雪屬實不該:「又不是我……」

  又不是我長得獐頭鼠目把她給惡心吐了!

  「不是你是誰啊?」大媽雙手叉腰,戰鬥力爆表:「你該不是不想認賬吧!」

  眼看要被好心人翹起的食指戳在腦門兒上,景元只好往後躲:「我,我認什麼賬啊我?」

  他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和離朱都穿著軍中的藍色衣裝,就好像兩人刻意穿同一個顏色似的,自然也錯過了旁人的腦洞。

  不對……仔細想想,好像確實有幾分自己的鍋。

  離朱為什麼兩次潛入深海近距離接觸傀儡蛸?難道不是看在他這驍衛的面子上才主動請纓的麼!否則一個龍尊教養出來的持明龍師,什麼都不做干等著也肯定會有人來救,根本不必拼命。

  「yue!」離朱把剛喝下去的水吐干淨,胃裡空蕩蕩,感覺好了不少。她擦了把嘴角推著樹干站好,景元擔憂的大臉湊到面前:「吃水果還是去醫館?」

  「吃水果!」去什麼醫館,她自己就是個醫……等等,離朱捏著鼻根淺淺思考了一下,對自己治療室吉祥物的定位很有自知之明。

  別作,別試著給自己開藥,會變成持明族內的反面教材。

  「唉……」

  景元大大嘆了口氣,接過水瓶不給她再灌,小心翼翼繞過怒目而視的大媽拎起離朱飛奔——兩個人的身高差在這裡擺著,用拎的比較順手。再說了持明體重偏輕,單手拎著還能空出另一只手警戒。

  雖然他不認為貿易星上會遇到要動手的麻煩,但是未雨綢繆是個好習慣……比如說現在。跑出一段距離後離朱一胳膊肘直擊景元左側肋下,為了肋骨的完整與安全他立刻撒手、誠懇解釋:「咱總不能和手無寸鐵的人計較對吧?還是你能眼睜睜看著我被治安官抓走?所以我以最快速度帶上你一塊跑,沒毛病吧!」

  為了證明自己的誠懇與清白,青年舉起雙手做投降狀:「下次絕不拎著你,抱歉!」

  「哼,」離朱終於收回「死亡視線」,雙手往裙褂的口袋裡一塞,邁開腿向前走:「我自己能跑,下回再碰我後領子就翻臉,懂?」

  「懂懂懂,火氣不要這麼大嘛!」看她狀態比方才好了許多,兩人順著那位好心大媽指出的方向行走,「有岔路耶,走哪邊?」

  「……右邊!」

  果然很快來到一處市集。

  和羅浮上的市集不同,此地絕大多數人席地而坐,面前展開一方破布,待售的商品往上一擺就算是開門迎客,讓兩個「仙舟土包子」連連驚嘆。

  這樣也可以!市場監管部門死了嗎?

  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有壓低音量的小聲私語,不管買家還是賣家都力求把自己裹嚴實,就好像被人看到臉會犯法一樣。

  「我怎麼覺得……這地方看著不太合法的樣子?」離朱拽著景元的外套袖子踮起腳和他咬耳朵,景元斜側著身子彎腰好讓她能夠得到:「是不太對勁兒,不過來都來了,看看本地特色也好。」

  每一個攤子上售賣的東西都不一樣,甚至攤主看上去也不太清楚自己賣的到底都是什麼。反正一樣一件賣完就走,是虧是盈買賣雙方只能自行負責。

  「額……東西好像還挺全乎?」滿地都是稀奇古怪的東西,有些離朱認識,有些看上去就像垃圾,「應星哥會喜歡這些,他能住在這兒不走。」

  「但是這裡沒有能輔助畫圖的機巧。」人流裡景元得硬往前擠才能讓離朱停留在視線範圍內,他借著高度朝四周看看,不由感嘆這世上古老的職業還真多。

  走在他不遠處的離朱突然停下腳步,於洶湧人潮之中捏出一條細瘦的胳膊。

  「說吧,你想挑個什麼樣的死法,我今天心情不好,可以滿足你的要求。」行人迅速避讓,很快就清出一個圈,方便她把那條胳膊的主人拖出來。

  ——都敢伸手往人身上掏兜了,對於挨揍這件事應該早就做好心理准備。

  「來,你告訴我這兜裡都有些什麼?」離朱拖著扒手就跟拖條狗似的,輕輕松松,「我找了一早上也沒能從這兜裡掏出之前的東西,原來是被你小子給順了。」

  持明身體密度大,力氣比同齡的天人族還猛,雲騎裡有不少士卒哭喊著不公平,對練時又搶著想和龍裔成為隊友。

  扒手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暈暈乎乎想了幾秒鐘才瞪大眼睛——不是,咱們兩個到底誰是受害者?

  景元禮貌的轉身把臉藏起來,停頓片刻才重新正色站直:「咳咳,咳咳咳!」

  四角走出幾個手持木棍的男子,對於離朱來說他們算得上「彪形大漢」,但是和真正個子高的人一比又顯得十分矮小。成群結隊在市集上挑肥羊下手是這些人的謀生手段,出手的人被一個瘦小姑娘揪住,其他人就會站出來威脅恐嚇。本地人怕被他們找上門尋仇,外地人不想給自己惹麻煩,一來二去的也就站穩了腳跟。

  可惜今天他們裝上了個執拗倔強且較真的主。

  離朱驚喜的看著送上門的沙包,被她捏住的扒手扯直了嗓子喊:「你說什麼啊我聽不懂!趕緊撒手!不然我可就要不客氣了!」

  太好了!這出氣筒還是個自助的。

  「走!咱們找個地方講道理去!」圍攏上來的扒手團伙驅散吃瓜路人,擁著發生糾紛的兩人往僻靜處走。這些人很是忌憚景元,方才他們就想把這兩人分開呢,結果那個白頭發的男人力氣很大擠不走,有點棘手。

  算了,反正外面來的人都怕闖禍,隨便嚇唬幾下多半沒事兒。

  還上去很好欺負的小姑娘又天真又單純,聽到人說「講道理」就真的以為是要去講道理,跟著扒手團伙就往背陰小巷走。混跡在這種違法地帶的人沒有多余的同情心,吃瓜路人目送他們遠去,垂下眼睛該干什麼干什麼。

  走到暗巷口景元就不往裡去了,他抱著胳膊往牆上一靠,由衷感謝及時送上門的「捏捏樂外賣」。離朱正不高興呢,犧牲一個盜竊團伙造福其他人,善哉善哉。

  巷子裡傳來凄慘的呼痛求饒聲,過了半個系統時,離朱揉著手腕走出來,臉上還帶著意猶未盡的表情:「太弱了,沒揍幾下就撐不住,還得糊幾個雲吟術免得不小心把人弄死。」

  承擔望風重任的景驍衛抬頭望天:「啊?你說水果不新鮮?那就不買了,去看點別的。」

  「哼哼哼!」離朱甩甩手裡多出來的袋子,當先走在前面:「我剛才看見一塊好香料,還有一顆不錯的石頭,你去講價買下來!」

  她不會講價,一般來說只要垮著張討債臉往攤子前一站,各位老板就會瑟瑟發抖將被看中的東西雙手奉上。雖然但是……雲騎的軍醫肯定不能做疑似打劫的事兒,所以遇到需要和人談價格買東西的時候只好關門放人,白珩、應星或者景元,誰都可以。不能放丹楓是因為龍尊大人根本不講價,鏡流和他一樣。

  「我去就我去,見面分一半!」景元隨手一撈就接到離朱拋過來的袋子,別說沉甸甸的還挺墜手。

  看來這個星球上行竊的行當收入頗為可觀,也怪不得那些人抱團行事,被抓到後不但不跑還敢威脅。

  重新回到市集中,離朱明顯察覺到行人都避著自己走,頓時對這份清靜大感滿意。竊賊們不見了,一起離開的兩個人完好無損,有腦子的人都知道誰才是勝利者。

  「就是那裡,前方八點鐘方向和兩點鐘方向的兩個地攤兒,左邊的黑色瘤子,右邊的棕色狗屎,啊不是,香料。」

  景元:「……」你這個形容委實讓我很難評價。

  也不知道今天嘆了多少回氣,他走到地攤前蹲下,不等張嘴旁邊傳來帶著笑意的聲音:「老板這東西多少錢?」

  截胡的?

  青年抬頭一看,穿著羅浮傳統長袍的金發男子笑容和煦,他甚至還拱手搖了兩下以示友好。

  景元:「……呵呵,巧了不是?」

  忘了這家伙硬是憑借油滑的手段在天舶司鑽出個職位擠進去,是有可能在這裡遇上的。

  地攤兒老板掀起眼皮看了眼面前這個莫名其妙有些僵硬的場景,視線最終停在問價的人身上:「統統兩千信用點,本地貨幣後面加兩個零,要是你出信用點,我還能再送個東西。」

  這顆貿易星被星際和平公司盤了有些年頭,信用點比本地貨幣吃香得多,做生意的都願意收信用點而不是本地貨幣。

  金發男子一邊笑著對景元說「承讓」,一邊結賬,除了他一開始看的石頭外又得了件工藝擺件做搭頭。這人左手接過腦袋大小的黑色石頭,右手就將其送到離朱面前:「難得在這裡遇到您,這段時間您還好嗎?小小禮物不成敬意,請您一定一定收下,不然我會徹夜不安的。」

  兩千信用點的東西對於羅浮人來說也就一頓簡單早餐,確實稱不上貴重。加上彼此間的淵源,離朱到底還是收了他的禮物:「下次別這樣了阿爾敏,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們賺錢也不容易。」

  「是啊是啊,我聽說你和巴拉特打算籌錢買退役星艦改裝成民用設備,該省還是要省嘛。」景元挪到離朱身後,表情莫名有些臭。


第159章

  那個茨岡尼亞的埃維金人已經快五十歲了,他的眼角夾著幾道細紋,他金燦燦的頭發裡摻著銀絲,他瑰麗的眼睛不再清澈如同小溪。

  景元安靜的走在後面看著那個人略微彎下背與離朱說話。

  再過十年他就會滿頭白發,逐漸看不清近前的東西也聽不清遠處的聲音,牙齒搖晃,脊背佝僂……然後慢慢的,他的手和臉上會爬滿無法抗拒的老年斑。

  衰老是件可怕但又無可奈何的事,無論短生種還是長生種,埃維金人還是天人,全都一樣。

  時間拿走了他的青春與精力,卻又回饋給他一股安閑沉穩的氣質。他溫和的笑著,用來恫嚇他人的氣勢收斂得干干淨淨,給自己披上溫文爾雅的外衣,一點也看不出精明狡詐到令人心驚的手腕。

  這個曾經被人踐踏進塵埃的奴隸憑借一己之力,領著另外八個奴隸硬生生撬開了羅浮的大門。

  「這裡還有您看得上眼的東西嗎?別急著拒絕,主要是我有求於您,總不好空著手說事兒。」阿爾敏微笑著走在離朱身邊,為了配合她的高度故意垮下肩膀含胸駝背。

  某些時候持明實在是軸得遲鈍,離朱站住腳,皺眉:「你先說說什麼事兒。」

  唉……好吧,這家伙就是這麼好拐。景元偷偷在心裡翻白眼撇嘴,臉上還是一本正經:「違法的事兒不行哦,她現在可是雲騎軍一員。」

  阿爾敏寬和的垂下眼睛邊點頭邊笑:「是的,我聽說了這件事。離朱小姐為了持明一族毅然身著戎裝,實在是我輩楷模。可惜我等壽命太短無法追隨在小姐左右,只能在其他地方略盡綿薄之力。」

  比如說多賺錢多交稅。

  這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有些怪,離朱想不明白。

  「你說唄?」她皺眉看了景元一眼,上上下下不管怎麼看這家伙都笑得陽光燦爛沒有什麼異常。

  阿爾敏注意到她的視線,嘴角弧度又深了幾分。

  年輕人吶!

  「事情是這樣的,」他忽略掉年輕驍衛不爽的小眼神,說起更重要的那件事:「我們埃維金氏族的生存環境不太好,這麼多年時有從各處貿易星上聽到埃維金奴隸的傳聞。」

  他挑起眉,笑意變得陰狠:「這顆星球上也一樣。」

  「你要把人買回來?也不是不行。可是一手交錢一手交人的事兒你自己做不了嗎,對方想使詐?」

  離朱神色凝重,眉頭微微皺起。仙舟聯盟是禁止奴隸貿易的,遇到不幸被拐賣的同胞應及時通知天舶司。但是阿爾敏他們身份模糊曖昧,想要解救的埃維金奴隸又非聯盟籍,不太好動用雲騎軍。

  她下意識看向景元,後者抱著胳膊笑得跟戴了張面具似的。

  裝,繼續裝,羅浮天舶司的商隊可不是沒有武力配備。明面上他們是精明的商人,實際上每支商隊首領手裡流過的情報都足以饞死專門干這行的家伙。

  「我就是埃維金人,大喇喇上門買人肯定會被對方當成肥羊痛宰一頓。雖然有心解救族人,但我也不打算喂大那些奴隸販子的胃口。所以最好請一位值得信任的好朋友出面幫襯一下……唉,也是我思慮不周,小姐既然是位軍人,肯定忍不了這種不義之事,唐突了。」

  阿爾敏當著景元的面把「欲擒故縱」和「激將法」演繹了一個遍,他憂郁的漂亮眸子霧蒙蒙的,持明姑娘沉思片刻點點頭。

  「可以,但我不能用雲騎軍醫的身份做這件事,你明白?」

  阿爾敏愉快的眯起眼睛:「我明白,不能讓人有攻訐雲騎軍的把柄。作為感謝請您一定要再挑件東西,不然我這心裡實在不安。」

  於是離朱就順手指了指那堆長得跟狗屎一樣的上等香料原料,幫忙提袋子的景元無語:「……」

  好像學會了新技能。

  買好要帶回羅浮送人的禮物,阿爾敏把離朱和景元請到他們這支商隊的臨時落腳點。剛巧巴拉特也在,他驚喜的張開胳膊虛虛抱了持明姑娘一下:「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您,我今天實在是太幸運了!」

  「巴拉特我的朋友,小姐答應幫我們那個忙,你不用焦慮了。」阿爾敏把商量好的事情告訴他,貓亞科人收回雙手捂住嘴,圓圓的眼睛裡迅速醞釀出一層晶瑩剔透的水珠:「您難道是好心的神明嗎?」

  「……夠了,巴拉特,你收斂點!」離朱搓掉一胳膊的雞皮疙瘩,腳指頭偷偷扣地。

  五十多歲的貓大叔了,萌不起來的。

  巴拉特果然就把那副肉麻模樣收起來,笑嘻嘻的上下打量打量離朱,轉身找出一條綴滿珍珠和寶石的蓬蓬裙。

  不是黑風衣黑墨鏡烈焰紅唇不夠酷,而是離朱小姐這一米四的身高……穿上黑色馬球大衣也很難有道上大佬的氣質。

  還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怎麼華麗怎麼來。

  「麻煩您換上這個臨時充當一下購買奴隸的主家,我們扮演您的僕人,方便挑人講價結賬。不會引人疑竇,也沒有危險。」

  巴拉特把需要離朱做的事告訴她,如果她不願意他們也不會強求。商隊裡還有其他人可以請托,不是非要麻煩離朱不可。

  不過離朱自忖收了人家的好處,總要給人出份力氣才行,拿起衣裙就進了更衣室。

  只需要演一個驕縱任性的大小姐嘛……把平日裡盡量收斂的熊孩子氣息放出來就足夠了。

  她三下五除二穿上約莫能有七八斤的蓬蓬裙,趿拉著鞋子走出去給三位男士看:「這樣行不行?」

  持明天生的冷臉下巴一抬就很有噎死人的氣質了,此刻少女身穿乳白色緞面短裙,層層疊疊的縐紗下伸出雙筆直雪白的小腿,反倒把珍珠和寶石的光澤壓下去幾分。

  「行行行,您再換上這雙鞋。」巴拉特又去翻出一雙同樣乳白色緞面的鞋子,側扣上是一朵貝母雕琢的花朵。

  然後他的視線在景元和阿爾敏之間來回游移,最終選定了年輕人扮演「保鏢」:「麻煩景驍衛?」

  「欸?這裡面還有我的戲呢?」

  景元笑著指指自己,心裡暗道這位貓亞科人實在太會察言觀色。他這樣明著問出來,不管怎樣自己都得給個答復——一塊干這一票當然好,無形中消滅掉可能泄密的源頭,意見相左也無所謂,人家本來就是為了哄離小朱玩兒才琢磨這麼一出。

  反正事後他都不能有意見,更不能心懷不滿,不然就是小心眼!

  巴拉特笑得那叫一個無辜:「別人跟在離朱小姐身後您也不放心呀!」

  景元摸摸下巴,決定把這個技能學起來。別說直腸子的持明了,隨便哪個人碰上不都是手到擒來?

  主打一個拿捏。

  夜幕降臨,一輛當地風格的豪華飛車停在拍賣場入口,侍應躬身一路小跑著上前開門。先下來一個看上去不太年輕的男僕,緊接著是金發已經花白的管家,最後下來個白頭發的保鏢,由保鏢從加長的車廂裡抱出一位身材嬌小纖細的貴族小姐。

  那當然是位含著鑽石湯勺出生的千金,她穿著綴滿珍珠寶石如同星辰的裙子,同樣璀璨的鞋子甚至經不住地毯的摩擦。

  「就是這兒嗎?」大小姐嫌惡的用獸牙扇遮住口鼻,語氣中有種不自知的高高在上,「要是讓兄長知道我擅自來這種地方,你們誰都別想逃脫責罰,所以都給我把嘴巴閉緊,聽明白了嗎?」

  她的聲線清脆悅耳,可惜那股子嬌縱的味道讓人聽了就想躲。

  男僕和管家彎腰吶吶,保鏢面露難色:「可是小姐,萬一族長大人問起來,我該怎麼回答呢?」

  他的工作屬性決定了他不能對給自己發工資的人說謊,但是忤逆大小姐的後果也一樣糟糕。

  「哼,」貴族千金抬起下巴,她白皙頎長的頸子線條優雅動人,奈何說話實在不討喜,「我不管,總之什麼都不許說!」

  發完脾氣她才注意到彎著腰汗水直滴的侍應,連忙擺手看向管家。

  「勞煩這位小哥帶我們去八號場,小姐心血來潮想挑幾個身強力壯的奴隸。」

  管家垂著眼睛三言兩語就打發了侍應,從頭到尾連句感謝的話也沒有。

  這種天生就踩在別人頭上的姑娘就是這樣的,指望她懂得尊重別人……呵呵,泥腿子在她眼裡根本就不算人,更別提啥尊重不尊重。

  侍應肚子裡罵了一長串加密通話,臉上帶著殷勤的微笑直起腰:「好的,請各位跟我來。」

  這句話惹了大小姐不高興,她白眼翻得滿天都是,撇著嘴不肯挪地方:「讓他說『公主請隨小的來』,不然不許走!」

  景元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看著作精上身的離朱:你要不要這麼敬業啊?差不多就得了啊!等會兒萬一人家要打你可別說我沒提醒。

  阿爾敏上前面不改色的輕輕抬起眼皮,那個侍應打著哆嗦苦笑:「公主,公主請隨小的來。」

  「嗯哼。」終於滿意的千金小姐終於點頭,服務生趕緊轉身擦汗領路。

  她應該不打人吧?要是打人今天這份薪水可就虧了,還得倒貼錢給醫生治傷。

  阿爾敏和巴拉特在後面換了個眼神,一人狹促一人老練,完全就是費盡心思哄孩子高興的嘴臉。


第160章

  拍賣會向來允許有關系的客人提前進入後台挑選心儀「商品」,反正都要賣掉,只要價格合適賣給誰能有什麼區別?滿足高層次顧客的需求不但可以盡量避□□拍,而且還能鞏固與合作伙伴之間的關系,生意人何樂而不為呢!

  侍應小心翼翼的彎著腰將大小姐一行請進後台,容貌嬌美的侍女上前殷勤伺候,端茶倒水好不忙碌。

  「幾位稍坐,小的去通知經理出來拜見。」他及時告退,把不好招待的客人扔給同事去頭疼。

  閃身溜進「倉庫」時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個金發管家十分不滿拍賣會的服務,正在指揮眾人重新裝飾餐桌更換茶具和茶葉。

  品質還不錯的新鮮茶水在他嘴裡就跟刷鍋水似的臭不可聞,用金粉裝飾的桌布也沒能讓那老東西的眉頭稍微松開些。在侍應看來已經毫奢到極致的布置原來根本進不了上流人物的眼,連一個管家也嗤之以鼻。聽說有些傳世的大家族裡少爺小姐們出門嫌髒都不願意用外面的東西,原本不理解的現在他總算是明白了。

  要是我生下來就躺在用絲綢裝裹的搖籃裡,我也一樣事兒多。反正這份麻煩的成本有其他人承擔,找麻煩的人自然可以吹毛求疵什麼都要最好的。

  「勞倫斯先生,外面有位帶著家僕的小姐來買奴隸,額……看上去很不一般。」他把手裡的邀請函露出一個角給經理看看,後者立刻接過去瞪大眼睛翻開鑒定:「什麼樣的小姐?你給我好好說一遍!」

  侍應就把離朱一行的模樣誇張了十倍描述給經理聽,後者聽完雙手直搓:「咱們的好運道來了!這肯定是公司派來的高管,偷偷查看咱們有沒有好好工作。認真表現,肯定升職在望,運氣好些也許能去個更好的地方。」

  前段日子還是半人馬座那邊的部門遇到這種好事兒,他眼睛都快羨慕紅了,沒想到不經意間幸運悄然來臨。

  「不是,勞倫斯先生,公司高管怎麼可能讓人抱著走?這幾天羅浮仙舟停在附近,會不會是從那上面下來的貴女?」

  這個年輕人也不是什麼見識都沒有,他還是不太相信經理的盲目樂觀。如果公司真要來人,上面不說下面也會流傳些小道消息,總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高管空降吧!

  「仙舟聯盟嚴禁人口買賣,什麼人這麼大膽高調的上門直說要買奴隸啊?而且他們用的請帖就是送給羅浮天舶司的,換了你,你干違法事兒的時候報自己的名字?」

  那肯定不能,最差最差也得是「我有一個朋友」。

  經理好笑的看看侍應:「你別那麼緊張,仙舟人很講道理,做買賣也誠信,他們不吃人也不隨便打人,不要太相信星網和光腦裡的內容。」

  「哈哈哈哈,是哈!」侍應抓抓後腦勺,笑得有些心虛——星網上鋪天蓋地都是關於仙舟聯盟的□□,那樣一個龐大的組織,每個人都能活上好幾百甚至上千年,他們說自己不擴張誰敢相信?

  那可是巡獵的信徒,記仇得很,一句話不對付就能從宇宙的邊緣地帶殺過來報復!

  「行了行了,少想那麼多有的沒的,還是生意要緊,我出去看看。」經理就知道這小子口服心不服,也不和他多話,手上准備著送給客人的小禮物,心裡盤算著「倉庫」裡的各種貨色、整理好自己的頭發和衣服才在臉上堆滿笑容,快步開門迎上去做生意。

  尚且隔著一段距離他就認出了侍應嘴裡描述的「高門千金」,那姑娘正坐在椅子上皺眉衝自己的僕人發脾氣,內容聽上去似乎是抱怨他推薦了個讓她受到怠慢的拍賣會。

  「對不住!對不住對不住!我來遲了,沒能在門口恭迎公主殿下,實在是該打!」經理取出准備好的紅絲絨盒子打開獻給離朱看:「小小賠禮,不成敬意!」

  景元偷偷抖掉雞皮疙瘩,費了老大的勁才勉強維持他「冷面保鏢」的人設。

  那是枚龍鳳圖案的純金吊墜,克重還行,主要貴在人工。不過這裡可是星際和平公司的場子,來自低文明維度星域的人工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這枚吊墜只要是仙舟人一定會愛不釋手,經理保持笑臉偷偷觀察,那位黑發如瀑的小姐只是瞄了一眼就扭開臉。

  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意。

  看來她確實不是仙舟聯盟的人。

  離小朱沒眼看的扭開臉——這都什麼啊,怎麼能把一條光著的龍放在吊墜上?誰好意思在脖子上掛個果體的同族出門招搖啊,還要不要臉了!

  「咳咳,」阿爾敏及時上前:「心領了,您還是把這件俗物收好吧,它怕是入不得大小姐的眼。」

  他說話越不客氣,經理的心就越穩。

  「不好意思,是我獻醜了,此等粗陋的裝飾品確實不該擾到公主殿下。不如這樣,等會兒公主殿下挑好奴隸後我做主附贈些小玩意兒聊表歉意,還請您務必收下。」

  離朱全程扭著臉以免穿幫露餡,巴拉特趁沒人注意朝她擠擠眼——看吧,他還得求著咱們收好處。

  大小姐沒有提出反對意見,挑選奴隸這種粗鄙的事情自然歸男僕和管家去干。但是就像突然心血來潮想買幾個奴隸玩一樣,她示意保鏢靠近些說了幾句話,俊俏的白發青年表示小姐有些好奇想要一起去看看。

  也……不是不行,貴人們的愛好總是奇奇怪怪難以捉摸,至少這位小姐的任性還處於人類範疇內。

  「這……」經理面露難色,然後「狠心點頭」,「好的,請公主殿下稍等,我先讓人把倉庫弄干淨些,免得那些髒兮兮的奴隸壞了您的好心情。」

  反正她也看不懂好壞,伺候好了卻能決定今天的交易額,看在信用點的份兒上這位小姐可以暫時成為全宇宙最可愛的姑娘——截止她付清賬單的那一刻。

  「哼,這種貧瘠的地方能有什麼好心情,吃都吃不好,煩死了。」

  大小姐面色郁郁,一副怨氣十足的樣子。她的「保鏢」動了下手,心虛的移開視線。

  看來她十年內都沒法子直視頭足類的任何動物了,今後點外賣一定要特別小心。

  經理笑著讓人去傳話,盛情邀請大小姐留下用餐。他細數了一遍貿易星上近來流行的餐點,好不容易才說動客人勉為其難多留一會兒。

  「……您也知道最近仙舟聯盟的旗艦就停在附近,不少美食從那邊傳過來,如果感興趣……」

  大家正就美食展開安全的閑聊,侍應彎著背低頭跑上來報告:「倉庫那邊已經清理過一遍了,隨時歡迎公主殿下賞玩。」

  管家謹慎的清了清嗓子,保鏢立刻起身充當大小姐的人形座駕。

  「勞倫斯經理,在商言商,請。」金發中年人終於擠出個大概可以視作「友善」的表情,經理急忙起身小跑著趕在前面開門領路。

  拍賣場「倉庫」裡的環境比想像中要好得多,也許是星際和平公司還想披著人皮,也許是因為已經到了銷售終端,沒有轉手的下一個環節所以「商品」需要保持比較好的狀態。

  這裡至少給奴隸們提供了一個能夠滿足人類基本需要的空間,按照價格高低與特性,他們被分做幾類。

  觀賞型、功能型、以及其他。

  埃維金人和貓亞科人基本上都不在功能型之列,但這並不耽誤大家做出個挑剔的樣子。離朱坐在景元胳膊上由他「端著」從頭看到尾,這裡居然有只在教科書上出現過照片的火魔?

  不是,這家伙是怎麼被抓到的?能買一個帶回羅浮送給應星哥嗎?

  「公主殿下在看這個火魔奴隸?它是被家族流放的叛徒,說老實話我不建議您這樣高貴優雅的女士購買它充做奴僕。」

  經理很負責任的為顧客考慮,管家也不贊成大小姐買太過危險的「玩具」。

  「不如看看天環族?他們生得就像傳說中的天使,很漂亮哦,有些天環族還會唱歌。」

  最重要的是天環族也屬於觀賞類奴隸,順便可以看看有沒有埃維金人或是貓亞科人。

  離朱依依不舍看了那只被關在冰層中的火魔好幾眼,景元用眼神警告她絕對不可以把這玩意兒帶上羅浮。

  想都別想!它會把仙舟艦體燒壞的!

  「天環族啊,有的。在這邊,請諸位注意腳下。」

  經理領著他們走過一個又一個安裝了單向玻璃的房間,阿爾敏和巴拉特都不著急,耐心的默默尋找。最後他們來到一處精致的鳥籠形屋子,一個攏著翅膀的少女坐在秋千上。

  這不是他們的目標,離朱看了一眼不高興道:「我不喜歡她!」

  那天環族姑娘生得傾國傾城,特殊的種族讓她看上去柔弱可人,宛如垂下翅膀任人揉捏的小鳥。

  「我討厭比我生得好看的女孩子。」大小姐不高興了,垮著臉表情陰暗凶惡,「去給我買下來,我要拔掉她翅膀上的毛做帽子。」

  外域有種縫著羽毛的高帽,一般都是用漂亮的鳥羽做裝飾,拔了天人族的飛羽……聽上去相當血腥殘忍。

  經理祈求的看了眼管家,雖然是要賣出去的「商品」,這樣美好的姑娘慘遭欺凌也實在令人於心不忍。

  「大小姐,不如再往後看看?等您挑好了我們一起結賬。」

  金發管家顯然是個有地位的僕人,這一路上他好幾次改變了大小姐的念頭,經理就知道等會兒也會是這個人出面講價買單。

  「行吧,那就往後再看看。」也許是即將到來的刺激游戲讓大小姐心情好轉,總之她很好說話的放了那天環姑娘一個死緩。

  一行人繼續向後走,經理開始介紹一些被消耗掉也不可惜的「商品」。

  價格低,看上去柔弱可欺,樣子不能太醜。

  ——幾經倒手的野生奴隸和從小豢養的飼養奴隸是不一樣的。前者便宜皮實,後者昂貴精致,如果是比較偏門兒的愛好……還是前者玩起來更有勁。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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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便宜貨」不好賣,各有各的瑕疵,能一股腦出清-出去對拍賣場來說是件好事,總好過浪費掉壓軸的天環少女。

  拿定主意後勞倫斯經理腳下稍稍轉了個方向,「倉庫」裡的景像開始發生變化。

  「也許前面被馴服的奴隸讓您覺得有些乏味,不如來看看這些?」

  他把客人領到「倉庫」深處,大量「滯銷品」正等著被打包送到各種礦星上去回收利潤。

  巴拉特忽然向前邁了一步,呼吸變得有些急促,阿爾敏默不作聲給了他一下。

  斜前方的小屋子裡關著一屋子貓亞種人,其中不乏女性存在。按道理講她們應該被放在前面和天環族差不多的位置上,但是這些女性貓亞種人……都大著肚子。

  離朱的注意力一直在這兩位真正的買家身上,她動了一下,居高臨下俯視著驚慌失措的孕婦。

  「貓亞種人一胎生幾只?」

  大小姐天真的問題就連拍賣場經理都變了臉色——她就是個披著甜蜜外表的惡魔!怎麼能用「只」去形容人類的胎兒呢?貓亞種但是人科啊!

  有喪心病狂的千金大小姐做對比,奴隸販子都顯得擬人起來。

  她抬著下巴露出冷酷的微笑:「我有點好奇,我要買幾只回去玩。」

  「也不是不行,公主殿下,這些都是身懷六甲的雌性,此舉有傷天和……得加錢!」

  失去賞玩價值的奴隸就會是這個樣子,正經人不可能承認她們肚子裡的孩子與自己有任何關系,為了避免醜聞發生當然要趁早「解決」。

  難得有人願意買下這種「廢棄商品」,經理一面在心裡瘋狂嫌棄這位大小姐的凶殘,一面努力叫價。

  還價是阿爾敏的事兒,離朱只管要求景元繼續向前走。

  奄奄一息的男性貓亞科人也有幾個,最嚴重的斷肢已經發黑。

  大小姐的獸牙扇子就沒停下過扇動,她專注的盯著瀕死的奴隸,似乎很喜歡看人痛苦又絕望的表情。

  離朱:我要是偷偷刷治療,能不能不花錢把這些倒霉蛋都撿走?

  她也就是一想,畢竟這是在別人的地盤上。真要動手開打反而毫無顧忌了,沒有事先准備突然弄出幾具「屍體」,萬一中間沒銜接好這些奴隸可就死得太冤了。

  「剛才那些,還有這些,前面的大肚婆,以及外面那只鳥,我等會兒要看到他們。」

  她用扇子指指幾個相中的房間,一買就是一屋子。

  「走吧,我有點累了,剩下的事交給管家。」大小姐的興致來得快去得也快,她打了個秀氣的哈欠。保鏢依令行事,跟著侍應回到會客廳中坐著邊品嘗美食邊等待交易完成。

  巴拉特咬著牙忍住恨意,他和阿爾敏留在「倉庫」裡和勞倫斯經理討價還價。

  貓亞種人已經瀕危,埃維金人眼下還有幾個氏族但也可以預見消亡的未來。這兩人既是朋友也是同命相憐的伙伴,阿爾敏能理解巴拉特的恨意。

  雖然那位千金點名要買天環族的少女,但是勞倫斯經理並不想把這件鎮場之寶賣給滿心嫉妒的女人。

  幾經討價還價,他成功了。

  那位管家明顯更忌憚被反復提及的「族長大人」,他們似乎很擔心大小姐肆意妄為給家族帶來麻煩。沿著這個突破口經理又多添上幾個沙漠星球來的年輕奴隸,好說歹說才勉強與金發管家達成一致。

  「先生,您一定能理解我對公主殿下的心意對吧!這些奴隸足夠供殿下開心一陣子了,花銷不多但物超所值,我可絕不會讓客人花一分冤枉錢吶!」

  他信誓旦旦的就差拍胸脯向天發誓了,阿爾敏好整以暇等著他把誓言說完——你倒是真發個毒誓給我開開眼呀?

  「我、我向琥珀王起誓,絕對只做良心生意!」勞倫斯經理就沒見過這麼難說話的人,這管家像足了忠心耿耿的老狗,只要他的主人高興,什麼人喪盡天良的事兒他都敢干。

  和這樣的人一比,經理都好意思說自己是個誠實的商人了。

  最終雙方以一個皆大歡喜的價格達成合作,勞倫斯經理高興的喊人來給「商品」打包。

  把粗活交給手下去辦,他笑著趕往會客廳去奉承那瘋子大小姐。

  瘋?是的,拿活人當玩具怎麼不是瘋子才能辦出來的事兒,但是她有錢,信用點可以彌補一切!

  會客廳中的晚宴已經結束了,被猜測來自公司高層的壕氣少女對廚師們精心烹調的食物感到很滿意,總算在離開前給了勞倫斯經理一個好眼色。

  她細聲細氣的讓男僕留下一個私密聯系方式,直接說明今後還會來光顧——買些不小心養死了也無傷大雅的「小寵物」。

  勞倫斯經理千恩萬謝的送客人出門,目送加長飛車消失於天際才做著升職的美夢回去准備接下來的拍賣。

  太好了!壓軸的好貨留下,眼看要砸手裡的廢品出清了不少,這個月的業績那是相當好看。

  他美滋滋的走去廚房打算叫些東西吃,心裡盤算著是不是還應該准備點禮物開開路。

  另一邊阿爾敏和巴拉特把飛車開到租車行還掉,一行人返回天舶司據點後沒多久離朱就告辭要回霍閃號。

  「接下來你們肯定要忙著安頓那些解救回來的族人,有醫療需要再喊我,就不留著添亂了。」她迫不及待換回雲騎軍醫的藍白裙褂,對那條叮叮當當華麗但一點也不方便運動的漂亮白裙子敬謝不敏。

  巴拉特還好,阿爾敏尤其不舍。

  離朱小姐深居簡出,她所在的都不是化外民能輕易進入的地方,過去二十多年能見到她的次數寥寥無幾。

  阿爾敏從不為壽命短暫這件事感到傷懷,他只遺憾自己最好看的樣子沒能多持續上一段時間。短生種一輩子加起來也就那麼幾個二十年,可惜好花再好也有凋零的那天。

  「您真的不再多留段時間了嗎?每次都是匆匆別過,就像一場好夢,總讓人不願太早醒來。」

  他把離朱穿過的裙子和鞋子裝好送來,分別的時候終於流露出一點點難過的表情:「謝謝您今天仗義出手,我沒法子代表其他氏族的埃維金人,但追隨羅浮的這一支一定為您馬首是瞻。」

  離朱一點也體會不到他的傷感,只以為他這是在為被解救回來的其他埃維金人難過。

  「放心吧,只要還剩一口氣丹鼎司就一定能治好他們。這條裙子……我收下了,你不要總掛在心上,我也不是為了被別人感謝才幫忙。」

  離朱平日根本就不穿這種只有觀賞價值實用性幾乎為零的蓬蓬裙,不是愛惜上面鑲嵌的珍珠與寶石,單純就是嫌棄它礙事。但阿爾敏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她也不想去戳人家心口的傷疤。

  回到霍閃號上報到銷假,再回主艦繼續工作,轉眼就又是十年過去。中間春霆衛的護航也遇到過幾次「大場面」,好在驍衛指揮得當,士卒們勇猛無畏,總算都是有驚無險,圓滿完成這一回的護航任務。

  神策府的輪值調令發送到春霆衛主艦上時連同舵手和領航員在內所有人都特別高興,順順利利完成這一期的任務大家就可以回到羅浮休整三十年,就跟出門旅游轉累了一樣。

  接替春霆衛繼續護航的是老朋友垂虹衛,都是例行交接了驍衛們也沒整太多虛的,各自說清楚情況就算完成工作。

  霍閃號回到主艦背上,其他星槎以及小型星艦進入接駁艙,懷著激動與期待春霆衛返回羅浮,把航線讓給垂虹衛。

  「護航任務一般都是留給新人練手的,一半新人一般老兵,下回又是一半新人一半老兵,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戰力穩定。」

  返回羅浮的時間裡景元一直待在醫療室和離朱擠,等會兒他要去神策府復命,軍醫則必須帶著工作記錄去丹鼎司交接。

  少說一個月見不到她,早已習慣朝夕相處的青年頗有幾分惆悵。

  「也不知道丹楓哥這段時間有沒有空,我還說想去找他玩兒呢。」他找了個比較安全的開頭,離朱打開玉兆埋頭細數轉過來的文件:「我估計他沒空,特別行動小隊怕是馬上又要出門執行任務。」

  不然不至於這麼多文件劈頭蓋臉的砸過來。

  離朱想了想,撮著牙花子冷笑:「看來不給某些人加加碼,他們就不知道龍尊有多心慈手軟。」

  撒,既然都這麼閑,那就卷起來吧。回到羅浮後干脆每天早上七點准時開啟龍師議會,堅持上個十年八年不信熬不死那些老登。

  估計最多一個月上年齡的龍師們就要受不了了,要麼退位把位置交接給年輕人,要麼收拾收拾准備去波月古海裡報到。

  所以哪怕單純只是為了方便自己摸魚他們也會在提交文件時多動動腦子長幾分心思,不然就只能從早到晚熬時間,得不償失。

  至於說為什麼要把時間定在七點?

  那當然是因為七點到九點是傳統時計上的辰時啦,龍師們作為龍裔中的龍裔,都這個時候了怎麼還能偷懶!

  都給我爬起來干活!


第162章

  春霆衛主艦返回羅浮那日,無數士卒的家人湧向玉界門迎接親友歸來。十年時間對於長生種來說就跟出門轉一圈兒似的,可到底也是有段時間沒見,不管之前怎樣至少最近三天肯定非常親香。

  三天後估計就要變臭了。

  士卒們可以打卡下班,驍衛還得苦哈哈的帶著護航日志去見向將軍下班,至於說駐艦醫師……她早跑了,堅決貫徹「到點就走絕不加班」的原則。

  「趕緊讓我看看!哎呀!元兒啊!長成大小伙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景驍衛不在的這段日子裡,騰驍將軍每天都異常懷念那個能幫自己把文書工作處理得干干淨淨漂漂亮亮的部下。好不容易熬到人終於回來,堅韌如將軍也產生出一股「終於能偷懶」的詭異輕松感。

  青年拱手行禮遞上報告,狐人將軍把卷軸拖到面前打開細看。護航艦隊遇到的每個事件他都知道,不過非常細節的東西還是得當面細聞。

  騰驍的表情從平和到茫然再到恍然最終變得釋然。

  春霆衛各部殲敵數量最多的單位是治療室……

  很正常嘛,離小朱這存護干得多標准呢?為了不讓隊友進治療室選擇提前鯊光敵人,補天司命聽了都得說好,存護正統在羅浮!

  「……小梨子人呢?」他咂咂嘴最後只問了這麼一句,景元目光淡然:「去丹鼎司挨罵了。」

  因為搖人搖得太狠以至於頗有學術垃圾的風采,所以肯定逃不開司鼎的痛罵。

  騰驍將軍立刻絲滑的換上遺憾的語氣:「這樣啊,那就別去打擾她了。」

  兩人很有默契的切換到下一個話題,景元的報告上哪位士卒什麼時候在哪兒因為何事都立了什麼功勞記錄得事無巨細,將軍看完心裡差不多有數。

  將報告交給功曹策士,他說起景驍衛接下來的工作:「你先跟著你師父熟悉一下雲騎在羅浮上的各種工作,這事兒輕松,邊休息邊干,年後留在我身邊幫幫忙……」

  這回的「幫忙」和之前可不一樣,十年磨礪金屬條也磨成刀了,何況景元本就身負大才。騰驍將軍越看這青年越是喜歡,歷代將軍在位也就百十來年,是時候把一些要緊事慢慢交代給新人,萬一哪天自己戰死沙場也不至於讓雲騎群龍無首。

  話雖不好聽,事兒卻是必須得做的,此乃傳承。

  好不容易完成述職時間就已經從上午快進到了傍晚,景元回家見過父母,隔天早上起來去找師父鏡流報到。

  雲騎軍鎮守羅浮仙舟,每天要處理的大小麻煩事比神策府花壇裡的雜草還要多。

  他剛見到鏡流還沒來得及說起此番出門歷練的見聞,頭頂上一艘星槎拖著尾焰不要命似的朝鱗淵境洞天方向飛奔。

  「啊……鱗淵境封閉了呀!」

  和鏡流如影隨形的白珩冒出來,右手搭在眼前撐著踮腳朝建木斷枝方向眺望。她話語裡那股幸災樂禍的味道怎麼掩也掩不住,甚至心情大好的一巴掌拍在好友肩膀上挨著她貼貼:「打從上個月起丹楓的心情就一直都很好,小梨子回來他真的很高興。喏,高興的喊上族人們一塊慶祝呢。」

  想想如今戰鬥力能爆三個表的小伙伴,景驍衛保持沉默。

  反正持明向來奉行族內自治,只要不出人命不觸及底線,地衡司和十王司都不怎麼管的,他一個雲騎驍衛就更幫不上什麼忙了。

  畢竟他也不會給人看病治傷,哎呀,今日太陽大,有些頭暈,鱗淵境附近連巡邏也不必巡邏了吧,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大事。

  「哈∼」青年打了個哈欠,鏡流皺眉:「怎麼如此憊懶?今日無需出門巡邏,那就隨我一起去校場,讓我看看你這十年有何長進。」

  景元:「……誒?」

  不是,這麼突然的嗎?師父您也說了今日不必巡邏,我可是頭一天才回來呀,放假不行麼?

  不管景驍衛多郁悶還是老老實實跟著師父去校場過招,鱗淵境裡,離朱冷著臉與曼兌對峙。

  丹楓站在中間當裁判。

  「持明一族數千年來的龍師議會已成定式,哪裡能輕易改動?」現任大長老一面欣慰於孩子長大了不少,一面打從心底不願意手中的權力被分割——昨天才回來的龍師離朱今天一早就向龍尊建言,並懇請飲月君允許。

  這孩子向來不按常理出牌,尊上又格外溺愛,每次她的動作都會給族內帶來一波震蕩。時至今日大長老還在遺憾當年沒有提前下手把她攏在身邊。

  「誰說要改動議會了?我說了嗎?你不要亂講好吧!議會這麼多年一直都是這樣的,哪裡改動過?說話的時候要多從自己身上找問題,丹鼎司研發出新藥了嗎?疑難雜症解決了多少?繁衍的問題有辦法了嗎?持明卵的數量有沒有增多?」

  離朱在鱗淵境自然換回持明的傳統裝束,雙手抄在袖子裡,氣息平和的陰陽怪氣。

  曼兌還不知道她了,純屬是跟著巫凡越學越偏。

  「那也不能每天早上七時都要大家開會呀!多耽誤工作。」

  他站在長輩的高度上,和藹的看著矮墩墩的丫頭,目光溫和得就跟在看自己的大胖孫女一樣。

  遠處的龍師議論紛紛,離朱掀起眼角掃了一遍,很高興的看到不少老朽換了新人。

  只要把通道上的蓋子打開一點點,年輕人自己就會奮力向前擠。

  「可是諸位不覺得每天抽出固定時間把工作都解決完是件很有效率的事嗎?剛好尊上也在,無需事後再另行找時間說明。能辦的事兒當場討論出結果,辦不了的大家當面分辨,也不耽誤後面要辦的事兒,代價只是稍稍早起上一兩個系統時。」

  她罕見的笑了笑,討債臉都變得溫和了不少。

  「老人家覺少嘛,這都不算克服困難了。」

  先把餅畫大,然後才能把貪饞的蠢魚釣上來。

  讓你們一個個閑得慌想投文件就投文件,這麼喜歡寫廢話就從早寫到晚好了。

  議會召開意味著龍師將從活著的龍尊手中攫取權力,不過這份權力並不完整,會受到監督。然而就算它不完整也是權力,龍師們夢寐以求。

  對手甩出一張香餌,其後必有所圖。

  曼兌飛快在心底盤算——手中的權力增加,這很好,但議會也不是一言堂,總要花力氣說服別人。而且離朱首倡此事,她在議會中受到的支持與權重將再一次增加。

  一來二去自己這個大長老豈不是要被活活架空?

  熊孩子!這波是衝著老子來的!

  她不講武德啊!一個人贏兩次!

  「離朱姑娘,照你這麼說,每天早上七時至九時召開龍師議會,萬一其他時段發生緊急事件又該如何處置?」

  曼兌謹慎但不意味著所有人都謹慎,能有個光明正大的機會面見龍尊直抒胸臆龍師們求之不得。丹楓躲他們的技術爐火純青,除非真的有事或是他自己願意,誰也別想輕易找到他。

  丹鼎司和鱗淵境對龍尊來說就跟個篩子一樣,全是孔,他想走就走。

  「一天二十四個系統時,八個系統時睡覺,兩個系統時吃飯,還剩下十四個系統時。十四個系統時不夠你們自行想出解決辦法上報……實在干不了龍師咱就轉行吧。」

  丹楓:「……」

  我是不是該謝她溫柔的給各位龍師還留了兩小時吃飯時間?

  離小朱橫過去一眼惡狠狠的瞪他,龍尊心虛的目移。

  昨晚上她讓巫凡罵了個狗血淋頭,三更半夜才垂著腦袋回家。然後,就和監護人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摩擦。

  如果換了別的年輕人,龍師們絕對起哄「你說轉行就轉行」。但這是離朱,能跟隨艦隊在外面猛錘豐饒民的狠人。她年輕歸年輕,在族中的呼聲並不低,又有龍尊支持……為了反對而反對最後自己挨揍就不太劃算了。

  他們想要權力,又不太想承擔隨之而來的義務。離小朱這一招陽謀無解,如果拒絕義務那麼權力也就無緣了,想從龍尊手裡攫取權力就必須承受相應的負重。

  這可不是嘴巴一張一合點評幾句就算的事兒,必須實打實去做才行,不然拿什麼向飲月君回復呢!

  「七時有些早吧……如果七時議會開啟,豈不是五時大家就要起來做准備?」

  有的龍師有心說開會時間能不能晚點,離朱冷笑:「嘖嘖嘖,只是讓你們五點鐘起床也做不到?」

  她沒有做更多評價,此刻的表情已經足夠用,發出聲音的龍師自己紅了臉低下頭躲起來。

  自有其他龍師爭相批評他:「只是早上起來參加議會而已,闔族之事都不往心上放,何苦還做龍師!」

  說不過一個丫頭片子還說不過你了?閉嘴往後面稍稍,價都不會講的家伙別出聲!

  「也不是我想要為難諸位前輩……」離朱和緩了語氣,讓龍師們有種被她尊重的錯覺,「主要考慮到大家各有職業,七時至九時的議會不至於耽誤到『主業』,呵呵。」

  她刻意在「主業」兩個字上加了重音,不少人臉色突變。

  身為龍師,龍師議會都不是主業了還有什麼算是主業?


第163章

  經過一上午的拉扯,每天早上七點鐘的會是開定了。從頭到尾丹楓就沒找到說話的機會,站在原地當了一回很好的吉祥物。

  不是他不想發表意見痛罵龍師,而是昨天晚上滿院子溜達被小朋友抓了個正著……今天有些心虛不太好意思頂在前面讓她生氣。

  昨晚離朱剛走到自家小院門口就被女鬼一樣飄來飄去滿院子散步的丹楓給嚇出一身白毛汗,再一細問他原來是剛看完文件睡不著,持明姑娘翻著白眼張嘴就是嘲諷。

  「我看你是長得越來越像根骨頭了,什麼狗都想咬一口。」

  也不知道在外面都學了些什麼的離小朱把丹楓趕回臥室睡覺,第二天一早又大喇喇踹門掀被子把龍尊喊起來,就為了找借口欺負龍師。

  至少眼下是這樣子,有飲月君站在身後她才能毫無後顧之憂的壓制龍師們。

  「持明一族活得起就活,活不起就完蛋,又不是你的問題。你是星神嗎你管那麼多,住海邊兒上海裡的魚都得聽你的是嗎?」

  丹楓:「……」

  十年不見,這孩子各種意義上的功力大漲啊!

  然後他就聽話的乖乖被她擺弄,從每天睡覺兩小時變成每天打卡當兩小時龍尊。

  議會結束,龍師們散開該干嘛干嘛。曼兌站著看了會兒和丹楓說話的離朱,表情有些陰沉。

  這孩子挾大勢硬壓著將此事辦成了,事先沒有和任何人商量——她昨天在丹鼎司挨罵這事兒大家都知道,從巫凡放人到眼下議會重啟滿打滿算用了不到十二個系統時。

  兵貴神速,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她並沒有憑借武力壓制他人,只是單純的利益交換——想要這個嗎?我可以給你們,但你們也必須滿足我的條件。

  否則就看著面前的胡蘿蔔饞去吧!

  龍師們能忍得住這種誘惑嗎?忍不住,他自己都忍不住。

  離朱開的價碼龍師們無法拒絕,她要的東西卻是大家咬咬牙就能辦到的,有難度但能達成……也許她平日總是懶洋洋的就是因為看得太透吧。

  看得透所以心極冷,才會連族群的死活都不在乎。

  這是個勁敵!

  曼兌幾乎瞬間就完成了從師長到政敵的轉變,他的對手年輕力壯,功績在身,名正言順……幾乎找不到任何人弱點。

  無論飲月君還是騰驍將軍,亦或者是神策府的特別行動小組成員……哪個是能輕易招惹的主?

  離朱甚至不是個飲月君那般的君子,哪怕只是做出個危險的動作也會招致她凶狠的還擊,誰也不想用自己的臉皮造福別人不是?

  一次、兩次、三次,這是她第三次在龍師議會上大獲全勝,可以預見將來還有無數次勝利。

  這樣下去不行。

  曼兌慢慢走慢慢想,得找個法子把離朱支開。目前看來架空她是不太可能了,一不小心還會被反過來架空,他不得不考慮些不那麼光風霽月的手段。

  飲月君是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這是所有龍師都心照不宣的秘密。從前丹楓看在龍師也是持明族人的份兒上十件事裡總有兩三件是會讓步會默許的,但是現在離朱逐漸接過龍尊手中的權柄,百年之內丹楓轉生,這位尊上指定的繼承人心性堅韌,並不是很好說話。

  必須盡早把她弄出龍師議會,至少也要想辦法制約她在議會中的影響力。

  不管曼兌計劃些什麼,另一邊離朱辦了事兒就向丹楓要報酬:「吃……炸雞塊!」

  雖然已經是有軍餉可領的人,短暫停頓的兩秒鐘後她還是按照老習慣點餐。

  丹楓算算時間,叫了輛星槎去長樂天的小食店。

  這裡的擺設布置和二十年前相比並沒有發生太大變化,離朱要了甜辣醬,一個人悶頭狠狠吃掉兩只雞。

  「景元不給你飯吃嗎?」丹楓看得直皺眉,不是嫌她吃的多,而是嫌景驍衛沒有好好投喂。

  離朱在塞炸雞塊的間隙中含混回答:「戰艦上物資有限,剛出門的時候還好,但是十年裡每天都吃差不多的幾種菜色,額……早就吃絮了。」

  那真的很可憐了,丹楓和白珩他們出去浪時吃的東西就沒重樣過,主打一個抓到什麼吃什麼。

  不過她沒有嚷嚷著要吃魚還是挺出乎意料的,老板大力推薦的爆款新品酥炸魷魚須也被極度排斥,頗有點讓人摸不清頭腦。

  離朱報喜不報憂,在外面遇到的危險一個字兒也不帶回家裡,撕著又吃了追加的十對炸翅中後她打了個飽嗝淨手:「嗝!吃飽了……」

  下午兩人一塊去丹鼎司,一個上班,一個上課順便繼續挨罵。

  別看上午離小朱把龍師們罵的一個個臊眉耷眼,丹鼎司司鼎也得低頭。等到了下午,主場一換攻守之勢也就跟著換了。

  巫凡抓著離朱親自帶她看診,企圖在神策府的下一次任務前多往弟子腦殼裡灌些東西。

  雖然他不在乎丟臉,但能不丟還是盡量不想丟。

  「……怎麼,這麼明顯的症狀來來回回就三種可能,半天還沒想出來?是沒有你喜歡的疾病名稱嗎?」

  他念一句,病人就抽一下,念一句,又抽一下,屬實是笑點太低難以忍住笑意。氣得司鼎先把病人劈啪訓了一頓:「你抽抽什麼?照著表走是不是?」

  然後一一細數他入住病房以來所有不遵醫囑的奇葩行為,成功送了自己的病人一份兒社死經歷。

  趁巫凡朝病人橫眉立眼的空檔離朱使勁縮起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企圖躲避「制裁」——只要足夠小心就一定不會被憤怒到隨時隨地能噴出火焰的司鼎抓到。

  「我深切的希望你不要再把丹鼎司當成家庭醫生用了,你一個持明,醫術稀爛這件事很光榮嗎?」

  看在離朱態度尚算到位的份兒上,巫凡罵了她一個半系統時也就差不多了,再看看這徒弟頓時覺得血壓也高了眼睛也疼了,「滾吧,看你那眼睛都睜不開的樣子!給我回去補眠,睡好了再過來當值。」

  有他這話離朱立刻轉身就跑,一副恨不得和床板相親相愛互相扶持到地老天荒的樣子。

  ——干多少活拿多少錢只能被稱為等價交換,真正要說「賺」,還得看摸到什麼魚。

  「老登回見!」中氣十足的聲音遠遠傳回,巫凡沒好氣的冷哼:「總算知道走之前和師父道別,真不容易呢!」

  這話說的多少有幾分陰陽怪氣,病患和醫助同時瞪大眼睛好奇的看著他:有瓜!

  「看什麼看?藥吃了嗎?該做的都做了嗎?我臉上有東西能讓你盡快痊愈……」

  他吼了半句,醫助們立刻做鳥獸散,病人則放慢動作悄悄把自己裹緊被子。

  吃瓜歸吃瓜,不小心把火引到自己身上就不太行了。

  離朱溜出病房區也沒有離開丹鼎司,而是溜達著去了丹楓的診室「實習」。

  醫術爛這事兒她心裡有數,有機會補課還是會繼續掙扎一下。用不用得上另論,總不能將來發生情況了兩眼一瞪干站著不知如何是好。

  丹楓見她過來就從光屏上挪開,讓她做些簡單的錄入工作,自己只管專心問診。

  「主要填這幾個地方,填完我看一下。簽我的名字,我給你負責。」

  他指指光屏上的空白處,離朱活動活動手指點點頭:「沒問題!晚上吃烤肉!」

  她張嘴提要求就意味著會認真做事,丹楓放心的放松肩膀讓醫助去叫號——養個崽還是很好的,總會在不經意間讓人心頭熨帖。

  我們家孩子成績爛怎麼了?至少她還知道上進呀!

  丹楓醫士心情一好他那張帥臉就越發帥氣得賞心悅目,小醫助笑嘻嘻的站在外面主持秩序,時不時扭頭欣賞兩眼醫士的美貌,心情也跟著雀躍。

  「請大家注意四方覽鏡和玉兆上的叫號信息,不要把通訊工具調成靜音或者震動……」

  總有些奇葩開會的時候開聲音就診的時候關聲音,實在難以理解。

  一個系統時內診室裡進出了□□位病人,有的頭一次來有的帶著檢查報告單。長生種身體素質優越,一般不生病,但人口基數有那麼大,裡面還摻雜著不知多少樂於作死的家伙,這就導致丹鼎司白天裡幾乎和長樂天一樣熱鬧。

  人多事多,意外更多。

  「你這裡不要這麼描述,不會斷句的醫士看了會產生歧義。」丹楓正指著光屏讓離朱修改措辭,診室外突然炸窩一樣亂,小醫助驚慌失措盡力安撫就診者,「不要慌不要慌,找掩體躲一下。」

  水汽的波動說明她用了雲吟術,丹楓眼前閃了一下,離朱人已經在門外。

  「哇啊啊啊啊啊啊!是魔陰身!」

  天人族的就診者尤其恐慌,魔陰身有種奇怪的聯動效果,會影響到周圍的無辜路人。誰也不想大好年華好好的突然就被十王司帶走「宣布死亡」,自然盡全力想要逃跑。

  盡管躲得夠快,距離最近的幾個人還是神思恍惚,身體也變得有些僵硬。

  「醒醒神!」冰冷的海浪照臉橫拍,效果拔群。

  受到影響的幾人被海浪卷開,診室裡衝出來的醫士手持青銅長槍把它釘在門外樹干上,「實習醫士」則挨個潑了人一臉冷水,看著要是不夠還給拍拍腦袋:「想什麼好事兒呢?地衡司要來撿玉兆了!」

  不行!我玉兆裡瀏覽過的信息絕不能讓第二個人知道!

  瞬間大家的眼神都變得清澈,個個捂緊自己的私人物品。

  清醒過來的就診者看看診室門口那方「不得無故毆打病患」的木牌,紛紛用力咽了口口水。

  咱們還得謝她毆打!

  十王司迅速來人,丹楓收回長槍,魔陰身咆哮著被帶走,被影響過的幾個倒霉蛋則收入病房嚴密觀察。

  秩序恢復正常後年長的醫士繼續帶著實習的小醫士慢吞吞摳病例:「這裡不能這麼寫……」

  把隊伍排得筆直的病患們:「……」

  毆打病人這件事……也要一脈相傳嗎?

  作者有話要說:

  改過來了,大家千萬不要熬夜啊!我前天失眠四點才睡著,昨天一天都昏昏沉沉雲裡霧裡,晚上突然心慌氣短喘不上氣兒。還好家裡離醫院夠近……

  開了藥回家,被罵的好慘啊!


第164章

  「我之前沒見過你用槍!」行醫市集的門診休息前離朱就收拾好東西守著點准備下班。

  她隨身的物品不多,監護人可以算上一個。

  丹楓無奈的被她拽走,到家了取出擊雲給小朋友欣賞:「槍尖非常鋒利,要小心……」

  剛說完離朱就毫不在乎的把手指塞嘴裡,血珠染紅唇角。

  「這槍不錯!」她大力點頭表示贊賞,武器就是要這樣,不凶悍不渴血的那叫裝飾品。

  丹楓:「……」

  算了,小口子而已,又不是手指頭掉了,「蠢貨」這兩個字就勉為其難先收回去吧,「應星打造的武器,其名擊雲。」

  除了持明龍尊其他人很難使用這樣一把沉重的長槍,它甚至連槍身也是由金屬打造,分量十足。

  晚上丹楓喊剛下班還沒離開工造司的應星出門吃烤肉,離朱見到應星的瞬間整個人呆若木雞,她不太理解為什麼不過短短十年,記憶裡還是小伙伴的男人已經白了頭。

  他長長的白發胡亂用根木簪別在腦後,只有淺紫色的眼睛仍然如星辰一般。

  「……」

  十年原來是這麼久的時間嗎?緊接著她又想起埃維金人阿爾敏,他的金發也是這樣,恍惚數面後就覆上了層白雪。

  「哈哈哈哈哈!看傻了吧!」應星大笑著上前拍拍離小朱,對於她仍舊袖珍的體型表達了一番擔憂:「怎麼既不長個子又不長肉,景元不給你飯吃麼?」

  他腦後垂下來的白發隨風微微浮動,石青色外套上的盤扣在離朱眼前晃來晃去。

  中年男子彎下腰,大手摁在小姑娘頭上一頓猛rua……他們其實可以算是廣義上的同齡人來著。

  丹楓拍拍離朱的肩膀,她這才收回直直打量應星的目光:「還好,持明本就生長緩慢。」

  應星對於她貓一樣探究的目光並沒有抵觸的情緒,大方任由她時不時偷瞄一眼,開著星槎找到丹楓訂的那家店。

  「想吃什麼隨便點。」他現在也是別人萬金難求的名匠了,請人吃飯眼都不帶眨的。離朱自然不會和他客氣:「每樣先來一份兒,海鮮除外。」

  應星和丹楓補了壺酒就著紅泥小爐小酌,離朱只能喝著果汁等肉吃。

  短生種長得真快啊!

  離朱咬著吸管歪頭觀察把酒言歡的兩人——三十年前應星看到丹楓還會拘謹害羞,現在已經能毫無顧忌的互開玩笑。

  「嘗嘗這個,」應星聊天間隙用公筷夾了些佐餐的冷盤放在小朋友盤中,垂頭注意到她的眼神不由露出豪爽豁達的笑意:「怎麼一直盯著我看?被帥暈了嗎!」

  他甚至故意甩了下搭在眉眼前的額發,離朱眨眨眼:「白頭發很好看。」

  「哎呦?」應星不相信的挑起眉毛:「景元天生白發,我也沒聽你說過這個,別是哄我吧!」

  離朱垂下眼睛搖頭:「他沒你好看。」

  哢,丹楓舉起玉兆搖晃:「不巧錄到了哦。」

  應星樂得直拍桌子:「發給我發給我,明兒我專門去神策府氣他去!」

  她默默吃起烤熟的雞翅,比起中午那頓多了許多矜持。

  盡興之後開星槎的人換成了離朱——她沒有駕駛許可,但是作為三個人裡唯一沒喝酒的存在這種時候只能挺身而出。

  還好今日沒有安全員守在洞天出入口隨機抽查,星槎平穩落地,應星和丹楓熏熏然的勾肩搭背開門往房子裡走,走到一半白發工匠突然說話:「騰驍將軍不是說這幾天離朱要回家來麼?」

  丹楓順著點頭:「我記著呢!明兒請人來把一層打掃了,不過二樓臥室還是得自己來。」

  「哦,那我明天請個假……」應星放下胳膊渾身摸玉兆,丹楓就站在門框下看著他翻:「你是不是喝高了,玉兆都找不著?」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應星答得斬釘截鐵:「我現在還能解高等數學呢,肯定沒喝高!」

  走在後面的離小朱:「……」

  喵喵喵?怎麼你們每次喝高了整的活兒都不一樣呢?

  第二天一早丹楓被院子外面吱吱呀呀的鳥鳴聲喊醒,眯著眼睛打開玉兆看看時間,嗯,已經十點半。

  十點半……

  他一激靈從床上坐起來,才想起昨天剛剛議定的龍師議會……這都不能說遲到不遲到,干脆就是缺席。

  丹楓一面匆忙起身去洗漱,一面擔心離朱獨自應對龍師會不會被刁難。他換上出門的衣服踏出房門走到樓梯連接處,剛好從二樓看到一樓的門開了,離朱夾著一沓文件推門進來。

  比起平日裡龍師們通過機巧塞來的「廢紙」,這點厚度不值一提。

  「你醒了?多睡會兒也是可以的。我昨晚就已經替你向巫凡請過假,還有早上的議會,需要你過目的我都帶回來了,其他的當場解決已讓龍師們回去寫最終報告。」

  她走進書房,一陣咣當咣當的聲音後又出來,大量紙質文件被扔給家用清潔機巧。

  丹楓走下樓梯隨手撥開「廢紙」撿出兩頁看看,確定都是些留著占地方的東西。

  「應星哥早上做了早飯才去上班,你吃什麼自己去熱。」離朱搬出第二批龍尊偷懶沒收拾的舊文件,看到他站在桌邊還以為龍尊是想吃早餐。

  「好。」

  記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天沒吃過早餐,丹楓乖乖拐進廚房,五分鐘後拎著瓶熱浮羊奶又出來靠著門框看離小朱扔垃圾。

  家用清潔型機巧吃廢紙吃得直打嗝,估計已經用記憶模塊記下了這些文件的樣子,今後看到就會繞著走。

  這一天從上午到晚上,再也沒有龍師咋咋呼呼投遞文件,丹楓清閑得有些不敢置信。

  准時離開行醫市集,他居然有心情問離朱要不要一起去鱗淵境逛逛,甚至為此找了個絕佳的借口:「也該巡視古海宮墟了,不能等豐饒孽物鑽進去了再跳腳。」

  想去海裡玩水就去唄,扯什麼豐饒孽物,就看著人不會說人話喊不出「冤枉」好欺負是吧?

  離朱臉色有點白。

  自從上次身處海底之後,這十年她既看不得海鮮滑溜溜黏糊糊的樣子,又不能回想深海裡連綿不絕的海藻卵鞘。現在可是在自己家裡,不能像在外面那樣不高興了抬手就打——波月古海裡除了魚就只有護珠人和持明卵,她總不能吃飽了撐得去打魚吧!

  「怎麼了?」丹楓注意到了離朱的異常。

  從她回到家裡時起,這種異常就時不時冒頭出來搶鏡。隨戰艦進入太空執行任務的雲騎士卒在回到羅浮後或多或少都會有些異常,丹鼎司經常遇到為此前來咨詢的患者與家屬,實際上只要不是病態的症狀過上一段時間後這種異常自然就會消失。

  離朱的情況不太一樣,不至於到病態的程度,但也比可以忽略不計的小問題要嚴重。

  「沒,沒什麼。」離小朱借著扭臉移開視線不與他對視,丹楓吐了口氣……不能生氣不能生氣不能生氣,這不是不知死活的病人,這是自家的持明幼崽。

  她今年才三十歲,怎麼就不是幼崽了?別人家三十歲的孩子還在學宮低齡層裡打混呢!

  「離朱,我是你的監護人。」他伸出手把小姑娘舉起來與自己平視:「在你真正達到成年的年齡之前,我希望你遇到困難第一時間能想到向我求助。」

  也許是對龍師的縱容讓這孩子對持明龍尊飲月君產生了奇怪的濾鏡,但丹楓真心不認為自己是個要被孩子操心的大人。

  「現在你能告訴我你在外面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離朱晃晃腿,探不著地。想了一會兒她決定僅限於今天暫且把脾氣忍住:「還好,只是對海洋生物產生了一點無足輕重的嫌惡。」

  嚴格來講,持明也可以算作海洋生物,丹楓半晌沒找到聲音。

  「原因呢?」他已經想好明天請假去找鏡流過招了,大人不能打小孩,但是大人可以打大人。

  原因自然是那個新發現的豐饒孽物品種,離朱大概講了一下當時的情況。丹楓安安靜靜從頭聽到尾,表情都沒變。

  「哦,原來如此,有點心理創傷。」他終於松手把離朱放回地面,扣住她的雲吟術也散了:「我不勉強你,但你要不要試試脫敏療法?」

  持明不會抗拒海洋,她害怕的其實是那份深海裡的孤獨與黑暗。

  丹楓等了一會兒,終於等到離朱遲疑的點頭:「那就……試試?」

  一味排斥是不行的,她必須克服這道難關,不是今天也得是明天。

  波月古海也有深不可見的海底,那是護珠人也難以抵達的深淵。離朱同意試試脫敏療法後丹楓馬上帶她來到丹鼎司的海邊。

  「鑒於你所描述的情況,還是不要從鱗淵境那邊下水。」面對她丹楓總是會多說許多話:「顯龍大雩殿也是水下建築,有可能一下子刺激得太過,適得其反。」

  「……哦!」離朱沒意見,她現在是病人,病人就要聽醫生的話。

  還好這會兒行醫市集已經下班休息,不然站在高台上眼看兩個人直愣愣往海裡走,非得嚇出個好歹不可。

  丹楓把離朱帶到祈龍壇,海浪拍打在沙灘上的聲音一如從前。

  「從這裡走,別害怕,我總會在你身後。」龍尊御水分開一條不引人注意的小路,持明姑娘昂首挺胸走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唉,昨天晚上我進醫院,今天下午睿哥又發燒,今年天氣太奇怪了。


第165章

  波月古海是片溫柔的水域,離朱順著丹楓分開的小路慢慢走向海底。這裡有光,隱約可見漂亮的珊瑚和討厭的海草,持明卵還要在更深的地方,從這裡只能看到點點瑩白圓潤的影子。

  水路緩緩閉合,逐漸被清涼的海水環抱,到這裡離朱的反應尚算正常。但當丹楓帶著她逐漸潛入較深的海淵中時離朱察覺到自己的呼吸、心跳以及脈搏都發生了較為激烈的變化——提刀砍豐饒民都不一定能變得這樣快。

  「不要猶豫,別往後退!」丹楓在後面壓著她往深水裡去,忍耐著不曾還手的離朱下意識想去摸龍牙的刀柄。

  作為一個龍師,想砍龍尊……還是很正常的吧!

  明與暗的交界線上,離朱似乎又聽到了那些充滿惡意的輕笑。再向前就是無光的海底,也許還隱藏著她不願意面對的記憶。

  龍牙璀璨的金色掀起漣漪,丹楓側身以海水抵住刀刃。水牢在海中無形無跡,他隔著牢籠溫聲鼓勵:「深呼吸,別慌,盡量保持理智。」

  離朱並不慌張,她只是很難控制住此刻想要離開的欲望。

  長刀揮來的力道減輕了許多,持明姑娘抖著手把它收起來,臉上依舊鎮定自若:「繼續向下,經過持明卵存在的水層時得快點。」

  她怕自己一時抽風打碎那些只能老老實實蹲在原地的持明卵,低頭狠狠朝手腕上咬了一口。疼痛能讓人保持清醒,此時此地正是最方便快捷的辦法。

  「唉……」

  這都是打哪兒學來的壞習慣啊!

  丹楓只得把她抱在懷裡筆直衝進海淵深處,完全進入黑暗的瞬間果然及時攔住某人支起的胳膊肘。

  「這裡是波月古海,你並不孤單。」他就跟夾貓一樣把離朱試圖攻擊的胳膊摁下去,摸摸她的發心順毛:「潮汐是龍神的呼吸聲,我們都是祂的孩子,聽……」

  穩定的「呼吸聲」仿佛來自遠古,哪怕持明一族完全消亡也會繼續存在。

  離朱跟條蟲似的扭來扭去想要掙脫桎嚳逃離這片深海,但是她被丹楓禁錮住了,跑不掉。

  「放、放開我!」黑暗中女孩子的聲音裡染上了些許顫抖,青年耐心地安撫她:「閉上眼睛。」

  擾動驚醒了深藏在海底的秘密。

  丹楓帶著離朱來到一處海溝才移開捂住她眼睛的手:「你看?」

  離小朱拼命搖頭,對於可能出現在面前的景像極度排斥:「我不看!」

  「是星星,海底的星星。」

  他松開手用水牢把她留在原地,為了離開離朱不得不睜眼——面前是一片銀藍色的海中之海。

  水生植物頂端舉著蒲公英一樣的絨球,那些絨球就是銀藍色的來源。它們排列出蜿蜒曲折的長陣,遠遠望去就像……

  「那是一條,龍?」離小朱震驚的瞪大眼睛,丹楓輕輕拍拍她的頭頂:「祂一直都在,就算已經隕落仍舊庇護著所有龍裔。」

  族裔是個寬泛的概念,不僅指血統,同時也包含著文化認同。

  「祂好長啊!」持明少女跌跌撞撞游向沉眠於海溝深處的「巨龍」,真正碰觸到那些銀藍色的花朵後才意識到那只是道影像。

  由海中花朵聚集在一起拼湊出的巨龍剪影。

  丹楓跟在離朱身後,青色的龍用前爪輕輕戳了她一下,女孩子落入軟綿綿的花海。

  水生植物凹下去一叢,巨龍身上暗下去一塊,看上去就像是缺了塊心形鱗片。

  離朱翻了個身躺在銀藍色的「蒲公英」海裡,從海底望向海面,就像躺在庭院裡眺望無星無月的夜空。羅浮上這樣的夜空幾乎不存在,但是其他星球上就很常見,尤其那些大氣層厚度恰到好處的宜居星球。

  巨大的青龍環繞在身側做出護衛的姿態,任誰在這種環境裡都能安全感爆表。

  青碧色的龍角上仿佛流動著光,離小朱坐起來靠在玉石一樣的龍身上,線條流暢的龍尾隨著海流緩緩飄動。同樣是長條形的海洋生物,丹楓就算倒過來也比巨型傀儡蛸要惹人喜愛多了。

  「還會害怕嗎?」青年清潤的聲音在海水裡傳得很遠,他動了下尾巴,離朱的視線追著它來回移動。

  她現在哪裡會害怕,一心只想著摸摸那條尾巴——不是畫龜丞相的那種摸。

  但是尾巴這種東西和龍角一樣,都是不能給人隨便摸的,尤其不能給自家的小朋友亂摸。青色的游光閃過,青色的龍變回丹楓的模樣,指節巧得不能更巧的敲在小姑娘頭頂:「頑皮!」

  明明是龍裔,這孩子怎麼爪欠的跟個狸奴似的?看她眼下在海底花叢中滾來滾去耍賴的樣子,估計早就沒什麼心理陰影了。

  兩個系統時後,飲月君拎起糟踐花草的熊孩子去了海底宮墟,這會兒離朱看到水下建築就沒有之前那樣抗拒了。她勤勤懇懇鏟掉不少長得過於茂盛的海藻,又專門去看看前代大長老化身的持明卵。

  「好像已經進入孵化期了吧?」瑩白色的卵殼外鱗片紋路栩栩如生,它的個頭也比之前大了不少,眼看有望在百年內破卵降世。離朱圍著它左轉右轉,罵龍師那些話喵喵得相當髒,好幾次丹楓都想阻止但是因為過於深得龍心而放棄。

  罵就罵吧,反正這兒也沒有其他人聽。

  哄她出海和哄她入海花的時間差不多長,熊孩子終於趕在挨揍前回到水面,乖乖回家睡覺。雖說還是很討厭章魚和魷魚,但是至少不像以前那樣會激發生理性不適,只是單純不喜歡而已,比之前的症狀好了不少。

  丹楓帶著離朱走進院門,下班回來的應師傅晚飯都已經做好了。晚餐就著他對同事們的吐槽佐菜,離小朱吃得津津有味。

  「蠢得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怎麼會有人鍛刀把自己絆進冷卻液裡呢?幸好不是摔進造化洪爐,不然還得想辦法把爐子掏干淨!」

  「有個工匠被老婆追到司裡摁著打,聽說是因為出軌……」

  「新來的學徒訂茶水訂到不夜侯的新品,據說是糯米和牛奶做的,黏黏糊糊把工正的假牙給粘掉了,工正想發火又張不開嘴……」

  一頓飯聽了不少工造司笑話,離朱差點把手裡的筷子摔到桌子底下去:「你這一天天的還挺熱鬧!」

  「沒有你們丹鼎司熱鬧。」應星心情很好,他支起一根筷子笑道:「司鼎今日來了,請我們幫忙改進新型治療艙,據說要達到能夠治療百分之八十現有疾病的標准。哈哈哈哈哈,要是真造出這樣的治療艙,丹鼎司恐怕要比現在冷清一半。」

  離朱立刻心虛的低頭扒飯,只有丹楓不動如山:「加油。」

  「這方面我可加不了油,這幾天我那一刀一劍馬上成型,沒空操別的心,等手上事兒忙完了再說。」

  如今應星在工造司裡頂著「百冶」的名一直在做工正的事兒,他不是工正的主要根源還是在壽命上——工造司中反對的聲音實在是太多了,他們的理由也很現實。

  很多工程都是要持續上幾百年才能初見成效的,短生種有生之年實在太短,一期尚未結束他人就沒了,後來者交接會很麻煩,臨時更換負責人不利於保證生產的穩定性。

  這些理由很客觀也很殘酷,不過應星並不怎麼往心裡放。他喜歡的是冶鍛這件事,又不是為了職位才留在工造司。而且沒有工正的名頭對他來說也很便利,至少請假出門很容易,說走就能提腳走。

  「你又打了什麼好東西?」離朱一下子就來精神了,放下筷子盯著應星。後者本想賣關子的,但又實在忍不住想要炫耀的心:「我打了一把陣刀,還有一把只有最強的劍客才能配得上的好劍!」

  從來只說「寶劍贈英雄」,最強的劍客才能配得上的好劍,別說離朱好奇,丹楓也很感興趣的抬起頭:「哦?」

  他不是個妄語的人,本身也驚才絕艷,那把好劍多半真能登峰造極。

  說起自己的得意之作,應星整個人好像年輕了十歲,從選材到尺寸,從工藝到手法,沒人攔著他他簡直能從今晚說到明早。離小朱從好奇聽到麻木,最後忍不住趴在餐桌上呼呼大睡。

  應星邊講邊探身看她睡熟,收斂音量壓低嗓子:「怎麼樣?」

  她的異常親近之人都能感覺得到,應星在這方面幫不上忙但他同樣會為離朱擔心。

  「嚇一嚇就好了大半,剩下無非挑點食而已,無傷大雅。」

  誰還沒點挑食的小毛病了呢?丹楓覺得那都不能算是需要介入的問題。

  「沒事就行。」應星放下筷子嘆氣:「唉……叫我自己駕駛金人踩爛豐饒孽畜我覺得還好,也就有點黏腳。但要想到小梨子這樣一點點大就上陣殺敵,心頭直蹦根本停不下來。」

  她還活脫脫的是個孩子啊!三十一歲身高一米四的小孩子!

  提到這個話題丹楓就想起騰驍將軍的傳信,本次春霆衛護航任務中殺敵數量最多的居然是軍醫……

  好吧,軍醫小姐已經竭盡全力減少士卒們進治療室的概率了,從某個翻過來的角度上說她這麼干其實很合理。

  作者有話要說:

  睡覺!大睡特睡!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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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結束為期一個月的進修(補課),離朱終於得到巫凡的首肯,可以不用每天充當龍尊的掛件去行醫市集假裝實習醫士了。春霆衛也終於在闊別了兩個月後迎回駐艦醫師……醫師正在校場上和劍首過招。

  這一場刀光劍影你來我往,打得酣暢淋漓,年輕的醫師雖然還不是劍首的對手,但已能隱約看出日後崢嶸之相。

  「不錯,進境喜人。」

  鏡流看向離朱的目光堪稱溫柔——一個成長起來的過招搭子!飯搭子對社畜有多重要,過招搭子對武痴來說也是一樣。

  她反手挽了個劍花收起佩劍,幾乎快要突破人設似的把離朱拉到校場旁復盤方才戰鬥的招式與節奏。白珩坐在場邊,手裡拎著瓶水,走近一看原來是新包裝的鱗淵冰泉。

  這種飲料向來被評為「仙舟十大惡毒食物榜」幫首,無色無味就跟普通的飲用水一樣但熱量巨高,有些人中招不知不覺變成球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不過對於體力消耗巨大的人來說,它又是種很方便補給的「食物」。

  白珩把水扔給離朱一瓶,自己低頭又取了一瓶遞給鏡流,笑嘻嘻的開玩笑:「小梨子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出去玩兒呀~」

  當然了此「玩」非彼「玩」,這個特別行動小組早就有了另外一個響亮的名字。

  離朱擰開瓶蓋噸噸噸一口氣灌下去半瓶,搖頭:「一艘星槎只能坐五人,我總不能趴星槎頂棚上去。」

  白毛狐狸愣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小家伙這是在回應她的玩笑?

  「啊哈哈哈哈,我也可以駕駛小型星艦的!」就,好冷啊,冷汗直冒!

  不遠處景元抱著堆卷軸像只蝸牛一樣慢慢露頭,看清楚校場上的人影後立刻收起手裡的東西顛顛跑過來:「師父,白珩姐……」

  他抿嘴笑笑,金色的眼睛閃閃發亮:「離朱你回來啦!」

  傻乎乎的,活像蹲在玄關等人摸摸的狗子。

  「噗!」白珩噴出一口鱗淵冰泉,拼命用胳膊肘戳自己的好友。鏡流反應平平,果然是劍首,除了武藝之外萬事不入心。

  離朱朝他點頭,握拳向鏡流道謝,然後又轉回來:「申請你看見了?」

  「啊啊,看到了,已經加進報告,哈哈哈哈……等會兒一起去食堂不?」景元沒話找話。

  白珩已經倒在鏡流肩膀上把臉藏起來了,她生怕自己笑得太大聲,傷到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孩子的心。

  鏡流依舊木著張臉,冷冷的。這孩子心眼增長的速度遠超於武藝的進步,她有些不知所措——我好像沒教那些啊?

  「食堂今天做了什麼好吃的嗎?」她的注意力迅速轉移到食物上,想了一下然後搖頭:「不了,應星請我去工造司幫點忙。」

  持明力氣大是不爭的事實,應星認識的會打鐵的持明數量不多,他總不能讓丹楓去幫這個忙,所以只能央到離小朱頭上。

  「欸?」這是景元未曾設想的回答,「應星哥要你幫忙?」

  但是很快他就想通了:「哦!是冶鍛上的事。」

  「差不多。」離朱點頭,向鏡流白珩告辭:「今天下午明天上午都沒空,再過來校場大概要等到後天。」

  對於這樣年輕的軍醫來說,時間表排得如此緊密有點不太正常。

  「遇到麻煩了?還是說龍師們像折騰丹楓一樣給你添亂?」白珩皺眉直起身子,就見離朱扯出一個相當血腥的笑意:「怎麼會呢,我計劃在百年內換掉三分之二的龍師,年齡太大的還是回家養老比較好,人老了容易犯糊塗。」

  換句話來說,其實是她在努力給龍師們添堵找茬。

  額……好吧,現在已經是少壯派嶄露頭角的時候了,保守派嫌激進派不夠激進,少壯派又嫌保守派太過保守。

  白珩擦掉額頭不存在的冷汗:「怪不得最近丹楓整個人都變開朗了許多……」

  持明龍尊開朗的戳死敵人,這幅場景只是想想就會覺得背後像是有螞蟻在爬。

  「那麼我就先離開了,再見。」離朱抿緊嘴角轉身離開神策府,景元望著她的背影嘆了口氣:「唉……」

  將軍最近塞給他的卷軸也是越來越多,部分內容明顯超出驍衛的職責範圍……誰都能抱怨只有自己不能抱怨,將軍乃是好意,只是景元沒想到一切發生的會這麼早。

  他不拒絕那個位置,甚至可以說是相當欣然,但眼下這個時機似乎並不是太恰當,很有些操之過急的慌張窘迫。

  「別看啦,再看你就要變成塊石頭啦!」白珩五官靈活的擠眉弄眼:「建議你去丹楓那兒刷存在感哦。」

  景元:「謝謝,但我並不想被擊雲戳。」

  會死的!

  鏡流默默扭開臉。

  這麼傻,絕對不是他那八百個心眼子的寶貨徒弟。

  離朱離開神策府直接去了工造司,應星手裡的公事還沒忙完。他身後的桌子上敞著個吃到一半的塑料盒,裡面白花花的液面似乎隨著風吹還會搖晃,人正站在不遠處的儀器旁邊操作邊向一群長生種學徒講解。

  應該是在講解儀器的工作原理與使用方法,學徒們點頭的樣子跟小雞啄米似的,與三十年前那些欠揍的前輩們相比顯得可愛至極。

  「不要只是把步驟背下來,你們得明白每個步驟的目的是什麼,會帶來什麼影響,原理……」

  他很有耐心的把自己半輩子的心得體會傾囊相授給這些臉都不太能記住的學徒,直到最後一個眼神睿智的小伙子也點頭表示聽懂後才揮手放他們解散。

  離朱站在陰影中抱著胳膊陰暗的觀察,就像一只貓認真觀察自己無法理解的物品——比如說突然變了顏色的老鼠玩具。

  直到應師傅握拳捶捶腰又捶捶背轉身去端吃到一半的早飯,她才從陰影中走出來:「找我幫什麼忙?」

  應星立刻放下手裡的打包盒,不經意間遺憾的掃了它一眼。

  「來這麼早吶?」他撐著桌子笑起來,離小朱咂咂嘴,不情不願的皺眉:「你請!我要喝粥!」

  tnnd,直立猿進化成智人難道就是為了這口稀湯寡水的玩意兒嗎?但是應星這家伙似乎很青睞,看他如今的精神狀態……只好暫且先遂他的意。

  罵罵咧咧!

  「啊?」應星這才反應過來,抬頭掃過擬造光源的角度,恍然大悟:「怎麼就到這個點了!」

  他趕忙將桌上的垃圾收攏好丟給清潔機巧,兩手往腰間一叉:「你什麼時候改吃素的?走吧我請你吃食堂的紅燒肉怎麼樣?」

  「你確定你現在能吃油膩的食物?」不管離朱的醫術有多蹩腳,那也是和巫凡以及丹楓這種大國手做比較。實際上她在春霆衛護航期間從未誤診,也沒發生過治療上的失誤。

  ——雖然代價是開啟無限制大召喚術(簡稱搖人)。

  對於她過於專業的質疑,應星的回應是渾不在意大笑數聲:「當然能啊,我身體可好了,還能繼續再熬幾晚!」

  離朱:「……晚期,沒救了,告辭!」

  已讀亂回晚期,放棄吧!

  百冶大人大笑著把好友請進工造司食堂,當年巫凡幫忙充的飯卡到現在還沒用完,離小朱毫不客氣的給應星點了一桌子清淡營養好消化的食物,自己則謹慎的坐在對面看。

  報吃!不吃!

  「所以說(嚼嚼嚼),你怎麼突然(嚼嚼嚼)變得像是個正經醫生了呢(嚼嚼嚼)……」

  應星把早上缺失的那一頓順便就給補了回來,離朱點點的東西對腸胃負擔很小,換句話來講這就是「病號餐」。

  「麻煩把『像』字去掉,謝謝。」她看看一桌子綠色,一點興致也沒有,「欠我一頓紅燒肉,你可別忘了。」

  「忘不了,放心吧。」應星毫無偶像包袱的隨性往嘴裡扒拉食物,差不多吃飽了就起身向外走:「請你來主要是想順便利用造化洪爐再把龍牙重鍛一回。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嘿,這可是最後一次了,你這個主人合該親自錘兩下。」

  別說從前,現在他也不能說要用造化烘爐就加塞兒進去用,好不容易排隊排上那不得把清單裡的活計一下子全干完?

  「你不是說還兩件新作品?」雖然肯定不適合自己用,但看看總沒問題吧。離朱冒出好奇的泡泡,應星心情愉快的指指工造司深處:「馬上你就見到了。」

  「還記得三十年前軍中演武嗎,府庫內收藏的那些神兵利器……」他已經不再年輕的臉上洋溢著一如往昔的狂熱:「我要讓每種兵器列表的榜首都是我的名字!」

  然後他掰著手指細數這十年來的作品,離朱跟著聽了一耳朵,赫然發現這個小目標他已然不聲不響完成了一小半。

  「走走走,我帶你去看!」

  造化洪爐離朱並不陌生,高懸在半空中旋轉的熾熱熔爐以歲陽之力為燃料,能融化目前人類已知的所有冶鍛材料。

  正在使用中的造化烘爐就像顆紅彤彤只放熱不放光的小太陽。它保持著逆時針旋轉,傾斜的爐口處空氣被高溫烤得搖曳變形。

  「這是最後一次,下回你再來就能見到它們徹底成型的樣子了。」應星帶著說不清的感慨呼了口氣,表情釋然而放松。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像這樣的期待他這輩子還能再來個十幾次。


第167章

  造化洪爐裡的東西過了一個多月才露出真面目,先成型的是把長度和離小朱身高差不多的「短」劍,應星起名「支離」。

  離朱差點當場和應師傅打起來,不長不短剛好那個高度,很難說他不是故意……應星還真不是故意的,恰好就這麼寸!

  轉天就見鏡流換了佩劍,把景元饞得喵喵直叫。他又不得空去纏著應星,只好眼巴巴拜托別人暗搓搓旁敲側擊——哥,親哥!我劍呢?都三十年了我這身高總不至於還沒穩定吧!

  「拜托了!麻煩你幫我去問問吧!」

  景驍衛雙手合什高舉過頭,站在他面前疑似走神的離小朱含含混混:「打一場?」

  應星其實早就想好要打造什麼了,沒想好的人恰恰是景元自己。

  劍真的適合他嗎?

  「啊?」青年認真向後退了半步,「不,不至於吧!」

  打個不太嚴謹的比方,他在武學上的進境就和離朱在算學上的成就差不多,主打一個努力了但要看和誰比較。

  雖然都是第二名,奈何第一名跑得實在太快。

  「不打怎麼行呢?應星都快愁死了。」

  龍牙已經交給百冶大人第二次重鍛,現在離朱手裡只有雲騎的制式長刀,已經算是看在這麼多年友誼以及上下級的份兒上了。

  景元想溜,大失敗,被拖進校場。

  過去十年裡他站在離朱身後或是離朱站在他身後已經形成習慣,突然成為她的對手,就算景驍衛也覺得項下一涼。

  真的涼,刀鋒帶走了些許白色發絲,躲得稍微慢上半秒他就得躺進丹鼎司的重症病房,等能起身了還得馬不停蹄趕往十王司簽署諒解書再把駐艦醫師給贖出來。

  「不是吧!你動真格的?」他再次險之又險躲開鋪天蓋地的刀影,還好校場範圍足夠大,不至於被逼進角落一刀剁了。

  三三兩兩路過的士卒駐足觀看,紛紛為景驍衛矯健的身姿鼓掌。驍衛腰細且軟,一會兒朝前倒一會兒向後仰,肯定是讓著離朱醫師才只躲避不還手吧!

  只有春霆衛的士卒冷笑著頭也不回繼續向前走——誰留在這兒誰傻,回頭又要被驍衛叫住一塊陪他加練!

  景元躲得險像環生,不是他沒心思沒出息不想招架還手,實在是手裡的劍比起離朱的刀在長度上太吃虧。明明兩人空手時他還能多周旋一會兒,用上武器後反倒更顯劣勢。

  以兩人的體型差距來看景元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打不過離,奈何長刀彌補了離朱的身高,隔著相當距離也能造成威脅甚至是殺傷。

  「還不認輸?」離朱轉身側翻,刀刃劃破空氣使足了勁兒向下斬。

  這要是被擊中打大概會變成均勻且對稱的兩半吧,景元顧不上擦冷汗,就地一滾狼狽躲閃。

  「有話好好說啊!我最近沒惹到你吧?我會告狀哦!我真的會去向丹楓哥告狀的!」

  他嘴上叫嚷得凄慘,心裡一個念頭接著一個念頭的轉。離朱並不是個喜歡濫用暴力的人,絕大多數時間裡只要不是面對敵人她總會懶得天怒人怨。能躺著不想坐著,能坐著不想站著,能站著不動盡量站著不動。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被她追打,眼下突然動手,其中必有緣由。

  想還手,但是夠不到,手裡的短劍相當礙事。

  鏡流師父說過,身為雲騎不可令武備脫手,形體渙散。但是現在的情況是武備成了制約他戰鬥的枷鎖,存在的意義甚至不如羅浮仙舟的腿兒——羅浮仙舟沒有腿兒,也不需要腿兒。

  青年借著翻滾躲避的功夫迅速向左右看看,確定鏡流不在現場後立刻甩開手中短劍。相識三十年,離朱的習慣他不說了如指掌,至少也知道個八九不離十。

  他借著長刀刺出的險境堪堪避開上撩的刀式,雙手毫無畏懼的搶上前握住吞口前那二十公分無刃的刀身。

  這個距離對於號稱「玻璃大炮」的持明來說相當危險,離朱不和他搶,松手握拳上鉤,早就吃過這種虧的景元同時向後急退,順便挽了個刀花……

  「欸?」他突然停下,幾乎不敢相信的看看手裡的長刀,又看看空手站在對面抱著胳膊抬下巴冷哼的離朱,「欸?欸欸?」

  「你別說話!你先別說,讓我自己想想!」他把刀收回去抱著,原地走了兩圈,後悔不迭。

  「早知道我就不花那麼多零用錢從工造司買劍了!!」

  「哼!」離朱拍拍手,扭頭就走。

  答應應星的事兒已經辦妥,是回去找他討債的時候了!時候到了!

  工造司一天比一天繁忙,叮叮當當的敲擊聲中離朱找到衣衫不那麼整齊的百冶大人。他正舉錘敲打金屬長條,看到離朱來很高興的又錘了幾下才把位置讓開。

  「怎麼樣?」他指的還是景元的事兒,離小朱不慌不忙脫了綠色裙褂,裡面只有件黑色緊身短衣。

  當、當、當

  女孩子掄錘認認真真敲在刀胚上,淡淡回答道:「我辦事兒,只要答應了哪有辦不妥的?你那邊可以開工了。」

  應星豎起大拇指。

  「還得是你!」

  「呵呵,就算你誇我我不會給你追加經費。」

  「嘖!」

  持明的力氣不是蓋的,應星自己敲估計得敲上小半個月,換了離朱來一周就能完工。

  三十天後,龍牙和另外一把刀同時經過百冶的檢測。

  「喏,你要的武器,自己去拿。」

  應師傅隨手指指武器架,鏡流站著不說話,白珩推推景元的肩膀:「快去呀!取出來給咱們看看!」

  離朱站在丹楓身邊,懷裡抱著嶄新的長刀龍牙。

  神策府配給士卒過招用的制式武器可以隨便讓人摸,但龍牙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我,我的?」等了三十年,真到了這一刻景元反而有些不敢置信。

  應星邊畫圖邊肯定:「對,沒錯,是你的,不遜於龍牙的出色武器。」

  百冶干活,必然守信!

  景元抬腳就被自己絆了一步,一把撲到武器架上,裝著百冶新作的木匣被他推開一條縫,金色的刀刃放射著湛湛寒光。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景驍衛化身雨後青蛙,他三兩下掀開木匣蓋子,從裡面抱出一把黑底金紋的長刀。

  和龍牙不同,都是長度驚人的刀但這一把的長度不在刀身而在刀柄。比起秀麗流暢宛如禾苗的龍牙,此刀寬身厚背力量感十足,是可以雙手前後握緊刀柄掄圓了掃平一圈人的神兵。

  「和龍牙的材料一樣,都使用了帝弓司命射滅星辰的光矢余燼鍛造而成,其名……石火夢身。」

  應星指指刀柄前三分之一處調侃:「喏,還有你要的團雀。」

  凸起的團雀造型作為定位點的同時也可防止武器的使用者手滑失誤,孔雀藍的裝具也很符合景大公子的審美。

  「它是我的了嗎?」景元單手提起這把分量十足的陣刀,反反復復看得仔細。

  白珩笑嘻嘻的逗小孩:「要是不給你我早搶走了,還能留到現在?」

  他抱著刀不肯松手,看都不想給人多看一眼,飛速收進命途藏好。

  「謝謝應星哥!」青年響亮的大聲道謝,百冶大人終於把頭從工圖中抬起來,「怎麼樣?滿意吧!」

  「滿意滿意,太滿意了!謝謝哥!」他樂得團團轉:「謝謝離朱,謝謝師傅,謝謝丹楓哥,謝謝白珩姐!」

  拿到新武器,第一件事當然是出門找地方試試。就算現年四十來歲,就算已經是雲騎驍衛,景小元想要斬盡目力所及之處所有雜草的心始終不變。

  不過在試刀之前,還有另一件事。

  「我請客,大家一起去吃頓好的!」景大公子可不是小氣的人,應星為了讓他接受自己的刀連離朱都請動了,不表示表示怎麼能行?

  鍛刀的費用必然要及時到位,但親兄弟明算賬的同時也不耽誤聚餐聯絡感情嘛!

  「那感情好!」應星加了幾筆把圖畫完就開始收拾東西,白珩和丹楓商量去哪兒宰景元一頓——他現在手裡有錢,驍衛工資可不低呢!

  如果像以前那樣小孩子天天從父母手裡領零花錢,就算景元吆喝請客大家也會想法子轉移話題。現在不一樣了,他自己賺的,不吃白不吃。

  走!吃大戶!

  以龍尊標准找了家「還行」(丹楓語)的千年老店,大家分兩撥搭乘星槎來到酒店。這裡與聞香下馬樓不同,裝飾風格沒那麼復古傳統,多了幾分星際世界的冷硬。

  當然了,價格上也非常的……冷硬。

  應星被硬壓在包間主位上,景元接過餐單看也不看就哢哢點了三分之二本,抬頭看著離朱笑說不夠再點。

  白珩叫了瓶酒,鏡流默默點了位代駕,丹楓給自己點了個解酒湯外賣,直接送到家。

  指望離朱煮湯……這事兒趁早別想,萬一她一個不高興指不定躺鍋裡的是誰。

  「干!嘿嘿嘿嘿!」早就饞酒的白珩舉杯邀眾友,大家紛紛抬起酒杯和她碰碰。

  良辰美景,玉盤珍饈,人間樂事。


第168章

  白珩高舉酒杯邀好友滿飲,只有離朱的杯子裡直冒小泡泡。

  誰敢讓她喝酒,家裡錢多沒地方扔了嗎?

  「哈∼」白珩一口灌下去,縮起脖子雙眼緊閉,耳朵上的毛炸起,很快吐出口氣後整個人松弛下來:「好酒!」

  她轉過頭小聲和丹楓聊天,景元貼在應星身邊問他些保養刀劍的技巧,鏡流低頭認真吃東西。杯子裡的飲料甜絲絲的,離朱不知不覺喝下去大半瓶,還什麼都沒吃呢就覺得有些撐。

  她撐著桌子起身只說想去洗手間,拉開包廂門走出去。

  極有科技感的走廊盡頭流水嘩啦啦的響,隱約傳出些沉悶的撞擊,好像是外面街道旁的樹被風吹得亂動,走進一些還有枝葉簌簌的動靜。走廊兩邊都是緊閉的包廂門,或是好友相聚或是家族聚餐,正是用餐的點兒,沒人在外面閑逛。

  這家店的老板比較時髦,點餐服務結束後送餐工作均有機巧完成。該怎麼說呢,屬於是打著追趕潮流的名義變相壓縮成本,畢竟機巧不需要像人那樣逐月支付工資。

  「哈哈哈哈哈……你看這家伙……蠢相!嘿~」水聲太大,洗手間裡好像有人在說話,但是聽不清楚,「上輩子……報應……」

  離朱抬起手停了一會兒,水聲漸消,對話變得分明:「看我有什麼用?又不是我讓你天缺的,你自己天生就比別人少點東西,醜就別出來嚇人……」

  又是這種無聊的事。

  她指揮應召而來的水流做出水管爆炸的「意外」,男士洗手間裡亂聲大作,七八個半大不小的年輕人謾罵著跳出來,從頭到腳往下淌水。

  「老板呢?死哪兒去了?你家洗手間水管子炸了,惡心不惡心啊!」

  走進女士洗手間時離朱垂下眼睛飛速朝隔壁掃了一下,一個肢體殘損的天人族青年倒在水泊中艱難蠕動。

  嘖,麻煩!

  「要不要給你叫個丹鼎司的急救?」

  無患陰沉沉的匍匐在地面上努力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來,為此他努力了六七分鐘也沒能成功。天生殘缺了一條胳膊和一條腿的人想在光滑地面上保持平衡是件難事,尤其他此刻還在不停用幸存的左臂與右腿掙扎。

  懨懨的冷淡聲音從隔壁女士洗手間傳過來,看不見人但有水流哢哢兩下把他拎起來晃晃。

  「能站不能,說話。」

  說話人明顯耐性不佳脾氣不好,他從嗓子眼兒裡擠出一聲:「嗯。」

  那圈水立刻重新回歸地面,濺開形狀隨意的一地水花,無患勉勉強強站著,肩膀上的肉芽抵著牆面。

  「呼……呼……」他喘著粗氣,污水點點滴滴順著頭發向下流。

  隔壁的水響了,門響了,一連串腳步聲漸行漸遠。

  青年側過臉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態拗著向外看,又怕人看見自己又想看看是誰。

  什麼也沒看見,閃過的明暗影子無法確定距離。

  「……」無患陰暗的縮回去,完好的那只手握緊拳又松開。

  他嫌惡地低頭看看肢體殘損之處,天生缺失且不發育的右臂和左腿就像兩截肉腸似的無力耷拉著。他有想過直接把這兩條醜陋的東西切掉,可是天人族的體質強悍,前幾天才下狠手過不了多久這些可惡的東西又會重新長出來。

  殘肢去不掉,輔助器械又用不了,漫長的生命化作一場殘酷的刑罰。有時候無患自己也會偷偷思量是不是上輩子作惡多端,這輩子才會落入這番田地。但他又不是持明,哪裡來的上輩子呢……

  那為脾氣不太好聲音也很冷淡的好心人應該是個持明吧,會御水的持明姑娘。冷冰冰的,平等的收拾所有吵到她的人。

  還好沒讓她看到自己此時狼狽的樣子。

  他撿起倒在牆角的拐杖用那條完好的胳膊撐著,慢慢移出洗手間。

  那些智商堪憂的堂兄弟們已經回到桌邊豬一般大吃大嚼起來,嘴巴和前蹄都恨不得伸進別人家裡,把人身上的血和肉都吃掉。

  「無患透氣回來了呀?身上怎麼弄濕了?是不是不小心摔倒了?」

  伯父恰好開門,兩人走了個對臉。他分明知曉方才都發生了什麼,領頭戲弄他的人就是這家伙的兒子,現下卻做出一副老好人的樣子,真是虛偽得令人作嘔。

  青年抿著嘴角剛想張嘴,雙親趕緊跟出來打圓場:「無患呀,哎呀怎麼弄成這樣?走吧快去換身衣服。」

  看著父親母親哀求的眼神,無患渾身的氣一下子就散了,從頭頂涼透到腳心。

  「不用了,你們繼續吃吧。」他轉身疾走,拐杖又凶又猛的敲擊出一連串密集節奏。

  「哎——」母親向前追了一步,身後傳來年輕人快活的大笑:「嬸嬸,我們能再點一份招牌菜嗎?太好吃了!」

  親戚們時不時就登門聚餐,美其名曰輪流做東,可每次到他們家就總是挑這種貴得令人咂舌的地方。雖說依著家中營生也不是吃不起,心裡到底有幾分不舒服。

  但是念及兒子天生缺損的身體,當媽的就總想著替他經營好叔伯兄弟間的感情。等到將來他們兩個老的蹬腿閉眼了,兒子在這個世界上也不至於沒有能互相扶持的親人。

  「好好好,你們點就是了。」她羨慕的看著那些身體健全的孩子,急忙扭開頭生怕別人看到自己的眼眶紅了。

  酒樓的經理已經和包廂裡的客人談妥了賠償事宜,陪著笑彎腰退出來帶上門。她走到電梯口見到行動不便還渾身濕透的無患,腦子稍轉就想明白這位估計也是被水管爆炸波及的客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請問您也是xxxx號的客人嗎?更衣室在這邊,很抱歉給您帶來了不好的體驗,請隨我來換身新衣服。」

  就連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比家裡那群豬更有溫情,心底嘶吼的戾氣稍稍平復,青年冷聲道:「帶路吧。」

  他只是身體殘缺又不是腦子殘缺,不會故意讓自己露出虛弱的模樣。不管究竟是什麼原因水管突然「崩」了,花了那麼多飯錢也該享受到應有的服務。

  「好的好的,請這邊走。」

  以羅浮的繁榮程度,一套新衣服幾乎馬上送到。洗掉髒污換上新衣,無患狀似無意的與經理聊起來:「今天隔壁包廂好像有位持明客人?承她的情,能當面道個謝嗎?」

  持明是少數族裔,這家酒樓收費昂貴,算算也不至於那麼巧同時有兩位。退一步就算運氣不好遇到一窩子持明聚餐,也只消端著酒杯問候一圈他也能找出那位好心人。

  「額,這個……」

  持明的客人啊,經理笑得有些勉強:「恐怕不太方便哦。」

  她在餐飲服務這個行當裡轉了兩三百年,自認還是有些眼力的,那兩位持明只看氣勢就知道不是凡俗,哪裡敢放人去打攪?

  換了別的族裔她都敢找借口進包間問問,可那是持明啊……還是算了吧。

  無患露出個蒼白的微笑,摸出玉兆掃碼往vip會員賬戶裡打了筆錢。

  「無妨,勞您傳個話,我不出面也可以。」他皺了下眉頭,顴骨上多了抹粉紅色:「畢竟我這樣的天缺者,也怕擾了恩人興致。」

  「這……」

  巡鏑面前經理很難堅持原則。這位顧客也是個身價不菲的人物,只是想要道謝而已,甚至能說出不必自己露面的話,足見真誠。

  她在心裡算了下客人充值後自己能拿到的提成,低低咳了兩聲左右看看。

  「我可以替您進去道謝,您看……」

  道謝也不能空著手吧!

  「幫助我的是位持明小姐,女孩子不好喝酒,勞您點一道受歡迎的甜點吧。」無患抬頭看看走廊冷淡風的裝飾:「費用從卡裡扣。」

  「請您稍等,我這就去。」

  經理聯系廚房加了道最受歡迎的甜品,跟在送餐機巧身後敲響包廂門。

  無患站在不會被人看到的轉角默默觀察,前來應門的是個白發天人族青年,高大健康且俊俏。

  真讓人羨慕啊。

  他側首認真聽完那經理的意思,回頭朝包廂裡說了幾句話,很快走出來個身穿青色裙褂的持明姑娘。

  她個子不高身量未足,眉清目秀表情淡淡的,黑發分成兩股束得整齊,青綠色的眼睛好似山中靜謐的湖泊。

  這個瞬間他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躲在陰暗的角落陰暗的偷看,青年自嘲的咧了咧嘴角——他難道不想走出去向好心人道謝嗎?這幅怪物模樣還是少見人吧,別嚇到那姑娘。

  白發青年伸手在青衫姑娘頭上揉了一把,被人飛速拍開。那姑娘最終還是接受了他的謝意,她讓開門,放機巧把甜點送進包廂。

  如果能讓斷肢恢復正常,或者干脆消失,哪種都好,只要不是眼下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就行啊。

  丹鼎司現有的技術無法治愈天缺,域外星系文明也少有能對抗豐饒祝福的手段……

  他低頭看著掛在肩膀上的醜陋殘肢,從未像此刻這般憎恨命運。


第169章

  親眼看到好心的持明姑娘收下甜點,無患松了口氣,至少那份點心不會像自己這樣四處為人所忌諱。

  經理連連鞠躬送客人回包廂,門關了,她輕輕呼氣,直起身子拍了拍臉頰。

  包廂裡還有位持明先生,他冷冷的瞥視就像冰水從頭灌下,從頭涼到腳。

  她直起身子回到還在等待的客人身邊,微笑著向他復命:「先生,持明小姐收下了您的謝意,她說只是舉手之勞,您不必掛在心上。」

  事實上那位持明姑娘只是愣了一下,甩了句「隨他高興」。不過考慮到客人的心情嘛……經理稍稍做了些無傷大雅的藝術加工。

  「好的,勞煩你了,多謝。」無患轉身向電梯口走去,經理連忙跟在他身後送客,「您吃好了嗎?對我們的菜品有建議嗎?」

  根本什麼都沒吃就被堂兄弟們拉進洗手間「開玩笑」,他猶豫片刻後加了一句:「打包一份和剛才一樣的甜品帶走,所有費用都從卡上劃。」

  如果花錢能買來父母抬頭挺胸舒心做人,他倒也不在乎散盡家財。可惜天缺者在仙舟上就像個禁忌話題,短生種只是被歧視,天缺者直接被無視。

  殘缺的孩子不應該存在,他們正是天人族先民無知淫祀下的產物。可是哪個孩子願意帶著缺陷降生呢?明明是流淌在所有人體內的罪孽,背負著一切的卻是受到損害的那邊。

  「好的,馬上就好。」經理開了電梯後彎腰請客人使用,自己則小跑到一樓大廳等在電梯門外給人開門。

  那位先生少了一條胳膊和一條腿,殘存的肢體看上去太可怕了,她有些害怕,不太敢同他一起待在狹小空間內。

  他的生活一定很不方便吧!

  無患木著臉走出酒樓,心底惡意汩汩——這家店倒了才好呢,省得那群豬沒事兒就擠過來搶食。

  他打開玉兆想叫一艘相熟的星槎來,天缺者互助群裡突然跳出條消息。

  「域外的液金假肢?」

  點開網頁,彈出來大片大片彩頁廣告,什麼最新生物科技啦,什麼百分百仿真體感啦,什麼絕無不適的佩戴方式啦……

  很多開發商都這麼說,結果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

  群裡質疑聲大作,罵什麼的都有。

  天缺者日子不好過,再被人騙上一筆干脆不要活了。

  很快發消息的病友又發來一段視頻,正是他本人在看上去相當專業的護理人員幫助下適應新假肢。

  這個人缺少手指,生下來右手上就光禿禿的只有掌心。但是在視頻裡,「液金假肢」就像個套子照在他的手掌上,慢慢分出五根指頭。

  哪怕只是模擬個正常的樣子不能使用也很好啊!

  罵聲戛然而止,刷屏的換成了價格以及門面位置。

  只要能讓他們活的像個人,就算是假的大家也情願掏錢。

  「x洞天x巷,牌子上寫著蒔蘿醫療器械的就是,價格美麗。」

  有門店,大家對這東西的信心又強了幾分,不能用就堵上門,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老板至少不敢賣假貨。

  無患有些心動,看看總是沒問題的,不合適的話不買就是了。

  退出組群叫來星槎,駕駛員問地址時他鬼使神差的說出x洞天的地址。

  實地調查也是很必要的。

  很快星槎就把他送到地方,支付過車費後他拄著拐尋找x巷。問了三四個路人,很快就找到地方。

  「蒔蘿醫療器械」

  白底招牌上刻著六個大字,無患找了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躲進去暗中觀察。一個系統時內陸陸續續有天缺者趕來,但是只見有人進去,極少見人從門店裡走出來。

  無患看到了相熟的病友被笑容可掬的導購迎進門,兩個系統時後才隨著一大批人一塊出來。

  這些人進去時缺損的地方五花八門,缺胳膊少腿的,少眼睛沒鼻子的,一個個看上去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但是出來後他們的樣子好多了,至少是個人樣,不會被保安攔在小區外。

  他低頭再次打開玉兆,群裡已經炸鍋了,人人都在討論這橫空出世的「液金假肢」,好像沒有這東西就不配說話不配做人了似的。

  還得看看具體效果才行。無患打定主意轉身離開,攥著玉兆的手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那假肢能讓天缺者看著像個正常人,太好了!

  一連在群裡潛了六七十天,無人反饋不良反應,他終於拿定主意。

  總得去試試,不能隨便放棄。

  再次來到x洞天x巷的蒔蘿醫療器械公司門口,無患毫不猶豫的推門走進去。

  導購看到他立刻笑成一朵花,幾乎用搶的撲到他面前,每個人都想拿下這份「業績」。

  「先生您需要假肢嗎?還是單純來欣賞?我們品類很全哦,剛才有位夫人選了顆眼球,裝進去很漂亮。」

  無患選了個話最少的年輕人跟著自己,被他引著參觀了一圈。

  沒有喋喋不休的推銷,沒有恨不得搶錢的奇談怪論,訪客們只是簡單觀摩了一下生產車間,然後就被送回一開始的大廳。

  已經安裝好假肢的人非要在大廳來來回回顯擺,眼巴巴拍排隊的病患見了眼睛裡直往外冒火!

  無患屬於肢體缺失較多的情況,導購領著他做了個體檢,拿到結果後驚喜連連的告知他可以走加急通道提前接受手術。

  「您這個手術太有挑戰了,老板親自拍板,指定要給您用最好的材料和最美觀的款式,請您隨我來。」

  他稀裡糊塗就被請進診室,趁著腦子裡的熱度還沒退,醫助一樣的人忙忙上前給他打了好幾針。無患有些驚慌,直到新的胳膊和腿逐漸成型他才徹底相信。

  殘肢猶如枯木逢春般生長,陣陣骨痛意味著它們正在發育。

  「新生的肢體暫時不要用力,等到成熟了才方便大家摸索著使用。另外我們為了回饋廣大用戶特別進口一批輔助支撐的器械,有需要可以直接選一件,貨到試用後再付款,絕對的童叟無欺。」

  這液金假肢的費用非常便宜,便宜到大家都不太好意思提「講價」。不就是支持一下買根拐杖嗎?這麼多年受了這麼多委屈,在自己身上多花幾個錢那能叫多花?分明是自我投資!

  把名字報給導購,無患搭乘星槎回家,一路上滿心歡喜。

  他現在看上去至少是個正常人的樣子,可以去丹鼎司尋找打聽那位持明姑娘了。

  只是偷偷盯著人看了一會兒就不管不顧找上門去,這種行為堪稱變態。無患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哪門子邪,始終對那青衫姑娘念念不忘。

  他懷著美好的期待走進家門,看也不看坐在客廳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父母。

  「我先去休息,有什麼事明天再說。」青年沉浸在喜悅當中,壓根沒注意到父母暗淡而勉強的眼角。

  「誒?」母親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留在原地,父親嘆著氣拍拍她的肩膀:「算了,明天再說吧,孩子也是真的累了。」

  「都怪我。」母親傷心的抹抹眼睛:「怪我沒能給兒子一個健全的身體,才會讓他從小被人欺負到大。」

  「唉……」

  誰想這樣呢?孕期內他們兩個只要是檢查次次不落,結果等生下來一看孩子天生少條胳膊少條腿。妻子當場昏闕,要不是想著妻兒尚無著落他也想跟著躺倒。

  亢奮的情緒並沒有隨時間流逝消退,無患本以為今晚自己會失眠,實際上才剛過十點他就不知不覺閉上眼睛。

  眼球先是在眼皮下劇烈抖動,緊接著又重歸平靜。

  *

  天舶司

  「這什麼啊?蒔蘿醫療器械?賣拐?」盯著進口貨物報關單的狐人大撓其頭,想了一會兒他抄起手邊印信逐頁蓋章,還有騎縫章也別忘了哈!

  「兄弟們忙著呢?」巴拉特帶來一幾大袋下午茶走進辦公室分給眾人。

  名義上他和阿爾敏到現在還只能算是天舶司編外打雜的,實際上他們手裡已經攥著一整條商隊外加不下五條交易線。

  「謝啦!」早已習慣每天都能撈到免費下午茶,文員和商會辦公室爽快的朝他們打開大門。

  巴拉特近來痛並快樂著,從外面解救回來的貓亞種姑娘們平安產子,到現在熊孩子們正好抵達人生中最熊的年齡段。

  一方面喜悅於族群出現了下一代,一方面著實為孩子們的教育頭疼。

  他沿著桌邊走來走去,看到張剛敲了章子的文件。

  「為什麼要專門從外域進口拐杖?因為裡面可能藏著把細劍?」

  他這些問題簽字的狐人文員也很感興趣:「我正想著來著,這什麼蒔蘿醫療器械,起名字也不起得嚴肅些。」

  巴拉特停下手裡的東西,本能讓他覺得事情不太對。

  「確實有點奇怪,還是得抽空了解一下。」

  他把這事記在心底,臉上保持著與先前別無二致的微笑。

  阿爾敏上了年紀,年輕時受過的傷吃過的苦現在都找上門來,貓亞種人只能忍下對友人的擔憂繼續努力經營他們一起開創的事業。

  嘖,不舒服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巴拉特有些躁動不安。


第170章

  「阿爾敏,剛才我在天舶司看到一張醫療器械進口單,總覺得不太對勁……」巴拉特坐在阿爾敏床邊,後者靠在一堆柔軟的枕頭上,微笑著聽老伙計傾訴。

  羅浮丹鼎司在醫術上不說登峰造極吧,至少除了復活死人和治愈天缺這兩件事辦不到其他的都能想想辦法。放眼寰宇,能夠與其一較高下的只有博識學會以及天才俱樂部的醫者,所以有什麼醫療器械是需要從外面進口的?

  「咳咳,咳咳咳……」金發已經盡數變成銀絲,阿爾敏抬起眼睛:「玉界門上裝有安檢設備,司舵不會把我們的諫言太當回事。」

  「太蔔司……算了,那邊更沒用。」巴拉特嘆了口氣。

  太蔔司是個有根沒有差不多的混飯部門,也就羅浮上晴雨皆有維生設備調控,不然他們估計連個天氣預報都做不准。

  最近這二三十年羅浮四境就沒太平過,就像無形中有一只攪弄水面的大手,時不時攪合兩下只等渾水摸魚。

  風雨欲來,百分之八十的羅浮人對此毫無知覺。

  這種時候埃維金人和貓亞種人面前有兩種選擇:一是沿著航道就近找顆無人的宜居星球搬遷上去宣布占領,二是想法子向上報告,堅守仙舟與羅浮共存亡。

  前者固然有點「大難臨頭各自飛」的薄涼,但有羅浮頂著,只需要熬過五十年的宣稱期那顆星球就真能成為他們的新家。只不過從此以後生死自負,腳下的路也與仙舟漸行漸遠,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好再回頭央求。後者倒是全了仙舟當年的救命之恩,可是現在無論阿爾敏還是巴拉特背後都已經有了不少從各處拯救回來的族人,他們不能枉顧那些人的意願強迫他們留下。

  阿爾敏抱著被子沉思良久,抬起眼睛看向巴拉特:「所有人投票選擇去路,好處和壞處都仔仔細細講給他們聽,務必讓他們聽明白。」

  「另外……麻煩你替我去見見離朱小姐,請她吃飯,順便把這件事透過去。」

  前面巴拉特還邊聽邊點頭,後面忽然一愣:「啊?你不去嗎?還是得你說吧,我覺得離朱小姐可能更願意聽你講這些。」

  已經是個垂暮老人的阿爾敏掃了巴拉特一眼,貓亞科也有兩百年的壽命,所以他看上去還是個壯年的樣子。

  不想被她看到自己狼狽不堪腐朽瀕死的醜態,阿爾敏冷哼:「你去做就是了,少問那麼多有的沒的。」

  雖然有些不甘心,最後他還是又加了一句:「或者你挑上我家裡最好看的孩子隨行,年齡小些,健康活潑知曉進退的那種。」

  「哦哦。」巴拉特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這家伙真是越老越要臉。當初大家在泥濘裡打滾時最糟糕的狼狽樣子離朱小姐都見過,現在反倒怕被人嫌棄醜陋,神經啊!

  老糊塗蟲!

  臥室門被人敲響,年輕的秘書探頭進來:「阿爾敏先生,艾瑪她們有些事想和您商量。」

  說是商量,其實是彙報。別看這位天天躺著靜養,他的每一個決定都左右著這支由各部流浪埃維金人組成的新氏族的未來。

  「麻煩你了,老伙計。」阿爾敏笑笑,巴拉特嘆著氣站起來:「知道了知道了,你可真是……唉!」

  真是什麼他沒說,這種時候說啥都不合適。這家伙一輩子到老仍舊孑然一身,貓亞種人也是服了。

  「進去吧,阿爾敏這會兒精神還好。」巴拉特走出老朋友的臥房,看到外面有幾個年輕埃維金人。他們壓抑著激動,偶爾交換幾個眼神,嘴角努力壓平但是失敗。

  「謝謝您,巴拉特叔叔。」金發秘書露齒一笑,讓開路請他先行,然後領著身後的族人又敲了回門才進去。

  把事情透給離朱小姐啊……應該是想借由離朱小姐的路子上報神策府吧。也怪不得阿爾敏不願自己去,誰高興看著……嗯,是吧!

  他在心底盤算了一會兒,去洞天裡挑了個最好看的埃維金孩子帶在身邊。這個種族裡少有蠢人,隨便帶幾年放出去就是個差不多的英才,進化的道路就是這麼神奇,他們大約是放棄了點體質,全部□□在智力和魅力上了。

  可惜那位……還是根不開竅的木頭。

  丹鼎司

  行醫市集

  「你找離朱姑娘?額……」

  小醫助上上下下打量面前這個金發小可愛,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來丹鼎司找那位。

  不是,找她看病?

  那跟找死有什麼區別!

  「姐姐~我給離朱姐姐送請帖!」小可愛有雙色彩斑斕的迷人大眼睛,醫助只擔心他是不是罹患虹膜異色症,「你要不要來和姐姐玩個游戲呀,看看這幾張色卡就給你糖吃哦!」

  努力賣萌的埃維金小朋友:「……」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持明不是冷著臉都不愛搭理人的嗎?

  被哄著做了一堆視力檢查,小朋友拎著一大袋「戰利品」被醫助送進丹楓的診室。

  「丹楓醫士,這孩子來找離朱姑娘。」小醫助迅速冒頭迅速消失,丹楓甚至來不及收拾正在摸的魚。

  自從離朱每天早上七點鐘拉著所有龍師開會,丹楓身上的事少了至少三分之二,居然有空做點課外小研究。他在丹鼎司任職的主要目的是看守建木,順便當醫生,研究的自然也是丹士那邊比較擦邊的問題——別人研究這個當場就得被十王司帶走,也就他能有點特權了。

  金發幼崽皺著包子臉略有些害羞,自認是個合格監護人的丹楓有信息能和他建立良性溝通。

  「你尋離朱有何事?」他倒是不奇怪為什麼這孩子找上丹鼎司。

  一看就是短生種,這麼小的年紀沒人帶著進不了神策府,鱗淵境更是別想,能鑽的空子就只剩下丹鼎司了。

  「我叫塞勒斯,大哥哥,我們埃維金人的民族節日快到了,阿爾敏爺爺讓我給離朱姐姐送張請柬,邀請她來看歌舞吃東西。」

  小家伙像模像樣的抱著肥爪子拱拱,龍尊語滯。

  丹楓:「……」

  這個輩份有夠亂的。

  「在這裡坐著,等會兒她就過來。」他指指離朱「進修」時的專用座位,小塞勒斯費力鑽進去坐好,兩只小腳懸在半空中快樂的搖晃。

  他可比離朱還是個幼崽時乖多了,坐在那裡專注觀察來來去去的病患,安靜得像個小擺件。等了好一會兒診室門被人推開,一個矮墩墩的持明姑娘走進來:「誰找我?」

  能把一句簡單詢問說出「誰來找茬我要打死他」的隱藏味道,全羅浮別無分號。

  丹楓指指塞勒斯:「埃維金人的請帖。」

  小孩子從高腳凳上蹦下來,掏出那張金色的紙箋雙手奉上:「離朱姐姐,我叫塞勒斯。」

  通常來說這個樣子自我介紹總能獲得年長者慈愛的摸摸頭,奈何離小朱總和別人不一樣。

  「有事兒說事兒!」

  都是熊孩子,跟誰賣萌呢?

  塞勒斯:「……」

  阿爾敏爺爺騙小孩!離朱小姐渾身上下哪裡有「溫柔」的影子?

  「那個,就是……」小朋友低頭對對手指,「我們埃維金人喜歡邀請自己最敬重的人參加傳統節日。阿爾敏爺爺和巴拉特爺爺都說應該邀請您和飲月君,但是飲月君太忙了,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找……」

  飲月君·丹楓:「……」

  原來如此,只是因為龍尊不好找嗎?

  離朱有點犯懶不想出門,但是丹楓肯定不會去,出於禮貌阿宅也少不得動一動。

  「好吧,我知道了,會去走一趟……」她看看面前的孩童,到底還是把那句「有沒有好吃的」給憋了回去。

  年齡大了,在幼崽面前知道要臉了呢。

  她收下塞勒斯手裡的金色請柬,把它夾在文件裡,上前摁著塞勒斯的腦袋把他往外「請」。

  「走了走了,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別在診室裡待著,這兒病人多。」

  小孩子家家的,容易招上傳染性疾病。

  丹楓看著她和那個埃維金孩子離開,松了口氣關掉一直用胳膊擋住的光屏。

  雖然但是,這事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沒過幾天埃維金人的「傳統節日」就熱熱鬧鬧辦起來了。羅浮人喜歡湊熱鬧,又有歌舞演出又能買到域外的打折商品,有空沒空都願意擠去商場劇院刷刷存在感。

  因為請帖上寫明可攜帶友人,離小朱就把所有騰得出空的熟人全都給帶來,很給主家臉面。

  她熟悉的人橫豎就那幾個,最後只有景元有空。丹楓和應星本來有空,可是白珩慫恿了鏡流找他們兩個過招對練,只能遺憾的禮到人不到。

  「離朱姐姐好,姐姐請跟我來∼」小塞勒斯把客人領進埃維金人聚居的據點。

  這也是阿爾敏交代的,他告訴自己的族人持明冷淡但很可靠,是值得托付的族裔。最開始也是羅浮持明的族長解救他們又幫忙,仙舟才允許落難的異鄉人長時間停靠休息,天南海北被輾轉售賣的埃維金人才有現在的生活。

  轉眼三十年過去,他們不但與貓亞種人合伙買了個洞天,合買的星艦也快要交貨了。有了能在星海中自由往返的船,才能把更多掙扎在死亡線上的族人搶救出來。

  人要有基本的道德觀,要念恩,只有這樣才會被人尊重。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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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雖說是埃維金人的傳統節日,出來接待離朱的卻是貓亞種人巴拉特。兩個族裔都慘兮兮的,干脆並在一處抱團互相扶持著生存,這在宇宙裡也不算少見。

  「離朱小姐您來了呀!」貓大叔比三十年前胖了許多,至少現在的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喬裝成女性了。他笑著跟在離朱身後請她坐到貴賓的房間,中間殷勤的朝景元點點頭,客氣又熱情:「景驍衛難得有空閑呢,快請快請!」

  異域風情的長桌下鋪著華麗毛毯,毛茸茸香噴噴,坐在上面欣賞歌舞是件讓人身心愉快的事。

  貓亞種人姑娘天生有貓耳和貓尾,身體也柔軟得像貓一樣。她們踩在高高的橫杆上,動作矯健驚險,掌聲與喝彩此起彼伏,同步直播的光屏上彈幕糊了一臉。

  「您坐這兒,坐這兒寬敞,視角也好。」阿爾敏把離朱請進貴賓室落座,自己陪著坐在下首處。離朱對地毯上的花紋很感興趣,低頭多看幾眼才坐下,巴拉特激動地介紹起它的出處:「這是上回商隊出門在外時偶然發現的,阿爾敏他老家的特色手工地毯,這樣大且完整的一張實在很難得。」

  景元摸摸絲滑柔軟的絨線:「這東西在羅浮不會難賣,不過大家很可能不是鋪在地上而是掛在牆上。」

  提起生意,貓亞種人笑得略有些小得意:「是的,小塊些的地毯才下星槎就幾乎被搶購一空,新婚夫婦啦,小年輕啦,大多喜歡買回家裝飾牆面。」

  離朱看清楚地毯上很有宗教意味的圖案後把注意力移到桌子上:「阿爾敏怎麼樣?我聽病房的醫助說他近來身體不太好,進出丹鼎司好幾次。」

  阿爾敏就是年齡大了,不是疾病,他能干干淨淨走完最後一程,不知多少飽受長生之苦的人羨慕也來不及。

  「唉……」提到老朋友,巴拉特只有嘆氣:「倔的要死,前兒有個丹士說可以煉味藥給他,至少不痛苦,這家伙硬是咬牙把人給趕走了。」

  丹士什麼的純是胡話,就像提起進口買賣一樣,巴拉特想借此告訴景驍衛一些特別的消息。

  景元本在看貓娘的雜耍表演,頓了一下,低頭與離朱交換了一個眼神。青年驀然笑開,金燦燦的眼睛眯成兩道彎月:「阿爾敏先生恪守法律,實在是令人敬重。」

  「不過丹鼎司居然有丹士私下裡做這種事,我會將此事如實告知司鼎。」離朱也不認為持明丹士能辦出這種事,他們根本不接私活。

  巴拉特小心翼翼看看兩位貴客的臉色,話題不知不覺就往「蒔蘿醫療器械」上拐。

  「聽說能讓天生的殘肢復原呢,他們還挺好心的,擔憂顧客在適應期間行動不便,專門進口了一批拐杖。」

  「……」景驍衛分剖瓜果的手一頓,不多時借口有事提前離席,「些許小事,不好意思掃興了。改日我再做東回請諸位,多謝多謝!」

  埃維金人絞盡腦汁傳遞消息,羅浮得承他們的情誼。不能怪他們把事情辦得隱晦,豐饒細作無孔不入,這兩個族裔又都不擅戰鬥,風聲走漏晚上被人堵在洞天裡全滅了都有可能。

  就算他日羅浮報仇雪恨,死去的人如何能回得來?謹慎小心總無大錯。

  他起身拱手作別,巴拉特笑著送客,非讓人塞了一袋傳統點心才罷休,把節日裡招待貴客的樣子做得十足。

  貴賓室裡眼看只剩下離朱自己一個人,她左右看看,伸出兩只手在地毯上壓了兩下,身體一歪就倒在上面。軟綿綿的,躺在上面會把部分長絨壓倒,看上去就像倒在絨線中被蓋住似的。

  專門薰上的暖香讓人昏昏欲睡,每天都想睡懶覺但每天都興致勃勃五點起床擠兌龍師,離朱滾了半圈就困了。這會兒外面的舞台上換了位衣飾璀璨的舞娘,異域悠揚的曲調催人好眠,巴拉克從外面回來就見小姑娘陷在地毯裡呼呼大睡。

  他只是放下腳,氣血充足白皙紅潤的姑娘立刻睜開眼睛,佯作無事撐著胳膊坐起來,擦擦手拿取水果咬了一口。

  「您都喜歡哪些?等會兒讓人准備些好的給您送去,丹楓先生沒來甚是可惜,謝他還記得我們。」景元不在,巴拉特語氣放松了許多。說來也是有趣,明明景驍衛更愛笑人也更溫和,和他說話卻總跟加班似的疲憊。

  離朱撿著有眼緣的水果挨個嘗試,最後一點也不見外的指指其中之一:「這種拿一袋,多了不要。」

  「好嘞!」巴拉特就喜歡看她理直氣壯的模樣,還和當年「征用」飛車時一模一樣。陪著坐到表演結束他才殷勤送客,就差把離朱直接送到家門口,「近來唯恐天氣突變,我們都是些沒用的拖累,您一定要保重啊!」

  告別時貓亞種人忍不住一再警示,離朱認真看著他:「你們可以去工造司買些防御型武器,不會用就再買些配套機巧,人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欸!」她明明已經看出了他們的動搖,但她什麼也沒說,高高興興來赴宴,心滿意足興盡而歸,實在是位再好不過的客人。巴拉特幾乎不敢看離朱的眼睛,貓亞種人和埃維金人就要不要繼續留在羅浮投票,雖然結果是繼續留下,但也有四分之一人起了想要走的心。

  雖然能夠理解大家對豐饒民的恐懼,但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巴拉特這種元老心裡總覺得不是味兒。

  日子好起來就想脫離恩主,不管為了什麼原因總歸好說不好聽。

  離朱卻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一樣,接過裝滿水果的袋子單手提著,另一只手盡量伸長拍拍他的肩膀:「這都什麼年代了?誰離了誰不能活呢。還是那句話,人活著比什麼都重要,想活著就別作。」

  「……」巴拉特目送她走進巷底的小院,低下頭狠狠揉了把鼻子。

  不說了,備戰吧。

  神策府

  景元從埃維金人的節日慶典上匆匆返回,鏡流還在校場上以一敵二不落下風。不是丹楓打不過她,過招練手而已,犯不上拼命。再者有應星在旁邊熱心「幫忙」,很難不輸。丹楓私以為他不幫可能更好些,這家伙遠不如他的金人能打。

  「元兒你怎麼就回來了?臉色還這麼難看。」白珩眼神好,頭一個看到遠遠走來的青年。景元笑了笑:「我突然想起有件事要找將軍商議,顧不上看慶典演出就提前回來,等會兒離朱估計會直接回丹鼎司吧,埃維金人真的很喜歡她。」

  「哦……」白珩側過頭垂下眼睛,讓開路:「那你快去吧,別讓將軍久等。」

  四人看著他又走遠,鏡流收起佩劍神色沉沉:「出事了。」

  「可不是麼……不是小事。」四人都不是坐等的性子,卡著點也去見騰驍。這會兒景元已經把從外面得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報告完畢,將軍剛想喊策士去請人,門外響起通報:「將軍,鏡流大人求見。」

  「快快快,快請進。」騰驍起身迎接,四人魚貫而入。景元得了允許又把剛才說過的事復述一遍,將軍已經做出決斷:「時不我待,春霆衛聽令。」

  「在。」景驍衛握拳應聲,騰驍沉吟片刻道:「你帶一隊斥候親自去攔截那批醫療器械,務必攔在玉界門之外。」

  說完他看向丹楓:「飲月君,茲事體大,從今日起你鎮守丹鼎司,無召不得離開寸步。」

  丹楓點頭應下,將軍這才又去看白珩和鏡流:「兩位還是與從前一樣機動作戰,做好馳援的准備,另外還有百冶……勞煩你入工造司傳令備戰。」

  「另外我會通知地衡司與十王司聯合調查那家醫療公司,務必不冤枉好人,但也絕不放過豐饒細作。」

  「是。」

  五人領命各自去忙,騰驍將軍另行請來六御閉門議事。

  先不說旁人,丹楓直接回到丹鼎司內,摸出龍尊印信交給離朱:「自今日起我必須寸步不離的鎮守建木,你拿著我的印信號令諸位龍師守衛鱗淵境,以免來犯之敵從那裡深入古海宮墟威脅建木。若有不尊令者允你奪其龍師之位,若有裡通外敵者……就地格殺。」

  別看那只是個搞假肢的店鋪,能夠讓天人族天缺肢體重生的只會是豐饒之力。與丹鼎司治病救人的理念不同,豐饒星神的賜福向來不分青紅皂白,起初看著慈愛無比,日後承受這份賜福的人必將付出沉重代價。

  沒有人比痛恨【藥師】的仙舟聯盟更懂【藥師】。

  丹楓橫豎活了四百多年,這樣的事稍微想想就覺得八九不離十。按理講示警這種事當由天舶司和太蔔司做,奈何羅浮的天舶司與太蔔司都不是太靈光,這幾十年將軍就是想換也沒找到合適的人才,如今居然要靠化外民給傳遞消息……

  非得像當年下狠手整治工造司那樣整治才能有起色,只是現在恐怕來不及了。

  離朱接過龍尊印信,用線穿了掛在脖子上又指指桌上擺著的水果:「巴拉特讓我帶給你嘗嘗,我去鱗淵境,你放心,我會視情況行事。」

  她空著手走到門邊穿好鞋子,回頭看著丹楓:「你還撐得住嗎?」

  龍尊含笑微微垂下頭:「撐得住,我的……大長老。」


第172章

  鱗淵境又雙叒叕封閉,龍師議會開啟。與每天早上的固定會議不同,大中午的龍尊宮殿鐘聲頻響,這段時間被折騰得有氣無力的龍師們趕緊放下手中飯碗衝出去開會。

  「唉……又是什麼事啊!族裡怎麼這麼多事!這一天天的日子還過不過了!」日支半閉著眼睛被弟子送到宮殿門前,不少本就住在鱗淵境的龍師已經聚集,圍攏出一個半圓形,好像在努力震懾或是圍攻什麼人。

  等他走近些一看,饒是樂子人也忍不住瞪大眼睛。

  帝弓司命在上!我滴個龍尊啊!今天這熱鬧可真不小!

  擺在丹陛之下的椅子上坐了個人。

  這椅子平日裡就是擺著看的,作為龍尊的像征出現,其他人都得站著議事。每天早上罰站兩小時,不得不說離小朱有夠損的。但是今天她大剌剌坐在那張屬於龍尊的椅子上,面前站著一群年齡是她幾倍甚至十幾倍的長者。

  持明少女任憑大長老曼兌疾言厲色指責卻巍然不動神情戲謔。

  「上不尊師重道,下不體恤憐憫,一味好狠鬥勇,於闔族從無貢獻,簡直無禮至極!今日又行此僭越之事,明日恐為持明禍患!」

  換做別人被曾經的師長這樣痛罵,不說無地自容吧至少心裡不會太舒服,然而離朱就跟東風吹馬耳似的,有聽但沒有聽到。

  笑話,都是龍師了還要臉皮干嘛,誰沒聽過罵?政敵狂吠幾句就痛哭流涕,這種心理素質趁早別干!

  她只是從命途中抽出龍牙搭在椅子旁,曼兌的聲音就柔和了:「你這是要作甚?說你幾句就取武器……」

  離朱又慢條斯理摸出龍尊印信(原版):「從此刻起,飲月君鎮守丹鼎司,我等需死守鱗淵境,一為持明傳承,二為守望建木。龍尊允我生殺之權,您是想讓我試試刀嗎?」

  別的龍師浮石沉木顛倒黑白,龍師離朱……道理講不通她真的會講物理。

  曼兌一時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丹楓不會亂扔龍尊印信,這東西既然出現在離朱手上,那就只可能是飲月君親手交給她的。

  「可你也不能這般……」他抖著手指指那張椅子,懶洋洋單手撐著下巴的女孩冷笑:「我現在便是以龍尊之名行事,不坐在這兒還陪你們站著?」

  「……不可理喻!」曼兌拂袖:「我要去見飲月君!我要當面問問尊上為何如此羞辱我等!」

  他是真的急火攻心了,就算真由龍師代政也不該是離朱坐那個位置。於公她實在太年輕,三十多歲的年齡稚嫩得嚇人,於私作為前任大長老的嫡系,曼兌同樣對那個位置有點想頭。

  見他要走,離朱壓根不擔心。丹楓不是旁人幾句話就會動搖的性子,持明倔強,持明的龍尊只會更倔強。每次看似他縱容了龍師實際上全都是提前已經想好的余裕,還是那句話,龍師也是持明,是飲月君要保護的族人。

  然而眼下戰事將起,比起更多需要保護的族人,害群之馬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自今日起各龍師整編族人帶隊巡邏,住外面那些能回鱗淵境的就回,家眷……帶進來,編入隊伍中與其他族人同等待遇。若是闔家住在丹鼎司,同樣編隊由首領去見尊上。護珠人全天候深潛待命,護衛歸隊,嚴防死守。」

  鱗淵境一直到她把話說完才解開封鎖,被晾在一旁臉色忽青忽白的曼兌轉身便走。離朱在後面淡淡加了一句:「下不為例。」

  四個字,字字透出濃重的血腥味。她能容忍曼兌一次不給臉面,但不能次次都容忍。擺臉色走人就是第一次,走出鱗淵境……那可就超出她的忍耐範圍了。

  其他龍師,哪怕巫凡也忍不住背後一涼。

  當她坐在屬於龍尊的座位上時,屬於離朱個人的情緒便淡得幾乎察覺不到了。

  曼兌回頭看了眼這個曾經為了不挨戒尺而百般耍賴的孩子,恍惚意識到了什麼——如果在這種時候繼續忤逆龍尊的意志,等待他的一定不是好下場。

  一步慢,步步慢,他已經困不住離朱這條頭角崢嶸的幼龍了。雖說自己也不是束手待斃之人,到底沒能搶到先手、後手又拖沓磨蹭,兼之大意輕敵才導致眼下的局面。

  是繼續向前走做一只殺雞儆猴的雞,還是低頭留下佯作無事就此歸順?

  他突然笑起來,略帶了幾分釋懷:「好,很好,你……很好。」

  這孩子出色到超乎想像。

  她不擅長下棋,但她的神來一步將死了老龍師。曼兌要臉,他只能硬著頭皮向前走。

  過了河的卒子,沒有退路。

  大長老曼兌離開鱗淵境前往丹鼎司面見龍尊,離朱坐在椅子上沒動,其他龍師也沒動,所有人都在等飲月君表態。

  一個系統時後,杜仲跑著衝進鱗淵境報告消息。

  「離、離朱姑娘……」他從頭到腳都在抖,恐懼中夾雜著興奮,以至於整張臉都有些扭曲。

  尊上的態度從未如此堅決過,看來龍尊轉世之後的數百年間,主宰持明一族的人不會再有變化了。

  離朱掀起眼皮瞄了他一眼:「說。」

  「大長老……大長老他……」杜仲忍不住看看站在前面的濤然,心裡多少唏噓。

  他到底是爭不過離朱了,還好小師妹和自己不一個賽道,不然丹鼎司司鼎的位置他想也別想。

  「我師父如何了,你倒是快說啊!」濤然上前一步想去揪杜仲的領子,巫凡出列攔了一步,「你冷靜點!」

  杜仲哆嗦著深吸一口氣:「曼兌大長老與尊上爭執,言語中多有不敬。」

  濤然的臉色越來越白,冷汗淋漓。

  「爭至激烈處大長老說,他說若要由離朱姑娘做龍師議會的主,除非他沐月蛻生,尊上當場就允了。」杜仲哭笑不得:「然後曼兌大長老一氣之下真的回歸波月古海結卵重生……」

  龍師們先是齊刷刷的看向杜仲,此刻又齊刷刷的扭頭去看離朱。

  大長老以命相逼,可否讓離朱姑娘主動退上半步?她只消假裝傷心幾分鐘,然後把曼兌的龍師之位移交給濤然就是了,反正濤然也不是她的對手,給他白占這個大長老的名義又如何?

  「呵,忤逆尊上,逼迫同僚,沐月蛻生又是什麼新手段?站在這兒的持明誰沒蛻生過!」

  離朱根本不買這筆賬,她陰沉沉的看向保守派龍師團體,沒有半點讓步的意思。

  「自今日起,剝奪曼兌龍師之位,以儆效尤。空余的位置由議會選舉出新人填補。」

  本還有些兔死狐悲之意的龍師們瞬間就不悲了,各個都在想要怎麼把自己的政治盟友推上這個難得的龍師之位。一個龍師的位置就是一份勢力範圍,離朱姑娘相當於從保守派的嘴裡挖出一塊肉分給其他人,誰還有空去替曼兌難過?

  人要向前看嘛,反正持明會轉生,大不了下輩子大家對他好些就是了。

  ——如果到時候還有人記得這件事的話。

  「離朱姑娘深明大義!我看大家還是趕緊先把隊伍拉起來再說別的。至於這個位置麼……既然大戰將起,誰在接下來的戰事中立下功勞這位置就歸誰怎麼樣?也不用磨嘴皮子了!」

  保守派龍師自然不願意這位置落到別人手上,這會兒他們顧不上安慰濤然,果斷下手把水攪渾。只要這位置一天懸在那裡未定,保守派的勢力就不能說完全受到打擊。

  事實上離朱也不打算在這個時候掀起黨爭,巴拉特的態度讓她明白接下來的情況不是一般嚴重,面前這些龍師有多少能活到大戰結束還是未知,何苦這個時候把他們推到死角裡去?

  給自己添堵嗎!

  「嗯,其他人有意見麼?」她抬起頭一一看過龍師們的臉,有人立刻表示贊同,有人遲疑片刻後贊同,有人猶豫著反對,有人堅決反對。

  人多事多,不可能馬上達成一致。

  「那就先行私下討論,明日投票。」

  投票還不容易了,三個盆,公開投,一人一票投貝殼,反正不管什麼結果對她來說都不虧。

  離朱撐著椅子起身,像日支這種樂子人已經張大嘴巴喊出「恭送大長老」這種諂媚的話了,其他人要麼笑著附和要麼低頭訥訥,總歸沒有人再反對。

  濤然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昨日師父還讓他向外送信呢,今天這轉眼功夫大長老曼兌就去轉生了?

  也太戲劇化了吧!

  持明姑娘緩步走到他面前,居然還能跟沒事兒人一樣滿臉沉痛道:「節哀,嗯,我很傷心。今後你就留在鱗淵境內,每天替我早晚給你師父點上三炷香,希望他來世事事順遂。」

  這輩子反正是別想了,遇到她算是遇到了報應。

  殺人誅心,斬草除根。

  濤然:「……」

  離朱看著他的眼睛緩緩道:「如果你實在難以自抑悲傷的情緒,我建議你多去崇志堂轉轉。修史編書,清貴又體面,我也算對得起曼兌先生的一師之恩了。」

  她又沒直接送濤然一張轉生卷,還真敢拍著胸脯這麼說。

  豎著耳朵散得比蝸牛還慢的龍師們馬上安靜如雞。

  有你這樣報答師恩的嗎?這都是打哪兒來的繼承法?

  巫凡拎著杜仲就走,走出鱗淵境才呼出一口氣教訓徒弟:「看見沒?你不好好干你師妹就敢把你擼到底打發進崇志堂編書,到時候我這張老臉的面子也不管用。」

  關鍵是還沒人能說進崇志堂編書有什麼不好!

  杜仲:「……」

  嚶!我的小師妹和別人的小師妹,完全不一樣!


第173章

  持明龍尊突然現身丹鼎司,醫士和丹士只要手裡沒要緊事的都被叫去議事。醫助們扛起安撫病患的重任,雖然有些忙亂,總而言之亂中有序沒走大褶。

  龍師曼兌從外面闖進來然後憤而轉生這事不少人都看到了。大長老與飲月君吵得不可開交,一氣之下沐月蛻生,不管事實真相如何,這就是定論。

  丹楓沒想到頭一個撞上來的人居然會是他,以曼兌那識時務的性子,很難想像他怎麼想不開把路給走窄。但再一琢磨頓時又能明白:他必然在離朱面前擺大長老的譜一個不當心被擠兌進死路了。

  離朱明知曼兌只要出了鱗淵境來找自己就難逃轉生,仍舊能狠下心放他出來自尋死路。她不只想做「丹楓」的大長老,更要成為龍尊飲月的大長老,持明一族的大長老……丹楓心底最後一絲憂慮隨風而散。

  龍尊轉生後的數百年內,持明更需要一位與他政治理念相同且手腕強硬一心奉公的大長老,而不是趨利避害的騎牆高手。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既然曼兌不想讓位置,那就只能別人動手「幫」他讓。離小朱鋪好鮮花和紅毯,一腳把自己的啟蒙老師踹上路,丹楓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讓步,順手隔空合力把師兄弟送回波月古海。他只需要表明自己堅定的態度,曼兌自會清楚該做什麼——他同樣師承前代大長老,兩人思考邏輯類似。

  也是曼兌近十年來事事順心失了謹慎,不然離朱就算突然襲擊也不一定能達到目的。

  轉天持明大長老更迭一事便報入神策府,騰驍將軍高興地午飯都多吃了一碗。

  離朱與丹楓理念一致,都希望持明能夠融入羅浮,神策府對此呈歡迎態度。這孩子自幼在府中修習武藝,又與內定的下任將軍交好,師父還是現任丹鼎司司鼎,可以說是個BUFF滿身的最佳「橋梁」。

  站在騰驍的角度上,離朱成為持明一族未來的主宰絕對是他喜聞樂見的事,不僅對羅浮有益,對他選定的繼承人同樣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又值大戰將起,盟友率先統一想法與步調,這不比說多少好聽話更可靠!

  景元已經率斥候出門攔截貨運星艦,不然騰驍非要拉著他大笑一場。

  地衡司與十王司嚴陣以待,隨時可以行動。

  「持明那邊不需要擔心了,咱們也該動手,再往後拖恐怕落在下風。」

  「是!」

  *

  無患已經徹底適應了新的肢體。比起之前既痛苦又無用的治療手段,它的效果立竿見影還沒有什麼副作用,就好像那假肢本就是他缺失的肢體,只不過離開了一段時間現在終於平安歸來。

  看他放下拐杖平穩邁出第一步後母親捂臉哭泣,從指縫中透出的細碎聲音是她在小聲感謝神明。類似的祈禱無患在丹鼎司的白牆下聽到過無數次,它虔誠得可以媲美任何一位狂信徒。

  「謝天謝地!感謝……」那個詞被她含含混混的小聲念叨著,此刻不管哪位星神,能救她兒子的就是好星神。

  父親感慨的扶著母親的肩膀,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卻也沒能忍住心底的激動:「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我想出去走一走,媽媽,我想去丹鼎司看看。」無患平靜道:「我想去拜訪朋友。」

  他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天缺者大多不愛出門更不愛與人結交,外界或驚恐或忌諱的眼神總讓他們感到痛苦與不快,而絕大多數天缺者也確實存在這樣那樣的心理問題。忽然聽兒子主動提起這些,父親母親激動不已——想要社交是心理狀態逐漸恢復正常的表現之一。

  「好好好,你去,盡管去。別忘了路上順手買些水果點心,空著手登門拜訪不好看。」

  母親激動的幫他撫平領口與衣角,滿面都是慈愛的微笑:「今後咱們一家平平安安的,再也不叫你受那些委屈。」

  無患聽了也只是笑笑沒說什麼,豬一樣的親戚哪有那個持明姑娘重要?他要去丹鼎司,好好走著去向她道謝。

  叫來熟悉的星槎,抵達丹鼎司附近他馬上就發現這地方多了不少巡邏的雲騎軍,持明們也組織起隊伍混雜在各處走動。

  找到相熟的持明醫士,無患塞給他一件精巧的小金飾:「勞煩打聽一位姑娘。」

  「哈?」醫士露出茫然的表情,飛速試圖轉移話題:「你這假肢看上去真厲害啊!」

  「我只是想向她道謝,數月前我陷入了些令人沮喪的小麻煩,是那位姑娘無私慷慨地幫助了我。現在我不再像從前那樣面目可憎,自然就敢尋找她了。」

  他說得真誠,相熟的醫士拿人手短,勉勉強強哼了一聲:「你找誰?先說好我也只能盡量幫著打聽打聽哈。持明雖然是少數族裔,仙舟上畢竟有那麼多人口,我不可能認識每一個族人。」

  「是位矮個子姑娘,黑發綠眼,溫柔纖細,聲音略顯冷淡,但是個急公好義的好心人……」他生怕自己少說了什麼,連丹楓的樣子也給著重描述了一遍。

  持明醫士雙眼望天,滿臉的不可思議:「我想不出你說的持明姑娘是哪位,但你描述的青年我知道,行醫市集上全科急診診室裡的丹楓醫士嘛。」

  丹楓醫士身邊是有個小姑娘,不過那孩子和「溫柔纖細」沒有半個巡鏑的關系,更別說急公好義了,什麼鬼啊,她把臉一拉就跟上門討債的一樣!

  「哦哦,好,謝謝!」大幸運!

  無患欣喜於不虛此行,作別熟人後他徑直去到行醫市集尋找,卻被告知丹楓醫士已經有許久沒來坐診。

  線索就這樣斷掉了。

  他謝過被問的醫助,不死心的又說了遍那位持明姑娘的模樣。

  小醫助越聽眼睛瞪得越大:「聽你說的倒是有點熟悉,但又不太像。」

  主要是離朱姑娘她溫柔嗎?她纖細嗎?這兩個形容詞和她有關系嗎?

  「勞您先告訴我名字,我再多問問。」無患把道謝的話重頭又來一遍,醫助吞吞吐吐道:「可是離朱長老如今鎮守鱗淵境,你就是想見她也見不到啊。」

  眼下鱗淵境正處於半封閉狀態,就好比丹鼎司的外松內緊,本族人進出頻繁了還少不得落句埋怨呢,非親眷的外族根本進不去!

  而且她聽說飲月君要打開鱗淵境的海水來著,再過段日子鱗淵境怕是會徹底封鎖。

  「離朱」是她的名字?身為龍裔名字卻是神鳥,總有種漫不經心的詼諧。

  「沒關系,我只要知道恩人是誰就行了。」

  反正大家都是長生種,鱗淵境總不可能永遠鎖著吧!

  說得也是,小醫助漫不經心的點點頭:「哦,那你先等等吧,十年後再來問,現在真的不得空閑。」

  無患跑了趟丹鼎司打聽出離朱的名字,不能說完全達成目的吧,至少也完成百分之五十。他向醫助告辭,說了一大堆好話,心底盤算著手下產業裡有沒有能和持明搭上線的。

  鱗淵境封鎖,住在裡面的持明們也得吃飯,只要物資進出就一定有能進去的辦法。

  青年轉身走向星槎碼頭,迎面走來一個胳膊上纏著鎖鏈的判官。

  「今天天氣還挺好?」錯肩而過時判官突然張嘴沒來由的問了一句,無患甚至不大清楚他是不是在問自己,「啊?」

  「今天天氣確實挺好的,合適加班。」

  纏在他手臂上的鎖鏈無風自動,蛇一般扭曲蠕動猛然射出。

  無患躲了一下,沒躲過,鎖鏈纏身他大聲喊冤:「為什麼要抓我?十王司也不能無緣無故鎖人……」

  「省省力氣去幽囚獄說吧,十王從不出錯,你不如把力氣用到腦子上,好好想想最近是否做過奇怪的事。」

  青年大急:「我沒有!我什麼事都沒有做!」

  一定要說「奇怪的事」,蒔蘿醫療器械肯定能算一個,但他會說嗎?當然不會。

  丹鼎司做不到的蒔蘿輕松做到,不能怪他有心隱瞞。

  這幾天陸續抓捕到的天缺者都這樣,判官見了直嘆氣:「都說不見判官不落淚,我都站這兒了你還當我跟你開玩笑鬧著玩兒呢?我有那麼閑嗎?」

  若是放在平時說不定無患真敢跟他去吃幾天公家飯,但是剛好趕在眼下這個節骨眼兒上,又有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液金假肢」,他實在不想冒險。

  走神的功夫判官拉緊鎖鏈,無患只是不願意動地方而已,不料他那只嶄新的手自己動起來直撲對方後腦勺,決絕狠辣得仿佛誓要取人性命。

  「啊!」青年克制的叫了一聲,判官的頭顱徑直落地,沒有任何先兆或示意。

  「哈哈哈哈哈!」那顆頭在地上滾了半圈,剛好翻過來面孔朝上看著無患,「嚇到了吧!嘻嘻!」

  無患:「!」

  這哪是嚇到,分明差點就被嚇死了!

  「趁我現在心情好耐心還沒用盡趕緊走,還是說你有什麼話想交代?」

  運氣不好這會兒留的話很快就會是最後一句。

  無患苦笑:「我只是來找離朱姑娘向她道謝……」

  他正說著,新安裝的假肢再次不聽使喚的衝向十王司判官,這回就連他自己也找不到解釋了。


第174章

  「昨天碼頭上有個天人族突然墮入魔陰被十王司帶走了,今天這個是怎麼來著……這段日子魔陰的人怎麼這麼多啊?」巡邏的持明跟一排魚飄在水裡似的整整齊齊蹲在木棧台上向下望,碼頭亂了一陣子,判官把那個絕望的倒霉蛋捆成粽子扛起來帶走。

  天缺者墮入魔陰的特殊案例增加了,但沒人為此感到高興。

  「我怎麼知道?我又沒有魔陰身。」另一個持明翻著白眼吐槽:「天人族啊,這是又有哪裡想不開了吧!」

  「粽子」一路不甘不願的大喊著要找什麼人,最先說話的那個持明皺眉:「他到底想找誰?」

  「看口型像是『離朱姑娘』,哈哈哈哈……」

  找離朱長老干嘛?挨揍嗎?

  「哈哈……額……他不會真的找離朱長老有要事吧,這看上去也太執著了……」

  持明們面面相覷。

  扛著無患的判官被他折騰的滿頭黑線,要不是偃偶之身說不定這會兒汗都濕透衣服了。他無奈的甩甩鎖鏈對「粽子」道:「我再警告你一遍,別鬧了啊!」

  無患雖然不是個拳腳嫻熟的人,奈何天人強悍的體質在這裡放著,折騰不過持明難道還折騰不過一具機巧?

  「行行行,我帶你去一趟鱗淵境,別鬧了!然後你就得乖乖和我回十王司,去了以後坦白從寬明白不?」這些天缺者也是受人蒙蔽的受害者,判官們雖然鐵面無私卻也通曉人情,對於心有掛念的人來說允其一償宿願更有利於接下來的詢問環節。

  無患馬上就不動彈了,乖乖被判官扛去鱗淵境,兩個人都被守門的持明來來回回檢查了一個遍,這才由專人領著去見離朱。

  離朱坐在龍尊宮殿的丹陛下,龍師們排著隊在她面前遞交文件。能解決的現場用印發還下去辦,解決不了的她就會停下來讀給眾龍師聽,百十來號年長持明聚在一處總能想出辦法。

  不少攜家帶眷擠回鱗淵境的持明把幼崽放在這附近,拜種族特性所賜他們收養的孩子什麼族裔都有,有持明族有天人族有狐人族,龍尊宮殿附近熱鬧的不得了。

  小孩子圍觀龍師們做事,一看能看大半天,有些長相機靈嘴巴甜膽子大的就敢湊上來沒事兒找事兒想幫忙,這樣的幼崽總能落到些跑腿送信的活計換幾塊糖或是一枚兩枚巡鏑。

  頭幾天龍師們還有意見,不出一周什麼意見都沒有了,因為離朱長老並不拒絕他們把弟子帶來議事。有幾個帶幾個,誰還嫌棄自己家人才多是怎麼著?

  她行事強硬但不無理取鬧,也不捂嘴,意見不合就交換意見嘛,最多也就方式稍微激烈些,總體而言和丹楓風格差不多,大家習慣習慣自然而然就習慣了。

  傳信的持明早已將話帶到,判官被領著直接抵達龍尊宮殿。

  「兄弟,你這心思有點危險啊……」離朱姑娘分明還是幼女的姿態,剛才他還以為這兩人之間是有什麼糾葛呢,一看頓時覺得鎖人鎖得不冤。就算持明生長緩慢,但只要身體還是孩子模樣總歸成人的那方就得有點底線。

  ……是吧?

  無患:「……」我不是,我沒有,你不要亂說啊!

  「十王司?」離朱剛把文件發還面前的龍師,族人上前報信的內容讓她有些疑惑:「誰犯事兒進去了?」

  若有持明犯案,龍師議會總得出個人去旁聽。

  「額,是來找您的,判官帶著個天人族青年。」報信的持明都不知道自己臉上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才合適了,鼻子眼睛皺成一團。

  離朱腦子裡閃過無數畫面,最差的甚至已經想到是不是景元要嘎了。結果等判官帶著人到了面前一看,她不由咂嘴直哼哼:「原來是你。」

  無患終於再次見到那位「溫柔」「纖細」的持明姑娘,她從一張華麗的椅子上站起來,手裡提著比自己身高還長出許多的長刀。

  「是我,我叫無患,XX洞天人,年二百四十三,家裡父母尚在,親友眾多……」還有什麼要說來著?

  周圍一圈龍師的表情一個比一個八卦,這死丫頭的熱鬧誰不愛看啊!看完了就去曼兌蛻生的持明卵前面和他好好嘮嘮!

  「你有什麼事兒?」離朱的注意力很快轉移到他異常抖動的肢體上:「嗯……你這個胳膊腿兒,是不是要去丹鼎司看看?不太對勁吶。」

  不只是那一看就有問題的假肢,包括他執拗的心態其實也不太正常。有必要如此較真的要求向某個人道謝嗎?她又不是為了聽無患一聲謝才順手把他從污水裡拎起來,嚴格來講那麼多水有不少也是她出手弄炸的,一來一回勉強算是扯平。

  「嗯……十王司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要請兄弟們去小坐片刻,」判官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回聲音:「話說回來,姑娘今年芳齡幾何?您的答案可能會影響到這位兄弟喝茶的時間長短。」

  「我們小梨子才只有三十幾歲,還是個小孩子!」不管內部怎樣,外面想來撬牆角那是絕對不行的,龍師們頭一個不願意。

  「哦!」判官意味深長的拖長尾音,羞憤之下無患的臉比造化洪爐裡的金屬液體還要紅。

  「有話就趕緊說吧兄弟,咱還得往十王司趕呢。我給你面子,你也給我留點臉?」他戳戳「粽子」,無患伸著脖子朝離朱所在的方向夠:「……謝,多謝,呼呼,呼呼……」

  異變來得突然。

  「不好!」判官眼看好不容易抓到的活口眼球外突五官扭曲,又是一副即將墮入魔陰的征兆。在鱗淵境裡倒不怕波及其他天人族,只是後續再想問出什麼就不太可能了。

  趕在這個關口上滿地的龍師能放著一個魔陰身不管?無數道激流形成牢籠困住無患,離朱直接給了個雲吟術治療,哪怕無患這種馬上就要進魔陰的人也扛不住,當場昏倒在地。

  突發的畸變就這麼不上不下的卡著,心有不甘的停在半途。

  「放上十個小時不管他自己就會醒過來,及時用藥,別再強烈刺激,應該還能保證一段時間的神志。」

  至於說逆轉魔陰身……不好意思,本庸醫沒那個能耐。

  判官看向離小朱的眼睛都亮了:「姑娘,你有沒有想過在十王司任職?」

  這一手指誰誰倒,鎖人多合適啊!

  龍師們迅速圍攏上來送客,生怕新任大長老被拐走。離朱長老臉難看話難聽,但是她事兒少啊,只要達到要求她從不多話更不多管閑事,算下來其實挺好的。

  挖牆腳失敗,判官扛起陷入昏迷的無患轉道十王司,好不容易抓到個能溝通的活口,可不是得仔細供養著?

  判官走遠,離朱收回視線看向諸位龍師正色道:「豐饒細作已經滲透進羅浮,傳信丹鼎司務必嚴查嚴守。」她頓了一下多加一句:「護衛們可說尊上如今狀態?」

  來訪的天人族天缺者當面墮入魔陰對她沒有產生任何影響。

  「藻兼傳話說還行,他們已經盡量勸尊上多休息多用飯了。」聯系丹鼎司的龍師小小聲回答。

  那就是飲月君根本不聽話的意思。

  離小朱鼓起腮幫子轉著眼珠來回看,一臉犯壞水兒的模樣。她偏頭想了一會兒,摸出玉兆給應星發消息,告訴他如何如何——如果丹楓再作就把白珩和鏡流請來!

  揍他!

  龍師們不明所以,但是離朱能和龍尊叫板還敢坑他,就這個氣魄她也當得大長老之職。

  在工造司裡帶著群學徒忙得腳打後腦勺的應星:「?」

  五日後,春霆衛驍衛景元傳信神策府,攔截的進口星艦上全是些生物武器。考慮到這些東西對天人族潛在的不良影響,他希望能直接在深空中將其銷毀——將軍這邊點頭,下一秒就能起爆。

  騰驍將軍認可這種處理方式,當即允許景驍衛自行決定。航線外側還有段距離的地方瞬間炸開一朵金綠色的「煙火」,緊接著敵襲的警報拉到極致,羅浮全艦每一個角落都能聽到。

  豐饒民來襲,戰爭掀開了它殘酷的序幕。

  護航的垂虹衛首當其中撞上蝗蟲般的豐饒民,他們架勢著各種奇形怪狀的載具橫衝直撞,豐饒庇護下的「不死」讓他們無所顧忌,專門衝向星艦與星槎的動力室。

  由於警報來早了幾秒,垂虹衛反應及時處置得當。驍衛第一時間下令全隊收縮拉開距離方便射線武器洗地,得到仙舟命令迅速重新計算軌道與落點打算躍遷到敵人背後繞道偷襲。

  一輪掃射後豐饒民的載具碎片飄得四處都是,斷裂的肢體與噴濺的汁液掛在碎片上,黏黏糊糊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某些昆蟲。

  垂虹衛星艦趁機進入躍遷點,再次脫出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驚得失語。

  「傳信羅浮!」驍衛下令之前領航員便已將圖像和聲音傳出,舵手強行駕駛星艦隨便挑了個躍遷點躲進去。短短數秒之內被紅色光芒掃過的天人士卒紛紛出現異化,肢體扭曲後距離墮入魔陰也就不遠了。

  與此同時神策府收到垂虹衛拼死發回的示警,突襲的除了豐饒民之外,還有大家最不願意看到的東西。

  令使,豐饒星神【藥師】的令使。


第175章

  起初所有人都以為這只是豐饒民的大規模騷擾,就和之前的每一場戰鬥一樣。垂虹衛只來得及發出一道消息,躲入躍遷點後主艦與羅浮仙舟的通訊就被全面切斷。

  「聯系不到神策府,為今之計……」驍衛有意反復躍遷並攻擊,試圖轉移敵人的注意力。

  她不敢賭太蔔司能不能靈光些爭取這把不掉鏈子,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豐饒令使此番出動絕不會就為小打小鬧刷下存在感。

  「也許我們再也無法回到羅浮了。兄弟們,姐妹們,豐饒令使率領的豐饒民是支不死的隊伍。他們會衝進我們的家園,殺死所有活物,榨干所有資源,帝弓司命斫斷的建木也會被奪走,實力大漲的孽物接下來的目標必定會是其他仙舟。」

  垂虹衛驍衛扛起巨斧,肩頭向下一沉:「我們要為羅浮摸清敵人的底細,壽瘟禍祖的令使不止一位,只有知道明確信息其他艦隊的同袍才能找到克制敵人的辦法。」

  主艦內部一片死寂,老兵面色堅毅,新人怕歸怕但也沒有人退縮。

  驍衛站在台上一一看過每位士卒,深吸一口氣:「二百歲以下的出列!」

  新兵個個閉緊嘴巴,沒有人動也沒有人發出聲音。

  忽然有個耳朵毛都白了的狐人老兵轉身一腳把跟在身後的小兵崽子踹出去:「少在老子面前冒充大尾巴狼,滾!」

  下面一陣騷亂,不到成年年齡線的年輕士卒被強行趕出陣列,得知自己或許會就此葬身星海時沒有哭的新兵這回卻哭著想要回到隊伍裡:「我要是逃回去我媽非打死我不可!」

  「我留下我們家族譜給我單開一頁,我要留下……」

  驍衛沒好氣的罵了一句,拍拍窩在駕駛位上拼命啃指甲的舵手:「你帶他們上星艦,繞路回羅浮報信。我領著老伙計們去試試這孽物的成色。」

  她說得就好像出門打獵一樣豪邁颯爽,舵手張嘴想說話,領航員轉身一把捏住她的嘴:「沒有領航員的情況下只有經驗特別豐富的舵手才能平安把這些小崽子帶回羅浮,別跟我說你掂量不出輕重緩急。」

  舵手紅了眼圈乖乖閉嘴。

  老兵們押著拎著踹著新人把他們捆進星艦,最後登艦的舵手一邊哭一邊把速度拉到上限。

  送走沒有作戰經驗的雲騎新人,主艦醫師前來報告。

  「無法逆轉,劫障救苦散只能起到些微作用,沒有繼續治療的意義了。」只是被豐饒令使外溢的力量影響到就落得如此下場,一旦讓敵人登上羅浮軍醫都不敢想那會是何種地獄般的景像。

  「我們可以駕駛星槎,雖然是深空但也無所謂了。」天人士卒苦笑:「留在主艦上我們會成為同袍的敵人,何苦呢?星槎飛過夜空多像流星,總比魔陰身的扭曲模樣要好看吧。」

  另一個士卒也笑:「化作群星可要比變成怪物帥多了,我這天生的臉是沒法子救了,只能後天想想補救的辦法。」

  哈哈哈哈的哄笑一陣跟著一陣,就像在討論什麼值得爭搶的好事。

  「都給我嚴肅點!」驍衛哭笑不得,面對這群老兵油子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都什麼時候了還沒臉沒皮的……」

  悲壯的氣氛一掃而空,人人輕松得仿佛即將出遠門郊游。

  最後的結果還是天人士卒開星槎干擾清除那些裹在豐饒令使身邊的豐饒民,由狐人驍衛帶領剩下的狐人士卒切入敵方戰陣一探究竟。

  眾人皆知此行有去無回,沒有誰膽怯畏縮。已經離開的星艦與主艦一直保持著聯絡,數據兩端備份,就算主艦不存,星艦一樣能帶著一手消息回到羅浮示警。

  自從失去垂虹衛的消息,羅浮仙舟一改繁華從容的模樣,露出屬於【巡獵】的鐵血本質。

  其他三支艦隊隨時做好登艦准備,地衡司拼命動員各洞天自行組織防衛力量。一旦敵人衝進仙舟艦體大家也不能束手待斃,都這種時候了也別再念叨什麼族裔啊壽命啊,誰知道誰先走誰後走呢?

  阿爾敏從病床上掙扎著站起來,憑借一輩子闖蕩星海的經驗把族人領進靠近十王司的洞天——有能力的家族要麼貼著丹鼎司要麼貼著鱗淵境向持明借光,像是神策府這種要害地帶早就擠滿了緊急避難的居民。

  他和巴拉特的解釋是豐饒民要活物,十王司這邊死人比活人多,萬一打起來判官身手也不遜於雲騎,倒還顯得更安全些。這人無數次從絕境中逃生,巴拉特相信他,其他人也相信他。

  一批又一批豐饒民悍不畏死衝向羅浮,巨艦四周射線與光柱掃出一片空隙緊接著又冒出一片敵人,所有人都知道對方這是打著消耗能源的主意想要困死羅浮。垂虹衛失聯前傳信這批豐饒民背後蹲著個豐饒的令使,能與其有一戰之力的必然也得是令使,唯有騰驍將軍一人。

  外圍洞天被放棄的這一天,裹著烈焰與濃煙的垂虹衛星艦從側翼撕開口子跌跌撞撞回到羅浮。工造司的工匠們帶領機巧頂著高溫與爆炸的危險上前搶險救援,好不容易撬開變形的星艦門,裡面全是年齡未滿二百歲的年輕士卒。

  「有傷員!我們走了小路,快!」出門執行任務許久未曾露面的春霆衛驍衛居然也在這裡,他指揮傷員互相扶持撤離星艦,無法自行移動的一被抬下來就有持明丹士上前往傷員嘴裡瘋狂塞藥丸。

  景驍衛將救援事項安排得井井有條,神色自若的帶著通訊記錄進入神策府面見將軍。

  「垂虹衛主艦在戰爭中爆炸,驍衛及艦上士卒全部殉艦。」他把記錄塞進四方覽鏡,光屏開始滾動,「垂虹衛驍衛在開戰前下令二百歲以下所有士卒登上中型星艦返回羅浮,我們在半路上遇到了。」

  景元愛笑的眼睛裡暗光浮動:「將軍,羅浮已經被包圍。」

  如果不是在仙舟以外遭遇豐饒民他們早就回來了。

  「……」騰驍將軍沒說話,同座的六御裡五御看向太蔔:「……」

  太蔔無話可說。

  這都不是掉鏈子了,這是根本沒上過鏈子。

  「垂虹衛全艦官兵用命試探出了敵人的底細,對手是【豐饒】的令使倏忽,此行目的正是鱗淵境深處的建木。」

  「景驍衛留下休息,」騰驍將軍指了個策士:「看完記錄你去丹鼎司和鱗淵境傳信,務必傳達到位,此戰僵持到後面怕是要仰賴持明兄弟們了。」

  只要建木不失,羅浮怎麼樣都能算勝利。

  星艦帶回了完整的作戰記錄,關於倏忽的情報也得到前所未有的補充。

  「這家伙殘暴、嗜血、自大、傲慢……可以說所有長生帶來的壞毛病這他身上都放大了一百倍,」景元繼續講述,「……還神通氣丹有效但有時限。」

  垂虹衛的駐艦醫師堅持到最後引爆主艦能源艙有效殺傷敵人,攔下了豐饒令使走向羅浮的腳步。在此之前他持續為異化的士卒用藥,最終得出這個結論。

  敵人只是暫停,他必然會重拾入侵的嘗試。垂虹衛為羅浮爭取到了寶貴的准備時間,如果沒有他們的犧牲,一個照面下來羅浮上過千億的人口能銳減過半。

  「我們進小路前就向另外幾艘仙舟發去消息,目前已有曜青和玉闕回應。方壺太遠,朱明沒聯系上,找不到虛陵……」

  策士手下的筆尖都快搓出火星子了,記錄下要點後她開著星槎先去丹鼎司。持明龍尊鎮守此處,軍中急用的丹藥也是重點,加加減減算下來還是得去找他。

  丹楓現在每天都保持著他的本相,持明也好躲在丹鼎司附近避難的其他族裔也好,只要看到他青綠色的角冠多少也能有幾分心安。

  護衛通報神策府策士來訪,守著太真丹室的持明青年立刻讓人將信使請來。哪怕是常見的熟人,面對頭生雙角的飲月君策士也有幾分惶恐,她急急忙忙轉述將軍交代的各項要緊事,又把記錄交給丹楓瀏覽。接過紙張他一目十行從頭看到尾,遞還回去後放緩語氣道:「勞你再去趟鱗淵境找龍師離朱傳話。」

  「欸!好!」

  鱗淵境眼下已經徹底封閉,外人只有龍尊傳信的情況下才能從運送物資的小口子進出。

  不是說持明們縮頭躲在洞天裡不敢出來,而是他們正忙著滿波月古海的巡視。一整片海洋可不是那麼好清理的,這種時候最怕後方被穿成篩子,到時候可就坐困愁城無計自救了。

  「靠近淺海的持明卵都挪入深水,記好位置將來再挪回來。」

  「是,離朱長老。」

  離朱坐鎮鱗淵境,諸事都安排妥當井井有條。許多持明攜家帶口臨時從外面匆匆趕回,族中也給安排了居住與日用供給。團結一心的族裔在這種時候總會表現得更有生命力,不少人對持明的印像再次刷新。

  冷淡歸冷淡,人家關鍵時刻靠譜啊!

  「需要修整武器的報上名錄,工造司會派專人來修理。」

  「這事我去盯。」

  「不能參戰的人統統遷入龍尊宮殿……」未說完的話被匆匆趕來的護珠人打斷:「離朱長老,神策府來人,拿著尊上的傳令……」

  又是神策府委派又有龍尊傳令開道,想必有十萬火急的消息要傳達。

  策士很快被請進來,她走過一隊又一隊組織好的持明小隊,看著他們由龍師帶領加緊訓練,終於明白騰驍將軍的感嘆。

  持明,可靠啊!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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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封鎖近一周的鱗淵境忽然大開,成排持明沉默著從裡面走出來。為首的持明姑娘個子很矮,卻背了把通體純白的長刀。那刀快長出她一倍,活像猛獸銳利的牙。

  「清場。」那姑娘只說了兩個字,隨她踏出鱗淵境的龍師們紛紛散開勸說擠在這兒借光避難的民眾另尋他處。

  豐饒令使此行目的正是建木,圍在建木腳底下那不是上趕著當炮灰?要是能把波月古海挖出來背著帶走離朱早這麼干了,哪裡還用等到現在。

  一開始外面的人都不理解,這持明也忒霸道了些,鱗淵境不讓進就算了,停在四周蹭個安防也不行嗎?

  龍師們嘰裡呱啦一通念,一圈人跑掉八成。

  快跑吧,前面沒聽清後面沒記住,總之,持明要拼命了!

  送走神策府來客的那天,離朱召集眾龍師看著他們:「不能讓戰場進入鱗淵境。」

  只有這一句,無數成年持明甘願赴死。

  古海裡的持明卵可沒有長腿,比活靶子還活靶子。

  老幼都已經送進龍尊宮殿,生活物資也悉數搬運進去,鱗淵境鎖死後至少還能再堅持半年。半年時間就算羅浮撐不住其他仙舟也該趕到,縱使倏忽身負不死之力,面對數個巡獵令使也難以支撐,屆時鱗淵境之圍自然能解。

  龍師們自動按照平日裡的習慣組合集結,龍尊之下持明一族最強的武裝力量將在鱗淵境外死守建木。

  最年長的龍師留在宮殿內照顧幼崽和無力上戰場的族人親眷,其他人抄起武器奔赴戰場。走出族地的持明族人都在壯年,全民皆兵不是玩笑。持明沒有「婦孺」的概念,沒有生育的制約女性往往比男性更能打。

  長刀出鞘,槍尖破空,纖細婀娜的身姿此刻宛如銅牆鐵壁。血一般濃重的髒紅色侵入洞天,地面上屋頂上,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豐饒民驅趕惡獸如同潮水般湧來。

  羅浮早已被倏忽盯上,百般試探也沒能找到取巧的辦法,他一怒之下索性帶領大軍正面強攻。騰驍將軍作為巡獵的令使定然已經率領眾雲騎頂在最前線,這些都是鑽空子溜過來探路的小嘍啰。

  「殺!」

  龍牙金色的刀影直指對手,眾多龍師領著普通持明操縱怒濤當頭砸下。水牢壓縮成一顆顆水球被棄置道旁無人關心,強行困在其中的敵人無不窒息而亡。

  第一批衝進來的豐饒民見勢不妙,混雜其中的步離人順勢釋放出用來恫嚇對手的信息素。奈何對面守著的不是天人族,激烈水流打著旋把他們卷進去絞了絞,很快路面與房頂就被收拾得干干淨淨。

  如果來犯之敵都是這種程度的小卒,大家只需要堅守戰地就能取得勝利。事情顯然沒有這麼簡單,隨著髒紅色侵染的面積越來越大,其他洞天已經死亡的豐饒民有不少又重新動起來。

  他們拖著殘破的軀體不斷攻擊洞天外界那層用於防御的「膜」,一些年深日久缺乏維護的洞天沒能堅持太久就被強行打開。

  好在此前已經退役的雲騎紛紛重拾武器積極備戰,又有洞天內的居民跟在他們身後奮起反抗,這才保住絕大多數人不至於被戰火吞沒。

  鑒於垂虹衛傳回來的消息,雲騎軍中天人族的士卒被放到各重點要害部門以及大型社區外阻擊大股豐饒民,由狐人跟隨將軍衝在前方直面倏忽。

  令使級別的戰鬥波及面甚廣,哪怕遠在鱗淵境和丹鼎司也能看到金色的神君巨像揮舞關刀殺得倏忽灰頭土臉。可是不管騰驍殺了敵人多少次他都會在不久之後完全復原,將軍身上的傷口卻無法以那樣的速度愈合。

  鬥艦飛行士駕駛專門改造的特殊星槎從空中進行打擊,地面上成片的敵人就像被鐮刀割斷的麥稈說倒就倒。但是在倏忽外溢的豐饒之力影響下這些「屍體」很快又搖搖擺擺站起來戰鬥,不慎被反擊擊中的星槎在擬造的天幕上炸開一朵又一朵花火。

  鱗淵境外亦是如此,被悶在水球裡的敵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醒」過來繼續掙扎,不停有龍師續上雲吟術保證水牢的堅固,兩邊互相拉扯,看得就是誰能堅持到最後。

  「倏忽朝丹鼎司去了。」紅光發黑的核心一步一步緩緩壓向洞天另一側,離朱掃了眼身後,當機立斷點上幾支小隊:「跟我走,咱們抄到後路去炸星艦,順手把那些蹭不到令使buff的豐饒民解決一下。」

  這場拉扯僵持的戰鬥不會持續太久,畢竟仙舟聯盟真能把帝弓司命給搖來,倏忽又不是豐饒星神本神,他的「不死」並非真正意義上的不死。

  【嵐】的光矢連建木都能壓制,區區一個豐饒令使,軀體汽化直至一個細胞也不剩,他就是想再生也沒得生。

  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離小朱很知道該怎麼把人打疼。

  大長老振臂一呼,渴望建功立業的年輕持明急切響應。安排好留守的龍師與族人,離朱帶著三十個持明青年亮出刀槍撕開敵人的陣線,直奔紅影身後。

  一路殺將出來,龍牙吞口上的仁獸白澤都被血給糊了厚厚一層。他們擦著倏忽散逸的紅光邊緣飛速前進,很快找到豐饒民最開始進攻的點。

  「離朱,咱們怎麼上去?」風浣和雪浦緊緊跟在她身後,曾經在神策府待過的持明們也在。

  那些載著豐饒民大老遠來尋羅浮晦氣的星艦都懸浮在軌道上,持明又不會飛,會飛也不能飛到外太空去呀!

  「貨運星槎客運星槎,隨便哪個都行。摸上去搶一艘星艦,讓他們內訌!」這事兒離小朱不是頭一回干,相當的駕輕就熟。

  很快大家就在快被打成廢墟的流雲渡洞天找到一艘勉強還能飛的星艦。持明們滿地隨便撿來些缺胳膊少腿沒氣兒了的豐饒民,離朱不太放心他們的狀態,挨個補上治療然後扔到星槎上堆著。

  滿載著「自己人」的貨運星槎磕磕絆絆起飛,貓貓祟祟很有逃兵風采。

  他們把目標放在第二大的星艦上,貨運星槎一邊飛一邊不停往下掉屍體,可憐兮兮的湊到星艦邊緣哭求救命。

  風浣冷著臉哼哼唧唧黏黏糊糊的透過通訊撒嬌討好,音頻與視頻嚴重不符。如果不是場合不太合適,與她相熟的持明少年們都恨不得笑死過去。

  「人家好疼好疼啦∼」風浣眼底的寒冰都快突破她蒼龍的屬性了,離朱聽了都佩服得點頭上前拍她肩膀。

  厲害啊姐們兒!

  星艦上的豐饒民沒怎麼過腦子就把接駁艙打開。連接門開啟,等著笑話廢物的守衛只看到一道金光閃過,最後的畫面是他自己的鞋子。

  半個系統時過去,控制室舷窗內濺開一片血點。

  「全部扔進動力艙底層的冷凝室燒成灰,我就不信這個邪了!」

  燒成灰還能復活這仗趁早別打。

  風浣留守控制室,剩下三十個持明吭哧吭哧奮力搬運。這星艦上留了三百多人殿後,離朱等人一路揮刀殺過來,走廊裡鋪設的高分子纖維地板一踩就往外冒出一股血水。

  焚燒豐饒民的屍體比殺掉他們花費的時間還多,控制室內風浣保持通訊騙過別的豐饒星艦,控制室外其他持明累得滿頭大汗。

  就不能環保些自行降解嗎?好煩啊!

  整齊排布的星艦陣列中有艘個頭不小的星艦偷偷摸摸放出無人自殺艦,不多時靠近主艦的護衛艦莫名其妙動力爆炸,通訊頻道裡一片恐慌。

  「沒有暴露。」風浣回頭看看抬手抹掉臉上血漬的離朱,她身上的青色裙褂沉甸甸的變成了黑色,衣角上滴滴答答往下淌紅「水」。

  「繼續,換一邊打,你自由發揮。」離朱抓著垂下的頭發轉圈一擠,地上稀裡嘩啦多了一片紅。她臉上全是嫌棄:「臭死了!」

  風浣笑笑,沒說話。

  誰不是呢,三十一個持明干掉了三百多個豐饒民,燒得干干淨淨不留後患,這效率可不得付出些代價?

  雪浦抓緊時間給族人們療傷,聞言轉過頭提起撤離的路線:「等會兒咱們怎麼走?」

  「這種星艦有自動駕駛程序,完事兒了咱們還撤貨運星槎上,開自動駕駛讓它去撞主艦。撞上什麼是什麼,撞到主艦大滿貫。」

  這麼多星艦混戰,一艘貨運星槎開溜根本不會引起注意。他們上來時且無人防範,趁亂溜之大吉只會更安全。

  「不回鱗淵境了,直接去丹鼎司馳援飲月君。」

  手裡有載具跑得快,離朱的心思也跟著活起來。想要徹底解決這場戰事關鍵在於什麼時候弄死倏忽,不然跟著那東西的豐饒民起起伏伏總也死不透,戰場上殺一個燒一個也不太現實。

  風浣和雪浦同意她的意見,陸陸續續忙完湊過來的持明們也跟著點頭。

  回去鱗淵境看大門可撈不著多少人頭,年長的龍師們閱歷豐富大多經歷過戰爭,這種時候眼也不花了手也不抖了,很影響年輕人發揮。

  「走著看著吧,如果丹鼎司內只有倏忽你們就撤到外圍去配合醫士丹士救人,沒必要早早把命搭上。」

  她忽然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風浣沒聽懂但表示尊重,「情況不對的時候咱們確實不好上前給將軍添亂。」

  閑聊間豐饒主艦另一側的一艘護衛艦也莫名其妙被炸成兩截,風浣掛著死魚眼在通訊頻道裡興風作浪,一看就是個龍師的好料子。

  「火候差不多了,准備撤!」

  離朱遠遠出聲提醒風浣,雪浦先行領著眾多族人轉移到開上來的貨運星槎上。風浣比了個「了解」的手勢,把駕駛模式切成自動,甩開座椅和離朱一塊飛奔。

  她不光設定了自動駕駛,還開啟了星艦自爆。冰冷的機械音讀秒中兩個持明姑娘穿過被染成深紅色的走廊,衝進接駁艙跳上已經蓄勢待發的貨運星槎,頭也不回朝家的方向溜。

  「慢死了,讓開我來!」風浣推開雪浦,一把將加速杆拉到底,貨運星槎飛出了鬥艦的架勢,一路帶著音爆脫出豐饒星艦。

  他們一路顛簸著躲過羅浮自己的防御射線,加速直奔丹鼎司。

  背後深藍色的天幕上金花四濺,豐饒民的主艦躲閃不及被撞了個大窟窿,眼看即將解體。由於彼此間距離太近其他星艦也難免受到波及,包圍在羅浮四周的網被捅開一個大口子。

  「丹鼎司在哪個方向……那是什麼!」

  雪浦扶著拉出色帶的窗口向外張望,他這聲驚呼喊得二十幾號持明呼啦啦擠過去一塊看。

  蒼青色的巨龍在雲中穿行。

  「丹鼎司就在那裡。」離朱臉色臭得要死,坐在她身邊的風浣打了個嗝。

  某一個瞬間小梨子身上的殺意重到她無法呼吸。


第177章

  貨運星槎拉到速度上限邊抖邊跑,跑到地方好懸沒抖散架。

  等離朱趕到,丹鼎司洞天已經進不去了,並非正常封鎖,而是倏忽的特殊能力。血紅色如同棺材籠罩著丹鼎司,裡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進不去。

  「你們不要跟著我了,和這附近的雲騎軍走。現在進去就是送死,沒必要把往後幾百年折在今天。」

  她從刀鞘中緩緩抽出龍牙,周身閃過琥珀色的光芒。

  風浣伸出手沒來得及,面前刮起一陣腥風。

  離小朱一頭撞在【血塗獄界】的暗紅色屏障上,整個紅色空間都跟著晃了晃——那是【存護】的力量在起作用。

  她也不急,把自己當成擺錘退回來再次撞上去,每次間隔的時間都差不多。

  規律且頻繁的反復撞在同一個點,裂痕從無都有,從小到大,逐漸大到無法忽略。龍牙被離朱壓在身後刀柄向前,不用她說風浣也攔著其他持明飛速撤退。

  那不是他們能介入的戰鬥,胡亂逞強只會添亂。

  持明執拗,但不代表沒有自知之明。

  【血塗獄界】被頭鐵的持明丫頭撞塌了一堵牆,裡面打得不可開交的所有人都跟著愣住。

  低下頭壓低視線才能看清楚拖著刀衝進來的小姑娘,矮墩墩的臭著臉。

  不是,你來搞笑的嗎?

  被扣在這裡的人除了丹楓和騰驍還有白珩和應星,鏡流是天人族,景元也是天人族,師徒兩個被打發得遠遠的以免受到倏忽輻射出的豐饒之力影響。

  這東西天人族只要染上就必然墮入魔陰,藥都來不及用。

  離小朱甩甩沾著血塊的頭發,蓄勢許久的長刀終於斬出。倏忽看看天上飄的青色巨龍:「持明的矮丫頭?這樣丁點大跑來作……」

  「甚」字還沒說完刀影橫掃將他當場腰斬,潑出來的血濺在倒伏草木的枝葉上,原本無害的裝飾用植物枯木逢春迎風暴長,地面被這玩意兒的根系拱出數道裂口。

  「真辣!」兩片倏忽倒在地上嘴巴仍不怎麼干淨,離朱肩膀一弓就地翻滾,身後的天空中數道弧光急速降下,將他多切了幾塊。

  丹楓湖綠色的眼睛裡血色彌漫,龍身躁動不安在天空中來回游動。

  離朱滾到金人腳下,應星操縱機械臂把她拎到金人的肩頭坐好:「你過來干嘛?鱗淵境沒問題?」

  「鱗淵境能有什麼問題。」離朱喘著氣兒甩胳膊:「我過來肯定是有過來的原因。」

  金人動了幾下,哢哢踩扁那株無序生長的灌木。

  前後不過十數秒塊狀倏忽重新融成完整的個體,【血塗獄界】已破,他將不懷好意的目光投向斷掉一臂的騰驍將軍。

  站在丹鼎司的海邊,建木已然近在咫尺。他從羅浮仙舟外圍步步緊逼至此,目的就是為了那個。

  「將軍小心!」血色光線毫無征兆殺向騰驍,白珩的星槎及時趕到把人帶走,地面上多了個洇著血的圓形孔洞。

  倏忽趁著這個機會朝海邊闖去,青色巨龍卷起海嘯阻攔住他的去路。

  離朱從應星的金人肩膀上跳起來揮刀,龍牙就像熱鐵切奶酪一樣絲滑剖開敵人的血肉,她在倏忽面前小得像個嬰兒。豐饒令使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臂握住長刀刀刃,血落得就像大雨。他揮手將持明姑娘摔出去,暗藏殺機的海浪上湧,整個裹住他後朝不同的方向旋轉。

  「這副軀體每一寸都附著了豐饒的力量,反正你們也殺不死我,我將無數次復活,你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不如早早將建木交出來,也好避免造成更多損失。」被活活拗成兩段扔開,倏忽狡猾一笑:「話說回來,仙舟聯盟也是豐饒民的一種呀,什麼天人族,難道不是和外面那些步卒一樣的貪生怕死之輩?看看這裡,狐人和持明……啊,居然還有個短生種。天人呢?怎麼一個也沒見到?」

  對於他這樣的挑撥離間之語,多聽半句都得算工傷。離朱灰頭土臉從坑裡爬出來,拽著應星的金人腳,再次被拎到肩膀上:「你能不能別拿我當做跳台?」

  「你帶能源塊了沒?」兩個人根本就聊不到一個頻道上,還好應星反應得快:「你什麼意思?」

  「我們剛才去把豐饒民圍在羅浮外面的星艦給炸了炸,發現這玩意燒成灰後就不會再作亂了。大不了這丹鼎司洞天我們持明不要了,關死了洞天放把火你覺得怎麼樣?」

  比起丹楓的命,丹鼎司洞天算得上什麼?花錢就能搞定的事兒從來都不是事兒。

  「我覺得……不是不行?」應星摸摸下巴,視線不由飄向空中,「丹楓的狀態是不是不太對?他看上去好像很焦躁。」

  狀態不對才是正常的,他快失控了。

  「我有龍尊印信可以封鎖洞天,你做好准備。」離朱直接忽略掉丹楓的意見,幫她刻過蘿蔔章的應星完全沒想到這印信居然還能起到這個作用:「等等,有印信就行?那不是誰拿著誰就是龍尊?」

  老天爺!想他應星一輩子奉公守法(大概),居然年少無知時闖了這麼大的禍!

  「你可以這麼認為。」丹鼎司洞天四周浮起白霧,這裡和鱗淵境封鎖時的樣子不太相同。白霧是種具有治療效果的吸入型藥劑,對倏忽來說完全無用,但是其他傷員可以憑此救命。

  金人掄圓了胳膊將高濃縮能源塊扔向又一次被丹楓剁成塊狀的倏忽,白珩駕駛星槎在四周騷擾策應,見機一箭追上去。躲避不急的豐饒令使硬吃了一記爆炸,被燒焦的肢體果然不能再像之前那樣輕易復原。

  貫通天地的金色法相當頭劈下手中法器,倏忽痛吼一聲,被剁下半邊頭顱。

  眾人大喜,應星翻開空間鈕從裡面抖出不少能被十王司約談的「小方塊」就地改裝。離朱跳下金人配合著丹楓把倏忽往距離海邊更遠的方向推,白珩和騰驍隨時接過手好讓他們調整節奏。這一次豐饒令使恢復原狀所用的時間比之前一共加起來還要久,他明白自己的弱點被發現了,想要帶著建木全身而退必須拿出所有實力,不能再有任何保留。

  此前他並不認為羅浮上能有誰擋住自己的腳步,難免驕矜傲慢存著戲耍獵物的心思,不成想居然連小孩子和短生種也敢踩在頭上撒野了。這家伙一時惡念叢生,握拳怒吼,潑灑在丹鼎司四境之內的污血應聲而起,凝聚成團射向碎了一地的肉塊。

  離朱試圖以雲吟術拉住那些血塊,只是間接接觸並非直接觸摸腦海中便響起細細碎碎的低語。那聲音忽遠忽近、忽男忽女、忽老忽幼,仿佛有無邊巨木與萬千手眼從虛空之中凝視。

  「噗!」

  她退了一步橫刀止住頹勢,含恨死死盯住倏忽提醒旁人:「不能碰到這些血液,會被污染。」

  持明被污染最多短壽,也許下輩子會變笨些但還有下下輩子可以期待。狐人族是存在魔陰身的,只不過極為罕見,卻也不可不防。

  白珩從空中一番掃射也沒能阻止倏忽揮向離朱的手臂,她只來得及給自己蒙上一層薄薄的「蛋殼」就被拍飛。青色巨龍於怒吼聲中纏死對手,玉石一樣的鱗片混合著濃重的腥氣撲簌簌落得這兒一片那兒一片,無差別的弧光隨處掃射。也就是離小朱提前關閉了丹鼎司的洞天,外面的人才免於一場無妄之災。

  持明姑娘艱難的從地縫裡爬出來,抬手一個水牢筆直朝丹楓指去。

  「欸?」應星操縱金人姍姍來遲,他驚訝的看著離朱百思不得其解:「你捆丹楓干嘛?」

  離朱不答,咬牙用她總也使不順手的水牢與丹楓拉鋸。先先代大長老和先代大長老都講過它的訣竅,水牢本就是用來控制陷入龍狂的龍尊,它是雲吟術的特殊形式,只為一人代代相傳。

  丹鼎司內青色弧光與鱗片四處亂飛,丹楓察覺到有水牢作用在自己身上,混沌之中他無意識的用尾巴大力拍擊地面,連同倏忽在內所有人都腳下一軟摔倒在地——應星的金人也不例外。

  離小朱一個字也不說,她覺得只要自己不說就沒人知道丹楓此刻正逐漸陷入龍心的操控。沿自【不朽】的那顆心暴虐而躁動,一旦發作敵我不分。放任丹楓與倏忽纏鬥,等他干掉豐饒令使陷入虛弱後還有機會喚醒神志,現下使出的水牢只是為了不讓他過分傷到自己。

  她不想丹楓死,也不想他陷入癲狂永無寧日。

  倏忽的血色污漬越發濃重,水牢終於把丹楓從他身上撕開,被污染的龍變得暗淡。他開始憤怒,細碎的惡語混合著不停閃回的記憶,讓人無法分辨真實與虛幻。

  應星拋出他現攢出來的集11束11炸11藥,白珩默契的將其引爆,倏忽扔開擋在面前的騰驍衝向波月古海——他想用污血殺死海中尚未孵化的持明卵。

  海洋是相通的!

  離朱松開丹楓更換目標,水牢困住倏忽的同時她自眼耳口鼻中不斷向外滲出血液,腦子裡就像有只不客氣的手在胡亂翻攪,有關於前世前前世甚至前前前世的記憶碎片反復翻騰幾欲作嘔。

  滿眼都是形貌猙獰食性凶猛的柔軟海草與遮天蔽日的虯結腕足,她真的吐了,吐出來的全是血。

  混亂中白珩的星槎好似一道箭矢筆直撞向倏忽,離朱用盡力氣給她裹了層盾,自己趴在地上接連不停地吐。應星好像喊了一句什麼,緊接著洞天裡陷入無光的漆黑,維生系統好像也停了。

  天黑了,天又亮了,應該是有人重啟了維生系統,或者啟動了丹鼎司內的備用系統,離朱不知道。她現在看不清也聽不清,呼吸間盡是血的腥味,眼前除了紅色只有黑色和白色,耳中隆隆的轟鳴聲好像是心跳與血液在流動。

  再吐一會兒也許就不流了,沒得流。


第178章

  「好孩子,堅持住,千萬不要放棄……」

  「咳咳咳,咳咳……」

  「活了活了活了,快點團一卷繃帶塞住這個洞!」

  悶了許久才透出這口氣,離朱隱約感覺自己好像被人從泥濘腥膻的地上挪走。等她再次睜開眼睛,眼前的色塊倒是不轉了,從詭異的紅白黑撞色穩定成紅色,來來去去的人影也有了幾分輪廓。

  她想坐起來說話,掙扎一番後成功吐出一地粉紅色的血,從鱗淵境調來的幸存醫助立刻發出尖銳爆鳴:「不行了不行了,這個快死了趕緊送到前面去!」

  不!我自己就可以搶救!我的血條必不可能見底!

  天旋地轉忙忙亂亂後一群醫士看著儀器上終於恢復正常的指標松了口氣,下一秒躺在病床上的傷員再次口吐「鮮」血。

  吐太猛,血色看著有點不太新鮮。

  最後還是離朱憤憤不平的給自己指了個雲吟術治療,眼前一黑倒頭就睡。

  堅持不住,再堅持就要刪號回波月古海重開了。

  倏忽倒下後被刻意隔離開的天人雲騎士卒追著潰散奔逃的豐饒民窮追猛打,沒有令使散溢出來的豐饒之力,這些活死人最多重復站起來一兩回就被扔進工造司的造化烘爐燒成灰燼,徹底安分。

  此役騰驍將軍重傷,持明龍尊與大長老重傷,鬥艦飛行士白珩殉職,豐饒令使倏忽授首。丹鼎司洞天幾乎完全破碎,仰賴工造司百冶及時打開備用維生系統,裡面的人才撐到鱗淵境外那些持明龍師趕來救援。

  鱗淵境重新開啟,老的老小的小只要能用雲吟術治療的統統跟著雲騎軍行動,戰後的傷亡數量立刻有了顯著減少,不知多少人在絕境中被重新拉回來。

  離小朱給了自己一個治療,老老實實在病床上躺了二十四小時,再醒過來雖然還是時不時迎風吐血,好歹生命體征穩定住了。

  「不要亂動!但凡能數得上的骨頭基本碎了一個遍,還不趕緊跪下謝謝腎上腺素救你一條狗命。」

  巫凡被放在隔壁病床上和她當病友,嘴巴依舊抹了蜜一樣的甜。他斷了條腿,還好只是斷了不是沒了,嚴格來說只能算輕傷,臨時病房裡有他一席之地純粹是為了同房的另外兩個病人。

  「外面情況怎麼樣?」離朱吐出一小口血漬,巫凡冷哼:「還能怎麼樣,洞天被豐饒民砸爛了十分之一,軍民死傷甚重。後續還要處理魔陰身的問題……好消息也不是沒有,不太合適這個時候講。」

  好消息?持明終於和其他族裔打成一片了算不算?不少控制著六御的世家大族同樣名列死亡名單算不算?豐饒民至少能安分個一百年了算不算?

  「誰問那個,我問倏忽死沒死,沒死扶我起來再給他一刀!」離小朱的關注點永遠清奇,巫凡無語,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聲音:「你確定你是存護不是巡獵?」

  自己都快沒氣兒了還惦記著爬起來捅仇人一刀,要不要這麼執著?!

  「哦……你確實是存護……」巫凡難得為自己的嘴心虛了一下,把後面那半句咽回去。

  如果不是存護的力量庇佑,鬥艦飛行士白珩恐怕連塊衣服碎片都不一定能留下。現在她至少還「音容宛在」,可以被抬去綏園狐眠塚處按照狐人的習俗停靈……不得不說萬幸。

  嗯,這話只能心裡想想,萬不能說出去,不然非得挨揍。

  「倏忽只剩下一塊燒焦的碎片,被十王司帶走了。這玩意兒難殺,眼看著還有增殖的勢態,將軍做主把他塞到幽囚獄最底下堵海眼。」巫凡和白珩不熟,但是看在丹楓和離朱的面子上,他管住了自己的嘴:「白珩小姐的遺體告別儀式預計在下周舉辦,屆時這場戰爭中所有殞命的受害者都會統一……」

  羅浮沒有土葬,任誰亡故都是一把火存進十王司。

  雖然白珩的年紀在狐人中也不算很年輕,但是為她傷心的人太多,「喜喪」這兩個字巫凡說不出來。

  「……」室內陷入一片長久的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離朱生硬的換了個話題繼續問。

  「持明的傷亡情況呢?」她看看簾子那邊靠窗的病床,丹楓坐在窗邊沉默得過分。巫凡嘆了口氣,這回純是放松:「比預想中好太多,你關洞天關得及時,霧化急救藥物生效了。」

  「鱗淵境完好無損,建木完好無損,失蹤人數與波月古海裡多出來的持明卵基本能對上,少了幾個也許混在其他洞天還沒來得及上報。」

  大戰之後什麼事都很亂,一時拿不出具體數字再正常不過。

  離小朱又吐了口血沫子出來,混不當回事的擦掉:「我明兒就能出院。」

  說完她給自己續了個雲吟術治療,一頭磕在床板上當當作響。

  傷勢沉重不要緊,多睡睡總能養回來些。像這種命途之力造成的創傷普通醫士往往束手無策,看看丹楓現在的狀態吧……算了,不如期待身體自行恢復。

  見她睡死過去,巫凡瞄了眼隔著簾子沉默安坐的丹楓,閉緊嘴巴不再做聲。

  雖說眼下持明蛻生的人數比起其他族裔不算太多,但是滯留丹鼎司的這些人多多少少都受到倏忽的污染,很難說還能堅持多久,也許一年兩年,也許三五十年。他瘸著腿晃到離朱床前,心疼的給她加了個枕頭挪挪躺好又蓋上被子,從小家伙結成團的頭發裡摳出一塊污垢扔掉。

  這孩子才三十多歲就損傷嚴重,比他們這些老東西折了壽數更讓人感到悲傷。

  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弟子,不想再失去這個小的。

  哪怕她於醫術一途駑鈍懶散,頑劣不堪。

  睡到第二天醒來,離朱頓覺渾身輕松,動動肩膀伸個懶腰,從頭到腳的骨結劈啪作響。她甩甩腦袋小吐了口血,眼看丹楓和巫凡都不在,偷偷用紗布擦干淨血漬藏到床板後面,大搖大擺走出病房去給自己辦出院手續。

  眼下正是最忙亂的時候,官方和民間搜救出大量受傷人員等著往臨時病房裡送,有人主動表示已經痊愈想要離開醫助們求之不得。

  「加一下玉兆的聯系方式,如果回去後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及時聯系,千萬別不當回事兒哦!」

  醫助登記了個名字就放離朱自由,小姑娘沿著牆根慢慢走,猶豫片刻決定先去工造司——開門!龍師催債!給我趕緊把新的丹鼎司洞天搓出來!

  走到半路她覺得頭上悶悶臭臭的不舒服,又發現路人投向自己的眼光不太正常。丹鼎司被砸了沒地方去,離朱想了想半途拐進神策府溜進自己基本沒用過的軍醫辦公室——頭發裡的血塊太多了,搞不清楚到底是誰的血,為了避免二次污染她對著鏡子一通操作,地面上很快落了厚厚一層紅黑色的頭毛。

  澆上酒精點火,她燒得一屋子腥臭味,打開窗戶通風透氣時小姑娘退了幾步退回鏡子前面,左右照照,反手摸摸自己光溜溜圓溜溜的腦袋。

  「我真是長得好看,這顱骨多圓潤多標准啊!」

  洗了個澡又換了身衣服,離朱長老輕松的走在路上任人仰望。

  這腦門子反光反的,好刺眼!

  進了工造司找到應星,百冶大人差點沒認出來這究竟是誰。看頭發茬子的顏色就知道發型是新做的,別說個年幼的姑娘家,就是男孩子突然被剃禿也要楞會兒神,誰能像這家伙一樣挺胸抬頭叉腰自得啊!

  「我看你頭上也沒口子啊,誰把你剃成這幅德行了?」應星手裡的錘子差點沒甩出去。離小朱自信微笑,下巴一抬:「怎!麼!樣!我手藝好吧?!」

  合著這是她自己整的?

  「……還好你沒干這行,不然得活活餓死!」更難聽些的評價應星不好意思說,這活兒要是他手下那個學徒干的,人多少要被百冶連續罵哭一個月。

  「你不好好歇著,跑過來干嘛?」

  他放下手裡的錘子給離朱倒了杯溫水,對她的來意有些好奇。離小朱一點也不和人客氣:「我來問問丹鼎司的新洞天什麼時候成型,另外還有些改進的要求。你知道的,總有些人把疾病和痛苦歸咎到醫師身上,我不理解,我也不想理解,我只想就地打死他們。」

  活蹦亂跳,凶殘至極。

  應星:「……」地鐵、老人、看玉兆.jpg

  「不是,你是來問丹鼎司的洞天,不是來問持明的戰列艦……我應該沒搞錯吧?」應師傅不太懂,應師傅大受震撼:「這個火力配置是不是略有些猛?」

  不是有些猛是太猛了,你怎麼不申請幾個中子武器的垂發井啊?

  「這樣醫士們就地就能自行解決掉百分之八十闖進來鬧事的人,剩下百分之二十,嗯,只能交給雲騎將軍。」

  她神色平淡又冷靜,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描述有什麼問題。

  應星對此有六點內容想要表達:「……」所以剩下解決不掉的那百分之二十就是令使級別的醫鬧嗎?

  「別胡扯,我盡量給你往高標准上貼,但這幾類重型武器肯定不行,天舶司剛下了訂單……」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離朱搶走:「天舶司要這玩意兒干嘛?他們也用不上啊!一個天舶司一個太蔔司,前前後後就跟鬧著玩兒似的,還不如勻給我們丹鼎司,至少鯊鯊醫鬧用,不至於被人堵到臉上找茬了還是全新裝備。」

  就在附近出沒缺被某人刻意忽略的天舶司司舵:「……」

  我們廢歸廢,你這孩子就這麼大剌剌的說出來,是不是太不給面子?

  可惜持明從不愛給人發放不值當的臉面,離小朱側頭吐了口血在地上,攥住應星的袖子鬧:「你給我把東西留下,不許給別人用!我現在就堵到天舶司門口躺著讓他們司舵出來給個說法!」

  躺著不夠熊孩子還會滿地打滾。

  悄悄把自己藏得更隱秘些的司舵:「……」

  來了來了她來了!她帶著龍師的傳統藝能來了!救命!我們讓,我們讓還不行嗎!


第179章

  在應星並不漫長的一生裡,他從未想過某天自己會出現「驚慌失措」的狀態。怎麼可能呢?工匠嘛,要得就是那份工造司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鎮定。

  但是今天,他被邊吐血邊放狠話的離小朱嚇到頭暈眼花差點破音。

  「救救救救救……救命啊!」

  百冶大人一聲吼,洞天也要抖三抖。

  私自逃離病房的家伙立刻被捆成個粽子就地發回鱗淵境,丹楓手都舉起來了,看著她光溜溜的後腦勺又重新放下。

  「好生休息數日,下周與白珩送行。」他摸摸離小朱的光頭,發茬刺在掌心癢癢的,沒忍住又摸摸,摸了好一會兒。

  等他走開離朱扭頭胡亂找個瓶子抄在手裡,隔一會兒吐一口裝著,又隔一會兒又吐一口裝著,瓶蓋擰緊一點味道也沒有。

  她以為丹楓不知道,實際上丹楓根本沒走遠。青年就站在紗簾外,安靜看她抱著那個破瓶子偷偷摸摸看文件。

  離開暫居的宮殿,丹楓用玉兆聯系巫凡,兩個人回了趟扔在原址的丹鼎司洞天。一般人也不敢在破碎的洞天內來回走動,這種地方環境極其不穩定,說不准什麼時候備用的維生系統也會停擺。也正是因為如此,在這裡做事總能繞開羅浮無處不在的監控。

  等丹楓再回來,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他沒收了離小朱手裡的龍尊印信,連蘿蔔章都沒放過,結結實實把她關在鱗淵境裡休養了一周。

  雖然執拗程度不相上下,奈何武力上眼下兩個持明半斤對八兩,離小朱含恨敗北不得不乖乖聽話,躺到白珩的葬禮舉辦前才重獲自由。

  這天一大早起來,丹楓也好離朱也好,誰都吃不下東西。丹楓向來重情重義,好友故去對他的打擊肉眼可見。倒是大家都想不到看似沒心沒肺的離小朱也會難過,打從她破卵降世以來就沒這麼無精打采過。

  負責幫忙做飯順帶照顧兩人的持明族人幾次三番猶猶豫豫想勸,但又不知道該勸什麼才好。

  生命的重量面前,一切語言都蒼白無力。

  兩人相對而坐,一個比一個筷子動得艱難。平日裡一個人能吃八籠包子的離朱今天吃了一個湯包就飽了,拎起熱浮羊奶有一口沒一口的等著丹楓。

  青年幾度嘗試,到底跟著放下筷子。

  他不想喝浮羊奶,因為白珩見人就喜歡推薦這東西,據說喝了能長高——對一個成年男性說這樣的話根本就是開玩笑,不過丹楓並不為身高感到焦慮,就算她這樣調侃也總是聽之任之。

  「走了,去綏園。」

  一周時間離朱剃禿的腦袋上發茬已經能耷拉下來蓋住額頭。持明的頭發本不應該長這麼快,巫凡看過後認為還是倏忽造成的污染沒有完全排淨所致,幸好只是頭發長得快不是多條胳膊或是多條腿出來,等到耗盡大概就能恢復正常。

  飲月君出席鬥艦飛行士的葬禮,肯定不能隨便套件衣服再自己開個星槎就這麼跑過去。龍師開道,護衛隨行,龍尊飄逸的袖擺上兩只白鶴振翅欲飛。

  綏園就在長樂天洞天旁,因為是個園林而躲過豐饒民毒手。洞天深處是狐族人告別同族的地方,哀悼結束後他們會把去世的族人放在其人生前最喜歡的星槎上,周圍擺滿她喜歡的東西,然後將星槎投入恆星。至於這裡的狐眠塚,有心的人家也會留下個衣冠塚好生祭拜。

  白珩是為了保住建木才與倏忽同歸於盡,英雄身後自然也該有座紀念碑。

  為了這件事騰驍將軍親自與六御協調,索性將白珩與陣亡將士的名字一同刻在石碑上。今日送行他自然也來了,經過治療後新換的手臂還有些不方便,春霆衛驍衛隨行,替將軍做些需要出力氣的事兒。

  兩邊人馬在綏園外相遇,龍尊出於對仙舟聯盟的尊重,主動提出讓雲騎將軍先行,騰驍無論如何也不肯,一定要飲月君先走。

  不管他們是真的打從心底覺得對方更值得尊敬還是只為了作秀給所有仙舟人看,總之拉扯了一番後兩人達成一致一同走進綏園洞天。

  飲月君身後跟著的龍師大長老比將軍身後的春霆衛驍衛矮了一大截,圍觀看熱鬧的居民想笑,笑了沒兩下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那還是個孩子呀,頭發怎麼跟個狗啃的一樣?難不成真叫步離人的狗子給咬了?

  「你傷養怎麼樣了?」景元目不斜視,但也不影響說小話,離朱同樣直視前方:「死不了,慢慢兒養就行,不耽誤動手。」

  前面的丹楓和騰驍都忍不住嘴角直抽抽,這熊孩子當時差點沒把全身所有血液都給吐出去,按道理講臥床修養個十年八年都不算過分,她居然滿腦子想的還是和人動手?

  狐人家老前來感謝貴客臨門,這是場葬禮,大家不是來社交的更沒有社交的心思與情緒,簡單寒暄了兩句就被領到靈堂內。

  白珩的屍身保存完整,衣物是同族給她新換的,臉上和手上的血漬擦得干干淨淨,人就像是睡著了一樣安詳。

  鏡流抱著佩劍站在她面前,聽見動靜抬頭朝門口看去。她的目光拂過騰驍和丹楓,略過親傳弟子,最後停在離朱身上。

  多謝,她只能張嘴做出口型,沒辦法發出聲音。

  離小朱馬上低下頭,她拒絕接受這份謝意——人又沒保住,有什麼可謝的!

  「唉……至少白珩姐完完整整的,大家心情也好了許多。你,你想開些?」景元試圖安慰,離朱狠狠斜了他一眼。

  人只有死活之分,活著的不管怎麼活都還是活人,死人死得再好看也是死人。

  黑色短發軟軟壓著她的眉眼,臉色明顯有抹不自然的蒼白。漂亮的綠眼睛微闔,睫毛在眼窩上撒下小小陰影。

  她身上有種奇怪的矛盾感,既脆弱又堅強。景元走神想了一下,聯想到丹楓那一院子的銀橘。

  參加葬禮的客人被領著繞過逝者,還能談笑自若的都是看客,真正傷心的人用盡全身力氣也只能不讓自己失態罷了。

  離朱不想多看,把帶來的風箏送上去就退回來,倒是丹楓依依不舍駐足流連。

  屬於「飲月君」的部分到此就差不多了,再待下去對白珩不好,持明們擁簇著龍尊退場,半小時後隱去持明本相的丹楓帶著離小朱來到星槎海中樞的玉界門下。

  等會兒星槎將會從這裡出發駛向恆星,狐人們認為這樣去世的族人就會與星辰同在。

  鏡流全程守著白珩為她送行,景元替騰驍將軍留下,步行追隨師父左右。應星作為工造司的代表不聲不響的走在人群裡,離朱注意到他在手臂上纏了一圈白色繃帶。

  白麻加身在有些地方的風俗文化中有「服喪」的含義。離朱看了一會兒,移開視線。

  如果不是為了挽救波月古海,白珩根本沒必要與倏忽同歸於盡,她大可以耗到其他仙舟趕來支援。反正波月古海又不是狐人的族地,持明也沒有對狐人另眼相看過……

  她這份情持明永遠也還不清。

  如果白珩還活著,大概會笑著要求丹楓請她喝一百年的酒還債吧。

  就這種東西到底有什麼好喝的?又辣又苦又酸,百味陳雜。離小朱腦子裡木木的,整個人恍恍惚惚跟在丹楓身後放了瓶四百年份的五谷純釀在星槎裡。

  這會兒沒有外人在,丹楓放完東西就扶著星槎外殼死活不肯撒手。他想不通,明明白珩看上去還好好的呀,她真的不是睡著了或是在惡作劇嗎?

  ——惡作劇我也認了!

  但是白珩始終安靜的躺在靈柩裡,補天司命的力量只能保證她在黑洞炸彈的威力下保持完整,即便如此離朱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她一直在盡力忍耐隱藏,卻沒能瞞過丹鼎司最優秀的醫士丹楓。

  他抓著星槎渾身發冷,不敢去想也許轉生前還要再送走自己已經養到半大的孩子。

  這不公平!

  為什麼這一生不停的在失去?他的護衛、他的同袍、他的好友,他的孩子……活生生的人被戰火吞噬,而那些以步離人為首的豐饒各族聯盟卻一次又一次復活。

  一次又一次,比蝗蟲比蟑螂比蠅蛆,比世界上最令人厭惡的生物還要惡心百倍!

  青綠色的眼底閃過一絲腥紅。

  「……讓她走吧。」鏡流拉開丹楓,眷戀的看著白珩的星槎,「戰士戰死沙場乃是榮耀……」

  「夠了!」丹楓捂著眼睛粗暴打斷,「榮耀榮耀,身後之名有什麼用!」

  「丹楓哥……」景元上前一步站在師父和前輩之間,擔心的左看看右看看。應星拍拍鏡流的肩膀,一人一邊將興許幾近失控的兩人拉開。

  「咳咳咳咳……」離朱張開嘴又馬上閉住,低著頭不出聲。

  星槎到底還是向著恆星啟航了,應星拉著丹楓去喝酒,景元看看師父又看看離朱,鏡流揮手趕他走:「你去和離朱找地方吃點東西,那孩子臉色不好,傷勢只怕沒有想像中那麼輕,得多照顧著點。」

  「我這一生已經接近千年,早已看淡生死,不必擔憂。」

  鏡流抱著佩劍哄徒弟,景元欲言又止。

  可是師父,為什麼你的聲音一直在顫抖呢?


第180章

  由於鏡流明確表示想獨自一人看會兒風景,景元只好聽話的拉離朱去吃東西。

  她看上去真的不太好,神情懨懨病容滿面,景元特意選了家做養生藥膳的店。

  但凡還完整的洞天,清理干淨豐饒民後就大家就迫不及待想恢復平靜的生活。他們不需要像那些洞天破碎的居民一樣等待保險公司委托工造司重建家園,早早就把店鋪支開做起生意。

  景元刻意放慢腳步,走到店鋪又特別要了個安靜的房間,甚至為此多花了一小筆茶位費。

  服務員請兩人坐下,趁她出去端茶倒水的功夫離朱扭頭擰開隨身攜帶的瓶子吐了口血進去。

  「……」景元目瞪口呆,「不是,你,你,我送你回鱗淵境?想吃什麼打包就是了!我給你送飯,一天三頓不重樣的送,你趕緊回去躺著吧!」

  在吐血啊!還在吐血啊!這叫哪門子的痊愈?

  離朱不在意的擺擺手:「沒事兒,反正止不住,不如隨他去,也許什麼時候吐夠了就自己停呢。」

  景元無論如何不肯答應,摸出玉兆就要給丹楓打過去,離朱一句話止住他的動作。

  「你以為丹楓不知道嗎?」

  「……」青年手上的動作突兀停下,他有些慌亂,「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呢?」

  「有什麼好奇怪的?」

  服務員送上麥茶和鹵瓜子,離朱抓了一把在手裡捏著邊剝邊往嘴裡塞,「我是持明,又不是王八,再說就算是王八也得有個閉眼的時候吧!」

  「可是你現在不還好好的嗎……」景元露出茫然的表情,他額前的頭發有些厚了,平日總垂下來一片遮住半邊眼睛。這會兒他向前探身看著離朱,擬造的軟風蕩開它露出藏在下面的金色。

  「嘖!」離朱煩煩的塞了顆剝掉皮的瓜子仁,「就跟你們天人會在大戰之後突然冒出很多魔陰身一樣,持明也是有極限的,我也不能說不做持明嘛。」

  他看上去像是被人一腳踹進河裡的狸奴,可憐兮兮的。離小朱心虛的移開視線:「也許你可以期待一下幾百年後我再回來?」

  「再來一回說什麼也不干這麼多活兒了,早知道還不如爛在庭院裡,給丹鼎司看門多好啊!」

  她一顆一顆往自己嘴裡填瓜子仁兒,景元坐回位置上,提起鐵壺給她倒了杯熱熱的麥茶:「別胡說。」

  「好吧,你想吃什麼?」他不動聲色的把餐單遞過去,離朱選了最好消化的菌菇燉雞:「不對啊,我好端端的,怎麼和你聊起這個問題來了?!等我養好了說不定咱倆誰送誰。」

  她用筷子夾著就茶的腌杏仁吃了一顆,景元抬頭看了好幾眼——不得了,這家伙居然也有吃素的一天!

  除去用餐途中又吐了兩回以外,一上午離朱表現得非常正常。這邊剛吃完午飯應星那邊打玉兆過來求助,他說一不留心丹楓就喝多了,好在喝酒的地方沒什麼人,目前龍泡在水裡無論如何不肯上岸,百冶也拿他沒有辦法。

  離朱揣著瓶子起身就走,景元結個賬的功夫就看她已經走出去老遠。急急忙忙趕上去一問,景元半晌說不出話。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這事兒他一早就知曉。師父也好飲月君也罷,甚至包括應星在內,他們受年齡所限總有一天會走在自己前面,但景元沒想到最先撒手的居然會是白珩。

  這份突兀讓人心裡總是空落落的,就像突然多出一個洞。

  想來師父他們也是如此,所以才格外難以接受。

  匆匆趕到應星給的地址,離小朱剛出現水裡就有一長條青色的東西「呼啦」一下躥出來,帶著水汽的龍身纏在她身上只能勉強露出鼻子和眼睛,因為個子太矮龍尾巴不得不多纏了兩圈才勉強不至於拖地。

  丹楓不說話,緊緊纏著心愛的孩子任誰勸都不肯松開,生怕一個沒注意她就在漂亮的光暈中回歸波月古海。

  「咳咳,呼……」應星喘了口氣,他們買了酒找到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巷坐在觀景水池旁有一口沒一口的喝。丹楓一言不發,喝高了就變成一條青龍鑽進水池泡著,「不管怎麼說,他總算從池子裡出來了,不然我都怕等會兒被動保部門找!」

  萬一飲月君被抓進靈囿關起來,這笑話可就鬧得太大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被纏成柱子的離小朱奮力發聲,應星搖頭:「他什麼都不說,就是悶著喝酒,喝得特別凶。到後面我都把酒換成氣泡飲料了他也沒察覺到。」

  「嗯嗯,嗯嗯嗯。」龍身又纏緊了些,她連聲音都發不清楚了,好在應星石真的能聽懂:「不謝,我也怕他喝太多身體出問題。」

  「那什麼,你在這兒稍微等一下,我去把星槎開來。」這個樣子不說離朱還能不能走,今兒她敢走出去,打從明兒開始丹楓就敢徹底開擺掛孩子身上。

  景元偷偷揪了一下龍尾巴希望他能醒醒酒自覺點,那尾巴反過來就是一下,躲都躲不及,手背上的纏臂碎了一地。

  三人做賊一樣磕磕絆絆好不容易才在大長老的狐假虎威下將耍賴的龍尊送回宮殿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這條路並不遙遠,難點在於避人耳目,不能讓人發現丹楓有酗酒的嫌疑。否則別說離朱能不能保住他,到時候年輕的大長老還得跟著其他龍師一起聲討尊上這種自甘墮落的行為。

  「我先回神策府了,將軍那邊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幫忙。」景元看看拽也拽不下來的丹楓,知道和一個喝醉的人講不了道理,「應星你多看著他們點。」

  「你們都撤吧,早點兒把丹鼎司的新洞天攢出來比啥都強。」離朱揮揮一根手指讓他們走:「等沒人了他自己就會滾到床上去,或者我滾到浴室給他放一池子水,都行。」

  應星馬上行動,不光放了一浴缸的水,還給撒上鹽。等他們走出房間關上門,纏在離朱身上的青龍果然搖搖擺擺飄下來,一頭扎進浴室。

  離朱給應星發了張照片,她無奈坐在浴缸旁的小板凳上,青龍泡在水裡呼呼大睡,尾巴尖探出來纏著小姑娘的手腕。

  總比把人當成柱子纏要好多了。

  「看來沒什麼問題。」應星把玉兆遞給景元看看,兩人各懷心思離開鱗淵境……或去神策府,或回工造司。

  *

  丹楓大醉一場,醒來後整個人的情緒正常了許多。明著擔心他的應星與暗地裡觀察的景元都松了口氣,派了不少機巧給離朱送好吃的安撫她——作為承受了一切的倒霉蛋,她理應有這個待遇。

  龍尊幾乎是把大長老當成必不可少的掛件隨身攜帶,走哪兒帶到哪兒,但凡自己年輕時學過的雜學信手拈來往孩子腦子裡灌。

  他學過的東西實在是多且雜,除卻武藝與醫術外這家伙就算去學宮當山長也夠格了。到現在地衡司還要時不時派掌管典籍的博士來尋他解惑,有這樣一個全才家庭教師二十四小時貼身輔導,只有離小朱「受傷」的世界誕生了。

  「不學了不學了,我真的不想學了,你給我找個鍋倒上油點上火,我進去躺一會兒……」被知識的浪潮拍打到生無可戀,離小朱選擇掀桌不干。

  耍賴誰不會啊!

  「不想學了?那出去玩吧?你想去哪裡?伊須磨洲?」丹楓摸出玉兆開始瀏覽訂票信息,離朱愁苦的掃了他一眼:「是你能被玉界門的海關放行還是我能被玉界門的海關放行?現在咱們兩個一塊出門那都不能叫出門了,得叫『外交活動』,伊須磨洲的總督恐怕會被嚇死。」

  「行行好吧,饒人一命。」她嘆了口氣,翻開琴譜雙目無神,當當當跟彈棉花似的撥動琴弦。

  啷啷啷的琴聲魔音灌腦,丹楓很有耐性的坐在旁邊認真聽,聽完不急不躁重新彈給離小朱示範,見她不願意動彈索性手把手扶著講解。反正不管她怎麼胡鬧他都不生氣,別說「蒼龍濯世」,連手指都沒抬過。

  學完了古琴還要學繪畫,取景地都是現成的,窗外的波月古海煙波浩渺。

  這一天天下來離朱比修習武藝時還累,天剛擦黑就爬回臥室閉眼休息,直睡到第二日晌前才起身。

  現在龍師們無比懷念倏忽之亂以前的工作模式,新任大長老固然有點五行缺德,但她一般都公事公辦並不會無緣無故坑人。如今尊上騰出空閑後那才叫一個乾綱獨斷態度強硬,丹鼎司洞天還在修繕中,他每天都待在鱗淵境裡盯著龍師們干活。從前大家還能仗著情分十件事裡勸動飲月君三四件,現在的龍尊說一不二,誰敢冒泡他直接就把人給免了,全然不顧彼此間的體面。

  也就小半年時間下來,持明族中不少沿革以往的規矩都被龍尊大刀闊斧給砍掉,龍師裡四百歲以上的長者也幾乎全叫他開完了,議會中對這一代飲月君的意見越來越大。

  這也太暴躁了吧!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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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尊上,您真的確定要如此嗎?」陰影中兩個持明相對而立。

  半年過去巫凡看上去比大戰前蒼老了許多,他同樣受到了倏忽那些污血的影響,時間像是被無形的手撥快了似的飛速流逝。在這半年時間內丹鼎司的持明大量回歸波月古海,尤其丹士,他們本就習慣在自己身上做實驗,長期藥物影響再加上污染,沒有當場蛻生已經是運氣極好。

  丹鼎司的新洞天幾個月後就要交付使用,屆時舊洞天裡還能用的東西都會搬過去,無用的則跟著替換下來的破損洞天一塊由工造司拖走回收資源。

  「咳咳咳咳咳……」巫凡的問題無人回答,丹楓站在一排培養皿前劃開自己的手臂,殷紅的血逐滴落入采集器:「諸般後果,我來背負。」*

  「唉……」巫凡給自己搬了個凳子坐下,眯起眼睛靠在儀器冰冷的金屬台面上,「咳咳咳咳咳,小梨子最近怎麼樣?」

  丹楓收回手,眼底浮現出一抹無奈的笑意:「鬧得厲害,不過還算精神。」

  這孩子是真能折騰,身體各項指標已經低到足以讓急救室的大夫看到她血條見底,就這還嚷嚷著要去神策府找鏡流過招。

  鏡流一巴掌就能把她拍回波月古海裡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巫凡大笑,「我第一天去庭院給小祖宗們上課就挑中她啦,又倔又莽,兩個眼睛嘰裡咕嚕的轉,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

  「沒良心的小不點兒,就沒好好喊過師父,滿嘴老登老登的真是欠收拾。」他嗓子裡像是卡了痰一樣聲音粗啞:「不過話說回來……沒良心就沒良心吧,挺好。這世道,沒良心才能扛過時間的打磨活下去。」

  兩人同時沉默,巫凡咳嗽了幾聲走到從太真丹室搬過來的丹爐旁低頭搗鼓。

  這一爐裡一共滾出來三枚丹丸,圓溜溜的指甲蓋大小,帶著一股花蜜的香甜味兒,顏色更接近建木蘗芽的黃綠。

  他先給自己打了一支渾濁的紅色液體,緊接著將丹丸捏開就水服下,口鼻中趟出的鮮血迅速收斂。

  「呼……呼……」司鼎把堵在喉口的污血吐干淨,欣慰的直點頭:「這回的路子對嘍!」

  丹楓幾乎不敢看他,司鼎淺綠色的外衫上濺滿大片褐色。

  他給巫凡用了雲吟術穩定情況,後者坐回凳子上直喘,邊喘邊想百思不得其解:「你說離朱那臭丫頭到底哪兒來的精神?我這撕心裂肺的都恨不得上止疼針了,她居然還活能亂跳的折騰!」

  「你先停幾天緩緩吧。」丹楓語氣淡淡的,巫凡卻愁得要死:「我怎麼敢停呢,丹鼎司必須掌握在持明手裡,可我的時間不夠了……」

  但是離朱不可能成為司鼎,先不說她那歲陽見了都發愁的神奇天賦,一個人精力總歸是有限的,不可能什麼事都堆在身上。她已經是龍師議會的大長老了,就算將軍和其他五御眼都瞎了推她成為司鼎,離朱自己也不會答應。

  別忘了她在神策府也掛得有職位。

  「總會有辦法。」丹楓嘴上安慰巫凡,心裡已經做起司鼎缺位的種種預案。

  丹鼎司是可以沒有司鼎的,羅浮這一脈持明的特性保證了丹鼎司無論如何也不會落到他族手中——百分之百的丹士全都是持明,百分之八十的醫士也是持明,包括已經歸順的寒泉學派裡持明也占了多數,就這個比例誰來了都沒有持明大長老說話管用。

  作為消化了大量族內就業崗位的關鍵部門,丹鼎司就是龍尊轉世後大長老最大的依仗,第二大才能輪得上神策府。

  「過幾天我要帶離朱去方壺仙舟,順便見見冱淵君。」後面的事即便是合作伙伴也不能暢所欲言,他直接換了個話題:「早就答應過離朱帶她出去玩,一直沒機會。現在想去外面玩也去不了,倒是方壺那邊還能努努力。」

  巫凡想想近來龍師議會裡的怨聲載道,也覺得飲月君出去一段時間比較好——換個地方禍禍吧,總折騰自己人也不是事兒啊!

  「那感情好,我也跟著休息幾天。您把藥帶上在那邊給小梨子用,方壺的環境對持明更有益處。」

  持明丹士是化腐朽為神奇的一群人,他們向來敢於挑戰各種邊界,醫學的邊界,律法的邊界,甚至是神明的邊界。

  丹楓把手一收,雲吟術抹平小臂上的劃痕:「那我先走了,你也早些回去。」

  「是,您慢走。」巫凡站不起來,只能坐著回話。

  他目送龍尊遠去,一直等到再也看不見飲月君的身影才挪到采集器旁盯著培養皿裡的那團陰影。

  如果這東西被外面的人看到,哪怕飲月君也得進幽囚獄。

  又休息了一會兒他摸索著走出這間不起眼的實驗室,反手鎖上門。

  鱗淵境

  「後天出發,冱淵君發了邀請,我們可以去方壺仙舟做客。那邊的環境更適合持明生長,也許你待段時間會長個子?」

  丹楓把玉兆放在離朱面前給她看,上面是星艦出發的時間表。

  按道理講飲月君不該這個時候離開羅浮,但冱淵君相邀,方壺仙舟又恰好在距離羅浮航線不算太遠的地方,這邊似乎也沒有什麼阻攔的理由。

  由於一年前豐饒令使突襲羅浮,同氣連枝的其他幾艘仙舟有意識靠近旗艦拱衛她的安全,當然,這裡面並不包括虛陵。

  離朱迷茫的盯著玉兆頁面上的時間表,大腦裡的齒輪就像生鏽一樣停擺:「啊?」

  「我是說,可以帶你出去玩了,不過不是去伊須磨洲,方壺仙舟可以嗎?」

  他有點緊張,熊孩子這種東西往往特別喜歡選監護人不希望她選的那個選項。如果離小朱打定主意非要去伊須磨洲不可……這事兒還真有點難辦。

  「你?帶我?去方壺?玩?」離朱逐字逐句理解,看到丹楓點頭確認她眨眨眼,兔子一樣從座位上跳起來:「我去收拾行禮!」

  聲音未落,人影已經不見了,帶起一陣小旋風。

  丹楓看著她已經能重新抓起來一大把的頭發搖頭失笑。

  「飲月君攜持明大長老親赴方壺面見冱淵君」

  這份文件一小時內就擺在騰驍將軍的案頭上,他從頭到尾看完後把坐在對面核對數字的景驍衛叫到身邊:「送行交給你,這一代的飲月君已經在為身後事做准備了。說龍尊會面,實際上丹楓是要帶小梨子去刷刷臉,將來等他不在了也要確保大長老的權威與正統。」

  「唉……」

  他翻出印信蓋章簽字,回頭收到文件的天舶司才會放行。

  景元接過文件卷好,也不著急去傳話:「將軍,說到天舶司,我注意到有支短生種的商隊好像一直在申請正式牌照?」

  騰驍一點也不意外他知道這事兒。

  「有是有,我已經批准了,估計手續很快就能辦完。」將軍語氣輕松得好像已經把龍尊的事給忘掉了,「眼下羅浮急需促進貿易發展,商隊是必要的,我們不能坐視星際和平公司一點一點摸索到咽喉上扼緊。」

  他以為景元對此另有看法,花了幾句話的功夫進行說明:「說來商隊的組織者你也熟悉,就三十多年前丹楓從無名荒星上帶回羅浮的九個奴隸之一。如今他們陸陸續續也解救了不少其他被販賣的族人,跟著天舶司進出做生意,唔,事業做得很得法。」

  「他們倒是好運的在倏忽之亂中幸存下來。十王司公廨附近幾個洞天的價格都不貴,商隊首領買了一個闔族搬進去,連個狽影都沒遇上。」

  反倒是圍著丹鼎司避難的那些個世族多數闔家滅門,雖說確實讓接下來的政令通達了不少……但大家還是努力不讓嘴角翹得太高。

  死者為大嘛,讓讓又何妨呢?

  「這運氣實在是絕了,所以我覺得他做買賣賠本的可能性不大,倒不如收攏成自己人。」

  騰驍覺得這個想法很棒,恰好景驍衛也這麼認為:「埃維金人和貓亞種人確實特別擅長做生意,我正想向您求個情呢,居然沒派上用場!」

  不管他這小抱怨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總之哄得將軍大笑數聲:「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會無緣無故提起旁人名字。行了行了,我不會因為旁人的族裔和壽命有所偏頗的,你去忙你的吧。」

  「好嘞!」

  景驍衛抱拳行禮,高高興興走出神策府……然後站在長樂天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失去表情。

  飲月君的壽命比普通持明要短,如果丹楓最近幾年就回歸波月古海,再見到他就是百年之後了,也許一百年也許兩百年。

  那麼……離朱呢?

  她好像本就比別人出殼出得久,瘦瘦小小的個子活像營養不良。

  景元忽然意識到,幾乎形影不離的伙伴也許已經開啟了人生的倒計時,而自己則幾乎沒有再次見到她的可能。

  除非他能像鏡流師父一樣活個八百一千多年……對於天人族來說那實在是太難了。

  痛苦且艱難。


第182章

  「證件?」

  「帶啦!」

  「換洗衣服?」

  小姑娘跳著扭身把背上的包包亮出來:「背好啦!」

  「路上打發時間的零食?」丹楓近來越發愛笑,看到離朱跟個蟲子似的扭來扭去不老實也懶得提醒她注意儀態。

  「包包裡!」離小朱答得干脆,其實東西都在空間鈕裡塞著,背上的大白鵝包包與其說是包裹其實更像裝飾品。裡面只裝了一瓶鱗淵冰泉,還有一本個人證件。

  兩只杏黃色的鵝蹼耷拉著,配上離朱根號二的身高,很有種讓人想照著臉頰捏一把的萌感。

  「那就出發!」

  「好耶——!」

  丹楓端著飲月君的架子前呼後擁來到玉界門,天舶司已經准備好星艦,神策府的雲騎驍衛前來替騰驍將軍為龍尊送行。

  「真好呢……去方壺玩啊……我也想去……」景驍衛發出黏黏糊糊的喵喵叫,離朱大長老仗義的表示可以給他帶些持明特產做手信,「你去方壺干嘛?背著氧氣罐累不累啊!乖乖在羅浮待著哈,拍照片發給你欣賞。」

  景元:「……」誰想看照片啊!飲月君出門真的不需要神策府派驍衛隨行嗎?

  跟在丹楓身邊的五個護衛裡換了兩個生面孔,藻兼悄悄動了兩下手指,離朱看到他,那副開心的表情更加接近真實。

  「尊上,該出發了。」傳話的護衛從司舵處返回,一眾持明以飲月君為首依次登上旅行星艦。

  離朱朝景元揮揮手,轉身跟在丹楓身後蹦蹦跳跳走過棧橋。青年回以微笑,目送大白鵝背包搖搖擺擺消失在星艦門後。

  唉……

  這是艘專門用於旅行的客用星艦,內飾相當貼合持明審美,每一個細節都暗搓搓的體現出奢華與內涵。

  飲月君飄然走進房間,三分鐘後「普普通通的持明青年」丹楓開門閃身來到鋪設著墨綠色地毯的走廊上。他的大長老正圍著舵手看他和領航員合作(搗亂),光屏上的星圖也換成裸眼3D效果,一看就知道舵手在哄小孩。

  「馬上就要進躍遷點了哦,放過我的寵物吧離朱醫師!」舵手哀嚎。他座位旁邊有個帶卡扣的小凹槽,裡面卡著近來非常流行的寵物——半罐海水和一只圓溜溜的小球藻。

  小球藻有大拇指的指甲蓋大小,看上去毛茸茸的還帶幾分Q彈,離朱把罐子舉到眼前左左右右謹慎觀察,就像一只觀察新玩具的貓。

  「嗛,小氣,還你了!」舵手的慘叫聲中她把罐子摁回凹槽卡穩,丹楓走過去兩邊看看,離朱主動介紹:「這人以前是春霆衛的,開過軍用星槎,現在退役了在天舶司工作。」

  「哦!」他同情的看了舵手一眼。

  這輩子淪落到離朱手裡求她治傷,上輩子一定做了不少壞事吧!

  「走了,去休閑區坐著。可以先點個冰淇淋,等躍遷結束就能吃到。」他揉揉離朱的腦袋,把她帶出控制室。

  「耶!」小朋友舉手歡呼,迫不及待衝向休閑區的美食吧台。

  冰淇淋!冰淇淋!

  養傷的這段日子裡嘴裡都快淡出鳥來了,不僅必須吃菜,連涼涼甜甜的冷飲也一並被嚴格管控,離小朱過得水深火熱。

  躍遷前丹楓回了房間,等會兒飲月君還得登場,可不能開天窗。

  由於方壺仙舟上全都是海水,過去的星艦也經過特殊改裝的類型。躍遷結束後一艘冰藍色巨艦映入眼簾,接引星槎排列出各種圖案給遠客助興。離朱趴在舷窗上向外張望,白霧隱隱環繞的仙舟中心處有一片浮冰,想來那就是方壺仙舟上的壽瘟禍跡「方寸煙海」。

  星艦越壓越低,調整好角度更改飛行模式一頭扎進水裡,艦上的持明都能聽到來自深海的陣陣龍吟。

  「哇!」離朱隔著舷窗看到海中游來一排又一排列成方陣的護珠人,發現客人乘坐的星艦裡還有個這麼小的族人,外面的持明紛紛湊上前圍觀。

  這個種族是真心喜歡孩子,不管自己家的還是別人家的,都喜歡。

  「在方壺仙舟,護珠人起到了雲騎的作用,將軍也是持明。這裡完全由持明自治,人口眾多。」丹楓靠近過來小聲給離朱解說,小朋友瞪圓了眼睛聽故事:「哦!哦哦!」

  飲月君來訪,護珠人將客人印直水中碼頭,離朱下了星艦又換了種水中載具繼續前進,駕駛這東西的也是持明。

  好奇怪啊!明明可以游著走,也許游著走速度還更快些……

  一路行來看到的全是持明,看來方壺上幾乎沒有多少陸生種。

  這裡的海也與其他地方的海完全不同。比如波月古海,如果不是丹楓把水給打開底下與普通深海並沒有明顯差異,同樣是一片漆黑。但方壺這裡海水的透明度似乎非常高,海中也修了照亮的光源,從上到下都像塊藍寶石一樣清澈,視野極佳。

  「等會兒隨我去拜見冱淵君,見過主人就可以四處游覽了。」丹楓就是帶離朱出來玩的,所謂公事不過借口,盡到禮貌就行。

  「嗯嗯嗯!」離小朱的注意力完全被海裡游過的一群白鯨吸引。這個大家族同樣是來圍觀幼崽的,調皮的年輕鯨假裝漫不經心的側開頭顱,趁小朋友放松警惕突然猛地擺頭張嘴露出舌頭恐嚇,十個小孩能嚇哭九個半。

  離小朱就是剩下那半個不但不害怕還能反嚇回去的特殊存在:「咩!」

  她扒拉著眼睛做了個鬼臉,白鯨一愣,離朱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被我嚇到啦!」

  大長老……真可愛!

  明裡暗裡盯著這邊的持明一個個就差雙手捧臉了,別看大長老在龍師議會上坑的眾人一臉血,日常生活中真是個頂頂可愛的持明幼崽。

  沒錯!三十來歲正是標標准准的幼崽呢!

  載具將客人們送入海底宏偉的水晶之城,方壺的持明們就生活在這裡。當然了岸上也有規模龐大的城市洞天,在那兒招待普通的觀光客足矣。飲月君是貴客,冱淵君要求大家務必重視,自己人自然和別人不一樣。

  「……此處距離伏波府並不遠,歷史可追溯至……」

  沿途駕駛員挑著客人可能感興趣的東西娓娓道來,方壺的海裡活物更多些,海床上各色珊瑚和巨大的貝類比比皆是。離朱對珊瑚興趣缺缺,但是很想伸爪去捅那些自由自在露出斧足的大家伙。

  熊孩子都這樣,爪欠。

  「那是方壺特有種,錦繡硨磲。殼子厚且多彩,可以加工成各種漂亮的工藝品和裝飾品。肉也能做成肉脯肉干之類的零食。」

  駕駛員不遺余力介紹特產,絕不放過任何交易機會。這位小客人的鮫綃發繩上墜著精巧的金鈴鐺和鮫珠,一看就知道是備受家中寵愛的孩子。

  哄她准沒錯。

  離朱果然扭頭去看丹楓,後者跟溺愛孩子的糊塗家長一模一樣:「買,回頭挑好的多買幾串換著戴。肉脯肉干也買些,給你磨牙。」

  小家伙滿意了,後半程乖得不可思議。

  他們在宮殿的小會客室裡見到了冱淵君,場面話說完就算盡到羅浮委派的任務。

  「我這兒也沒什麼事,這幾天帶著孩子好好在方壺游玩休息一下吧,你也是,太不容易了。」冱淵君問過倏忽之亂中羅浮持明的損失情況,聽聞有狐族勇士為了保護波月古海而與豐饒令使同歸於盡也是肅然起敬。

  「吾族與狐人族素少來往,不想其族忠義至此!」持明向來欣賞有本事的人,冱淵君的態度會影響到持明闔族對狐人的態度。

  再往後面說得都是些私事,丹楓放離朱和護衛一塊出去玩,閉門又與冱淵君談了近兩個系統時話,終於告辭出來領大長老和護衛們去落腳處休息。

  方壺仙舟拿出了最高標准招待飲月君一行,進了龍尊宮殿後領路的就換成護珠人,他們被領到一處有著碩大落地觀景窗的屋子裡。屋外就是海水,各種海洋生物悠然自得,比玉兆都好看。

  丹楓和護珠人聊了幾句,對方點著頭退下,他這邊回頭一看就見離小朱整個人趴在全景窗上,窗外有只好奇的海豹和她面面相覷。

  「哼!哼!」

  海豹立起來拍拍肚子力求讓自己顯得更大些,離朱跟著也拍了兩下。見她完全不受威脅海豹不由大怒,退了幾步衝過來結果一頭撞在玻璃上,留下個圓圓的鼻子印後大罵著飛速遁逃。

  「哼!」大長老發出一聲很酷的『哼』。

  丹楓走到離朱身邊,遞給她一枚黃綠色的藥丸:「吃完藥我帶你去海裡玩。」

  方壺的海裡沒有能威脅到持明的生物,不過作為客人還是不要給主人惹事為好。

  離朱一聽馬上從他手裡接過藥丸,扔到半空中劃出一道標准拋物線後被她接住一口吞掉:「嗷嗚!」

  丹楓:「……」才發現這孩子有點人來瘋?

  「吃完了,出去玩!」她大聲提出要求,丹楓隱去本相開門拎著她往外走:「不可以亂跑,不可以主動打人……」

  「嗷!我知道了!」

  但願真的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有關方壺仙舟全是私設哈!


第183章

  方壺和羅浮實在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體驗。

  持明是可以在水下自由呼吸的,性格又有些孤僻排外,因此方壺上幾乎看不到外族人的影子。大家時有偷懶,很多攤子直接擺在海中宮殿四周。一般的游魚都不敢接近,免得冷不防看攤子看到無聊的持明隨手薅住——他們不但把魚當成貓一樣擼,擼完還吃!

  太可怕了!

  丹楓帶離朱出來逛市集的本意是想讓她買東西看熱鬧,不料這孩子張大眼睛盯了一會兒,反手從大白鵝包包裡摸出本子和筆,仗著自己年齡小挨著攤子一個一個問過去。

  賣的什麼呀?什麼人買呀?生意好不好?利潤怎麼樣?去哪兒進貨?

  被人當成利用孩子打探消息的人無緣無故挨了好幾個白眼,丹楓哭笑不得。

  大長老在人群裡鑽來鑽去,別人看她個子小往往多有寬容,於是特別會蹬鼻子上臉的小孩問題就更多了。

  「不好意思,我們從羅浮來觀光。」丹楓用一個短句解決了眼下的尷尬。仙舟之間平日離得都很遠,物產也各有不同,很難形成競爭關系。

  擺攤的老板們立刻變得熱情起來,因為這個陌生青年他跟在孩子身後把她看過的東西都買了下來,還不講價。

  巡鏑並不是萬能的,但足夠的巡鏑可以讓持明也露出和煦熱情的微笑。

  離朱把大半天時間都花在海底市集上。她不是個會做生意的人,也不認為自己能在這方面有什麼建樹,所以就只是看、問、記錄,然後把資料帶回去找擅長的人做。

  羅浮上的持明人口有那——麼多,一場倏忽之亂丹鼎司空出不少位置,但是一個琥珀紀後議會就要頭疼新轉生的族人該去哪兒找工作了。全部推出去任由羅浮自行消化顯然不靠譜,過不好的人就會鋌而走險,總有一天成為永遠消失的那個「1」。

  龍師該做的不是限制,而是疏導,是兜底。

  他們一直逛到海底光線轉暗,這大概就是到了晚上的意思吧。回到居所沒多久就有護珠人前來傳話,說是冱淵君邀請飲月君與羅浮持明的大長□□進晚餐。

  大長老這會兒正抱著大白鵝包包打瞌睡,安靜下來後這孩子身上的虛弱與蒼白終於顯露。

  「呀!」護珠人皺眉驚呼,丹楓借機問起方壺持明是怎麼養幼崽的。

  「是,降世時個頭就比旁人小了一大圈,蛋殼已經還給她了,最近又受了傷,唉……」

  好心的護珠人呼朋引伴喊來一群養了崽的同袍給他答疑解惑,在大家熱情的七嘴八舌下光持明幼崽的食譜就記滿了半個本子,不少內容就連自認對離朱比較溺愛的丹楓都有點看不下去。

  ——挑食都挑成這幅德行了,還不揍?

  揍是不可能揍的,方壺持明比羅浮持明更會慣孩子。

  離朱睡醒後換了身拖拖拉拉的飄逸小裙子跟同樣穿著禮服的飲月君走出房間,負責引路的護珠人這才知道原來羅浮的持明大長老竟是這位一眼就能看出尚未成年的小朋友。

  「羅浮那邊通過學宮考試就算成年,所以在證件上離朱十年前就成年了。」護衛們幫著解釋了一句,成群結隊來看新鮮的持明瞬間成倍增加。

  據說羅浮持明的現任大長老陰險狡猾下手狠辣,凡是與她作對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今日一見,不說冱淵君有何感想,至少方壺持明覺得羅浮持明那些龍師多少有點大病。

  孩子怎麼會有錯呢?孩子只是想幫忙而已,再說孩子也確實幫了不少忙做了不少事啊,怎麼能捏著一點點小事大做文章?

  丹楓深以為然,他身邊的護衛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龍尊護衛的濾鏡僅限定於飲月君,深知自己那便宜學生是個什麼貨色的藻兼翻著白眼把嘴閉緊——不能在外面拆孩子的台!

  冱淵君請飲月君吃飯,目的肯定不是為了吃飯。護珠人一路將客人請進大廳,圓桌旁主人已經就坐。除了冱淵君外還有方壺的大長老,方壺的將軍,方壺的六御,一共八位做陪客。眾人都為羅浮大長老的年幼感到驚訝,不過持明嘛,轉世後的記憶是個說不准的事兒,少年老成也是族中常見的情況。

  有孩子在,大家主動換了飲料。前半段冱淵君完成任務一樣的說了幾句場面話就動動筷子示意開餐,可以看出她也不怎麼喜歡這種並不是為了吃飯而擺開的席面。後半段想說的話都說完了,一桌子持明也找不到什麼有趣的話題,只好撿著幼崽經念了一遍又一遍。

  味同嚼蠟,但是沒辦法,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離朱是個好孩子,方壺什麼時候都敞開大門歡迎她。」冱淵君知道飲月君最想聽的是什麼。他大約是已經察覺到沐月蛻生的時間了,所以才會拼命給自己指定的繼承人加碼,希望此身故去後羅浮持明能在她的帶領下平安過渡。

  丹楓舉起酒敬她一杯,冱淵君點頭接受。

  晚宴結束後護珠人把客人送回寢殿,離小朱迫不及待躥進洗手間換上簡便的衣服,美滋滋倒出一大堆小玩意兒數私房錢。

  丹楓同樣把那身礙事的禮服換掉,打理好自己回到小廳裡一看,小姑娘趴在矮桌上枕著胳膊呼呼大睡。

  巫凡的藥生效了,嗜睡意味著離朱的情況終於向好發展,她需要大量的休息與大量的營養才能供給身體自愈。

  這些唯有在方壺仙舟才能實現。

  離小朱一覺睡到大天光,還沒睜開眼睛先翕動著鼻子四處嗅。濃烈霸道的香味從小廳傳來,她揉著眼睛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湊到門邊向外看,桌子上擺著豐盛的早餐,但是看不到丹楓人影。

  「人呢?」她看向正在擺碗筷的藻兼,後者遲疑了一會兒,指指戶外:「尊上說他想散散步。」

  宮殿外全都是水,有什麼步可散?

  等外面光源換了個顏色,丹楓才回到桌邊吃早餐,吃過飯放下筷子又塞給離朱一顆藥丸。

  這東西每天早晚各一次,吃完沒多久就犯困,離朱多少起了幾分排斥。

  「不會耽誤今天出去玩,去抓鯨魚好嗎?要白的還是要花的?我記得你挺喜歡那個……」

  離朱跟著丹楓在方壺住了三個多月,直到羅浮工造司傳信通知新的丹鼎司洞天即將完工,大家才慢吞吞收拾東西與冱淵君作別返回羅浮仙舟。

  星艦躍遷還是很快的,冰藍色的巨艦轉瞬消失,脫出躍遷點沒多久控制室傳出羅浮天舶司熟悉的艦面指揮。

  送行時來的是景元,迎接時來的還是他,以及一大群抽空跑來的龍師。等飲月君帶著馳名大長老以及龍尊護衛魚貫走下舷梯,景驍衛急走上前表達了一下神策府的關懷和慰問,話沒說完三句就被龍師淹沒,索性跟在後面一塊去了鱗淵境。

  鱗淵境內風景依舊,波月古海早就已經合攏恢復原狀,護珠人成群結隊在海邊棧台上交接班。

  進了自家大本營龍師們才逐漸散去,景元終於找到機會再次走到丹楓身邊。

  「丹楓哥辛苦了,將軍讓我捎個話,您先好生歇幾天再去神策府,事情都不急的。」

  他現在已經比丹楓高出一頭還多,如無必要離朱都不樂意往他身邊站。

  悄悄移動。

  她這一動丹楓還不知道怎麼回事?持明龍尊甩甩袖子,淡定的不得了:「多謝將軍體恤。」

  「丹鼎司洞天更換之事尚且不急,待我明日與龍師議會安排好人手便可開始。」

  他的態度有些冷淡,幾乎有點逐客的意思。

  景元愣了一下,渾不在意似的握拳彎彎腰,客客氣氣告辭離開。

  「你有點奇怪哦?」離朱忽然變得警惕起來,丹楓抬手摁在她後腦勺上:「沒你的事兒。回家吃藥,然後去睡覺。」

  也該到最後一劑了,接下來的事不能把這孩子牽涉其中。

  「哼!」

  離小朱鼓起腮幫子,丹楓垂下眼瞼溫和的看著她,微涼手指輕輕捏捏小姑娘重新變得白皙紅潤的嬰兒肥。

  「聽話,乖一點。」他不由分說拎起大長老帶她進入龍尊宮殿。

  先是塞了顆嫩綠色的丹丸,雜七雜八又吃了一堆陌生藥粒,最後是一碗黑乎乎散發著不妙味道的湯藥。

  離朱實在是念在丹楓帶自己出去玩了三個月的份兒上才沒翻臉。她把眼睛鼻子皺成一團,一口氣喝完黑乎乎軟綿綿隱約還帶點腥味、口感就跟海底淤泥一樣的湯藥……難過的看了眼監護人。

  既然是你給的藥,我就不掙扎了。

  丹楓及時上前接住她往地上倒的身體,他把離朱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冷靜的走出去對守門護衛道:「大長老身體不適,我去給她找點藥。你跑一趟把這個消息通知給司鼎,讓他去見我。」

  護衛領命轉身而去,走到半路抓抓後腦勺有點混亂:不是,尊上也沒說讓司鼎去哪兒見他啊?

  他急得原地打轉,這會兒回去尊上肯定不會還在原地等著……還是老老實實照樣傳話吧,也許司鼎知道尊上什麼意思?


第184章

  從方壺仙舟回來後大長老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也沒有再在人前出現過。飲月君把她關在鱗淵境的龍尊宮殿裡,也不說什麼時候才放。

  丹鼎司的新洞天已經完工,工造司火急火燎催持明趕緊驗貨付尾款都沒能把持明大長老催出來,大家才突然察覺到事情好像不太對。

  「我去看看吧,應該……不至於……丹,嗯,飲月君不可能做對離朱不利的事,大約是持明大長老真的需要臥床靜養。」

  百冶從一沓交貨單裡抽出丹鼎司洞天的那張,胡亂往口袋裡一塞又在工正提醒下匆忙去找景元要了個不大不小的借口。

  沒有神策府的首領,他根本進不去鱗淵境。

  他突然意識到「飲月君」並不是想見就能見到的人,他的朋友唯有「丹楓」而已。飲月君有很多個,丹楓只有一個。

  丹楓不在鱗淵境,龍尊宮殿不入外客,守門的護衛只說大長老需要靜養,別的多一個字也不吐。

  應星無法,只好口頭上答應離去,走出守衛們的視線範圍後就掏出個機巧扔在地上。

  機巧狻猊嘩啦嘩啦引來許多附近的持明幼崽圍觀,守門護衛的視線下意識就放在孩子身上,應星見時機成熟摸到牆角,悄沒聲兒翻過去挨著窗戶往裡找。

  他不知道離朱被關在哪裡,但他知道羅浮所有建築物的全部式樣。

  這宮殿裡空空蕩蕩,活像座墳塋。啟初應星還怕撞上人,到後來干脆大喇喇捅開扇窗戶翻進屋去挺直腰目不斜視的走。

  一層找完找二層,二層找完找三層,最後他在三層靠東的向陽臥室裡找到了離朱。

  她確實在臥床靜養,閉著眼睛躺得板板正正,要不是胸口規律起伏應星差點以為她嘎了。

  不對,持明嘎了是要回波月古海的,好像也沒人提過持明的屍體是什麼樣子。

  「離朱?離朱?」他上前輕輕喊了兩聲,離朱沒有任何反應。

  床頭上放著個藥碗,裡面似乎還有點剩下的藥渣。

  應星不放心的伸手摸摸她額頭,體溫很正常。

  「搞什麼啊,到底怎麼回事?」他自言自語的找了張凳子坐下,決定等丹楓出現好好問問他。

  難道說離朱在方壺捅了什麼簍子?不至於吧!

  一等就等到天黑,丹楓走路跟浮空似的,悄沒聲推開門。離朱床前多了張凳子,上面坐著滿頭白發的工造司百冶。

  「應星?」

  丹楓愣了一下,視線移到沉睡中的離朱身上,表情變得了然,「來看望離朱嗎?」

  應星用一種迷茫中帶著點窒息的眼神看過去,就像在看學徒交上來的論文。

  「你在搞什麼?」他摸摸口袋,嘖,老花鏡留在工造司沒帶出來,「去方壺前她不是還好好的嗎?」

  提到離朱的情況,丹楓居然笑了幾聲。

  「離朱現在很好,她很快就能痊愈了,簡直就是個奇跡!」

  所有被倏忽污染的人都出現了各種不同的負面狀態。有人異化有人魔陰有人衰弱有人瘋狂,其中離小朱的情況不是最嚴重差不多也能排在第二。

  她是真真切切憑借一己之力與豐饒令使直接對峙了的,屬於貼著臉被攻擊的那波。

  所以她陷入持續性的虛弱與嘔血,一天比一天蒼白。

  巫凡在自己身上做實驗的藥是有效的,他們聯手把這孩子從死神懷裡奪了回來,至於說代價……

  代價微不足道。

  救死扶傷這個行當,對人的道德感要求相當高,不然一個不小心就很有可能接連犯上半本《刑法》。在常規手段全部無效的情況下,丹楓與巫凡自然把能挨上的所有法條全給踩了一個遍。

  丹楓的狀態有些不太對勁,他太亢奮了,這是正常情況下絕不可能出現的,他喝醉了也沒這樣過。

  應星撐著膝蓋站起來走到他身邊,眯起眼睛疑惑道:「那麼你呢?丹楓你怎麼了?」

  保持著青年樣貌的持明低下頭,陰影罩在他臉上,應星看不清楚。

  「你……從我那裡拿走了那樣東西,你答應過會保護好自己不被影響到。但是你現在看著可不太對勁……」

  「我?我能有什麼!」丹楓以一種更合適出現在景元身上的開朗神情回答友人的疑惑:「我也很好,我要休息了,你還有什麼事要說嗎?」

  「……」

  他越是這樣,應星越是疑惑。不過丹楓嘴很嚴,他不想說的時候任你怎麼問也沒用。於是百冶大人退了一步從口袋裡摸出交付單遞給他:「離朱沒法簽,那就你簽。趕緊把貨提走,騰出生產線我們急等著用。」

  「丹鼎司的新洞天?」丹楓接過單子看也不看就蓋了個章,「多謝你跑這一趟,我會派人去交接。」

  能夠繼續拖延的理由用光了,應星干脆利落的走人,離開鱗淵境直奔丹鼎司的殘破舊洞天。

  一個很有責任心的醫士突然變得懈怠,這裡面要是沒有貓膩他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完整的洞天在百冶眼裡尚且猶如沒門的房子,被破壞的基本上相當於連牆也沒有了。他輕而易舉摸進去,順著能源流動很快就找到唯一還在運作的……實驗室?

  推開門的瞬間他先前計劃的規勸之語全部都失去意義。

  培養皿裡懸浮著一個半狐半龍的眼熟姑娘。

  持明的特性是永生不死,壽盡即為新生。如果丹楓能夠成功的話她是不是也能像其他持明那樣多一個活下去的機會?沒關系,舊的記憶沒了還可以創造新的,只要是那個人!

  只要是那個人……

  他關上秘密實驗室的門,跌跌撞撞回了工造司。

  這一夜應星都沒有合眼。

  隔天工造司來了兩個年輕持明驗貨,學徒熱情的招待他們,好說歹說算是把尾款先付了。至於新舊洞天何時替換……持明們沒有給出答案。

  丹楓當然想法子拖延著不換,丹鼎司重建後可以預見的會迎來一波爆發式就診,不說小實驗室會不會被哪哪兒都是的就診者發現,作為全科與急診醫士的丹楓恐怕也抽不出空余時間繼續他的私人研究。

  小學徒把處理結果告知應星時他已經捏著張圖紙看了許久,對這個情況一點也不意外。

  「行我知道了,我會去協調一下。你們先找個倉庫,後面排的單子得抓緊時間。」

  他把學徒打發走,根本就沒去做所謂的「協調」。

  就這樣又過了小半個月,丹鼎司司鼎巫凡沐月蛻生了。

  他走得非常突兀,前一日還中氣十足的罵那些不遵醫以及囑隱瞞既往病史的患者,第二天早上護珠人突然發現波月古海裡多了顆持明卵。

  大家一通亂找,最後才發現不見的是司鼎。

  巫凡回到波月古海的隔天,離朱從無夢的沉眠中醒來。

  胸口和身上已經不疼了,傷口完全愈合,除了頭發變得特別多還特別長以外她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精神得能空手打死一頭牛。

  「哈……呼……」她盡量伸長胳膊和腿打了個大哈欠,翻身下床踩著鞋子推開門來到走廊上,外面又空又暗幾乎能拉去拍歲陽的R200片子。

  丹楓在成年後就從龍尊宮殿裡搬去丹鼎司住了,這裡更多只起個像征作用,平時根本沒人住。倏忽之亂後也是丹鼎司洞天被打得幾近破碎沒地方住了,他才攜家帶口又搬過來。

  一醒來就獨自面對偌大的空間,換個人不說嚇哭,背後冷汗淋漓肯定是有的。

  她撓撓頭發,啪嗒啪嗒走到門口才遇上兩個守門護衛。

  「呦!」大長老發出了不大禮貌的聲音,守衛回頭就看到宮殿門扉半啟,矮個子姑娘散著一頭青絲欠出半邊身子不錯眼的盯著自己。

  「啊啊啊啊!啊?」守衛嚇得直蹦,看清楚來者是誰後喘著粗氣慢慢平復,「大長老您痊愈了?」

  「啊……嗯……尊上人呢?」

  持明大多有點宅,丹楓也是如此,突然不見龍影多少有些讓人感到奇怪。

  守衛也有段日子沒見到離朱主動現身了,說老實話前天那顆持明卵大家都猜會不會是又一位大長老下去來著,畢竟她狀態差得所有人都能看見。結果大長老好好的,司鼎大人先堅持不住,也是頗為令人唏噓。

  完好無損的大長老問話,守衛肯定是要回答的:「尊上這會兒應該是在那個破掉的丹鼎司舊洞天裡,司鼎沐月蛻生,總要有人坐鎮丹鼎司。」

  等說完了他才想起來龍師巫凡好像是龍師離朱的親師父來著,忙又低低加了句「抱歉!」

  「……」聽到他的話離小朱像個瓷娃娃似的站在原地許久沒有動也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找回聲音,「啊……這樣吶。」

  她醫術再爛那也是看要和誰比較,至少誰身體怎麼樣總能看個七七八八。巫凡本不該這麼快就沐月蛻生的,但他就是蛻生了。

  離朱想起不久之前每天都要吞下去的各種藥丸藥湯,心底冷不防打了個突。

  ——她猜出丹楓這段時間貓起來大概在搗鼓什麼了。


第185章

  「應星師傅,這裡有張訂單……」跟著應星實習的學徒把工造司制式單據放在百冶的座子上,看工圖看得入神的人伸手接過去,放在眼前一掃:「嗯?」

  逾期了快一周,但他完全沒有任何相關印像。

  「為什麼不早些提醒我?」他放下工圖和單據,學徒哭笑不得的遞上水杯:「我昨兒才提醒過您,您也是這麼說的。」

  學徒是個天人,只以為他就是上了年齡忘性大。如果換做他自己大家或許還會擔心一下是不是要魔陰身了,但應師傅是短生種,魔陰身和他八竿子打不著關系。

  「哦!我這幾天晚上失眠,白天總忘事兒,你多提醒我幾遍。」他重新拿著單子站起來,很快就找到了相應的倉庫。檢查一遍沒發現什麼問題,應星把單子交還學徒:「趕緊通知人來拿,早就做好了。」

  學徒:「……」也許昨天您就發現了,是不是忘記告訴我?

  「要不我幫您掛個丹鼎司的專家號?持明的醫士現在給上門看診的,等丹鼎司洞天裝好後可就沒這種服務了。」

  應星豁達笑笑,搖頭不語。

  丹鼎司的專家自己都還瘋著呢。

  「幫我請個假,我出去有點事。」他想起司鼎前幾天回波月古海了,丹楓或許會需要人幫忙。

  就算不提別的,哪怕看在白珩的份兒上,他也不能坐視情況往最糟糕的地方去。

  貪取不死,丹楓一個死罪肯定是走不脫了,這種事總有露餡的時候,不過早晚而已……但是他可以幫著把培養皿裡那個孩子保下來。

  未足月未降生的胎兒在仙舟是不被視作獨立個體的,雖然持明不在此列但保不住會有人以「人工合成」為由駁回這項豁免。所以一定要想法子讓那孩子平安降世,只要她活著脫離營養槽,只要她能獨立呼吸,那麼她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了,仙舟聯盟也不能無故剝奪一個「受害者」的生命。

  他要給丹楓爭取更多的時間,或者說……給白珩爭取更多的時間。

  那個半狐半龍的孩子不是白珩,應星很清楚這一點,但她又確確實實從白珩血肉而來。以短生種的觀點看,她可被視作白珩與丹楓的女兒。

  會是離小朱的侄女,還是妹妹?

  算了,算不清,長生種的輩分向來復雜。

  學徒把百冶請假這件事記下來,應星在工造司待到下班的時間,借口巡查倉庫摸到等待提貨的新洞天旁。

  他一輩子也沒干過這樣的事,但是沒有辦法,誰讓他的朋友希望它發生呢?

  只需輕輕把一枚零件的姿態改變個小角度,百冶就有一萬個理由不讓這東西成功交付。

  管他呢,應星滿不在乎的拍拍袖子上的灰塵,他都已經這把年紀了,有什麼舍不下的。巫凡能為了小徒弟一命換一命,他自然也能為了白珩拼一把。

  持明不死,巫凡只是早早結束被污染的痛苦。對於短生種來說就像度過了漫長的一天,終於可以躺在床上閉眼休息了。

  巡查過倉庫,應星下班。他是正經請了假的,一股奇異的輕松感縈繞在心頭。

  像是社畜在放假前狠狠擺了老板一道,不一定有利益上的獲取,但情緒價值拉滿。

  還好早年考了個星槎的駕照,他現在可以自己開星槎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美其名曰「實地考察」,他又一次去了破敗的丹鼎司舊洞天。

  丹楓果然在這裡。

  巫凡回歸波月古海後他像一只上緊了法條的計時器,加快腳步奔赴終點。

  「我就知道……」丹楓聽見聲音抬頭看了一眼,應星注意到他的慣用手是捏了劍訣的,他動了殺心。

  百冶才不怕他呢。

  「原來是你。」龍尊看清楚來者立刻放下手,前幾日有人闖入實驗室後偷偷遁逃,現在看來,應該是應星。

  這又不是什麼能名垂青史的好事,一個一個閉上眼睛主動往火坑裡跳到底鬧哪樣?如果說巫凡本就與他志趣相投又目標一致才會通力合作,應星一個研究機械的攪合進生命科學是什麼情況。

  「你從未來過這地方,或者你被我打至失憶,二選一」

  丹楓大方的給了應星選擇,後者冷笑一聲,從背後拎出一只打包盒。

  「吃你的吧,我只是來看……她,看完還要去探望離朱。」

  硬把食物塞進丹楓懷裡,應星隨地找了塊看得過去的石頭坐在上面:「新的丹鼎司洞天明天會出故障,返修,三十天。」

  丹楓:「……」

  他已經做了這樣的事,將來十王司調查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

  媽的,不知死活。

  「你日子過得太舒坦了?」丹楓陰惻惻的表情比離小朱還像上門討債的,應星仰頭笑笑:「早先你從我這兒要走倏忽血肉時就沒想過嗎?看管不力以致危險物外泄,這事兒上秤稱稱夠我死十回。」

  十王司帶走了倏忽肉塊,無人防範對各種冶鍛材料都抱有極大興趣的工匠。只是一點點而已,很小很小,它會自我增值,但是可以控制。既然朱明仙舟可以利用燧皇,那麼羅浮可不可以利用倏忽?

  不過現在再說這些也沒必要了,以丹楓的謹慎,他不會給那塊倏忽留下任何機會。倒不如提前想想刑期——多少人想把他這百冶抿成牆上的蚊子血呢?想想工造司裡斷了多少人的手,想想一個短生種出人頭地襯得多少人灰頭土臉?

  如果列個懸賞榜,應星的人頭錢只怕還比飲月君要高呢。

  「有我在前面頂著,看管不力都是小事,最多把你遣返朱明,白送你一張回老家的星艦票而已。」

  丹楓的「蒼龍濯世」蠢蠢欲動,應星眉眼平靜:「那天留在丹鼎司洞天裡的人都受到倏忽污染,你憑什麼覺得我就能逃過?」

  他在丹楓倏然銳利的目光下聳聳肩膀,灑脫得很。

  「我還沒到健忘的年紀呢,這一周水杯已經丟了八個,今天才剛剛周三。」

  「……」丹楓失去了他的聲音。

  「司鼎巫凡突然提前蛻生,但你不能,她還沒有來到這世上。」

  兩人的視線同時移向營養槽。

  不得不說應星這回真的捏到了丹楓的七寸。

  最好的辦法是化龍妙法在白珩身上成功,然後擴展至其他人。反正同一種違法行為,違一次和違數次區別不大。

  不是丹藥不能給他用,而是就算用巫凡的留下的丹方把應星救回來他也已經逐漸步入短生種的人生後半段。這麼操作沒有意義,不如和白珩一樣成為持明的一份子。

  持明執拗,飲月君在羅浮這一脈中是毫無疑問的佼佼者,各種意義上。

  他已經鑽進牛角尖,無論如何不肯松開身邊的友人——我的朋友和孩子都是一輩子只有一回的重要之物,為了他們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

  龍是很貪婪的生物,誰敢動他們爪子裡的珍寶,誰就要做好准備承受一切意外。

  「實在想幫忙的話……我這裡你幫不上忙,」丹楓給應星找了點事,「你去看著離朱和景元,別讓他們兩個摻和進來。不管我身上發生什麼,有鏡流和將軍在,景元不會受委屈。我族中也無人敢去尋大長老的晦氣,小孩子好好長大就行了。」

  雲上五驍哪怕到了風流雲散的時候也不能把小孩子卷進大人的煩惱裡來。

  應星認為他說得有道理:「那就這麼定了。我倒是知道近來騰驍將軍身體狀態每況愈下,景元肯定騰不出空,只怕離朱那邊發現什麼端倪鬧騰。」

  「你當她傻嗎?」丹楓莫名有些驕傲,「她怕是早就察覺到異常了,不過她什麼都不會說,也什麼都不會做。」

  驕傲過後他又有幾分奇怪的陰郁:「在龍尊還沒有徹底陷入龍狂之前,她絕不會在大事上違逆龍尊的任何決定。」

  應星只覺得這龍年齡越大越小氣:「你不就是龍尊嗎,話說你要是陷入龍狂出不來離朱該怎麼辦,扛著你跑路麼?」

  丹楓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思考該從哪個問題開始回答。

  他想了至少十分鐘:「龍尊是龍尊,我是丹楓。」

  應星瞬間就懂了——他的朋友是丹楓,持明龍尊飲月君卻可以有很多個。

  「如果我陷入龍狂失去對龍心的控制,大長老就是我的執刀人,持明代代如此。因為只有大長老才最了解『我』,她知道我所有的弱點,她不會輸。」

  每一代大長老,要麼曾經撫養過飲月君,要麼被飲月君撫養,此乃持明傳統。無論是被斬的還是動手的都不曾怨恨。

  早就麻了,我持明自有族情在此嘛。

  「……你們能想得開就好。」應星無法評價,他不理解但表示尊重。

  「不過如果我進十王司,離朱或許就不必背負太多。判官甚至十王應該都很想試試一條龍砍起來手感如何。」

  他安靜的陰暗發瘋:「讓她成為下一代龍尊,這樣一來就算龍師議會也不得不捏著鼻子護著她,議會也不再是鐵板一塊,她想要在族中進行改革阻力會小上很多。」

  那孩子有野心也有能力,她在方壺記了那麼多小本本,全都是關系到持明衣食住行各方面的民生之策,用不上可就太可惜了!

  注意到丹楓說起話來邏輯逐漸混亂令人費解,應星垂下眼睛保持沉默。

  倏忽的污染,沒有人能避開。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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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關於身後一切的安排,丹楓已經打定主意。他話說得含糊,心裡明白得很。如果嘗試成功營養槽裡的孩子就會完全從狐人「變」成持明,千百年來持明人口喜加一……她會成為一個奇跡,一個幸運與危機交織的孩子。

  只有成為龍尊,她才能在族內好好活著而不至於被後來者捉去當成研究素材。

  龍師議會必然會為了這個孩子分裂。

  當初離朱降世時議會就為了要不要給她用前塵夢回針而鬧了一場,落到這個孩子身上只怕爭論會更激烈。他決定給她起個名字,要和白珩有關系,就像她從不曾離開過那樣。

  新生的龍尊不再是「飲月君」,持明是不是也能放下對「退化」的執著,張開眼睛面對環境變遷坦然接受?

  鴻雁來,玄鳥歸。白露秋風夜,雁南一行飛。*

  不如就叫白露好了。

  白露沒有作為龍尊的任何傳承與記憶,她不會影響到離朱對議會的控制,但她卻能讓議會爭吵不休……也就是說她的存在對離朱很有用。兩個孩子互相需要,她們將會成為天然同盟。

  這樣一來她們就都能活下去了。

  一命換一命,巫凡真是個膽大包天的天才。

  忽悠走應星後,丹楓提著那份打包外賣回到龍尊宮殿。如今離朱已經基本痊愈了,正拿著長棍在小廣場上陪更小的持明幼崽玩耍打鬧。

  她現在還不被允許離開鱗淵境,每天的樂趣除了和龍師們鬥智鬥勇外就是復建,有時候還會專門開啟存護命途四處找人測試盾的強度。

  「我回來了,肚子餓嗎?」雖然是在問,他手下一點也不含糊的把外賣盒遞給離朱。反正應星不可能這會兒就巴巴跑過來探望,借花獻佛的行為只要不被發現就不存在。

  「哦!」離朱擦掉額頭上滑下的汗珠,接過外賣盒打開看看,裡面全是些下酒菜。

  哈?

  丹楓:「……嗯,在外面與人小酌,試過味道不錯,帶回來一些給你嘗嘗。」

  應星這是干嘛啊!還行不行了?差點露餡!

  「好吧……」離朱假裝自己信了,把一群哀嚎著沒玩夠的幼崽扔在身後,拎著盒子回家吃飯。

  誰說下酒菜不能下飯了?我就要下飯用!

  第二天一早丹楓宣布大長老的修養終於結束,轉頭就把人踢去神策府,美其名曰「那邊陪練多」。景元正忙得腳打後腦勺,眼看天上掉下來個能搭把手的,大喜過望之下什麼猜測都先拋到腦後。

  「事情是這樣子的,」他拉著離朱找了個背人的牆角蹲下,大家合作也不是一次兩次一年兩年了,沒必要整那些虛的:「我要搞天舶司和太蔔司,先從天舶司開始吧,這個比較容易。」

  「怎麼搞?」一說要搞事,離朱馬上精神百倍,「葷的還是素的?」

  「葷的素的」都是行伍黑話,區別在於是正面交手還是迂回進攻……這個迂回可能會很迂回,比如說專注於挖掘些吃瓜群眾們喜聞樂見的艷俗故事,性感醜聞的攻擊方式相當缺德但很有效果。

  像離朱坑龍師基本上都是正面擠兌,哪怕偶爾亮出龍牙也該歸在「素」的行列裡,「損」但不至於「陰」。然而當對手換成世家以及冗官冗員,什麼缺德什麼陰損很可能就不是個貶義詞了。每慢上一步都會有更多人像當年的應星一樣被人打壓欺侮,離小朱和景小元都認為那應該叫「正義的睿智」。

  反正就是「奸詐狡猾」與「足智多謀」的區別。

  「我打算先讓天舶司小亂一把試試水,」景元嘴上說「試試水」,實際上心裡早已把計劃來回想了好幾遍。

  如今羅浮正停靠在一顆宜居行星旁休養,等倏忽之亂造成的余波徹底平復後再踏上征程,所以天舶司明面上的職責就只剩下「商品貿易」一項。他准備了兩手,一手支持埃維金-貓亞種商隊的發展,另一手自然就是打算給羅浮匱乏的文學藝術領域增添些新內容。

  如果是能堅守道德底線的人,肯定不會在接下來的鬧劇裡被潑上一身屎。如果不是,剛好就被篩查出來調換到其他位置。

  景元堅信沒有不合適的人才只有不合適的崗位,這來都來了,怎麼能不物盡其用人盡其才呢?

  聽完他的初步計劃,離小朱由衷認為自己是個過於心軟以至於沒什麼出息的保守派龍師:「我明白該怎麼做了,剛好有些持明的產業發展計劃,回頭抽空可以去和阿爾敏巴拉特他們聊聊。」

  商隊是要有貨源的,羅浮持明特產的獨家代理,這個名頭足夠那些各自為政的商隊打得頭破血流了。

  「我長這麼大還沒受過賄,想想怪激動的。」這種雙贏的好事兒當然要先緊著與自己親近的人來,別說什麼任人唯親,任用一個人的前提是對其能力、品行等諸多方面有足夠了解,親都不親上哪兒了解去?

  景元「嘿嘿」一笑:「都是要記錄上繳的呦,不然軍法處置哦。」

  為了避免好搭檔在違法的邊緣大鵬展翅,他慷慨的第一時間提供友情提示。

  「嗛!原來就是當個過路財神。」離小朱翻了個白眼,從地上跳起來活動腿腳,「我去找鏡流過招去,沒事兒少來煩!」

  她噠噠噠的跑掉了,景元也站起來,鎮定自若走出牆角回到騰驍將軍身邊待命。

  等到了下午應星拎著一打浮羊奶從工造司找來,說是探望順便還帶給離朱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還沒更換的丹鼎司新洞天出了個技術上的小故障,還好發現得足夠及時,工匠們正在全面檢查以排除隱患,預計交貨時間怕是要延長一個月。

  離朱:「……啊?」

  這段時間持明醫士們來來回回登門看診跑得腿都快細了,再拖下去不管醫生還是病人都受不了。

  「怎麼辦呢?總該先弄個臨時的醫院吧,工造司這邊肯定會加緊工作,丹鼎司是不是也要有個備用計劃?」

  他生怕說錯話被發現端倪,結果離朱壓根就沒懷疑過:「不然我申請一下借旁邊那顆行星用用?反正那上面只是宜居,還沒有進化出智慧生物。」

  周天寰宇星海茫茫,有生命的星球才是特例,有智慧生命的星球更是特例中的特例。仙舟人不是不能下船,而是不能隨便下船。但凡歸屬於短生種的星球他們一概盡量避開久居,但要是遇到沒有短生種生存其上且無主的地方,他們也不是不可以搬遷過去一部分繁衍生息。

  真要「絕不許寸板下海」,以無論狐人還是天人的繁殖速度仙舟聯盟早崩潰了。

  「這個可以有。」丹鼎司暫時外遷,這麼大的事兒足夠牽制住她的全部注意力,應星為了給丹楓打配合努力到幾乎突破人設的地步。

  前任司鼎並未指定繼任者就突然回歸波月古海,丹鼎司如今沒有司鼎,作為巫凡的第二個親傳弟子,離朱有足夠的分量插手丹鼎司事務。

  她得到消息後立刻趕回鱗淵境,一面整理持明一族的生計大事,一面把暫時外遷丹鼎司的計劃羅列出條目。這兩件事都得先知會丹楓,但是天一黑這家伙就不見龍影,她只能盡快寫出報告隨時等待龍尊現身。

  結果這次一連數日丹楓神龍見首不見尾,等兩份計劃書都和景元商量過細節了他才不知道打哪個角落鑽出來。

  「喏,應星哥說新打造的洞天出了點什麼……兼容上的技術故障需要調試。可是讓族人來來回回往人家裡跑也不是事兒,大家心裡都不高興,再繼續下去就要消極怠工了。所以不如先搬到就近的那顆資源星上,等新洞天安排好了一股腦再搬回來,兩頭都方便。」

  她先遞了與丹鼎司有關的計劃書,丹楓看完後又遞過去一份:「這是參考方壺仙舟想的一些手工作坊,給族裡不擅醫術的人一條活路。」

  總依靠族人在回歸波越古海前捐贈財物並不是長久之計,絕大多數持明都不是外放型的性格,這一點使他們在就業市場上很受影響。這種時候叫嚷著被排擠純粹就是發昏,別人不跟你玩你不會自己想法子單開一桌啊?

  丹楓認真將後一份計劃書仔細看了一遍,點頭:「兩件事都交給你全權負責。」

  說完他把龍尊印信以及離朱私刻的蘿蔔章都還給她,用力揉揉小姑娘的頭頂:「加油,持明就靠你了。不過也別忘了好好休息,好好生活,不想做的事就讓其他龍師們跑腿去吧。」

  這大概就是最後的交接了,羅浮這一脈持明的大長老將從今天開始執掌一族命脈。

  「哦,行……我知道了。」離朱退了兩步,仰頭看著丹楓:「你還有要交代的不?」

  兩人都知道再見面彼此都會是一副不堪的樣子,那個時候恐怕什麼都不能再說了。

  丹楓釋然的抿嘴笑笑,這是他很少做出的表情:「我?我還能有什麼不放心的?」

  「除了擔心你能不能照顧好自己以外,我沒有放不下的事了。」


第187章

  星歷7379年秋,持明們前腳剛在大長老主持下暫時把丹鼎司的行醫市集搬到距離仙舟航線不遠的宜居星球上去,還沒來得及喘勻氣兒位於羅浮仙舟的老家就出事了。

  倒不是什麼潛伏的豐饒民作亂,該怎麼講呢……情況讓人尷尬又臉疼。

  原定要替換掉但是因為某種神秘技術原因而頻頻推遲的廢棄損毀舊洞天中響起兩道龍吟。

  持明們壓根就沒反應過來,只有大長老離朱臉色極其難看的飛速返回羅浮。還好兩邊距離並不遙遠,等後面的隊伍跟上,眾人無需說明抬頭就看到空中有兩條巨龍纏鬥。

  「不好了離朱姑娘,龍尊砸了舊丹鼎司,眼看就要砸到鱗淵境!」龍師們死的心都有了,族長這輩子也沒闖過禍,一闖就闖個大禍。

  兩條龍裡青色那條是大家都熟悉的持明龍尊飲月君,另外一條很是眼生的黑龍誰也沒見過。

  這家伙哪兒來的?我們羅浮持明是蒼龍一脈,「蒼」者,青也,和黑龍有個巡鏑的關系啊?

  當下一眾持明熱血上頭抄家伙就要上前幫忙,大長老卻揮手把所有人都擋在身後:「飲月君怕是要入龍狂了。」

  「不要做無謂傷亡,你們速回鱗淵境保護海中的持明卵。」

  那頭黑龍不是青龍的對手,難保它狗急跳牆龍急下水。一旦戰場移至深水,誰輸誰贏持明都只有吃虧的份兒。

  持明卵它不長腿兒啊!

  「糟糕!」最義憤填膺的年輕持明們恍然大悟,立刻轉身加速趕回族地,配合護珠人嚴防死守。

  離朱勸退了族人,提刀進入丹鼎司舊洞天。

  這破地方打就打了,徹底打爛,不要讓證據那麼容易就被收集到——今日這條黑色的龍一經出現,丹楓的命就只能倒著算了。

  它是誰,它從哪兒來,沒有生育能力的持明怎麼可能誕生全新的個體?

  飲月君又該作何解釋?

  離朱不關心黑龍的死活,她只希望丹楓能少遭點零碎罪。

  然而他明明可以一爪子摁死那個新來的,卻次次縱容,不殺也不放。

  龍牙緩緩出鞘,離朱站在原地等待時機。

  兩條龍翻滾打砸,把本就爛了大半的洞天折騰得更加搖搖欲墜。黑龍無法掙脫青龍,它打不過又逃不開,最終果然一頭衝向舊洞天的海邊。

  海水是相通的,從這裡下去,不必游太遠就是古海宮墟,底下全是持明卵。

  青龍看出了黑龍的意圖,他飛身上前想要阻止……但是沒機會了。

  來自龍心的低語一直沒有停下過,在丹楓的世界裡這種折磨已經持續了快一年。所有聲音都是重疊的,他必須仔細分辨才能弄清楚誰說的是什麼。

  可怕的混淆,他怕自己分不清哪句話是龍心所出傷到旁人,他怕自己終有一日完全被龍心侵蝕控制,變成只知道破壞的怪物。

  他早已是強弩之末,倏忽的污染不過加速了結局到來。

  青龍突然變得狂暴,兩條龍幾乎同時墜入水中。離朱抽刀追上去,險險擦著龍尾巴。她毫不客氣的用龍牙戳在黑龍尾巴上充當支點,發力衝到龍首處拽緊它後腦勺上的鬃毛。

  啊……不想花力氣費勁游。

  黑龍吃痛,它看不到造成尾巴和後腦勺劇痛的原因究竟是什麼,一味憑借暴虐的本能撞向不遠處的青龍。

  兩條龍在海中大打出手,前方持明卵岌岌可危。

  這會兒別說龍師了,普通持明也要瘋。如果連波月古海也變得不在安全,持明從生到死就完全沒有任何安全感可言。

  兩條龍翻滾扭打,即便到了此時此刻瘋癲的青龍也沒有對黑龍下死手。也許因為是同族,所以就算黑龍醜醜的他也不忍心揍?

  離朱已經來到持明卵安全範圍的最外層,面對著物理意義上打成一團的兩條龍。

  「尊上,」她頭一次在丹楓面前這樣稱呼他,「你還清醒嗎。」

  青龍反應不大,或者說,幾乎沒有回應。

  她嘆了口氣,橫過龍牙盯緊那條黑龍。

  動作得快,不然等會兒動靜鬧大了不好解釋。

  淺金色刀刃攪動海浪,細碎如星般的點點光斑融入海浪。她也是持明,是海中嬌子。

  劍首抵達現場之時離朱已經收刀。黑色巨龍的身體脫力攤開,它緩緩墜入裂口般的深海,光點散開,很快就什麼也看不到了。

  至於失控的青龍,他在即將撞上兩顆幾乎貼在一處的持明卵時被琥珀色的盾阻擋,進而又被百十來號龍師共同釋放的水牢困在其中。

  「抱歉,方才是……持明內務。」

  她有些緊張,在眾目睽睽之下撒出彌天大謊,心理素質再好也會忍不住心虛目移。

  鏡流默默注視著黑龍徹底消失的水域,輕輕舒出一口氣。

  衛蔽仙舟是她身為雲騎的職責所在,但是看到那條黑龍的瞬間她的心和她的劍都不願意執行。

  離朱躊躇片刻,打算先將鏡流哄走——她一劍就能把現在的丹楓給剁了,留在這裡壓力太大。

  但是接下來的「訪客」讓她徹底打消僥幸的念頭:「十王司辦案,還請大長老……行個方便。」

  偃偶之身的判官或執筆或纏著鎖鏈,來了一整支小隊,相當給持明排面。

  仙舟聯盟最神秘也是最剛正不阿的部門,它代表著仙舟人最後的體面與尊嚴。

  離朱甚至還沒來得及說話,常年追隨龍尊的護衛們率先擋在飲月君身前。

  「干擾執法視為同謀。」為首的判官明顯不是活人,離朱回頭看了眼龍尊護衛,再轉回來已然露出吃驚的表情:「什麼?飲月君已經陷入龍狂了啊!按照持明傳統他今日便要沐月轉生,這個時候……請問我能了解一下究竟發生什麼了嗎?」

  方便順手算算討價還價後丹楓最低能判多少年。

  假設他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轉生,一顆蛋也是能坐牢的,等孵化完成了牢也差不多坐完了,完美規避刑罰的同時充分尊重仙舟聯盟的律法。

  不必懷疑十王司會不會誤抓誤判,普通人有可能出點小差錯,持明龍尊這樣的名人沒有十足的理由誰也不敢輕易動他。

  「十惡逆其一,貪取不死。大長老明白了嗎?」

  如果可以的話,十王司當然不想和持明開戰。萬一持明們的態度統一且堅決,那麼事情將會變得非常棘手——他們在「生育」這個大標題下擁有相當部分的科研特權。

  搞科研的時候出點意外似乎很正常。

  畢竟持明是真不能生啊,死一個少一個,全家都快被生育難題給逼成神經病了。

  兩邊都不想拼命,場面變得有些奇怪。

  「吼——!」水牢中的巨龍一尾巴把眾力凝聚的水牢拍得隆隆作響,帶著腥氣的水花濺在人身上,就像斑駁的血。

  「離朱姑娘!」日支有些慌張的被同僚們推出來,他想要壓低嗓音,可是過於興奮的心情讓這份嘗試徹底失敗,「海裡,持明卵!多了一個!」

  那頭不知名的黑龍居然轉生了!它變成一顆潔白瑩潤怎麼看怎麼可愛的蛋包包,乖乖巧巧黏在龍鱗珊瑚底座上。

  日支音調越來越高:「而且啊,我們今天沒有族人轉生,也沒有客人!」

  離朱:「……」

  這坑貨!晚上就送他轉生換換腦子!

  判官挑眉:「離朱大長老?」

  離朱飛速在心裡比較著得失,是現在就囂張一把當著十王判官的面刀斬龍尊放他避開懲罰呢,還是發揮胡攪蠻纏的功力和判官們打一架先把人撈回去?

  按道理講只要苦主願意和解,事情總不至於難看到無法收場。這不是巧了麼,四舍五入一下她這個大長老就能作為苦主代表。

  判官還在等,鏡流還沒走,丹楓……還在瘋。

  嘖,背上背著責任就是麻煩!倘若她只是自己,反了也就反了,星海之大何處不能存身?可是身後跟著一群亂糟糟的族人,又漂亮又能當藥材用,老弱病殘樣樣不缺,他們需要一個強大力量的庇護。

  她不能任性了,大長老離朱沒有任性的權力,就像曾經腦子還清醒的飲月君一樣。

  「不如這樣,我等龍師暫且羈押住飲月君,還請十王司盡快就這『貪取不死』的大罪給個明細的說明。咱們也不是頭一回接觸,諸位是知道我的,持明並非有意挑釁律法,實在是各族之間習俗不同。而且就算飲月君在某些地方行差踏錯,也不應當戴枷受辱,退上一萬步講……」

  「沒有龍師的水牢,一般囚室根本關不住持明的龍尊。」

  飲月君只是不愛動手,不是不能動手,打這麼久他連武器都沒使出來啊!

  離小朱壓下心底拔刀鯊鯊鯊的念頭,努力心平氣和與執法者交涉。小孩子能隨地大小賴,她不可以。

  判官們看看能把建木當棲枝的青色巨龍,又看看自己手上指頭粗細的鎖鏈,不得不承認這把有些草率了。

  飲月君的換代確實比較特殊,書庫中也有明確記載。而且持明新上任的這位大長老她很冷靜,他們找不到占據上風的動手理由。

  「既然如此,不如各退一步,擇一判官入鱗淵境,飲月君暫且由龍師看管。」

  打頭的判官看看離朱背後露出怒容的持明一族,深知這件事一個沒處理好羅浮是要翻大車的。

  所謂事緩則圓,持明性情剛烈不容冒犯,還是先別把他們逼得太緊。

  不過該說的話,還是要說在最前面。

  「但是離朱姑娘,倘若在此期間飲月君妄出羅浮的話,可不要怪我們追究持明一族的連帶責任。」

  捉拿飲月君這麼大的事,十王出面也不為過——鍋太大,底下人背不了!

  簡單討論後雙方達成一致,持明們回到水面上,丹楓暫時被關入龍尊宮殿,留下監督的判官想了想,到底還是不放心的特邀劍首一起守在龍尊身邊。

  這會兒十王司比持明自己都更怕他出事好嗎!

  龍師議會緊急召開,內容有二,莫名其妙多出來的持明卵究竟怎麼回事,大長老面對十王司為什麼沒有拿出往日的強硬。

  作者有話要說:

  嗯,我今天要帶睿哥去外地,第二更努力在高鐵上攢一攢哈。


第188章

  「我為什麼不強硬?」離朱把手藏在袖籠裡,「問出這種問題的你們是不是傻?」

  那頭黑色巨龍的鱗甲又厚又硬,斬它就跟砍在砧木上一樣,要不是龍牙歷經多次重鍛早已在強度與韌性上超出凡器太多,離朱都怕自己翻車。

  #沒想到我這輩子也有能和運氣沾邊兒的時候。#

  到現在她的手仍舊邊抖邊滲血,純粹為了不被人發現疲態才強自鎮定著支撐會議。

  早有龍師已將黑龍現身與十王司緝捕聯系在一起,沉默逐漸蔓延,叫嚷著吵鬧的人終於察覺到情況不太對,慢慢收斂聲音。

  「今日確實沒有族人轉生嗎?」大家期待的望向護珠人首領,頭發斑白的老持明搖頭:「方才那個時間點上,沒有,我們不會弄錯這個。」

  也就是說那條陌生龍毫無疑問的轉生了。

  「您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保守派龍師立刻將矛頭直指大長老離朱,「我們曉得您與尊上情分非比尋常,然茲事體大,萬不可囿於私情。」

  飲月君轉生已成定局,離朱卻還能活個六百年,有她在丹楓之前留下的政策就不會發生變化,這件事對保守派來說並不是個好消息。

  此前的損失太大了,他們並不介意借機掀起波瀾回收些東西。

  「呵,」離朱眯起眼睛,「我若是知曉發生了什麼,今日就會留在搬出去的行醫市集不回來,爾等可還能找到第二個人攔下那頭黑龍?」

  回顧這一年,離朱不是臥床養病就是被扣在鱗淵境不得外出,這才獲准出門幾天就出了這麼大的事,她咬死了什麼都不知道也確實能說得過去。

  「也許您該將玉兆交出來以備十王司查驗?」保守派新的魁首微笑發難,「沒做虧心事,不怕歲陽半夜敲門,大長老是要自證一下清白才能服眾的。」

  她既然能忍住脾氣和判官好聲好氣說話,證明此刻沒有信心拔刀必勝,一個連成年年齡都沒到的小丫頭,監護人正被通緝……

  還有比這更美妙的機會嗎?

  丹楓一定要留下白露至少有一小半原因就是為了防備這種情況,沒有龍尊在的時間裡以離朱為代表的那部分持明太年輕了,極容易被前輩們聯合圍剿。

  龍尊在但無法接手族務,龍師議會各方皆有不同訴求,大長老才能坐得穩。

  他不希望離朱和白露走到自己與前前任大長老的老路上,那樣的輪回實在是太悲傷了……未來如何已經看不清楚,丹楓只能盡己所能按照想像安排。

  「唉……」離朱把手從袖子裡抽出來摁在眉心揉揉,「對你們還抱有幻想,是我的錯。」

  再砍一條龍不一定能做到,砍幾個龍師沒問題。

  站在前排的龍師誠實且認真的連退好幾步,離朱一步一步走上前。一眾龍師安靜讓開通道——中年人被個矮墩墩的姑娘步步逼退,逐漸垂下眼睛不敢再與她對視。

  她與君子之風的飲月君完全不同,被盯著就像是全身的破綻與命脈盡皆握於人手。

  「要我自證清白?我沒聽錯吧!」離小朱微微側抬起頭,配合著半眯的眼睛,臉上寫滿「囂張跋扈」:「至於說對待十王司判官的態度……你們是真打算和羅浮仙舟拆伙?」

  「如果我是你,我現在一定會先去弄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麼再做表態。我居然會以為這是所有龍師都有的基本素養……還愣著干什麼!趕緊派個會說人話的常駐十王司打探消息!」

  她收起凶狠的眼神回頭掃了周圍一圈:「風浣和雪浦去守著尊上,如果他醒過來就把發生過的事情據實以告。十王司派來的判官和神策府的劍首如果有什麼需要就傳話讓人安排。」

  關於那條陌生黑龍,離朱完全不放心把調查之事交給其他龍師,這種要命的把柄當然最好由自己人收著。

  能放心用的人實在是太少了……她的目光最終停在茫然不知歸處的龍尊護衛們身上。

  「你們,即刻出發前往丹鼎司舊洞天配合十王司調查。」離朱在「配合」二字上著重強調,「無論發現什麼都不要自作主張,明白嗎?」

  離朱敢抬頭對所有人承認自己就是個自私又護短的典型持明,在尊重仙舟律法的基礎上,她會竭盡己身一切力量為丹楓打點。

  ——如果那黑龍果然是「貪取不死」的成果,她能做的就是盡量讓自己的刀快些、更快些。

  「……是,大長老!」

  護衛們的情緒從不知所措的悲憤中緩緩平復,握拳行禮離開去做事。他們對飲月君的忠誠到近乎盲目,甚至可以這麼說,龍尊換代對他們的影響比對離朱還大。

  議會開成這個樣子已經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核心的兩個問題一個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另一個沒有人敢再問。

  問什麼問,大長老如今的戰力值已經是個謎了好嗎!

  風浣和雪浦本是跟著師父前來打雜的,冷不防接到這麼個要緊任務,硬著頭皮戰戰兢兢跑去守著丹楓。

  丹楓這會兒已經恢復了人的樣子,只是青綠色的瞳孔被一片血色取代,淺色衣袂上沾著星星點點的血漬,看上去美艷而妖異。

  這個房間本就專門用來控制龍狂中的飲月君……當他還能被控制的時候。

  雖然還是有些冷冷的,但風浣已經算是持明族中最擅長與人結交來往的姑娘了。她和雪浦打從還在庭院裡時起就是搭檔,兩個人一起總算沒有怠慢「客人」。

  留下監督的十王判官不錯眼的盯著丹楓,鏡流抱著支離劍坐在判官對面。

  年輕的持明帶來了待客的茶水,雪浦試著對丹楓使用雲吟術治療,幾乎沒有效果。

  枯坐一夜之後藻兼從十王司趕回來,看到離朱的瞬間武師頭子涕淚滿面。

  「判官在舊洞天找到了尊上和龍師巫凡私設的實驗室殘骸,而且帶走了工造司的百冶應星……」

  離朱覺得頭有點暈,呼吸變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所以那條黑色的陌生龍?」

  「您知道龍尊才知曉的持明秘術『化龍妙法』嗎?」藻兼的氣息比她更虛弱:「目前十王司猜測被施以化龍妙法的受害者……」

  他痛苦的看向龍尊宮殿。

  「是誰?」離朱希望不要是那個人,但事實總會與願望相違背。藻兼張開嘴,努力數次才從嗓子眼兒裡擠出一個名字:「是白珩,已故鬥艦飛行士白珩。」

  「……」

  人對痛苦的耐受有個閾值,超出範圍後就會變得麻木。

  她低頭站在那裡,大局、族群、律法、親友……亂糟糟塞在腦子裡,逼迫這個年輕的姑娘做出取舍。

  「我,我去看看他,也許判官們馬上就要來第二次了。」

  離朱跌跌撞撞推開龍尊宮殿的門,風浣迎面跑出來,看到她便露出如蒙大赦的神色:「離朱,來了幾位龍師,他們,他們!」

  從未見過如此場面,她帶著驚恐的余悸顫抖不已:「他們趁判官和劍首都不在對尊上動手想逼他清醒過來,雪浦在裡面攔著叫我去尋你。」

  「還好你在這兒,不用遠找。」

  風浣這是頭一次見到龍師對自己人的手段,慈祥和藹的長輩露出陰狠的一面,還是針對龍尊,三觀盡碎不足以形容此時的心情。

  「他們吵著非要飲月君交出什麼『化龍妙法』,否則就放任判官帶他走……化龍妙法是什麼?」

  化龍妙法?又是化龍妙法。

  「不知道,不過聽名稱就能大概猜出來一些。」

  離朱低著頭不讓她看到自己此刻寫滿恨意的臉:「你先回去歇會兒緩緩,我進去趕走他們。」

  她並沒有明說「他們」是誰,不過風浣還是松了一大口氣:「好好好,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和阿雪輪班哦。」

  「嗯,拜拜。」離朱放她離開,邁步走向關著丹楓的房間。

  一開始她只是走,很快加速奔跑,甚至用上雲吟術提前撞開門清空前路。

  在力量面前門鎖的堅持毫無意義,充當裝飾品與心理安慰的它們在水波橫拍下沒能堅持多久便正式宣告門生結束。

  離朱反手掏出龍牙,門後丹楓衣衫上的血漬比剛進來時多了許多。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她又輕又軟的拋開刀鞘,淡金色的刀刃在空氣中劃出一道碎波。

  堵在丹楓面前的幾個保守派龍師猛然一抖,比撞見歲陽還要恐懼。

  大長老怎麼在這裡啊?得知傳來的那些消息她難道不應該第一時間闖進十王司大鬧嗎,就像從前那樣……

  可惡,這家伙怎麼從來都不按常理出牌!

  「我們,我們只是來問飲月君幾個問題,這是持明一族的將來很重要!」

  「人口確實增加了不是嗎!」

  不提這個還好,聽這兩人提及此事離朱手腕一抖,龍牙利刃以快出殘影的速度揮向這幾人的咽喉處。刀刃還沒貼到最前面那兩個龍師就被阻止,一小團水硬生生攔下揮舞到一半的刀身。

  瑟瑟發抖中的兩人恨不得能原地蒸發就此消失不見。

  ——丹楓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晚了,坐了一天火車,眼睛快要睜不開了。


第189章

  「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

  青年揮散擋住龍牙刀刃的水團,努力想讓自己看上去干淨精神些。

  人總是這樣奇怪,如果換成別人站在這裡他反而不會介意,但是三十多年相依為命的孩子面前,他又希望自己能一直保持那副套了一輩子的帥氣模樣。

  視線中處處都潑濺著大片不祥的腥紅,耳邊窸窸窣窣嘈雜邪異的聲響綿綿不絕,胸中橫亙著一口暴虐的欲望。

  丹楓臉頰上的肌肉不自然的僵硬著,他想微笑但是一不小心做得更想是個才披上人皮的異形。

  「我犯了一個錯,理應為此付出代價。」努力數次他終於放棄這個表示親近與善意的表情:「聽我說,我的時間不多了,下一次也許就會永遠失去理智。」

  「我還能為你做什麼?」

  離朱收起龍牙,仰頭看著監護人的模樣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哪怕外面已經炸窩一樣的亂了套,她也想盡量保證丹楓身邊清淨。

  「你做得已經足夠好足夠多了,謝謝,不要再勉強自己。」丹楓的眼神有些虛散,這是他正在與龍心抗爭的表現,「還能選擇的時候不要去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勉強撈回小命的幾個龍師縮成一團慢慢向外移動,生怕自己呼吸的聲音太大再引來殺身之禍——飲月君怎麼看怎麼不正常,大長老偏偏又只聽他的話。

  但凡這兩人裡其中有一個突然發狂,別的先不論,他們幾個的性命先得交代在這裡。

  「那你呢,你現在後悔了嗎。」離朱的語氣很淡,萬箭穿心般最難受的那陣情緒已經過去了,她現在想的是該怎麼給丹楓收拾善後。

  那要不然呢?坐地上蒙著臉哭?

  如果律法判處丹楓坐六百年或是八百年的牢,她肯定積極爭取,努力表現,哪怕給羅浮打一輩子白工也要讓他在幽囚獄蹲個六百年就出來。

  但是以目前的情況看,能判個死刑裡稍微輕松些的就算是優待了。好歹在雲騎軍裡待了十年,現在也沒退役,羅浮各種律法她是知道的。

  丹楓沒有正面回答離朱的問題,他的瞳孔被赤紅色掩蓋,目光柔軟而專注:「人各有其報應,我的報應到了。」

  「……」

  也就是說,他並不後悔。

  這幾日裡離朱想了很多,是打劫十王司呢還是叛出羅浮仙舟?她知道雲騎在各防線上的火力配置,輕而易舉就能把丹楓或是龍尊的持明卵帶出去。

  至於說會不會被仙舟聯盟通緝……那種事誰在乎啊!

  下輩子是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嗎?這輩子就足夠糟心了。

  但是最後的最後,她選擇保護更多人的平靜生活,即便這個決定讓她痛苦萬分。

  丹楓碰到了禁忌,他必須被懲罰,他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以儆效尤。

  白珩是故去後被制作了克隆體再施與化龍妙法,人沒了提不出反對意見。這技術一旦流出去,別說故人願不願意答不答應,萬一被用在活人身上呢?萬一被施術的人並不願意呢?

  「……」離朱沉默良久,終於下定決心:「我會把你交給十王司。就算我拒絕,其他龍師也會私下與判官媾和。與其讓別人拿你做人情,還不如由我來。」

  其他龍師換取的是利益網,至於丹楓之後如何他們恐怕並不怎麼在乎。反正他都要死了,或者「入滅」或者「蛻生」,入滅的可能性不大,因為仙舟聯盟還要照顧到另外四位龍尊的心情,至於蛻生,蛻生後他不會記得,因此龍師們有恃無恐。

  「爭取讓你判個正常些的死刑。」離朱自覺整個人都變豁達了不少,人就是這麼一點一點被撐大心胸與度量。

  丹楓搖搖頭又點點頭。

  「把我交給十王司就行了,別的你不要去做,別弄髒了自己的手。」

  離朱沒回答,十王司裡針對聯盟大敵的那些刑罰就算她聽了也汗毛直豎。丹楓是已經做好赴死的心理准備了,可還有應星得去撈啊!

  話說應星又是怎麼被卷進這件事裡去的?

  她突然意識到「監護人」這種東西不靠譜的時候那是相當的不靠譜:一直以為他是快要轉生了才動作頻出,沒想到是為了臨在轉生前整出這樣一場大活兒。

  逃出去的幾個龍師很快就帶著十王司判官去而復返。他們還當離朱是要協助丹楓越獄逃跑,不料大長老一句多余的話也沒說,親自與判官送飲月君入幽囚獄。

  龍師:媽的,這是個狼滅!

  持明大長老平靜的接受了族長入獄這件事,整個羅浮包括神策府也有些意外。離朱一向以強勢形像示人,突然沉默搞得凡是與此事相關的部門都有點戰戰兢兢。

  她不會記在小本本上秋後算賬吧!

  十王司公廨內,持明大長老與判官首領相對而坐。作為配合維護了律法威嚴的當事人家屬,她要求十王司不可輕易放任掌刑判官對與持明龍尊動手。

  這並不是不講道理的死纏爛打,而是擔心過度刑罰導致丹楓完全陷入狂化,到時候就要水漫羅浮了。

  「證據確鑿,嫌犯供認不諱,我們何苦為難飲月君?大長老不必憂慮,十王司秉公執法,也懂人心人情。」

  比如說牢房外的鎖鏈也就起到個視覺效果,不會有人專門為難龍尊。

  「多謝,我也就是白提醒一句,不想他再徒造殺孽。」關鍵是屏蔽掉保守派龍師接觸丹楓的一切可能。

  自己人下黑手往往更狠。

  至於之後,有先前的交換不必多說雙方也能默契的達成一致。

  「未免夜長夢多十王司這邊會盡快給出結果,其他四位龍尊那邊還請大長老代為圜轉圜轉,畢竟功是功過是過,律法如水火,不容踐踏。」

  這樣大的事,早在第一時間傳遍仙舟聯盟,冱淵君那邊還能控制住情緒,天風君已經破口大罵幾個來回了。

  ——曜青尚武,不是在大捷就是在大捷的路上。那邊的持明也更勇猛,自然折損率也更高。

  因此天風君特別能理解飲月君——擅對異族使用化龍妙法是不對的,但對已故戰友的眷戀以及對族內人口的擔憂可以理解。

  炎庭君與昆岡君不滿,但也表示尊重仙舟聯盟的律法。

  天人嘩然,狐人反感,十王司夾在中間不管什麼姿勢都很為難。

  十五日後十王判官向公眾開放了本案各種細節,得知前因後果的其他族裔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無語,此刻除了無語還是無語。

  持明一般不掉鏈子,一旦掉,那就是整條鏈子全掉地上。

  鑒於這其中還有工造司百冶應星為飲月君包庇惡行甚至提供便利之事,判官們小心翼翼給丹楓判了個普普通通的極刑。

  本該判他「入滅」徹底結束輪回的,但真要這麼判了別人不好說羅浮持明的大長老能馬上帶著願意跟隨的族人離開羅浮。

  雖說保守派龍師私下首告可以逼令飲月君交出化龍妙法再褪鱗剜角將龍尊之能交與其他持明,但是比起從頭到尾明確表示對律法(重點)尊重的離朱大長老,保守派龍師就顯得不是那麼可信了。

  一方滿心全是如何保持傳統習俗,另一方積極與羅浮融合,縱使立場存疑,用鎖鏈想也能想明白該傾向哪邊。

  就算留羅浮也更想留下有本事的人而不是一群窩裡鬥高手。

  他們沒料到的是這邊一群人盡量想把事情做得不那麼戳人神經,耐不住飲月君自己豁得出去。保守派龍師是被隔開了,可是還有只忠誠於龍尊的護衛在。

  等離朱這邊好不容易把應星的無邊劍樹之刑也活動成普通極刑,心力交瘁還沒緩過勁,十王判官突然傳信告知她飲月君蛻生了。

  毫無征兆,也沒有余地。

  「飲月君自行指定新任龍尊後褪鱗轉生……您別去!」這判官都已經與她混熟了,十分不忍:「現場怕是不大好看,現在就是趕過去也可能會來不及。」

  「彼此不見,或許還好些。」

  離朱推開她,默默取出龍牙,一路趕到十王司。

  龍尊退位可不是說句不干了再交份辭職報告就能行的。

  她不需要指路也能找到丹楓在哪兒,長刀掀翻等著問出化龍妙法的龍師,刀背震斷丹楓額間雙角。

  「你自由了。」她冷冷的看著垂頭伏法的男人,「我離朱,持明龍師之首,今日在此告知仙舟聯盟。為免化龍妙法流毒遺害,特將飲月君丹楓褪鱗去角,待其轉生後即刻放逐!」

  他要保白珩轉世一命,離朱要保丹楓轉世一命,退位的龍尊留在族中不會有好結果。無數野心家將把他拿做各種招牌旗幟謀取利益踐行反叛,他的存在會變成一場錯誤。

  唯有離開羅浮足夠長的時間,這場開了壞先例的亂子才能徹底平復。

  她閉上眼睛,龍牙輕微的嗡鳴聲像是有誰在哭。

  「恭送尊上轉歸波月古海。」

  龍牙的刃尖極其鋒利,鋒利到能輕易穿透白珩所化之龍的龍鱗……這樣鋒利的刀不會讓受刑者遭受太多痛苦。

  血腥味緩緩溢出來,一個人的呼吸輕輕停止。


第190章

  丹楓褪去龍尊之職回歸波月古海,離朱暫留十王司。

  她當著龍師與判官的面刀斬飲月君,囂張至極反而讓所有人都放下心。

  嗯,這個味兒才對。

  雖然結果符合十王司判決,可是判決書還沒送到呢犯人著急先走一步,完全不把程序放在眼裡,搞得大家措手不及。

  因為略有私刑之嫌,離朱乖乖交了刀,一溜煙鑽進丹楓的囚室硬待著不走。

  我錯了,下次還敢!

  已經判死了一個龍尊,再判死一個龍師大長老這樂子可就鬧得太大了。

  關鍵是現在離朱頭上已經沒人能管得住她了,這位姑娘可是敢當面喊雲騎將軍為老登的存在。她年齡又小,位置又高,還有軍功在身,雖屢屢踩線但又不留把柄。

  這回算是頭一次,還是她自己主動送上門。

  十王司非常想把她送走,離朱一天不出去,判官們提心吊膽一天。

  此事一直報到十王處,這十位無可奈何扒拉來扒拉去,到底扒拉出一條明路。

  十王出審判書,神策府出面子,飲月君之事到此為止誰也不許再提起來說嘴,他們持明內部要鬧就自己鬧去,總之近期是別再去碰這炸11藥11包了。

  送判決書的事兒在神策府裡過了一輪,最後著落在春霆衛驍衛景元頭上。

  騰驍將軍嘆氣嘆得肺都快破了。

  官方名稱為「特別行動小隊」,民間號稱「雲上五驍」的組織現在就只剩下鏡流與景元兩個與離朱相熟。啊對還有個應星,問題是這位如今也在十王司裡蹲著呢,不知道他是先自然衰亡還是先熬到行刑。

  十級腦血栓也想不出請鏡流去做說客的操作,所以大家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景元身上。

  趕緊把持明大長老請走吧,怕她把十王司吃窮行不行?

  景元:「……」

  這個時候想起我來,我謝你全家一籍賬!

  丹楓最後判的那樣輕,他在背後沒少偷偷出力。關於離朱「流放」丹楓的神來一筆,景元也認為處置得十分得當。

  硬留他在羅浮他的日子也會非常尷尬,倒不如脫出樊籠出去開開眼界散散心。

  就是應星那邊他也想辦法先把他的「大辟萬死」之刑改成「無間樹刃」,此後離朱才接過去給運作成普通死刑。

  能只挨一刀的事兒,何苦千刀萬剮?

  只不過景元做事低調不顯於外,所以看上去好像格外獨善其身似的。

  「元兒啊,這事兒得怪我。」騰驍將軍咳嗽了好一陣子才喘勻氣,「我不夠強,行事不夠縝密,才使得倏忽之亂遺害無窮。」

  「如果我能一刀劈了倏忽,白珩就不會死,白珩不出事丹楓就不會瘋,丹楓不瘋在白珩的事上,應星也不會絞進去,你和小梨子也不用這麼作難。」

  丹鼎司司鼎的印信擺在將軍案頭,這就是持明大長老與神策府所做的交易。

  司鼎不再由持明內定,這份權力時隔千年終於回到將軍手中。

  離朱也看得明白,這東西遲早要交還神策府,今日不還明日也得還,明日不還後日也得還,一顆遲早保不住的糖,不如早早換成別的好處。

  「唉……也不知還能堅持多久,這種事還是交給我這種討人嫌的老東西去做吧。被人說過河拆橋卸磨殺驢我也認了,好過叫你們這些年輕人被人背後說嘴。」

  騰驍摸出神策府的空白卷軸一揮而就,蓋上印後連同十王司審判書一同交給景元。

  「這樣一來你們就是遵令行事,誰敢說小梨子忘恩負義你就去給我打他的嘴!」

  那孩子夠難的了,接二連三給長輩收拾爛攤子收拾個沒完。持明族內有沒有人心疼騰驍不知道,反正他很是心疼。

  她接連失去師父、長輩、監護人,又即將失去同齡友人,將軍捂著腮幫子不說話。

  以離朱的性子他都做好被她衝進神策府痛毆一頓的准備了,她卻只是蹲在十王司不肯走。

  大約那間囚室裡還殘留有丹楓的氣息所以她不願離開。

  景元沒出聲,他知道離朱留在十王司的理由,她在等持明的護珠人清點出持明卵。

  鏡流也在等。

  羅浮的幽囚獄在水下,原理類似於建木的多重洞天封印。雖然海水與海水相通,但丹楓在幽囚獄轉生,他的持明卵也有滯留獄中的可能……離朱要把他的轉世帶出去藏好。

  罪囚丹楓已經伏法,今生罪業與來世沒有關系。

  轉生後的持明就是另外一個人了,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那顆蛋不應該被遺忘,她是持明的大長老,那是個持明的族人。

  景元接過騰驍遞來的兩個卷軸,一言不發行禮退下。

  將軍近來的狀態也是每況愈下,很多文書都是他處理完彙報一聲便可分發下去執行。丹楓與應星所行之事他隱約有所察覺,但他也知道無法阻止。

  就像他和師父被排除在外沒能阻止白珩的死亡那樣,丹楓一意孤行走入死路已經注定。囿於情感締結的人與人之間的聯系也會因為特定的那個人消失而終結,所以應星義無反顧的選擇跟隨丹楓踏上同一條路也並不意外。

  他現在只慶幸師父和離朱還在,而且離朱斬卻白珩所化之龍時速度足夠快,不至於讓鏡流第二次承受喪友之痛。

  「……」

  青年一面思索一面胡亂找了點事多拖上半天才走進十王司,判官們得知神策府終於來人後幾乎喜極而泣,忙不迭把景元領進當日關過丹楓,現在被離朱所占據的囚牢。

  幽囚獄關卡重重,跟著引路守靈層層向下,昏暗的光線與水體隱約流動的聲音營造出逼仄陰森之感。只有某處牢房外,三四個「人」席地而坐有一句沒一句與房間裡的人閑聊,仔細聽聽居然是在挖神策府的牆腳。

  「來十王司做事很省心哦,領了任務找到人,干就完了。你這種不必還陽的人平日沒事兒都在門口休息,和看大門也沒差別。」

  「我們工資很高,還有不少隱藏福利。」

  「比如可以rua守靈解壓……」

  領路的守靈回頭望了景元一眼,視線裡藏了不知道多少祈求——求求,趕緊把人領走,不要再添一個沒事兒就rua人家的怪姨姨哇!

  「咳咳。」景驍衛假裝咳嗽,摸魚的判官和獄卒跳起來跑得飛快。

  沒被看到臉就是沒被抓,沒被抓就是沒摸魚。

  他走到那些遺留的蒲團上坐下,離朱隔著柵欄門盤腿坐在囚室內,胳膊肘撐在膝蓋上,手掌托著腮。

  「我覺得十王判官這份工作還挺不錯。」

  她看向那些人跑走的方向,視線並沒有落在景元身上。

  「你想開些」這種話景元說不出來,他在外面坐了一會兒,聊起另外一件事。

  「你的盾好像變了,廢舊洞天的監控裡很清楚。」

  水波一樣的「蛋殼」變成透明琥珀色正六面體的聚合,不太像是個普通的命途行者。

  她總是很純粹,純粹的竭盡全力想要保護些什麼。

  「哦。」離朱百無聊賴的研究起囚室地板上的花紋,對此不置可否。

  她看上去有些累,懶洋洋的,意興闌珊。

  兩人隔著鐵柵欄誰也不看誰的沉默了一會兒,離朱起身揮手召出一個完美的水牢,一顆帶有淺淡龍鱗紋路的持明卵包裹其中。

  「走了。」她一個人沒法子把蛋藏起帶出幽囚獄,所以才一直等「東風」到來。

  景元伸頭仔細觀察那顆持明卵,離朱連同水牢一塊懟到他面前:「趕緊用你神奇的大腦想想辦法。」

  二十分鐘後,景驍衛橫抱著持明的大長老把人送上星槎。

  如此辣眼睛的一幕沒誰多看,離朱衣服上不自然的皺褶悄悄混過視覺盲區。

  鱗淵境不進外族人,景元把星槎停在丹鼎司舊洞天的海邊。

  明天兩個洞天就要替換了,明天也是某個人的新起點。

  「你說我是把他黏在白露身邊呢,還是黏在大長老還曼兌身邊?」

  離朱「略」帶著怨氣碎碎念,景元認真想了一下,覺得哪裡都不合適,「師父一直想去看看白……露,他在旁邊蹲著會不會挨揍?」

  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太高,離朱不敢冒險。

  「可我又怕大長老和曼兌破卵而出的第一件事兒就是把他踹海溝裡。」

  她停了一會兒,嘆氣。

  「算了,放我空出來的那個坑裡吧,風水寶地,目前還沒被人占。」重點是不起眼還方便找。

  景元取出准備好的裝備背上,跟在離朱身後潛入水中。

  游下來看古國宮墟和走下來看的感覺完全不同,被海水淹沒的建築物中不時有魚群游過。護珠人遠遠就注意到這邊,確認是大長老送下來一顆持明卵,所有人閉緊嘴巴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她一直游到步道上,沿著步道向前,左側岔路的傾頹石宮燈下重重疊疊的龍鱗珊瑚呈花瓣狀拱衛著核心中的新龍尊,明顯和其他的持明卵不一樣。

  步道盡頭最前端的地方又有兩顆持明卵報團取暖一樣互相依偎,活脫脫兩個受氣包的模樣。

  離朱選了右側崎嶇的小路向前游,越過路基再向深水中下潛了十幾米,一個不起眼的珊瑚基座上,圓圓的白色印記還留在那裡。

  這地方極其安全隱秘,建木橫生的根須剛好能把他擋住大半,不是知道故事的人根本不會湊上來看。

  「就是這兒了,放進去就能自動黏住,過幾個琥珀紀就能再次見到他。」

  然後,是另一場漫長的分別。

  景元默默看她游過去把持明卵摁在珊瑚基座上,就像等待一朵花開,立刻有花瓣一樣的珊瑚重重將其裹入核心。

  問題出現了。

  白珩的那顆持明卵也這樣,也就是說……

  「事情搞大了,兩個龍尊。」

  離朱狂撓頭發,大有不把自己撓禿誓不罷休的感覺。景元實在看不下去她如此糟蹋自己的腦袋,拍開她的爪子道:「你為什麼不看看我給你的兩個卷軸?」

  她這才想起來還有這東西在。

  打開一個是判決書,扔開,另一個是神策府擬的放逐令。

  離朱:「……懂了。」

  被放逐的那個不是龍尊!羅浮蒼龍一脈有且只有一個龍尊!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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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藏好丹楓轉世的持明卵,離朱轉天就馬不停蹄的帶人去把丹鼎司的新洞天從工造司倉庫裡給薅出來。這東西已經重新調試妥當,舊洞天隨時可以摘除,新洞天即刻就能安裝。

  去到工造司,領他們進倉庫的小學徒垂頭喪氣一臉倒霉像。離朱自己心情也不好,別人什麼臉色她看都不想看,但跟隨而來的其他持明多少有些不高興——咱可是半個巡鏑的價都沒講過,你擺這張出殯的臉是幾個意思?

  「就這樣,動手吧。」

  她看完工造司給的沙盤圖點頭簽字提貨,這回用得不再是龍尊印信而是龍師大長老的印……應星早年刻了一對送她,一枚公事用,一枚花裡胡哨用在收藏的書籍字畫上。

  她從來直接去崇志堂「拿」免費書看,這兩枚印章之前都沒怎麼用過。

  更換洞天並不是件為難事,離朱停留在工造司的時間裡,已經有工匠去把舊的洞天拆下來掛到不礙事的地方暫存。空間技術下壓縮過的新洞天被搬運到原址展開,連接上維生系統,再詳細檢查各部分功能是否可以正常投入使用。

  等這一切都完成後,就可以把臨時遷到就近宜居行星上的那些部門再重新搬回來。

  丹鼎司內曾有的建築物按照一比一還原,到時候受災的人只要能拿出財產歸屬的證據就能原樣搬回。當然了丹鼎司內屬於個人的房產並不多,更多是持明族產免費租借給工作人員居住。

  工造司的工匠們忙得熱火朝天,只有那個小學徒低頭幫忙給客人端茶倒水。他看著龍師長老印章留下的朱紅色痕跡,忍不住偷偷掉眼淚。

  「誒我說你這人,你是不想做生意還是怎麼?」一開始持明們還能忍,到這會兒說什麼也忍不住了,「你堵著我們哭是幾個意思?打你了還是罵你了?」

  小學徒渾身一哆嗦,越想擦眼淚越擦不完。

  「對不住,對不住各位,是我自己……」他努力吸氣,奈何哭腔無論如何憋不回去,「我就是看到印章……」

  他實在憋不住了,橫過胳膊擋在眼睛上大聲哭泣:「那印章是我師父的作品,嗚嗚嗚嗚嗚嗚嗚!」

  離朱指尖一抖,差點把那方青碧色的石塊扔出去。

  「你過來,」她抬起眼睛看著這個天人族的小學徒,「你是應星的徒弟?」

  學徒認得離朱,但是自應星被十王司判官帶走後以往與他相熟的人就紛紛避而不見,連飯搭子也另尋了別的搭子。他不認為持明的長老會對自己另眼相待,因為他的手藝確實有點愁人。

  「嗯,我是,我很抱歉。」青年沮喪得不行,一邊掛著眼淚一邊抽噎,「您可以換個學徒領路……」

  「……」

  離朱看了她幾秒,微不可聞的輕嘆:「留這兒站著。我知道你,應星說過你很有才華,只是自己尚未發現。」

  實際情況是應星抱著酒瓶向丹楓吐槽,說是小徒弟交上來的論文他完全看不懂,他拒絕承認那些是他教過的東西。

  「師父,師父居然這樣看重我嗎!」學徒抬頭露出他的荷包蛋淚眼,四周的持明們本來一肚子氣,這會兒全都飛速把身體轉開忍笑。

  這個樣子就是很好笑啦!但是笑出來好像不太禮貌所以大家都有努力忍住!

  「給我你的玉兆聯系方式,下次我去探望應星時喊上你。」

  應師傅最後到底還是改判了個普通正常的死刑,對於這樣的犯人幽囚獄還是比較人性化的,允許親屬探監道別。離朱之前一直在忙丹楓的事,活動出個各方都能接受的結果但還沒來得及去見見本人。

  其實仙舟聯盟死刑的執行期往往會拖上很久,就比如很多年前的人口劫掠販,拖了大概有十多年快二十年才真正行刑,像丹楓走那麼快才是特殊情況。

  離朱有心尋機會再給應星辦個就醫,把他轉移到地面上來。短生種的百冶剩下的壽命已經不多了,以醫療為名「關」在丹鼎司病房裡等待執行並不違背仙舟律法,很有可能應師傅自然衰老人都沒了還排不上行刑隊伍。

  「誒!真,真的嗎!」小學徒鼻涕眼淚都忘了擦,髒兮兮的望著離朱。

  這張臉上的傻氣看了確實挺氣人,她移開視線沒好氣道:「但是你得把本職工作做好,拿一份認真完成的設計去見你師父,不然沒有下回。」

  帶他去見應星是打算給應星解悶兒的,不是添堵。

  「好!好的!謝謝您!您真是個大好人!」

  小學徒喜出望外,展開袖子胡亂擦擦臉,精神百倍的開始介紹起丹鼎司的新洞天。

  「有自動反應裝置應對突如其來的戰鬥,包括並不限於集體或單人作戰……」

  也就是說上到豐饒民戰爭下到普通醫鬧,應師傅給丹鼎司配備的武器都可以「核藹可氫」的第一時間把對方解決掉。

  他甚至考慮到醫士們或許有騰不出手的可能,在很多方面都做了大膽嘗試。

  別人喜不喜歡不知道,持明們喜歡死了。

  丹鼎司新洞天的替換前後一共花了三天時間,其中後兩天是搬家,完工後離朱給行醫市集中間的那棵龍行楓樹添了一鏟子土。

  人已經轉生……相當於沒了,那顆持明卵裡再走出來的不是丹楓。

  緊接著散落在各處的醫士和丹士們有序撤回丹鼎司恢復正常工作狀態,醫助們也慢慢重返崗位穩定下來。誰家住在什麼地方原樣搬回去,也有相當一部分房子空置,住在這裡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丹楓曾經住過的小院子掛在他私人名下,現在歸了離朱。

  她本來不想要,甚至看也不想看這個留下太多記憶的地方,但是考慮到將來自己還有兩個娃要帶……為了白露和另一位的身心健康,大長老憋屈的妥協了。

  龍尊宮殿那是能住人的地方嗎?冷冷清清陰森森的,拉出去借給幻戲導演拍B級歲陽片肯定大受歡迎。

  「年輕人做事就是利索,唉,這丹鼎司終於安穩下來,還是自己家的孩子貼心吶!」

  收到工作總結的騰驍將軍欣慰不已,他把卷軸遞給景元,忙到腳打後腦勺的青年瞄了眼落款上的時間心裡就有了數。

  忙活大半天他從一堆卷軸裡抽出一個,給自己發了個巡查農用洞天的任務。

  驍衛本就有此職責,順手再捎帶點別的兩不耽誤。

  他拿著剛寫好還帶著墨漬的卷軸向將軍告假,一本正經帶上小隊人手從頭到尾勤勤懇懇把羅浮上所有的農用洞天全部走了一個遍。

  農業對羅浮乃至整個仙舟聯盟都是重中之重,他們不像其他定居的人那樣只需要考慮天氣和生物對作物的影響,糧食一時不夠吃還能花錢買些渡過難關。

  仙舟聯盟全是「舟」,船上一旦缺糧說亂可就要亂,那麼多人口一頓也少不得。

  騰驍將軍感動得眼淚汪汪,拉著鏡流謝她培養出了個好弟子。

  「這麼多人沒一個想起來農用洞天需不需要補貼,只有元兒替我操心,這麼好的孩子居然是咱們家的,明天就閉上眼睛我也心甘情願吶!」

  鏡流:「……」

  景元一定是被將軍給教壞了,武藝進境慢吞吞,嘴皮子功夫倒是一日千裡!

  「別胡說!」她憋了半天憋出三個字,騰驍見好就收,「那我就不耽誤你時間了,你去忙吧。」

  鏡流起身就走,今天剛好是離朱安排好帶她去看白……露的日子。

  恨也恨過了,氣也氣過了,丹楓到底還是在這世上留下了白珩的影子。鏡流甚至已經想好等這孩子破卵降世後要給她配把什麼樣的小劍,要怎麼一步一步教她習武。

  過去已經過去,未來尚未到來。

  一般原則下,鱗淵境不進外族人,波月古海也不是誰想下去就能下去的。但是劍首不是一般人,她想探望「老友」只需知會大長老,其他龍師的聲音完全可以置之腦後。

  離朱早已做好准備,屏退眾人親自守在洞天邊緣。

  送鏡流進鱗淵境的是景元,騰驍將軍給了他手令可進出無阻,回頭他還要把白露的消息帶進幽囚獄給應星知曉。

  「走吧,跟我來。」這還沒用多長時間離朱就已經習慣將手抄在袖籠裡了,龍師的衣裝多半寬袍大袖,她發現把手藏起來比放在外面更有威懾力。

  鏡流邁出星槎時絆了一下,能在半空中矯健翻身「照徹萬川」的劍首一言不發坐在地上,弟子想要攙扶的手被她推開,自己撐著胳膊緩緩站起:「她,她還好嗎?」

  離朱想想那顆被護珠人額外關照已經變得又白又胖的持明卵,用力點頭:「好著呢,霸道的占據了半邊通道,我們正商量在旁邊給她養些球藻小魚改善一下環境。」

  為了龍尊的身心健康考慮,最好還是從胎教就開始注意。

  「……」

  鏡流沒接話,她本性安靜清冷,而且更相信眼見為實。

  「從哪兒下去?」景元表現得就像從沒見過持明卵,渾然天成天衣無縫,演技可見一斑。

  離朱也表現得就像從沒領人偷溜進波月古海一樣,一本正經把貴客領至顯龍大雩殿。

  「從這裡下去,很快就會看到。」


第192章

  潛入水中沿著壯觀的水下宮殿步道向前游,傾頹的石宮燈早就被拖到另一面空地上橫躺著。

  龍尊所在的持明卵果然像離朱所說的那樣橫七豎八理直氣壯霸占去半幅通道,層層疊疊的龍鱗珊瑚如同盛放的花瓣坦然綻開,中間那顆蛋比隔壁鄰居大了好幾圈,肉眼可見的與眾不同。

  鏡流:「……」

  景元:「……」

  不愧是吾友/白珩姐,成為持明也如此與眾不同。

  護珠人監視著「危險且貪婪的」各種水生生物,每隔一個系統時就會從這兒過一回,還有幾個龍師正聚在旁邊比比劃劃,似乎想弄個密封的透明水箱出來。

  球藻和蝦蟹長在珊瑚基座上,不行;給還是蛋的龍尊養點小寵物改換心情,行!

  客人站在珊瑚基座外側就不能再向前了,不光他們,如非必要哪怕持明自己也不會往前去。就像是看到別人家孩子可愛也不能隨便上手捏臉一樣,人總要有點邊界感。

  鏡流摸摸一片肆意舒展到自己面前的龍鱗珊瑚,硬硬的外骨骼有種詭異的酥脆,好像稍微用點勁兒就能把它捏成碎餅干渣。

  事實上是不可能的,這東西強度高得嚇人。

  「等她長到足夠大,特殊光照角度下就能透過蛋殼隱約看到裡面的情況了,比如說龍尊特有的角和尾巴。」

  離朱干巴巴的解說了一句,回頭一看兩位客人已經在商量新任龍尊的滿月宴要在哪兒辦了。

  大長老:「……」

  總有一種孩子落地隔壁老王比孩子親爹還高興的奇怪錯覺。

  「比我想像中的情況要好太多了。」鏡流依依不舍的把手從珊瑚表面挪開,緩慢收回視線:「我知道她不是白珩,但是……」

  她努力組織語言:「但是我很高興看到白珩在世上留下了一抹痕跡。」

  「戰士戰死沙場乃是榮耀,丹楓擅動死者遺體,應星助紂為虐,是為大罪。但他們都已付出了代價或是即將付出代價,我,我可以原諒。」鏡流不善言辭,她側頭認真看著離朱,目光澄澈宛如月華:「多謝,那天你救了我們兩個人。」

  持明姑娘揮手讓她不必往心上放,她主要還是為了保住鱗淵境裡的持明卵。

  鏡流看過還在蛋裡睡覺的白露後心滿意足,景元送她離開前偷空扭頭擠擠眼睛,接收到信號的離朱翻了個白眼:「哼!」

  催催催,就知道催,也不看看她最近都忙成什麼德行!

  「我前兒出去巡查洞天,訂了不少有趣的新鮮花草,記得收貨。」景驍衛笑道:「挺適合丹鼎司那個院子,好好的地荒著太可惜。」

  「知道了,走你的吧,有事玉兆上聊。」離朱目送星槎離去,扭頭再次潛入波月古海。

  比起護珠人對白露的悉心呵護,另一個藏在根須與珊瑚掩映下的持明卵顯得冷冷清清。這次她沒有走顯龍大雩殿前面的步道,直接一個猛子扎進深海,很快抵達目的地。

  「給你帶了個螃蟹新鮮新鮮,下次帶烏龜?還是金魚?」她把手從袖子裡抽出來,生著紅色大鉗子的小螃蟹不滿的朝「綁架犯」揚揚爪。

  她把螃蟹放在珊瑚礁上,小家伙一碰到堅實的「地面」就把身體一收,屁股上的兩條小短腿拼命劃水,顫顫巍巍忽上忽下游到珊瑚護衛的核心,蹲在那顆持明卵底下藏身。

  「不能待太久,我得走了。你別著急太早出來,慢一些,幾百年後風波過去了再說。」離朱自言自語的和那顆蛋單方面閑聊,看看差不多有個一二十分鐘,頭也不回游上岸邊。

  也許幾十年後她就不會再像現在這般介懷了,時間總能撫平一切。

  「大長老,丹鼎司人手不足,您看是不是從年輕孩子選一些過去?」丹鼎司目前群龍無首,早在上個月的龍師議會上離朱就已經明言要將司鼎印信交還。

  彼時族中一片嘩然,丹鼎司可以說是持明繼波月古海之後在羅浮唯二的基本盤,一個司鼎之位有多重要不言而喻。結果大長老說還就要還,龍師們自然怨聲載道。

  但離朱早已拿定主意,幾番拉扯絕不松口——只是把內定司鼎的權力取消掉而已,並不會影響族中絕大多數人的生計。

  蒼龍一脈的天賦雲吟術誰也拿不走,可以說持明們天生就比其他族裔更適合在丹鼎司發揮作用。相當於別人苦哈哈的還在背藍色生死戀,這邊已經吃著幾輩子留下的紅利能上台操刀了。

  如此優卓越的天生優勢之下,還有人生怕司鼎之位落在外族手裡,這些持明得是有多自卑啊!

  議會反復討論了數輪,吵到激動處擼袖子上演全武行的情況也不是沒有。龍牙已經讓十王司派人好好給送回來了,離朱每次爆錘同僚都少不了祭它露臉。

  三回五回後龍師們摸出規律,她不亮刀事情就還有得談,亮出長刀後除非有足夠的理由,否則大長老一點也不介意拿他們替丹鼎司衝業績。

  如今神策將軍沒有指定甚至提都沒提新任司鼎之事,大小事務還是先由持明們商量好了遞交申請,司鼎有沒有都不影響持明在部門中的比重。

  騰驍投桃報李,既然找不到合適的繼任者他也不胡亂指派。他給離朱留下了緩衝操作的時間,持明內部的反對聲音沒過幾天就消失不見。

  一頓飽和頓頓飽,貓狗都能弄明白的道理龍師們怎麼會搞不懂?只是悄悄拐個彎就能在自己身上多披一層「公平廉潔」的干淨外套,大家何樂而不為!

  「我先看看統計數據。」離朱從那人手裡接過表格細數——那天隨丹楓等人死守丹鼎司的不少醫士、丹士、醫助開始成批提前回歸波月古海,人員缺口越來越大,確實需要及時補充。

  她帶著文件在族地裡轉了一圈,找到合適落腳坐下寫申請的地方,也想好了要寫些什麼。

  丹鼎司缺人?公開招聘不就行了!考試嘛,先筆試後面試,只要考過就能進來實習,反正頭三個月十個人裡能跑走一大半。

  ——年長有經驗的醫士、丹士、醫助們負責出卷子,地衡司組織考場,十王司隨時派人巡查捉拿企圖作弊的糊塗蛋。

  齊活兒!

  該推出去的工作一定要推出去,不然遲早有一天活活把自己累死。

  申請很快送到將軍案頭,又以極快的速度被發還回來,卷軸底端蓋了騰驍的將軍印,也就是允許的意思。

  轉天龍師議會上離朱就把這件事交給雪浦去辦,還告訴他有事該去哪兒找什麼人商量,遇到特定類型的麻煩要尋哪個主管部門解決。

  龍師們聽完通知立刻發現這是個名正言順為難人的好機會,還可以形成定例每年來一次(?),心裡最後那點疙瘩也統統散去,開始爭起出卷子的人選。

  該說不說,龍師都是有水平的,太混日子也當不了龍師。

  成功給他們找了些事吵架,離朱叫了雪浦走到角落和他說小話。

  「你只用管兩個事兒,一是卷子和答案的保密,二是錄取通知有沒有及時送到。只要這兩件事辦妥就行,別的自有其他部門負責,不干咱們事兒就少白貼功夫,辛苦做事不落好回頭又搞得天怒人怨。」

  無論丹士、醫士,還是醫助,都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丹鼎司以及所謂的「清貴」職業不應該成為持明們唯二的選擇。離朱可不是吃虧的性子,既然舍出去了司鼎的「世襲」職位,也一定要從別處再找補回來。

  兩條腿一樣長才走得穩當。

  「只卷子和通訊嗎?這樣一來是少了不少純粹的力氣活。」

  雪浦頭一次負責這樣大的活動,生怕哪裡沒做好讓人笑話。

  工作範圍明確後他不由松了口氣。組織活動人多手雜,批改試卷無聊乏味,這些事情拋出去後能省下不少力氣,拐回頭一看丹鼎司還好好握在持明手裡。

  大長老不愧是大長老,魚也摸了事也做了,哪邊都不耽誤。

  「只要醫士和丹士中持明的比例穩定,司鼎這個位置上到底坐沒坐人都不會影響到什麼。而且啊,把這塊香餌拋出去,馬上就會有吃相難看的家伙從各種角落裡冒出來占便宜。」

  到時候才有足夠的理由一股腦把嗡嗡叫的蒼蠅全部收拾干淨。離朱心裡的小本本上已經記錄了太多名字,她很需要這麼一個機會把名單劃掉一些。

  「我明白了,持明只做學術,至於活動過程與機制公不公平合不合理那是地衡司與十王司的事,有怨言也別找咱們抱怨。」

  持明一族絕大多數人並非吝嗇鬼或者控制狂,甚至可以說他們性子有些疏懶,別說管別人了,有時候自己都懶得管。

  雪浦高高興興去找人商量各種對策,離朱盤算了一下,給他半個月時間組織龍師們集體出套丹鼎司招聘用卷子應該不是難事。

  反正大長老自己是不打算進丹鼎司的,更不想考試。卷子難了應聘者一塊作難,簡單了分數拉不開差距,她只管等著看熱鬧。

  作者有話要說:

  坐一下午車回到洛陽,困死了,內容明天起來再看要不要修改。


第193章

  「臥槽!我沒看錯吧!丹鼎司居然公開招聘?那窩持明吃錯藥了這麼大方?!」

  通知出現在大街小巷的四方覽鏡上時,羅浮上下百分之八十的人下巴落地無法收拾。要知道持明那可是寰宇出名的霸道護短摳門得要命,除非願意,否則誰也別想從他們爪子底下掏出哪怕一塊泥巴。

  「那可是丹鼎司吶,工作體面報酬豐厚,他們還給正式員工發房子!」

  房子在仙舟聯盟的任何一條船上都是大殺器,只有一府六司能有這個福利底氣。丹鼎司和其他地方還不一樣,其他部門撐死只能給個當事人自己使用的小宿舍,這邊直接成套分給丹士和醫士,只要員工健在一家人都能住進去幾百年。

  幾百年的房租也不是個小數啊!

  環境優美、空氣清新、交通方便、配套便利,哪怕只有使用權沒有所屬權性價比也高的可怕!

  要不要報個名試試?報名費又不貴,比買彩票劃算多了。

  「離朱,工造司攢的系統能不能靠譜?」雪浦被打發出去盯著龍師們出卷子,風浣留在離朱身邊研究該怎麼操作這樣大的活動。

  大家都是三十來歲的人,面對堪稱巨變的改革不說提心吊膽吧至少也心底發虛。

  年輕人尚且如此,被離朱罵做「老棺材瓤子」的保守派龍師更是哭天抹淚指桑罵槐的天天唱衰。

  要不是找不到飲月君轉生的持明卵在哪兒,鱗淵境裡天天都得上演「哭高廟」的戲碼。至於說去新龍尊面前哭……他們拉不下那個臉。

  「靠不靠譜都不是咱們的責任,沒有權力就不必履行義務。」離朱打了個哈欠,眯眼睛的樣子懶洋洋的。

  風浣沒有她那麼好的心態,一會兒一個擔心就沒停過:「到現在也沒有人來報名,最後會不會開天窗?」

  那可就丟大臉來,如果真的出現這種情況龍師們很有可能聯合起來彈劾大長老。

  「你要對羅浮的房價有點信心嘛。」她伸出兩根指頭點點光屏刷新頁面,風浣突然失聲,過了十來秒她結結巴巴狂拍離朱:「不朽在上!我了個帝弓司命!快快快,快看!」

  離朱拱著抬起頭,就見後台上通過的報名人數以每秒數位的速度向前延伸。他不是幾個幾個的蹦,上一秒過千,下一秒就過萬。

  很快工造司拍著胸脯保證不會有問題的網頁就被卡死了,風浣咧嘴狂笑著給工造司打電話抱怨。

  「還能不能行?那麼多人等著呢,趕緊修!」清冷女神範兒早就扔到星系以外去了。

  消息掛在星網上三四天也沒撤大家才相信這事兒是真的不是逗人玩兒,轉頭就把工造司給攢的報名網頁卡死了十七個半系統時才緩過來。

  招聘流程說得很明白,家裡上數五代內沒出過醫鬧,學宮相關課程必須都在良好及以上,身體健康,沒有傳染性疾病,達到要求的成年標准就可以報名……然後參加考試。

  考試分為筆試和面試兩部分,內容圍繞就職丹鼎司必備的專業素養與學術知識展開,絕對不會有超出範圍的偏題怪題,主打一個公平公正難度適中——反正報名網站上是這麼說的,除了真心想要進入丹鼎司工作的年輕人以外,還有不少單純就是想看樂子的居民報名參加。

  學宮裡開設的醫療相關專業並不多,讀書稍微認真一些些就能拿到比較能看的成績單。因為此前丹鼎司基本上被持明一族給包圓了,需要用人往族裡喊一聲就是,從來不對外招聘,所以招到的新人還要在考核通過後進行為期五十年的學習+見習+實習期。

  好在有發工資能讓實習生們養活自己,不至於倒貼錢進去給人打白工。

  報名人數逐秒創造歷史,連同神策府在內都有點看不清居民們這莫名其妙的熱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那是丹鼎司啊!

  ——就算進門先給人當五十年苦力也比從前連門也不給進要好上太多。

  在羅浮你想買套房子,不抽干兩三代的家底基本上想都不要想,但是考進丹鼎司就不一樣了。只需要干五十年,人家還給你發工資,熬到轉正就相當於省下全家幾代的積蓄有獨棟小樓住,還能與漂亮持明們比鄰而居,面前就是煙波浩渺的波月古海與建木神跡,白日夢都做不出這麼美的!

  還等什麼?卷起來衝啊!

  「持明把報名參加考試的人數和名單發過來了,雖然還在不停的增加,但是我們也不能等到截止的那天再去想辦法,人實在是太多了!」

  上一個被坑得滿臉血大哭不止的正是工造司司砧,地衡司的司衡完全不想步同僚後塵。

  看著爆表又爆表的可怕數字,他只得苦哈哈的抽調人手全力組織考試。像這樣龐大的人數考點只能去找學宮借,然後被山長趁機扣住非要他簽了個錄用實習生的意向才同意借出場地——地衡司哪裡找得到那麼多人去准備考場嘛,但學宮可以派高齡層的學生去做這件事呀!司衡可以不給他們發辛苦費不過事後必須發一張蓋了公章的實習證明。

  雙贏!

  「從前持明們把丹鼎司抱懷裡看也不給人看,我還埋怨他們小氣,現在想想那個時候我真是傻。一府六司哪兒有清閑的地方,他們願意受累不好嗎我怎麼就非要把事兒扒出來往自己身上攬呢?」

  司衡哭唧唧的舉著印哐哐狂蓋,實習證明的表格可以直接出,但印必須是地衡司的公章不能馬虎,這事兒性質很嚴重。

  哐哐哐

  哐哐哐

  各處地衡司公廨裡響徹磕頭一樣的動靜,總之就是一個悔不當初。

  工造司和地衡司接連倒地不起,緊接著十王司也刮起一股想死的風。監考這種事誰干誰知道,無聊又無趣,白占著時間熬得人如坐針氈。哦不對,這地方本就死人比活人多,死了還得打工,打得還是漫漫長路望不見頭的那種,想想還不如活著的時候了。

  緊鑼密鼓忙活了三個月之後,丹鼎司招聘考試的筆試部分在羅浮學宮准時開始。這種考試也沒什麼復習資料,卷子發下來考生看完題目整個人都是麻的。

  然而龍師們沒整什麼花活,主要是看到大長老折騰外人有多凶殘,生怕被她用同樣手段折騰自己。

  卷子分上下兩部分,所有題目均從龍師們准備好的題庫中隨機抽取,每個人的題目都不會完全一樣,有效杜絕作弊。

  上半部分全都是支撐醫術學習的必要基礎課程,直接在光屏上點選答案就得了,一百道題一百分,會不會一覽無余。下半部分只有五道分析論述題,五道全是丹鼎司日常工作中非常常見的各種奇葩案例,每道題十分,需要用筆把答案寫在紙上再自行操作掃圖提交。

  考試時間共計四個系統時,要求考到一百一十分以上才有面試的機會。關於這個標准持明派了個龍師出來解釋:想在丹鼎司工作,要麼會做人要麼會做事,兩邊總得占一邊。

  「大家好,剛從學宮交卷出來,人還是懵的,有誰一起對對答案不?提問:如果一個病人帶著刀衝進診室,請問正在坐診的你該怎麼辦……喊救命行嗎?」

  「我覺得應該向就近的雲騎守衛求助。」

  「和病人們一起躲起來?」

  「我一個持明朋友告訴我正確答案是抽椅子砸他丫的,因為求人不如求己。」

  「……所以說持明善戰不是沒有原因。」

  「打死算正當防衛,打個半死扔給新人練手,打進危重病房他回頭還得給咱們交治療費,kpi這不就穩了嗎!」

  「原來如此,從前行醫市集有個醫士的診室外面就掛著『不得無故毆打病患』的牌子,不知道這哥們兒手上有幾殺。」

  「我知道我知道,半張臉也帥得我不要不要的,就是好久沒見他人了。」

  「……」

  等考試成績出來一看,有百分之二十的人進入到面試環節。組織考試的地衡司張榜公布一個月,提醒各位能夠進入面試環節的應聘者做好准備按時抵達丹鼎司洞天。

  面試也分上下兩部分。上部分由地衡司博士核查考生資料順便出題考核他們對於相關法律的了解程度,通過上部分面試的考試將在下半部分見到丹鼎司目前在職的各處主要負責人。要考丹士就去找太真丹室的丹士長,要考醫士就去找行醫市集的醫士長,想成為醫助……這個比較容易,走個過場就算通過。

  「這是達到錄取標准的人員名單,數量有點多……」

  雪浦把文件遞離朱時心下頗為忐忑,通過考核的人比准備錄用的數量多了兩倍有余,該怎麼勸退多出來的應聘者才比較合理呢?

  離朱頭也不抬的拿過文件直接翻到最後一頁瞄了眼總人數,抄起印章「啪」的拍了個紅戳戳。

  「多就多著用,五十年後這裡面能有一成人留下就謝天謝地吧,丹鼎司的活兒沒有好干的。」

  她把文件還給雪浦由他轉交地衡司公布結果,側身撈過另一份名單看看。

  那些是被丹鼎司錄用的持明,也就是說除了他們,其他人都還在想法子自謀生路。

  看來是時候去拜訪巴拉特他們了,景元那邊等這陣東風等了也有小半年。


第194章

  之前鬧倏忽的時候,巴拉特和阿爾敏就領著族人們躲到十王司公廨所在洞天的近處避難去了,後來他們發現那邊住著倒也清淨方便,索性沒有再遷回原來的地方。

  阿爾敏的判斷沒錯,豐饒民正是根據活人氣息的濃厚程度選擇攻擊目標,所以要麼跟著老大圍攻丹鼎司,要麼首選那些能夠得著的繁華洞天。十王司這邊團雀都不愛來,貓亞種人和埃維金人加在一起也沒有多少,零零碎碎的在對方眼裡比雞肋還雞肋,壓根不稀罕花力氣對付。

  因為過於柔弱而保全性命,這事兒說出來真叫人哭笑不得。

  今日這個清冷僻靜的洞天突然多了位面生的訪客,大家都覺得很奇怪。

  離朱下了星槎就看到不遠處幾個頭上豎著三角耳,身後拖著長尾巴的孩子扶著樹干暗中觀察。老實講他們隱蔽的技巧實在是有夠糟糕,基本上跟沒藏差不了多少,有種笨拙的可愛。

  「離朱小姐,哎呦,您,您倒是等等我啊!」巴拉特緊趕慢趕的從洞天裡面小跑過來,他的肚子越發顯眼,看來哪怕基因好中年發福這種悲傷的事也很難避免。

  巴拉特氣喘吁吁跑到離朱面前朝她彎彎腰,還是那副略帶著些諂媚的表情:「您怎麼打個玉兆自己就開星槎來呀?應該我們去接您才對啊!」

  不管是埃維金人還是貓亞種人,他們都有離朱的聯系方式,但也絕不輕易聯系她。自家現在的情況找上門去就是給人添亂的,尤其他們也聽了很多持明的故事,打從心底覺得大長老一定是被虐待了的。

  不然她怎麼都不長個也不長肉!

  恩人日子過得艱難,要是能幫上忙自然是要上前的。但是怎麼講呢,他們這一窩子老老小小除了有點小錢外在羅浮仙舟上基本沒有什麼話語權,而且那點錢人家大業大的持明也看不上,所以何必湊過去給恩人添麻煩呢?

  只有逢年過節的問候與禮物絕不延誤,其他的……他們也只能打聽打聽消息隨時准備幫點小忙。

  「你們進得去鱗淵境?」離朱很是務實的反問了一句,巴拉特「嘿嘿」訕笑,「瞧您說的,我們可以在鱗淵境外等您不是嗎。」

  「那我現在出去?」她佯做要轉身的樣子,巴拉特笑得更歡,忙把「大小姐」攔回來:「我要是讓您往回走上半步,阿爾敏那家伙非得從病床上跳下來抄起輸液架子揍我不可。」

  說到阿爾敏,他的好友也是無奈,那家伙明明很想見到離朱,卻因為死活過不了心裡那到坎而躲在房間裡。

  就……不太能理解。

  躲在灌木叢裡的貓亞種人小孩個個瞪圓眼睛——凶凶的漂亮姐姐好厲害呀,巴拉特爺爺和她說話用敬語呢!

  有幾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家伙已經拖著尾巴邊叫邊往回跑了,叫喊的內容非常奇特。

  「媽媽!巴拉特爺爺吃錯東西啦!」

  貓到中年的巴拉特飛速扭頭狠狠瞪了熊孩子們一眼,如果他也有貓耳貓尾此刻怕是飛機耳炸毛了。

  「你領路吧,我今天也不是單純閑的無聊來你們這兒散步消食,還是有點事要商量。」

  巴拉特是個什麼能力的人,離朱再清楚不過,這些短生種流浪者裡真正能拿主意的是阿爾敏。她知道自己不擅長經營生意,也沒有什麼財運,如果不是丹楓補貼,大長老的兜能比臉都干淨。

  所以專業的事就只能交給專業的人來做,比如說如何合法(重音)的賺錢。

  「直接去阿爾敏那裡,別那麼多閑人圍著。」

  事情不成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反正持明那麼慣孩子也會在商量機要之事時清場,離朱不覺得這個要求有問題。

  既然她明確要見到阿爾敏,巴拉特斟酌了一下從還在看熱鬧的小貓崽裡挑出來兩個使喚:「你們快點跑去找塞勒斯,讓他傳話阿爾敏那家伙,就說離朱小姐要見他。」

  小朋友飛快跑掉,巴拉特笑著伸手做邀請狀:「您請隨我來,這裡樹多,空氣挺好,就是路有點繞。」

  貓亞種人的原生環境和埃維金人差不多,都是在沙漠裡求生的種族。現在有條件了就喜歡滿眼綠色,挑地方住也首先選擇綠地面積大的洞天。

  「嗯,走吧。」

  離朱跟著他,假裝不知道自己繞了段遠路。

  也許阿爾敏這會兒正在忙,需要點時間結束手頭的事才能抽出空閑。反正對方沒有關門謝客,那麼她也懶得糾結多走的這一兩公裡。

  巴拉特都不嫌走得累,她更無所謂。

  這裡並不是個私人洞天,但現在也和私人洞天差不了太遠。毗鄰十王司公廨又住了一大群奇奇怪怪的化外民,原本就不多的居民只要有點能力就都陸陸續續搬走,大好的地方阿爾敏想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

  埃維金人也是在沙漠裡吃了幾輩子的苦,終於有了個落腳的地方也還記得那份苦難。他們居住的房子外觀嚴格按照羅浮主流審美來,力求融入集體不要顯得太突兀奇特。

  跟隨巴拉特來到洞天深處的聚居區,每家白色兩層小院子的前門院子裡都有一個或是兩個人埋頭辛苦的不知道在搗鼓些什麼。

  貓亞種人表情訕訕的,他當然曉得這些人為啥沒事兒找事兒跑來前院裝出種花種草種菜的模樣,越是對族人的好奇心有深刻了解他越不好意思。

  ——丟不丟人啊,沒見過持明還是怎麼?就算人家是少數族裔,也不至於滿大街一個也見不到吧!

  離朱早就對被人圍觀這種事不太敏感了,反正偷看的人實力全是菜雞也沒什麼惡意,想看就看唄。

  「這一整片的居民都搬走了,我們掏了租金租地,然後在地上自己蓋房子。租地比租房便宜,蓋房子這事兒的成本其實也不高。」

  巴拉特不停的介紹,生怕冷落怠慢貴客。

  離朱注意到這些從各大拍賣場解救回來的人裡貓亞種人比埃維金人數量還多,心下很是詫異。就奴隸價格而言貓亞種人尤其是女性的價格可要比埃維金人貴多了,至少前者還有個觀賞效果,後者只要不是變態誰也不會養個活人就為了看他漂亮的眼睛。

  但是埃維金人的數量卻比貓亞種人少很多,難免讓人疑惑。

  「這幾年阿爾敏沒找到他的族人嗎?」

  不應該呀,那些星際奴隸販子連持明都敢碰,沒道理會放棄更好抓的人種。

  「唉……」巴拉特嘆氣,「我們輾轉從合作伙伴哪兒聽說茨岡尼亞星系近來亂得厲害,不少埃維金人壓根活不到被關進奴隸籠子。」

  被人販賣反倒成了唯一的活路,這事兒怎麼聽怎麼讓人不寒而栗。

  「你們沒有找天舶司的熟人了解一下羅浮的航線嗎?也許能遇上中轉星什麼的,你們自己有星艦,保持好與天舶司的聯系隨時可以從中轉星回趟老家。」

  巴拉特苦笑,原本他們也是這麼計劃的,可這不是突然鬧災了麼。大家當初決定留下與羅浮共存亡,現在也不好重提回老家的話。

  再說了回去也沒好日子過啊,仙舟聯盟的長生種再有毛病也不會輕易與人動手,這不比老家動不動就見血的環境要好上百倍千倍!

  「阿爾敏那個狀態,回一趟茨岡尼亞能要他的老命,只能先等等看。」

  他說得很在理,離朱點頭接受這份解釋。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最大的一處宅院,這裡是兩族首領居住的地方,也是開會議事的所在。

  阿爾敏在塞勒斯的攙扶下親自走出來迎接離朱,他身上穿著考究的絲綢長袍,雪白的頭發專門打理過,佩戴著精巧的黃金飾品。

  他還很有心機的戴了副眼鏡,企圖遮住眼角周圍密密麻麻的皺紋。

  「我很抱歉,不得不以這份虛弱狼狽的樣子來見您。」

  埃維金人的聲音裡摻著幾分委屈的埋怨,離朱卡了一下,仔細看看他,選了些比較中性柔和的詞句回答:「還好,你看著挺精神。」

  巴拉特偷偷望天,持明平日的工作就是看守建木,是不是木頭看多了自己也變得像根木頭?

  阿爾敏這手茶藝算是找不到用武之地嘍!

  「別在這兒站著了,快請客人進屋坐。塞勒斯你去盯著他們收拾些好吃的東西和飲料來。」

  貓大叔回頭哄散那群不知何時自發跟在後面看熱鬧的家伙,親自上前從塞勒斯手裡接過阿爾敏扶著,一行人這才進了專門招待親朋好友重要伙伴的小會客廳。

  送請帖時還是個孩童模樣的小朋友現在已經有些小少年的影子了,小孩子長得快,一兩年就大變樣……當然了持明除外。

  大家圍著以玫瑰花浮雕裝飾的長圓形桌子坐下,塞勒斯親自把果盤和茶水放在適合客人取用的位置上,然後悄悄關門退下去。

  阿爾敏低低咳嗽了兩聲,微笑著看向離朱:「遇到麻煩了嗎?如果我能幫得上忙,請您一定給個機會。」

  離朱作為持明的龍師平日裡得有多忙,阿爾敏比她自己還了解。尤其她最近接連失去了幾位親朋好友,年紀輕輕就肩頭扛著全族前程,想來也是亞壓力山大戰戰兢兢。

  這會兒阿爾敏已經完全忘記離朱是個長生種,不能以外表判斷她的真實年齡。

  ——離朱小姐還是個孩子啊!就沒人能管管持明一族了嗎!


第195章

  「遇到麻煩了嗎?如果我能幫得上忙,請您一定給個機會。」阿爾敏坐在離朱對面的沙發上露出微笑,他很高興能有被她利用的價值,如果這份價值能帶來其他附加收益那就更好了。

  持明族的體量在羅浮算不上大,但分量十足。他也有心給自己的族人們找棵大樹靠著,比起其他族裔,還是已經打過交道互相比較了解的持明一族更值得信賴。

  「你們在天舶司掛靠了一個商隊。」離朱也不和他扯太多虛的,關上門這房間裡只有三個人,全都是認識幾十年的老朋友了,彎彎繞繞只會消耗彼此間的信任。

  「你想用商隊?可以。」

  阿爾敏了然,對於離朱來說他們確實比其他人性價比要高。天舶司的商隊主要由天人族與狐人族把持著,其中狐人更占多數,和持明可沒什麼交情。

  大家都是人少規模小的小攤子,反倒更好合作。真要是那些大規模大世家的好買賣他還不敢輕易登門張嘴談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人架空吞並做了嫁衣。

  「您需要我們做什麼?」在商言商,阿爾敏還是要問清楚離朱的目的才放心,不是推脫,而是要有個底好知道族裡誰能參與誰不能。

  嘴巴不嚴的,心思浮躁的,性格跳脫的,蠢笨無知的,這些都不行。

  離朱抿抿嘴就當是笑了,她手上有景元給的一手消息,做什麼都跟開了全圖掛一樣方便,而且她也絕對不會找埃維金人做非法交易。

  「你們有幾艘星艦?」持明姑娘端起茶水喝了兩口,覺得味道還不錯,干脆抱著杯子不松手。巴拉特拎起茶壺給她續水,又把果盤重新挪挪位置:「一艘載著商隊在外面跑,還有一艘,嗯……暫時停在迴星港。」

  他沒好意思說這是倏忽之亂前大家准備逃跑用的。

  「我不太懂生意要怎麼做,現在有個想法也沒地方問,既然你們在這方面更懂行,那就麻煩幫我看看。」

  離朱抱著茶杯摳摳釉面上浮雕一樣的花紋,心底有點虛。若論刀法武藝她對自己向來自信,但是賺錢嘛,除了出力氣兩眼一抹黑。

  可是不擅長雲吟術也進不了丹鼎司的持明也該有條活路,藝術家不是好當的,羅浮也不需要那麼多清貴人。總不能真的攜家帶口去金人巷搶地盤當街賣唱吧,該說不說持明時調的欣賞門檻確實有點高,而且離朱很懷疑這條路子究竟能不能賺夠族人們的飯錢。真要論起自己家的人都是些什麼脾氣……反正大長老不敢放他們出去做服務業,畢竟黑店違法,搶劫犯罪,她常駐十王司撈人也很累。

  所以她從方壺仙舟看了很多應龍一脈的生財之道記在小本本上帶回來。反正大家命都長,不行就逐條試過去,總能在回歸波月古海前把產業拉起來。

  「這個我們還真能幫上點忙,您說說看……」論及自己擅長的領域,阿爾敏露出成竹在胸的微笑,「打算做什麼生意?」

  「工藝美術品,材料比較昂貴的那種。」離朱不和他打哈哈,直接進入主題,「書畫這些東西是需要運營才能賣出去的,而且諸天寰宇各大星系族裔的審美並不統一,價格難定。再說了這種文化領域的買賣可比其他的更看重派系,上來就和那些有底蘊的大家族搶生意不是明智之舉。普通特產要麼持明不會做要麼我也不敢讓他們去做,想來想去就只有用材料堆了,波月古海裡不缺。」

  一坨屎型雕塑誰見誰罵,但是一坨屎型的黃金擺件就是藝術。

  松弛的藝術,□□松弛也是松弛的一種麼。

  鱗淵珊瑚小盆景,她自己就攢過幾個擺在桌子上。以持明們的審美和動手能力足以制作這種小玩意兒,波月古海每年清出來的「垃圾」也有地方清理,可以說成本低到無限接近於零。

  「除此以外呢?只有工藝美術品可不太好打開市場。」阿爾敏並不僅僅滿足於在商隊交易品清單上添個新品類,他想得到更多。

  「海中珠寶的加工……這算是和工造司搶飯吃了,不過那邊的大頭主要在機巧載具和軍工上,應該還好。」

  珠寶加工與工藝品制作基本可以視作同一類別,不過持明有自己特殊的加工方式。

  「不然這樣,」離朱也知道自己這麼兩手空空的上門談合作確實有點強人所難,想讓人給自己做事,首先得給人吃點好處讓人知道跟著你不白干,「我可以居中協調著給你們從天舶司弄張批條,你們開星艦往老家的方向去看看。願意跟著來的人就帶回羅浮,我去神策府溝通一下爭取把這個洞天賣給你們做私人用。」

  「羅浮的規矩你們懂的,戶籍歸屬只能掛在星艦上,也不要去打探長生之類的事。」

  有一個掛在仙舟本艦上的洞天就意味著埃維金人和貓亞種人不再是流浪宇宙的漂泊客,他們大可以在洞天住上九十九年再去星艦上蹲幾個月然後再回來住九十九年,如此反復。

  「……」

  之前他們就有一個洞天,購買時還得掛在其他長生種名下,屬於灰色地帶民不告官不究的操作。巴拉特不是沒想過找離朱辦這個事兒,問題她到現在也沒滿二百歲,辦不了手續。

  「你們可以以探索航線的名義回老家接人,離開期間我也有時間組織持明們把產品做一些出來。」

  阿爾敏和巴拉特交換了個視線,他們毫不懷疑離朱公平交易的打算,但還是對她不自知的寬厚很有些無奈。持明大長老對自己的認知非常正確,她真的不擅長做生意。

  大概這就是不朽後裔的底氣吧,他們生來就已經站在許多人奮鬥終生的終點線上了。

  「這是三個條件,您可以分開用上六次有余,至少也要把我們牢牢捏在手心裡才行,不然出門很容易被人騙的。」

  阿爾敏真是快愁死了,離朱拿他當自己人看讓他心頭熨帖很是高興,但她對待自己人的一片赤誠之心又讓他擔憂——別在路上走著走著就被人用熱浮羊奶給拐跑啊!

  巴拉特也是苦笑:「不如這樣,您雇佣我們成為持明的商隊,全權負責特產外銷和物資采購,剩下的事我們自己辦。」

  他就沒見過這麼大方的老板!

  離朱歪頭想想,這不就相當於只出了個名頭然後空手套白狼「買」了條商隊嗎?

  「沒有我介入你們無法以個人名義購買私人洞天。」她說了句大實話,換個人巴拉特早摩拳擦掌准備宰肥羊,但是離朱……先不說他會不會這麼干,至少沒那個膽:「我們需要的就是一個名義,貓亞種人和埃維金人都太弱小了,太過出風頭不是件好事。」

  他們也沒有財大氣粗到可以反過來雇佣持明做保鏢的程度。

  「……好吧。」離朱不太明白為什麼巴拉特和阿爾敏非要從眾,就像鯨魚不理解鯡魚為何總是成群結隊聚在一起剛好被自己吃掉。

  不過她向來尊重別人的選擇。

  「那麼咱們就商量一下雇佣的形式與佣金,抓緊時間去地衡司與天舶司報備。」

  阿爾敏一錘定音,反過來替雇主在合同上壓低自己的身價,這種買賣他也是頭一回做。

  等合同擬出來離朱接在手裡仔細從頭讀到尾,都不好意思把這東西拿回族裡給別的龍師看——扒皮程度能夠與它媲美的大概只有星際和平公司法務部了。

  「年限改一下。」她看了眼巴拉特,「改成五十年一簽,續簽時條件可談。」

  巴拉特和阿爾敏出於何種原因列出這樣的合同她不太理解,但是他們之後的人不一定甘心。與其等到以後大家翻臉陌路,不如一開始就做好拆伙的准備。

  萬一真走到分別的那一天,希望彼此心裡不至於是個面目可憎的形像。

  「您可真是,唉……」巴拉特的話沒說完,看到她臉上認真的神色就知道沒得談,只好乖乖動筆修改,「行行行!」

  還好兩邊都不是啰嗦磨嘰的性格,修改過的合同很快就被打印出來,締結協議的雙方簽字蓋章,然後拿去相關部門報備。

  離朱的字體與丹楓極像,細細長長豎著看不出來原型。前者出於醫士的職業習慣,後者純粹就是小孩子無由來的習慣性模仿。不過她那方印章上的字實在好看,穩健古樸從容自信,幾乎獨自成為一件藝術品。

  阿爾敏來回看了那個印子好幾眼,離朱注意到了,略微帶著點遺憾道:「刻章的工匠目前在坐牢,你沒法子找他下訂單了。」

  「什麼時候刑期結束?」巴拉特看不得老友那個表情,他都快把簽合同簽出婚書的鄭重了。

  同款印章同款字體夠他暗搓搓開心很久。

  離朱頓了一下,垂低眼瞼:「死刑。」

  巴拉特:「……」

  阿爾敏:「……」

  不是,你們仙舟聯盟判人死刑的概率也太高了吧!

  「所以說,為了你們的收益考慮,合同不要簽得太久。也許我哪天也犯事兒進去了呢?持明轉生就跟返廠格式化一樣,一切記憶都不存在了。」

  記憶是一種負擔,好的壞的,全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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