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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七上九下(上+中+下) 作者:安思源

第二十九章

  何府好大好大,大到完全超乎了九金的想像。

  後來九金才知道,原來何家算得上長安城裡最大的米商。她一直以為大戶人家是最忌諱讓閨女出去拋頭露臉的,看來例外還是存在的。

  何老爺是個長得很標準的中年男人,身子有些微的發福,笑起來很大聲,嗓音很渾厚,講話的時候喜歡配合很多肢體動作,就像在跳舞。相比下來,何夫人顯得好溫婉,走路不帶風說話不漏風。

  九金挪了挪身子,靠近了觀世音幾分,自然地拉開了和何夫人之間的距離,有些被她的溫婉震撼到了。

  這個動作卻讓何夫人把注意力移到了九金身上,熱情地握住她的手,含笑問候了起來:「瞧這姑娘長得真水靈,斯斯文文的,哪像我家那丫頭半刻都坐不住。你叫九金是嗎?早先就聽說段夫人收了個義女,一直想來看看,又抽不出空,這個拿著就當是見面禮。」

  說話的當口,何夫人塞了塊玉珮給九金,通體碧綠還有些溫熱,造型很娟秀。

  「……謝謝伯母,可是娘說不能隨便拿別人東西,拿了就要禮尚往來,我……我沒東西回送你怎麼辦?」九金瞪大眼看著那塊玉珮,很想立刻把它塞進兜裡,看起來它好像很值不少銀子。有錢人家都喜歡這樣的嗎?初次見面一定要大手筆一下哦。

  「呵呵,瞧這小嘴甜的。你拿著吧,我是你何伯母,不是別人。只要你別看多了你爹房裡那些上好的石頭,看不上我這小小的玉珮就好。」邊說,何夫人邊幫九金把攤開的手掌合攏。

  「怎麼會,爹的那些石頭雖然很漂亮,可是伯母的心意更漂亮。」九金歪過頭,給了何伯母一個自以為很甜美的笑容。她覺得自己還是很會審時度勢的,比如這種場合,虛偽的端莊是很必要的。只有使出渾身解數,網羅住在場長輩的歡心,她才能更迅速地擴充小金庫。

  「哈哈,難怪你爹也那麼喜歡你,原來是因為你懂得欣賞他那些臭石頭。」喜歡笑起來很大聲的何老爺又笑了,還是很大聲,順手拍了拍段老爺的肩。

  「你別笑話那些石頭了,小心他跟你急。」何夫人用手肘撞了撞自己相公,輕聲提點。

  但還是為時已晚,段老爺已經開始急了,「荒唐!簡直太荒唐了!什麼臭石頭?連我閨女都知道石頭是有生命的,你連個十八歲的小女娃都不如!」

  「相公……冷靜冷靜,今天是個好日子……」段夫人皮笑肉不笑地掃了眼自家夫君,輕輕扯了下他的衣角,與其說這是一句提醒,倒不如說是警告。這兩個死老頭性子都倔,以往兩人每次聊到這個話題都會吵上一架,今年無論如何都要設法避免掉。

  「怎麼?我說錯了麼?你為什麼每次都幫他不幫我。的確連九金都知道石頭是有生命的啊,九金,你說對不對?」

  「啊?」原本置身事外的九金忽然被點到名,一時反應不過來,茫然地抬起頭看向中堂裡的眾人。

  「你在做什麼?」段老爺蹙眉,困惑了。只瞧見她躲在一旁,一個勁地咬著何夫人送給她的那塊玉珮。

  九金尷尬地笑了笑,吞吐了會,才說道:「它看起來很漂亮哦,就忍不住想嘗嘗看是什麼味道的,石頭是有生命的嘛,自然也都擁有自己獨特的味道,只是一般人嘗不出來。只有像我和爹這樣的愛石之人,才能分辨出。爹,你……要不要也嘗嘗?」

  好爛的理由哦,還好有高尚而端莊的藝術感做掩護,大伙好像都信了。九金鬆了口氣,嘟著嘴又看了眼那塊玉珮,她不過是想鑒別下真假,聽說假的玉石可以用牙齒咬碎,還好這塊咬不碎。

  讓九金沒有想到卻又在段夫人意料之中的是,段老爺開口了,眼眸中迸射出新奇的光芒,「是麼?你這丫頭竟然比我還石癡呀,來來來,給我也嘗嘗。」

  「……」真的要嘗?!她這個新爹爹腦子沒毛病吧。

  段老爺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只要是關於石頭的事,他腦子絕對有毛病。就在眾目睽睽下,他居然還真的伸出舌頭輕舔了下,這動作看得九金五官糾結,卻看得段夫人心兒酥麻。

  「好像有點甜呢……」才舔了一下,他就發表感想了。

  「是啊……」九金賠著笑附和。

  「怎麼又有點鹹了?」

  「爹……你舔到我手指了……」

  「噗,老頭子,你完了,你要被九金的師公打了。」段夫人溢出一聲笑,說著風涼話。人家師公可是再三交待了,不能讓任何雄性生物碰九金,要不然後果只有兩個……要麼九金髮癲,要麼他發怒。

  「師公?」這話讓段老爺停止了瘋狂行為,又是一臉嚴肅地看向自家閨女:「你還有個師公?我回來那麼久了,怎麼不見他來看你?」

  「我師公很忙啦,他是個很年輕很俊俏的師公哦,而且還很厲害喏。」一提到師公,九金就笑開了花,很是得意。

  「哦?娶妻了麼?」段老爺撩起袍子入座,盤起雙手,一副探究未來乘龍快婿的口吻。

  「還沒。」他不會想要幫師公介紹姑娘吧?九金很防備地看著他。

  「他待你好嗎?有沒有被人家牽過小手,親過小嘴,摟過小腰?」看得出段老爺已經很投入爹這個角色了,堅決不能看自家女兒被人佔便宜。

  九金羞赧地低下頭,紅著臉,支支吾吾地講不出話。

  於是段老爺明白了,閨女是替別人家養的。

  「上回你說有心上人了,是你家師公麼?不如找個日子讓他來段府吃飯,爹娘幫你做個主。」既然話題自然而然到這個份上了,段夫人便滿心歡喜地套了上去,最近在牢裡她想了很多。最大的收穫就是,但願能讓兒子女兒在同一天辦喜事,想想就熱鬧,最好再讓她同一天抱孫子和外孫,當然孫女和外孫女也很好。

  「可是……」九金皺著眉,不知道該怎麼回絕,師公是一定不會答應她的。

  「他願意倒插門嗎?」段老爺做了很久的思想鬥爭後,拋出了這個問題。畢竟他才剛開始對這個女兒培養出好感,不太捨得把她太早托付給別人啊。

  「咳咳……」這下九金是徹底不用想怎麼回答了,直接乾咳了起來。

  「哎喲,老段,你也有今天啊。現在知道嫁閨女的痛苦了麼?彆扭什麼,想當初你說要讓我家小靜跟你們子七訂娃娃親,我不也應了嗎?九金都十八了,是該嫁了,只要夫家待她好,比什麼都實在。」何老爺又開口了,仍舊是習慣性地眉開眼笑手舞足蹈。

  「話是這麼說……」段老爺咕噥了句,還是認命了,「九金,改天讓你師公來吃飯吧。」

  「哦。」九金隨意地應了聲,改天的事完全可以改天再說,她比較好奇的是……「七哥哥和何姑娘是娃娃親?」

  「是呀。你要是跟你那個師公情投意合,又不捨得太早離開段家,也能先訂著,成親的事可以再往後延延。」段夫人開始回憶起師公,都說傻人有傻福,這話也挺有理。別看她家九金傻乎乎的,運氣倒還真不錯,那個師公也算是個上等貨色了。

  「那七哥哥跟何姑娘的日子已經定了嗎?」原來他是一早就注定要跟別人成親的人喏。

  「原先說好了等小靜十六,後來你何伯母又說想多留她幾年,等十八了再說。現在小靜十八生辰都過了,最晚也就明年的事兒。你說是麼?親家母。」段夫人話鋒一轉,就順其自然地把事兒丟給了何伯母。

  「呵呵,可不是嘛。今天找你們來,也正想商量這事呢。這倆孩子看起來也都挺喜歡對方的,這麼拖著也不是一回事,就怕你們嫌棄小靜拋頭露臉的不像個姑娘家……」

  「哪的話呀,我們段家又不是什麼迂腐封建的人家。」

  「那就好那就好,要不等一會晚膳時兩個孩子都在場了,我們就把日子給定了吧,也好問問他們意見。」

  「說到這,我倒是想起來了……」段夫人微微撇開頭,看向守在門外的落鳳:「少爺還沒來麼?都快用晚膳,每年都這副不上心的死樣子。」

  「來了來了,去何姑娘房裡送禮了,說一會晚膳來去叫他們就好。少爺還是很上心的,禮是他親手挑的呢。」夫人像是生氣了,落鳳趕緊給少爺打圓場。

  「那去叫他們吧,時辰也差不多了。」何老爺繼續手舞足蹈地交待。

  就在落鳳領了命剛想轉身時,九金的聲音響起了:「等等,我跟你一塊去叫吧。」

  「這……」落鳳猶豫了,目光投向夫人。她是不介意小姐一起啦,但是這分明是他們下人幹得活,小姐那麼自告奮勇會不會不太好啊。

  段夫人倒沒多放在心上,揮了揮手,笑語著:「去吧,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性子,憋著怪難受的吧,去奔放一下吧。」

  聞言後,九金維持住最後一絲端莊,笑顏逐開地欠了欠身子,快步奔出了中堂。

  才跨出門檻,她的笑臉就褪去了,邊領著落鳳往前走,邊無奈地扯著自己的衣角。

  她的確是憋壞了,聽著他們一屋子人那麼興致勃勃地議論七哥哥的婚事,心裡總覺得不是滋味。興許是依賴慣了,成了親之後她就不能像以前那樣纏著他了,往後只能何姑娘可以依賴他了。傍著這個假妹妹的身份,到底還是不能肆無忌憚一輩子的。

  「小姐,你怎麼了啊?話好少喏。」向來聒噪的小姐,今天是真的端莊了,卻讓落鳳覺得渾身不自在,甚至有點陌生。

  九金緊抿著嘴角,扯出一抹很牽強的笑容,微微側眸,口吻有點感慨:「我就是覺得何姑娘好幸福,生辰有爹有娘陪著過,還有七哥哥給她送禮物。你說,除了我自己還會有誰記得我生辰呢?不過人心就是不太容易滿足的,我以前就指望生辰的時候可以不用挑滿兩缸水,也不要被人打,舒舒服服睡個懶覺,吃頓飽飯,這樣就好。可是這些現在都有了,為什麼還是覺得不開心?」

  「原來你在為了這個不開心啊,我一定會牢牢記住你的生辰的!小姐,你的生辰是哪天?」落鳳笑嘻嘻地湊上前,問道。

  「……今天。」即使九金今天早上起床時,忘了看繡在肚兜上的生辰八字,何姑娘這麼隆重的生辰宴也足以提醒她了。

  「啊?」這個答案完全出乎落鳳意料之外了。

  九金回過頭,假裝不在意地笑了笑,她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跟落鳳說過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忘記生辰。只是有點忍不住想娘親了,深吸了一口氣後,九金若無其事地指了指前面的廂房,問道:「何姑娘是住那間麼?」

  「嗯。」落鳳應了聲,邊往前走,邊打量著小姐。儘管小姐挺會偽裝的,她去還是看到了一絲落寞,總覺得應該安慰兩句:「小姐啊,我……」

  話才剛起頭,屋子就傳來何小姐的聲音,打斷了落鳳。

  「少來了,你當我還是三歲麼,被你哄哄就會信啊。這剪子絕對不是你挑的,你哪會那麼貼心,就算是貼,也會只貼那些個屍體的心。」

  「我又沒說是我挑的,重點是我出的銀子。」

  緊隨而至的是段子七有些慵懶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心不在焉。

  九金剛想敲門,卻被落鳳攔住了,她不解地轉過頭,只瞧見落鳳擠眉弄眼地衝著擺了擺手,附耳壓低聲音咕噥:「小姐,聽聽他們聊什麼嘛,上回在醉香樓,少爺也是這麼偷聽你和師公說話的。」

  「啊?太齷齪了點吧,好沒道德的行為啊。」

  「你不是說過,只要把道德底線降低點就好了嘛……」

  「吵死了,你那麼吵我怎麼聽啊!」九金低吼著打斷了落鳳的話,把頭往前又探了幾分以便聽得更清楚些。

  看著眼前的畫面,落鳳有了覺悟,原來有沒有道德並非重點,重點的是越齷齪的事小姐就越想做。

  落鳳沒能太沉溺於自己的思緒中,屋子裡又想起了交談聲。

  「對了,你千萬別忘了今天也是九姑娘生日,有沒有給她買禮物?」

  「買了。」子七的聲音依舊有氣無力。

  「買什麼了?給我瞧瞧,你剛才說有事,不會是去給九姑娘挑禮物了吧?」

  「關你什麼事?」

  他不是去找裴澄打馬吊的?是去幫她買禮物的嗎?九金眨了眨有些乾澀的眼,心底忽地一酸,好奇怪啊,為什麼她有點想哭又有點想笑呢?

  「你是不是喜歡上你那個寶貝妹妹了?」屋裡的何靜愣了下,似笑非笑地問,口吻裡透著試探的意味。

  「你覺得呢?」子七沒急著回答她,反問了句。見何靜接不上話了,便溢出了聲嗤笑,「有哪個正常男人會喜歡上一個傻子?」

  這是九金曾經問過他的話,絕對是警句啊!

  何靜哭笑不得地打量了他些會,忍不住笑開了,伸出手戲謔似的捶了他一下,「你的嘴怎麼那麼毒,九姑娘傻麼?我怎麼一點都感覺不到。」

  「是麼?那說明你也傻了。」

  「你才傻!」

  ……

  屋裡飄出一陣打鬧嬉笑聲,聽起來好溫馨。九金傻愣著,有些空洞的目光落在落鳳身上,迷惘地眨了兩下,嘴角有些許的僵硬,想笑,卻笑不出。心裡頭亂得很,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麼,只覺得胸口一陣陣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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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從九金敲響何靜房門叫他們用膳的那一刻起,子七就發現今晚的九金不太對勁了。

  很端莊!很有禮!嘴角總是含著一絲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笑容!

  雖然這一切都是曾經九金最渴望擁有的,但當有一天她真的擁有時,輪到子七不端莊了。

  「你剛才……剛才在何靜屋外真的沒聽見什麼嗎?」實在抑制不住內心的疑竇,子七順手夾了個雞腿丟進九金面前的空碗裡,不放心地又追問了次。

  七哥哥已經問了十四遍這個問題了,九金若無其事地飄了他眼,夾起雞腿塞進嘴裡,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故意讓自己看起來好像只專注在面前食物上。

  「那為什麼一整晚都不說話?」他湊近了她幾分,用只有彼此才能聽清的聲音問。

  「唔……你要我說什麼呀?」九金抬起頭,嘴裡塞滿了菜,說話有些含糊不清。

  子七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些會,幾乎可以確定這個丫頭一定在生氣,讓他覺得比較新鮮的是,沒想到她生氣的時候竟然真的端莊起來了。興許是在怪他不記得她生辰吧?子七沒有多想,淺笑浮上臉頰,又給九金夾了滿滿一碗的菜後叮囑了句:「快點吃完,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子七,你做什麼一個勁給九金夾菜,你當她是豬麼?就算疼妹妹也不要這麼個疼法啊,你嫌她前兩天撐得還不夠麼,也顧顧小靜啊。」意識到桌上的氣氛有些不尋常,所有目光幾乎全都聚向了那兄妹倆,坐在子七左手邊的何靜更是有些尷尬。段老爺便清了清喉,笑著說道,給子七鋪了條台階。

  但子七和九金之間流竄著的那股不太尋常的情緒,還是讓他不自覺地擰了下眉。

  「她的確很像豬啊。」子七側眸掃了眼埋頭大快朵頤的九金,調侃著。

  聞言,九金僵了下,抿了抿唇,又繼續吃了起來。

  氣氛又一次的陷入了沉悶,這回輪到何老爺揮舞著雙手打圓場了:「不礙事不礙事,反正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這三個字讓何靜敏感地抬起頭,看向自己爹娘。從他們曖昧的笑容間,她隱約察覺到了些什麼。

  「還說呢,你十八歲生辰也過了,是該收收心了。瞧瞧人家姑娘,孩子都抱在手裡餵奶了,你跟子七也該定下來了。」何夫人掩著嘴,眸子不斷地往子七身上飄。

  「就是啊。你看我們家的蚊子都更新換代了,說明它們也都生孩子了;在看看朱雀大街上頭那個賣豬肉的,從來不斷貨,這說明什麼?說明豬都知道成親生小豬崽!你們還耗什麼?加把勁啊,怎麼樣也要證明下人類比禽獸更有智慧吧。」不能看親家母孤軍奮戰啊,段夫人也加入了苦口婆心勸說地行列。

  「……」有這麼勸人成親的嗎?子七無奈地橫了他娘親一眼,猶豫了些會,「會不會太倉促了點?原本不是說好了等何靜的鋪子穩定了,再考慮成親事宜麼?」

  「是啊。現在小靜的鋪子很穩定啊,姑娘家嘛成親前喜歡折騰也就隨她去了,婚後到底還是相夫教子為重,那個鋪子找兩個人來打理就好了,也不是非要自己一天到晚顧著的。」何夫人繼續說著,不遺餘力。

  「娘……」何靜放下碗筷,哭笑不得地喚了聲:「我跟子七又沒說不願意成親,年前就商量好了,等我十八歲生辰過了,你們定日子便是了。你做什麼非要揪著我那個鋪子不放,我嫁到段家之後,相夫教子侍奉公婆這些全都不會怠慢的,那跟我顧鋪子沒衝突。那鋪子是我的心血,怎麼能隨便找兩人來打理呢。」

  「這麼說你是願意了?!」

  何靜的話,讓段夫人和何夫人都欣喜若狂了,幾乎異口同聲地問道。見這丫頭紅著臉,羞答答地點了下頭,倆人邊心照不宣地相視笑了,開始聒噪了起來。

  「辦幾桌比較好啊,在哪辦呢?醉香樓倒是不錯,夠氣派。」

  「不行!我跟那地方犯沖,就是那的狗肉害我在牢裡待了好些天,換個地方。」

  「也是哦,那地方先再議好了,關鍵還是先挑日子呀。」

  ……

  四位老人家聊得熱火朝天,何姑娘只顧著臉紅,九金緊咬著雞腿,乾瞪著七哥哥,起先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只好睜大眼,傻乎乎地看著他。久了,雞腿把嘴撐得有些酸,九金終於捨得把雞腿吐了出來,用有些沙啞地嗓音輕問道:「你要成親了哦?」

  「你做什麼?」子七震了下,她做什麼要用那種好像控訴的眼神看著他,還得他心思跟著亂七八糟的。

  「這次是真的要拜堂洞房了喏。」九金垂下眸,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這略帶幽怨的口吻讓子七煩躁地擰起眉,看著面前那群興致勃勃地長輩們,忍不住喝喊了聲:「我有答應嗎?!」

  熱火朝天的場面頓時冷了下來,所有目光齊刷刷地掃向子七。

  沉寂了許久許久之後,何靜挑起眉梢,眼神略過子七落在了九金身上,話卻仍是衝著子七問的:「你兩年前不就答應了?」

  「我……」他能說什麼?又想說什麼?不是早在好多年前就想好了,到了時候如果他和何靜都沒有心怡之人,就乖乖地聽從父母之命完婚麼?早晚是要娶何靜的,這原本就是子七篤信著的事,這些年間爹娘也從來沒有拿這個婚約束縛過他,倘若真要遇見自己中意的,大可以去愛的。

  這些年,似乎還真沒幾個女人能像何靜般讓他有尋找知己的感覺,那他到底是在猶豫什麼?想著,他不自覺地飄了九金,手抬了又放下,幾番欲言又止,最後愣是沒擠出一個字。

  「你不就是默認了嘛,還有什麼好多說的,煩死了。」段夫人很不耐地瞪了他眼,繼續拉起何夫人暢談,「我們別理他,繼續商量。」

  「你去哪裡?!」好不容易,子七終於衝著九金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卻是無關緊要的。

  「內急,小解啊,難道要就地啊?」都沒看出她心情不好嗎?居然還那麼凶,這人真的好討厭。九金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步朝著門外走去。

  走到遊廊盡頭,左轉,繼續走到盡頭,再右轉,就是何府的茅廁了!這也是今天唯一讓九金覺得慶幸的事,覺得很憋的時候,就會很想立刻釋放。她不僅內急,心裡還憋得慌,恨不得把面前的茅廁給砸了。但是考慮到自己還需要使用,就決定先忍一忍。

  折騰了些會,九金跨出茅廁,重重地摔上門,深吐出一口氣,轉眸憤恨地瞪著茅廁。在她眼裡這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茅廁,而是段子七!砸爛了他,都難解心頭之恨,當然不砸更解不了。

  於是,九金決定做人不能太委屈了自己,在地上隨意撿了塊磚頭,毫不留情地朝著茅廁砸去。僅僅一塊是很難洩恨的,她又彎先身撿起第二塊。

  第三塊、第四塊……聲音很響,可是屋裡的歡笑聲更想,壓根就沒人注意到她。

  最後九金有些無力了,這麼做好像並沒讓她覺得好受些,她蹲下身,緊咬著唇,用力拔著地上略顯枯黃的草,覺得眼眶有些許濕潤,卻沒有淚流出來。以往假哭的時候總是很隨心所欲,大概是淚水都耗在那上頭了,真想哭的時候竟然都沒有淚了。

  「長安是我家,綠化靠大家。你做什麼去拔茅廁邊的草?好歹你也叫我一聲師公,算是修過道的人,難道不知道一花一草皆有情嗎?」

  熟悉的聲音帶著幾分輕鬆的笑意飄進了九金耳朵。

  她愣了下,有些不太確定地問道:「師公?」

  「嗯……」還是同樣的聲音,這回的口吻有點懶散。

  九金站起身,哭喪著臉四下環顧了圈,鬼影都沒一個。她又繞到那個已經屬於危房的茅廁後找了下,還是一無所獲。最後,就連周邊不起眼的雜草堆她都翻過了,仍舊沒有師公的蹤影。她停下了動作,費解地揪起眉心,「幻聽?」

  不會吧?她最近也沒有對師公很朝思暮想啊,雖然挺希望能在生辰日看見他,但也不至於出現幻聽啊。

  「在上面。」項郝難得穿著一身中規中距的道袍,正居高臨下地俯瞰九金,終於忍不住出聲了。她的一舉一動,讓他很無言以對,他好歹是個活生生的人,身材比例屬於極度正常範疇的,又不是蟋蟀螳螂,需要到雜草堆裡翻找?

  「咦?你坐在人家圍牆上做什麼呀?」這樣的出場方式,九金怎麼看都覺得他像個賊。

  「難道你要我鑽狗洞?」他不自覺地揚起一抹諷笑,語氣涼涼的。

  「……鑽狗洞也、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嘛。」九金抬起頭,仰望,講話不免有些吃力。

  「對你來說有大不了的事嗎?」項郝輕笑,薄唇微抿,眼神飄向了茅廁的方向,實在慘不忍睹,真是個破壞力驚人的丫頭,「你在做什麼?激起民糞?」

  「沒有,我在練習丟磚頭。」

  「是麼?看起來很忙啊,那有沒有空讓我幫你慶生呢?」

  「我以為……」以為都沒人記得了。

  「以為沒人記得嗎?我的記性你知道,我只是忘了忘記。」

  「……」九金頓時覺得說不出話,喉間哽咽著,鼻子也酸酸的。

  等到她再次回神的時候,已經不知不覺地師公帶到了圍牆上。圍牆很高,她半瞇著眸子不敢往下看,慘叫著搖了幾下手,跟著……腰間有股力量一緊,轉眼她就安穩著地了。靠在一個有些溫熱的懷裡,繡著那股道觀特有的清香,九金掀開眼簾看著近在咫尺的師公,總覺得有股不真實的感覺。

  唯一讓她覺得比較現實的,是師公又一次在她剛小解完後,將她擄走了。好在她進步了,夠端莊了,這次沒有再流鼻血,僅僅有點暈眩而已,那也是因為她畏高。

  「什麼聲音?」子七敏感地轉過頭,往飯廳外瞧了一眼,分明有聽見九金的慘叫聲。

  「哪有聲音啊,現在是在談你的婚事,你能不能投入點。」段夫人很不滿地說道。

  「可是九金去了茅廁很久,我去看看。」

  「站住!你怎麼又用那麼爛的藉口,讓落鳳去。」真是個很沒責任感的兒子,段夫人不耐地低喊。

  可惜這次她家兒子很不給她面子,頭也不回地衝出了飯廳,丟下一屋子的老老少少面面相覷。

  然而當子七趕到茅廁邊的時候,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到處都沒有九金的身影,只是一棟岌岌可危的茅廁。他呆滯了很久,直到一陣涼風吹來,才顫了下醒悟過來:「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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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九金又一次回到道觀,心境又一次的不同了,她怎麼也沒想過今年的生辰竟然還會在這裡度過。

  可當她跟著師公來到咸宜觀之後,才知道,生辰日的感動只是剛剛開始。

  整個道觀的人全都聚在了一塊為她慶生,儘管大家的表情看起來都有點不情不願,可九金還是知足了,至少這些人都沒有再打她。紅扁還為她煮了一桌子的菜,全是她最喜歡的。從前的生活讓九金壓根就沒有機會和別人分享自己的喜好,即便是紅扁也一樣,唯一最清楚她愛吃什麼的人只有師公。

  已經子時了吧,生辰都過了,九金還覺得嘴裡還殘留著那些飯菜的味道,雖然不比何府的那桌飯菜華麗,可是這種一直可以暖到人心坎裡的味道,卻是無價的。

  「哎……」想著,九金溢出一聲長歎,無力地把頭擱在窗欞上,看著外頭的夜色。

  道觀的夜很靜謐,瀰漫著一股與世無爭的味道,九金忽然覺得,如果大伙都不再打她了,就此留在這也沒什麼不好。可是就算什麼都好,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澀澀的,為什麼每次想留在一個地方,都是因為想逃離另一個地方呢?

  「你今晚在何府是不是受什麼委屈了?」項郝端坐在不遠處的軟榻上,認真地看著手裡的書籍。卻被九金那聲歎打亂了心思,忍不住問道。

  「不算是委屈吧。」確切的說,還應該算是喜事呢。以她的身份而言,哥哥要成親了,難道不是一件喜慶的事嗎?

  「是麼?那就說說你今天何府都發生了些什麼事。」他沒有放過她,只是換了種方式問。打從坐在圍牆上看她拿茅坑和草兒撒氣的模樣時,項郝便覺得這丫頭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之所以一直憋到現在才問,就是想等她生辰過了,不想破壞氣氛。

  「唔……」九金想了會,事兒倒是發生了不少,可她記得的只有一件,「七哥哥和何姑娘要成親了。」

  聞言,項郝頓了頓,放下書,低語:「哦?你因為這事悶悶不樂?」

  「好像是的……」

  「過來。」他微笑著打斷了她的話,衝著她招了招手。

  等九金緩緩在他身旁坐下,見她心不在焉的模樣,他才開口:「為什麼不開心?不想看他娶妻嗎?」

  是這樣嗎?九金嘟了嘟嘴,想了會,「可能就是依賴慣了吧,就好像我以前很依賴你一樣,一下子聽說以後再也不能賴著他了,就覺得有點不適應。總會好的,時間久了就不難受了,以前也是這樣好的……」

  「這一天總要來的。」項郝淺笑,單手支著頭,目不轉睛地打量著九金。

  「啊?」這話讓九金不明就裡。

  「總有一天他是要娶妻生子的,你難道又傻了嗎?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當初不就是想著把銀子攢夠了,然後遠走高飛麼?你總是要學會自力更生的,不管是我還是你的七哥哥,都不會比你自己更可靠。」

  九金垂著眸,緊握著雙拳出神,直到握到雙手的指關節泛白,她都不自知。沉默了許久,她呢喃出聲:「是知道的。可是……可是沒想到這一天會那麼快就到了。」

  「快麼?」他轉過身湊近了她幾分,笑容裡多了絲曖昧,「你已經練習了三年了。」

  「你是說我在咸宜觀的這三年嗎?你怎麼那麼壞啊?故意嘲笑我是不是,練習個屁咧,只是變得越來越耐打了而已。」九金皺了皺鼻子,伸出手指用力戳了師公幾下,只覺得他又在拿她說笑了。

  「忍辱負重、苟且偷生、能屈能伸、阿諛諂媚……嗯,我怎麼覺得這些東西你全都學得很好。對了,還差一條,陽奉陰違。」

  「……最後一條是貶義啦。」事實上,九金覺得師公說的每一條都算不上稱讚。

  「是貶義,但是你詮釋的很好。」說著,項郝撇了眼很沒坐姿的九金,冷哼,「我記得有跟你說過讓你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別再被你的七哥哥碰,不然我會讓你領略一下生孩子的痛楚。」

  「是、是說過啊……」可她又沒答應。

  「你是想看看我那天說的話到底會不會作數麼?」

  「你你你你為什麼會知道?!」九金很快就想起那天迷迷糊糊間,被七哥哥用嘴灌藥的事兒。看向師公的眼神裡不免摻著驚訝,有眼線!他一點在段府安插了眼線!

  「裴澄說的。」他掀了掀眼簾,嗤笑。

  「呀,你和裴澄不會是……」斷袖吧?!

  「斷袖麼?」項郝忍不住彎起嘴角,接著九金的話尾反問,身子又靠近了她幾分,已經能感覺到她不太規律的呼吸,「你可以驗下貨。」

  「嗯?」氣氛不太對勁了,九金大氣都不敢踹著一下,瞪大眼,看著師公那張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臉,心跳驀地開始混亂。

  驗貨?怎麼驗啊?找一堆姿色上等的女人,再找一堆秀色可餐的男人,然後男左女右站開,看師公往哪邊走嗎?

  但是很快九金就發現自己想太多了,師公用行動證明了一切。

  她只覺得腰間一緊,那滾燙的掌溫一直透過她的衣裳熨帖在肌膚上,靜靜地,她看著他靠近,看著他的唇慢慢覆上她的,「唔唔唔……嗯……」

  細碎的聲音溢出她的唇間,從最初的掙扎,到最後的嚶嚀。

  這是一個不同於七哥哥的吻,應該說是有好大的差別,七哥哥的吻很溫煦,可是師公……很灼熱。輾轉間,他的舌竄進了她嘴裡,不斷地逗弄著她有些不知所措的舌頭。每一次的深入,他沒有給她任何逃避的時間,擁抱著她的手是漸漸鬆開了,可是卻很自然地將她的身子壓在了軟榻上。

  「眼睛閉上,投入點。」項郝微微掀開眼簾,垂眸掃了她眼,伴著喘息命令著。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九金的唇那麼軟,嘗起來的味道要比他想想中好很多,有些許的生澀。感覺到她的緊張,他故意用舌尖勾勒起她的唇線,順著她下顎的弧度慢慢地往下細吻。

  隨著他的動作,九金覺得有股潤潤麻麻的感覺,一直蔓延到她的脖子,又移轉到了耳際。耳垂傳來了細微的刺痛感,是他的啃咬,讓她情不自禁地呻吟。有雙手慢慢地繞到她的後背,解開了那條綁住襯衣的繫帶。

  突然竄來的微涼感,讓九金倏地睜開眼,茫然地看著師公。

  她想到從前看見玄機姑姑和陳公子在床上滾來滾去的畫面,接下來,他們也要這樣嗎?

  「會後悔嗎?」

  師公清晰的聲音忽然傳來,九金震了下,迷濛的眸子癡看著他,彷彿看到了當年的光景。

  三年前,他也用這種曖昧不明地姿勢壓著她,問過她同樣的問題。她曾堅決地點頭過,可是這一次,她卻猶豫了,「我……」

  「我為你掙扎了三年,可惜還是敗了,你沒資格拒絕了。」在問她之前,便已經猜到了答案,然而項郝卻沒有在這種時候停止一切的定力。他在她耳邊呢喃了句,繼而將吻落在了她肩胛上,手無意識地竄進她鬆垮的衣裳裡,停在了她不算太豐腴卻形狀剛好的胸上。

  「師公,我……」感覺到他另一隻手摸到了她的褲腰帶,九金忽然開口,哭喪著臉。

  「怎麼了?」他瞇著眸子,冷覷著她。這種時候,她最好不要煞風景的用眼淚來控訴,他不會收手,只會讓她更欲仙欲死直至忘了拒絕。

  「我好像……」九金漲紅了臉,緊咬著唇,鼓足勇氣說道:「好像又來癸水了。」

  「……」項郝猛地僵硬住,有股想要掐死她的念頭,可是看著九金那副沮喪的模樣,卻又只好硬生生地撐起身子,俯瞰著她,喘息著問:「什麼叫做又來了?」

  「那個……我前些天才來過的,不知道為什麼又……」好丟人,她也不想要這樣的嘛,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時候來,要是……要是真的莫名其妙被吃了,那師公一定會負責,人生也就這樣過了,也挺好的喏。

  「是麼?給我看看。」他細細地審視了她些會,探出手,說道。

  「不要!」他不會是想驗證下到底有沒有葵水吧?娘喲,還讓不讓她做人了呀。

  「放手!」項郝的態度很強硬。

  「就是不要!」九金也難得異常堅定,死握住他的手,試圖想阻止他的動作。

  「我只是想給你把脈!研究下你為什麼會經期不調。」

  「……」只是這樣嗎?

  沒等九金問詳細,「砰」的一聲,門板被人用力撞開了。

  聲音很響,項郝和九金好奇地轉過頭,朝著門邊看去,只瞧見紅扁以及其不雅地姿勢跌倒在地上,單手揉著臀部,一個勁地痛哼。

  隨後跨入門內的是段子七,他輕哼了聲,俯瞰了眼被龍套推倒的紅扁。當視線慢慢往前移,定格在了屋裡的軟榻上後,他臉上的表情也瞬間凝固了。如果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來說,這實在是很活色生香的一幕,九金的衣衫幾乎快被褪光了,就殘留下那麼一丁點遮蓋著重要部位,裸露在外的白皙香肩尤為刺眼;更讓子七覺得刺眼的,是那個髮絲微亂,衣領敞開著,神色勉強還算得上性感的師公!

  「你、你們……在做什麼?」看來少爺是已經被驚到說不出話了,龍套只好替他發問。

  項郝回過神,順手從一旁扯了條毯蓋在了九金身上,坐起身靠在了軟榻上,漫不經心地看了眼面色冷峻的子七,忍不住輕笑了下,聳了聳肩,沒有做太多解釋。

  瞧瞧這放浪的表情,子七長吐出一口氣別過頭,目光投到了九金身上。緊跟著他便意識到了自己是在找氣受,她紅著臉,唇微啟著有些腫,杏眸輕瞇著斜睨他,這……這、這個表情不僅僅是放浪,還透著一股子饜足!

  看來是等不到他們倆給出回答了,子七側過頭,故意不去看九金,低咒了句:「一男一女衣裳不整的在軟榻上糾纏,還能做什麼?」

  「不是哦,流血了喏。」九金蹙著眉,挪了挪身子,想起身,觸碰到龍套目不轉睛瞪著她的目光後,只好又老老實實地躺回去。不管怎麼說,目前為止她好歹還是個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家,怎麼也不能被看光光啊。

  「流血?!」聞言,子七又不爭氣地把目光轉了回來,不幸瞥見了她剛躺過的位置上那灘淺淺的血跡。他閉上眼,懊惱地哀歎,為時已晚啊!

  「可不是嘛,又流了,這次還很痛,作孽喲……」搞不清情況的九金還在自顧自地念叨。

  顯然是一段很雞同鴨講的對話,可兩個當事人卻都很投入,項郝揚起嘴角,笑得很詭譎,打斷了他們,「能不能先出去,讓阿九把衣裳穿好。」

  「你給我立刻穿好衣裳,跟我滾回家!」事已至此,他還能說什麼?就算想找她算賬,也不能在這個該死的師公面前。於是子七隻好憤恨地吼了聲,領著龍套轉身跨出房門,重重地又把門板摔上了。

  屋子裡突然靜了,紅扁好不容易爬起身,尷尬地左右看了下,進退兩難啊。

  「愣著做什麼,阿九來葵水了,你幫她弄下。」人生就是這樣的大起大落啊,以至於項郝不得不逼著自己「收放自如」。比起剛才,他的口吻裡已經沒有了激情的痕跡,只像是一句平淡無奇的交待。

  「可是七爺看起來好像怒氣很大,真的要讓阿九跟他回段府嗎?住在這兒不是挺好嘛,反正七爺也快成親了,就跟段夫人說怕阿九留在段府會給他們添麻煩,接她回來住吧。」紅扁擔憂地看了眼房門,不太放心就這麼看著段子七把九金帶走。

  項郝沒急著回答,想了會,眸兒轉向了九金,見她抿著唇不發一言的樣子,便笑著伸手掐了掐她的臉頰:「你呢?想不想回段府?」

  「唐九金!我警告你,你如果敢留在這裡,我一定會把咸宜觀給剷平!」門外傳來了子七的警告聲。

  「……」九金愣了下,無助地看著師公,躊躇了很久,「我的小金庫還在段府……」

  「我可以幫你去拿回來。」

  「我至少得跟觀世音和爹說一聲。」

  「我可以幫你去說。」

  「我還沒攢夠銀子……」

  「你回去吧。」他面無表情,口吻冷漠,驀地站起身,朝著門走去。

  九金坐起身,張了張唇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有開口說什麼。三年,可以改變很多事,包括感情。她還是依賴師公,可已經不是愛了,差一點就迷失了,然而九金卻好希望在剛才意亂情迷的那一剎那迷失掉,也許……就可以讓自己不要再想那些無望的東西了。

  房門又一次開了又合,她隱約聽見門外傳來了交談聲,是七哥哥和師公的聲音,卻聽不清楚內容。反正是什麼都不重要了,九金緊抿著唇抬起頭,下顎一顫一顫的,漸漸地抽泣聲越來越響,最後她索性放聲大哭了起來:「哇嗚,紅扁……為什麼要這樣子嘛?明明就只要伸出手好像就能抓到幸福了,我做什麼要那麼犯賤嘛,做什麼……做什麼每次都非要去抓那些抓不到的東西……有毛病啊!不止是我有毛病,所有人都有毛病……想要人家的時候就不顧一切地要,不想要的時候就什麼都不說地丟掉,全都把我當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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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夜深了,整個段府也就那麼幾點零星的燈火,最亮的便是中堂。

  落鳳不停地探頭窺探著中堂裡的動靜,可惜只聽到少爺來來回回踱步的聲音,平靜得有些許不尋常。

  「別看了,少爺不是讓我們去睡嘛。」龍套打了哈欠,總覺得這也不是什麼天大的事,瞧落鳳緊張的,活像他家少爺會把她家小姐給分屍了似的。

  「小姐真的被那個師公給吃了嗎?」落鳳沒理會他,逕自問道。

  聞言,龍套不耐地瞥了瞥嘴角,「你都已經問了幾十遍了,不是跟你說了嘛,一定吃了,軟榻上還有血跡呢。」

  「哎呀,那我就更不能睡了!我好期待少爺的反應呀。」落鳳雙眸熠熠生輝,好奇心更重了,「最好是奔放點,直接把小姐拖到床上,把衣裳剝光了,先生米煮熟飯。哦……一定要覆蓋掉那個師公留在小姐身上的味道,要讓小姐白皙的胴體上佈滿愛的痕跡……」

  落鳳越說越覺得興奮,有點滔滔不絕的趨勢了,腦中很自然地浮現出春情蕩漾的畫面。

  不知不覺間,她說得越來越大聲了,儘管龍套一個勁地在一旁給她使顏色,落鳳卻完全沉溺在自己的幻想中。

  直到那聒噪的聲音飄進中堂,子七停住腳步,回眸瞪了眼,用力地把門關上,杜絕了一切窺視,也有效地讓落鳳閉嘴了。

  頃刻間,一切又歸於沉寂。

  良久良久,九金耐不住了,偷偷飄了眼子七,見他的視線茫然地落在前方,便小心翼翼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企圖趁他不注意從後面溜回房。

  只可惜沒有得逞,她才剛邁出一步,身後就飄來了一道涼涼的聲音。

  「我有說你可以回房了嗎?」

  「……」九金僵硬住,扁了扁嘴,他也沒說不可以走嘛。

  「你還是很喜歡他?」轉過身,子七沉了沉氣,不去看她,斟酌了好久才醞釀出一句開場白。

  「誰?」

  「你師公。」他咬牙切齒地說出這三個字。需要做多少的心理建設,他才能讓自己維持住此刻的鎮定,實在好想罵她,卻怕情緒失控的時候會傷到她。

  聞言,九金看了他些會,沒說話。她喜不喜歡師公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用什麼身份在問她。

  她的沉默,在子七看來是一種默認,他握了握手心,心不自覺地抽搐了下,暗暗地疼,「那他喜歡你麼?」

  「不知道……」

  「不知道?!」簡單的三個字,讓子七之前佯裝出來的冷靜全都崩塌了。他發現壓根就沒必要在九金面前維持住理智!理智是什麼?就是把自己妹妹往其他男人床上送,然後還要故作大度地說:你們玩得開心點?!

  那他娘的不叫理智,叫孬種!

  想著,子七蠻橫地拉起九金,粗暴地揮開簾幔,繞到了後頭的迴廊上。

  他走得很快,害九金很費力才能跟上,跨下了階梯後,他直衝著前面的內堂而去。那架勢,那銷魂冷艷的背影,配合這月黑風高夜,讓九金很容易聯想到曾聽說過的那一樁樁血淋淋的姦殺案,頓時她覺得好恐慌:「七哥哥……你、你是不是需要冷靜一下……好歹你也是個仵作,不能知法犯法,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我沒告訴過你,我選擇當個仵作,就是為了收集一百種殺人後毀屍滅跡的法子麼?」

  「沒有!你沒有說過!」九金想也沒想就堅定地回道。

  「你現在知道也不晚。」

  他回眸,像是在笑,又像是面無表情的,總之讓九金有陰森森的感覺。

  連拖帶拉地被塞進內堂後,九金瞧見了一隻好大好大的澡盆子,足以容納十隻頑強抵抗的豬。可惜,她環顧了圈屋子,沒有豬,只有她和七哥哥。然後他開始脫掉罩衣,捲起袖子。這個情況……唔,是要洗鴛鴦浴嗎?

  「七哥哥,我……我今天不太方便……啊!」

  她難得含羞帶澀的,多麼有純情小閨女的含蓄感啊,不幸的是,這種情緒被破壞了。在九金刺耳的尖叫聲中,她已經被子七揪了起來,甩進了澡盆裡。九金試圖撲騰了幾下,水不斷地灌進她的嘴和鼻子裡,被嗆得猛咳後,她仍然執著地沒有放棄掙扎。

  但是再經歷一番抗戰後,她驚奇地發現,原來水很淺,「咦?我可以站起來喏。」

  「下去。」子七靠坐在澡盆邊緣,被濺了一身水,依舊無動於衷,斜看著她命令道。

  「啊?」

  「在水裡泡上三天再出來。」

  「……」不要玩了吧?那不把人活活泡死才怪!

  「下去!」

  「七哥哥……」求饒吧,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哪裡錯了,總之先求饒:「我錯了,讓我出來好不好,特別時期泡太久很傷身子的。」

  「你哪裡錯了?你做得很好啊!跟一個完全不知道愛不愛你的男人翻雲覆雨,多美妙的經歷。嘖嘖,早知道這樣就不要給你買那麼多衣裳了,反正對於你師公而言,不穿更爽快。」子七挑了挑眉梢,完全沒有心軟的趨勢,見她垂著頭舔著唇的模樣,他氣得直起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肘,「你那是什麼表情?很意猶未盡麼,我不介意委屈自己讓你更銷魂些!」

  說著,他順勢將九金帶進懷裡,用力地緊掐住她的下顎。

  讓子七驚訝的是,剛想要吻她時,九金忽然奮力地推開他,無辜地眨著雙眼,往後退了一步:「不能再啃我的嘴了,那經歷太痛苦了……」

  回想起那一碗碗苦到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藥,直往自己嘴裡灌的滋味,九金就開始害怕,死都不想再嘗試。

  可是這話在子七聽來完全變了味,被他吻的經歷很痛苦?他都沒有介意她恬不知恥地和其他男人在床上忽上忽下了,她居然敢嫌棄他?!這到底是什麼世界,這到底是什麼女人,非要把他逼瘋不可嗎?

  越想,子七便越覺得生氣,情緒再一次衝破理智,開始宣洩而出:「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倒是告訴我,那個死老頭有什麼好,把你騙成這樣,居然還能讓你這樣死心塌地的!你怎麼就能傻成這樣?也不想想你在道觀裡天天被人打的時候,他在哪?你死的時候,他在哪?你差點無家可歸跑去做尼姑的時候,他又在哪?現在就這樣三言兩語,隨隨便便讓紅扁做了幾道菜,算是給你慶生,就把你給哄到床上去了,也不管死老頭到底愛不愛你,到底會不會負責!」

  「不是隨隨便便的幾道菜,那些都是我最愛吃噠!」九金隨意地撥開擋在臉上的濕發,抬起頭,趾高氣揚地喊。

  「那又怎麼樣?今晚何府菜哪道不比道觀裡的那些好?你想吃什麼可以跟我說,犯得著跟著他走嗎?!」一切就像段子七所預料的,他的情緒果然還是失控了。

  「是……是你自己聊婚事聊得很開心,讓我一個人摸黑去茅廁的。那、那每次我去茅廁,師公都會很奇跡般地出現,這已經形成一定規律了嘛……」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很開心的聊婚事?你又哪知耳朵聽見我應下那門親事了?他出現你就要跟他走嗎,難道都不需要跟家裡人交待聲麼?你就沒有考慮過我會擔心?他要你去死,你也一定屁顛屁顛地跟去,傻到沒藥救了!」

  「有藥救那就不叫傻了喏……」癡傻本來就是沒藥救的嘛。

  「你還傻出驕傲感了?」不是他多心,而是九金地口吻真的帶著一股引以為傲的成分。

  「你幹嘛一直要把傻啊傻的掛在嘴邊,我是木頭人啊,不會難受的哇?」九金咬著唇,想到了他回答何靜的那些話,心不禁一抽一抽的,氣呼呼地鼓起腮,她越來越激動了,乾脆不顧一切趁亂爬出了澡盆,揚起頭,「我又不是生下來就傻的!要是我也跟你一樣投對了胎,有這麼疼你的爹娘,也不會變成傻子,更不會天天被人欺負最後變得越來越傻。說不定,就是我指著你的鼻子笑你傻了,就算師公不喜歡我,那又怎麼樣?即使他對我只是同情也夠了,有個男人會因為同情而一輩子對我好,那也算是我修來的福了,你難道不是也在同情我麼?錯了!你連同情都不是,根本就是可憐,在可憐一個不知道什麼原因而變成傻子的姑娘而已。可憐比同情低了好幾個檔次!你根本是在拿我來增加自己的優越感吧,你才是敗家到沒藥救的二世祖!」

  很流暢地吼完這段話後,九金立刻很不爭氣地大哭了起來,哭聲很響,足以驚動整個段府的人。

  「……我要找優越感不會買個乞丐來養啊。」想說些安慰的話,好讓她能把淚收住,可結果子七猶豫了半晌,氣勢是軟了下來,話卻已經依舊不肯輸人。

  「……」他是什麼意思嘛!是嫌她連乞丐都不如嗎?

  九金開始覺悟,她幹嘛要站在這邊跟這個二世祖羞辱,自虐也不帶這樣的啊!她要離開,躲到自己被窩裡好好哭一場,咒死他,咒他成親的時候被新娘子甩掉!咒他被大家笑話死!咒死他啊啊啊啊……

  看著九金用雙手捂著臉,拚命往外衝的樣子,子七泛起了一絲愧疚感,想留下她,卻又拉不下臉,剛好摸到脖間的玉墜兒,便找了個爛到極點的藉口,「生辰禮物也不稀罕了?」

  九金頓了頓,透過指縫偷看著那片靜靜躺在他攤開的手心裡的玉葉子。小小的,白裡透著淡綠,雕琢得很精緻,葉子上的每一條紋路都是那麼得清晰。她彆扭地轉過身子,用身體撞開他的手,哽咽著:「不要不要,才不要這種不適合我的東西。」

  這一撞很用力,也很出乎子七的預料,他以為她會像以前一樣破涕為笑的。他的手順勢滑開,那片玉葉子就宛如秋日裡被風吹離樹枝的枯葉一樣,飄落到了地上,摔成兩半。

  聲音不大,兩人卻同時震住,目光齊齊聚向那片玉葉。

  子七瞇起眸子,這是他第一次花了一下午,跑了三四條街,還差點跟人大打出手,就為了給個不識好歹的女人挑禮物。結果,心思放得再多又如何,人家壓根就不屑一顧,簡簡單單地一句不適合,就把他的心思給摔碎了。

  原來禮物值多少銀子不重要,花了多少心思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是送禮物的人。

  所以,玉葉子連魚眼珠都比不上?!

  須臾後,直到貼在門板上偷聽的落鳳和龍套跌落了進來,九金回過神,看了眼倒在地上互相推搡的倆人,又見到了門外問詢趕來的觀世音和爹,她抿了抿唇,頂著一頭濕漉漉亂糟糟的頭髮一個勁地往外衝。

  「落鳳,你還愣著做什麼,快去看看小姐啊!」段夫人最先回過神,本想自己追上去的,又怕這丫頭還在氣頭上,有話也不太好說。

  「哦哦……」落鳳趕緊爬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塵,惡狠狠地瞪了眼龍套,邁步追了出去。

  「我說子七,你也真是的。九金又不是小孩子了,都十八了,你怎麼一點都不懂女兒家那些心思呀。估摸著她也就是想快點把自己嫁出去,才想讓趁她家師公意亂情迷的時候,讓事情成定局嘛。到底是我的女兒啊,真是聰明,一點都不傻嘛。對男人就應該這樣,喜歡了,就吃掉,省得便宜了其他女人,想當年我和你爹……」

  段夫人的話題越扯越遠了,再這麼下去,那些丟人的陳年舊事就全要被抖出來了。段老爺趕緊清咳了聲,打斷了她的話:「子七,這就是你不對了。自己不開竅,還不准你妹妹開竅。我覺得這樣很好嘛,反正早晚都是人家的,還有什麼好拖的。人生苦短啊,把該幹的事早點干了,那樣才安心,唔……九金這孩子真不錯,比你有規劃。」

  「相公啊,那我們也去規劃下吧。得趕緊約個日子,讓那個師公來我們家吃頓飯,把婚事給定下來。萬一那個師公很能幹怎麼辦,我不能讓我們家九金大著肚子上花嫁啊……」

  「嗯,有點道理。我去挑個日子,你說聘禮要多少比較好,嫁妝是一定要豐盛的……」

  「夠了沒有!」子七終於忍不住了,鐵青著臉,吼道。

  總算,周圍安靜了。

  他沒好氣地冷哼了聲,跨步走出中堂,朝著自己屋子走去。

  龍套卻偏在這時候很不識相地冒出一句話:「少爺,這玉葉子怎麼辦啊?」

  「丟了!丟到我看不見的地方,要是再讓我看到,你就直接把它給吞了!」

  它的主人都不在乎了,他還留著做什麼,給自己找氣受麼?想著,子七不自覺地摸了摸懸掛在自己脖間的玉墜兒,分不清是他的心太涼了,還是那玉太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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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經過昨天那個不平凡的夜晚,段府的人今天都起得很晚,唯獨九金,一大早就坐在了院子裡發呆。

  落鳳抱著一大盆熱水,驚訝地看了會,發現小姐還穿著昨晚換上去的衣裳,臉色有些許的憔悴,她皺了皺眉,迎上前,嘗試著輕輕喚了聲:「小姐……」

  須臾後,九金茫然地轉過頭,眨巴著無神的雙眼,看著她。

  「你該不會是一夜沒睡吧?」瞧她那副後知後覺的模樣,落鳳猜出了個大概。

  「沒有喏,睡了,就是睡不著。」九金低下頭,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自己的衣裳。

  「洗個熱水臉,再去睡會吧,反正今兒也沒什麼事。」說著,落鳳把懷裡的水盆擱在了石桌上,擰乾帕子,遞給了九金。見她沒什麼反應,便親自幫她擦了起來,忍不住有點心疼地嘮叨開了:「你不會還在計較昨晚少爺說的那些話吧?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少爺,他不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嘛。我剛才聽龍套說,昨晚罰完你之後,少爺自己也沒多好過,也才剛睡下呢。」

  「他怎麼了?」一聽這話,本來還很萎靡的九金立刻就打起了精神。

  落鳳長歎了聲,慢慢地敘述了起來,口吻裡帶著一絲隱忍的笑意:「聽說少爺自己也跑去洗了個冷水澡,結果凍得直打噴嚏,我就說呀,這是他活該,誰讓他那麼冷的天還把你往裝滿冷水的澡盆子裡丟,的確應該讓他領略下這到底是什麼滋味;折騰完後,他還是睡不著,就拉著龍套出門,繞著段府跑步,跑了兩個時辰,回來還不願睡,就跑去中堂把老爺的畫像挪下來了,換上了上次那幅為你寫的墨寶。這才覺得滿意,總算去睡了,可差不多都折騰到天亮了,真是辛苦了龍套。」

  說完後,落鳳等了大半晌都沒見小姐有所反應,只瞧見她擰著眉心,像在考慮什麼事兒似的。落鳳不禁有點好奇,輕輕地推搡了她一下,「小姐,你在想什麼呀?」

  「落鳳,你跟我說實在的。如果你以前沒有聽說過我是個傻子,你會不會覺得其實七哥哥要比我更像個傻子?」九金仰起頭,問得很認真。

  落鳳的敘述讓她覺得很困惑,實在沒有辦法理解七哥哥這些舉止的目的是什麼?這真的是一個正常男人會在半夜三更做的事麼?

  「噗……」本來真的不覺得,但是被小姐這麼一說,落鳳發現她家少爺的行徑的確越來越超出正常的範疇了。

  「本來就是喏,你說就他那個德性,憑什麼一直傻子傻子的罵人家啊。你很了不起哦,除了會凌虐我,還會做什麼?又說自己不想成親,那……那做什麼不表態呀,看全家人一頭熱地為他籌備親事,他覺得很開心嗎?」足足憋了一晚上的話呀,九金勢必得找個人吼出來不可。

  「這個……」小姐最近的火氣很大喲,落鳳小心翼翼地掃了她眼,勸道:「小姐,這樁親事少爺到底怎麼想的,我也不清楚。不過我就覺得少爺對你還是不一樣的,雖然嘴上常說你是傻子,可是他親自為你挑選生辰禮物耶,以前每年何姑娘的禮物他都是丟給我和龍套去籌備的,自己從來不理,我在段府當差那麼久,這一次看見少爺親自給女孩子挑禮物。你說,要是你在他心裡當真是傻的,他這麼做豈不是更傻嘛……」

  「你說那個玉葉子?」九金想到了那片被自己撞碎的小玉葉,也著實怪心疼的,「那是他親自挑選的?」

  「是呀,昨兒下午他不是說有事讓我們先去何府的嘛,晚上就把變成這個禮物了,那不是去挑禮物還能去做什麼呀……小姐,你去哪呀?!」雖然她只是個婢女,但是好歹也尊重她一下吧,她在講話耶,她家小姐居然理都不理,就往外頭沖,很不給她面子喏。

  「我去撿回那片葉子。」九金好氣自己,難得任性一次,就這麼著踐踏了七哥哥的心思。

  「你又不知道龍套扔哪去了,怎麼找啊……」

  「龍套把那個給扔了?!」原來七哥哥對龍套的種種折磨,總是讓九金很同情他,但是此時此刻她深刻地覺得龍套很活該!

  「不過是我陪龍套扔的,你猜猜看我們扔哪呢?你猜你猜呀。」

  「……」九金緊握雙拳,雙目炯炯有神地瞪視著落鳳,無語凝噎。那句話怎麼說來著?近豬者吃?太符合民情了,瞧瞧這落鳳,活脫脫就是被龍套給玷污了!

  聽說今天的段府很不尋常,段少爺染上風寒病了,奄奄一息,一個勁地說著胡話。胡話的內容倒是很簡單,很容易讓人聽明白,來來回回也就那句話:「叫那個跟我不同姓也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死過來給我餵藥」。

  非常不巧的是,段少爺口中那個跟他不同姓又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據說又犯傻了。

  這次傻的比較另類了些,沒有傷人,只是傷己而已。可靠情報表明,她在段府後院堆放垃圾的地方待了足足三個時辰,廢寢忘食,又不准收垃圾的家丁把那些垃圾拿走,大伙只好待在旁邊乾瞪眼,看她差點用垃圾把自己活埋。

  好在還剩一口氣的時候,她的目的達到了。

  於是,九金在眾目睽睽下,捧著剛從垃圾堆裡拯救出來的那個摔成兩半的玉葉兒,帶著滿臉的污漬,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衣裳,衝出了段府,騎上那頭名叫「寶馬」的騾子,一路緩行到朱雀大街。

  再無數家店舖進進出出後,她終於聽到某個賣玉器的掌櫃,說了這麼一段讓她心花怒放的話:「哦,這個玉葉子是我這賣出去的,賣給七爺的嘛,才一天怎麼就壞了?咦,我認得你,七爺帶你來過,你不是段府的九姑娘嗎?不會是想來退貨吧,那可不行,我打開門做生意都是說清楚的,玉器這東西要有什麼瑕疵離櫃前一律包退包換,離了櫃我可不負責。」

  「不是不是。」九金踹著粗氣,連連擺手,「我是想問問你能不能把它修補好,不管多少銀子我都願意付,我有很多銀子的!」

  「這個……不是銀子的問題。這是比較少見的紫羅蘭玉,硬度這麼高的紫羅蘭更少見,修補起來實在不容易。」掌櫃很為難地打量著那片玉葉,嘗試著拼接起來,發現中間還是有微弱的斷層,恐怕摔成了玉末找不回了,這要是修補成原來的樣子,難度太大了。

  「不容易而已,又不是不能,你試試嘛。」九金耍賴似的湊上前,整個人幾乎都快要爬到櫃檯上了。

  逼得掌櫃有點無路可退,只好堆起笑臉,耐心地跟她解釋:「九姑娘,七爺沒跟你說嗎?紫羅蘭玉雕成的玉葉,別說我們店舖了,就算你逛便長安城,也就這麼一對。其他地方我就說不清了,昨兒七爺是一眼就看上了,可惜被人給訂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就是非要這個不可,跟訂貨的客人商量好久,人家不肯讓,還差點打起來,好在被我們鋪子裡的人拉開的。最後還是七爺拉下臉求來的,你說被人搶成這樣的東西,又怎麼是說補就能補的。」

  「你說七哥哥為了玉葉兒求人家?」九金稍顯冷靜了些,不敢置信地重複確認著。

  「那也是沒辦法的,能買得起我鋪子裡東西的全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跟人家來硬的,人家才不理你;你出高價,人家還不屑一顧呢;也只有拉下臉來軟的,才能派上些用場。」掌櫃說這話時,眉飛色舞的,很是得意。

  「這樣哦……」九金嘟著嘴,自言自語地咕噥了幾句。忽然就抬起眼眸惡狠狠地瞪了眼掌櫃,伸出手橫過櫃檯揪住他的衣領:「那你就非把它給補好不可!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我是個傻子,惹不起的,我不會打人,可是我可以咬斷你的脖子,讓你死都沒有全屍,還得做個無頭鬼!你修不修?修不修?修不修?」

  「嘁……」掌櫃不爽地揮開她的爪子,斜睨了她一眼。搞不明白了,還真是世風日下,癡傻也變成可以炫耀的資本了。

  眼見掌櫃明顯不信她,九金被氣急了,果然是人善被人欺!光說是不行的,一定要配合點行動才好。想到這,她不顧一切地爬到櫃檯上,伸手猛地抓過往後逃的掌櫃,張開嘴,衝著他的脖子用力地咬了下去,這不是一般的咬,她用盡了全身力氣,就差沒有撕咬了。

  掌櫃痛得慘叫出聲,這聲音響徹了整條朱雀大街。

  場面頓時陷入混亂,鋪子裡的夥計見狀全都擁了上去,拚命想拉開九金。無奈這看起來羸弱的姑娘,力量不是一般的大。整個鋪子立刻成為了眾人圍觀的焦點,裡頭時不時地傳來掌櫃的痛呼聲,夥計的吆喝聲,除了前排的觀眾,其餘人都覺得這掌櫃興許是買了頭豬回來,正打算在鋪子裡直接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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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通常壞事會傳千里。

  即使足不出戶,有些事還是會不受控制地傳來。就比如今天晌午時分,有個傻姑娘不明原因地把某個玉器鋪的掌櫃咬得癲癇發作。

  子七靠在床上,敞開衣裳,方便散去那一身捂出來的汗。龍套就站在他面前,眼眸子時不時會被這活色生香的畫面吸引,雖然大伙都是男人,但是誘惑當前羨慕讚歎一下還是可以的。就因為這樣,導致他始終無法把外頭聽來的那些事兒別開生面地匯報出來。

  「知道是哪家玉器鋪麼?」保持安靜聆聽了些會,子七眸兒一抬,打斷了他的話。

  一個很有破壞力的傻姑娘,完全符合這種特質的,非他家寶貝妹妹莫屬。相較之下,子七更好奇的是,她做什麼丟下生病的他不管,跑去人家玉器鋪瞎鬧騰,又犯傻了?

  「沒聽說耶,要不……我再去打聽打聽?」

  「那還不快去?!」見龍套依然杵在床前不動,子七不悅地吼了聲,又提點道:「必要的時候你可以犧牲美色,反正我看你在附近幾家的婢女裡也挺吃得開的,落鳳那你不用擔心,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嘛。」

  「這怎麼行?我不能像你那樣喜新厭舊啊……」龍套下意識地反駁,很快就意識到說錯話了,趕緊摀住嘴。

  「你……」子七坐起身,撩起袖子,正打算讓龍套領略一下自己的身份。

  門外就傳來了落鳳地叫喊聲:「小姐啊!少爺是真的快要死了,他說他也沒什麼心願了,就想要在他最後的那段日子裡,你能經常陪陪他,不要再去找你師公了。哦,你要是有心也可以餵他喝個幾碗藥,你也知道的嘛,親情的力量是無窮的!」

  落鳳的聲音很響,幾乎拔尖了嗓子,一聽就是故意暗示屋裡頭這兩人的。

  子七轉過頭,與龍套對視了一眼後,趕緊躺了下去,鑽進被子裡,雙眸迷濛,奄奄一息地哼了聲,緊緊拉住了龍套的手,有氣無力地說著:「龍套啊,你也跟了我那麼久了,往後我不能再照顧你了,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啊。跟我爹娘說一聲,我要真就這麼走了,場面不用太鋪張了,要是有空吶,就把我屍體捲一捲丟護城河好了,實在沒空的話丟院子那口井裡也成……」

  「少爺,你說太溜了,來點氣喘的感覺啊。」龍套擠眉弄眼地壓低聲音提醒道。

  太溜了嗎?子七頓了頓,回想起九金以身試狗肉和綠豆的那次,好像是該斷斷續續才逼真:「咳咳……我也沒什麼其他心願了……就那幾櫃子的衣裳啊,記得一會打包,方便我帶著上路。哦……一定要告訴九金,死老頭不可靠……啊,被人騙了身子也就算了……那個、那個像我這種品德的男人是……是不會太介意的,千萬……千萬不要再被人騙了感情啊啊啊……」

  說著說著,他都覺得自己像是真快沒氣了。

  好不容易九金總算進屋了,沒料,卻只是輕輕飄了他一眼,鼓著腮,接過落鳳遞給她的藥碗,理都不理他,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不行,我越來越覺得氣,你剛才真不該拉我回來的!別以為他在地上抖兩下,吐點豆漿出來,我就怕了他。還差一分力,就那麼一分力,我就真的可以把他咬暈了,看他以後還敢不敢把鼻孔當眼睛用盯著我看。」

  「誰把鼻孔當眼睛用盯著你看?」子七忽然停了下來,又打了幾分精神,問道。這是什麼意思,當他妹妹是修剪鼻毛的嗎?他正覺得氣憤,眸兒斜了斜,看見了龍套一個勁地衝他使眼色,又繼續癱軟下身子,重複問了遍:「誰……誰把鼻孔當、當、當、眼睛用盯著你……你看?」

  「就是那個賣給你玉葉兒的掌櫃啊,七哥哥你真的很沒眼光喏,那個人啊尖臉猴腮的一副奸商相,你居然還買他的東西。」絕對的奸商啊,說什麼那玉葉兒很難修補,嘁,最後還是不被她咬到邊吐豆漿邊發抖,答應幫她免費修補,還連夜趕工,隔日就能去取呢。

  以前七哥哥果然教訓的對,人善被人欺,她早就應該這樣保護自己了。

  「你去那兒做什麼?」聞言,子七是真的裝不下去了,撐起身子皺眉打量著她。

  「少爺、少爺……」龍套在旁邊拚命地輕喊著,沒人理他。

  「我想讓他幫我把那個玉葉兒補好。」九金猶豫了會,不安地把玩著自己的手指,最後還是選擇說了實話。做人吧,可以不對別人坦率,但是不能連自己都騙。

  「小姐一早就去後院堆放垃圾的那地方翻找玉葉兒的碎片了。」見小姐那麼實誠,落鳳便湊上前補充了一句。

  「為什麼?」她不是覺得不適合不稀罕麼?把人折騰出病了,再這麼來一下,算什麼?想他昨晚瘋狂了大半夜,不就是為了她那一句「不適合」嗎?不適合沒關係啊,他可以想辦法讓自己變得傻一點,這樣總適合跟她溝通了吧。

  「少爺、少爺……」龍套還在堅持不懈地提醒他家少爺。

  毫無例外,他又一次被眾人無視了。九金低著頭,兀自考慮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事實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那種心情跟當時不顧一切地去王府找魚眼珠差不多,但又好像不太一樣,大概也就是這麼一回事是吧?想著,她傻笑著,有些彆扭地扯著自己衣裳:「比較有意義嘛,那是我爹娘死後,第一次有人送我生辰禮物啊,聽說還是你親自挑選的喏。那我就想啊,你花了那麼多心思,我怎麼可以這樣任性地糟蹋,而且你昨天看見玉葉兒碎掉的時候,很不開心呀,我又不想看見你不開心。」

  「只是因為這個嗎……」良久,子七長吁出一口氣,眼眸裡染上了些許落寞的神采。她一點都不像在撒謊,那種坦蕩蕩的模樣,反而讓他不知道自己在彆扭什麼。

  「大概是這樣吧。那個掌櫃答應我明天就能幫我補好,還能完全看不出來有補過的痕跡哦。」

  「你不知道有些東西補過就是補過了,再天衣無縫,也跟原來不一樣了嗎?」

  「啊?」他突然拋出這麼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讓九金不明就裡了。

  「我的意思是,你真的確定還喜歡你師公嗎?我說的是喜歡,不是依賴。他拋下你三年了,就算他很瞭解你所有的過去,三年的空白期你們各自經歷了不同的事,他還是你在等的那個人嗎?你知道他到底是做什麼的嗎?到底會不會願意娶你?」子七非常滿意自己的這段話,把身份端得多麼正啊,要的就是這種感覺,他只是一個擔心妹妹被人騙的哥哥而已,就這樣。

  「少爺、少爺……」於是,因為子七這段徹底顛覆他一貫個性的流利話語,龍套又出聲了。

  結果被無視是一定的了。

  屋子裡的其他人都屏息看著九金,想等著她的回答,她卻只是無辜地看著段子七,不停地抿著唇。也不知道隔了多久,她總算囁嚅出聲了:「那……那也不是非要彼此喜歡,才可以成親的嘛。你、你有喜歡何姑娘嗎?可還不是會娶她呀。哪有那麼多兩情相悅的癡男怨女呀,娶妻嫁人這種事,日子能湊合著過就將就了喏。」

  雖然她也不確定師公會不會娶她,可是她也可以想辦法自力更生的呀,總比一直留在段府仰人鼻息的好吧。哥哥也好,娘也好,爹也好,歸根究底還是會嫌棄她是個傻子,只是大伙都不說而已,她又不是看不懂。

  「我們現在在討論你的事,做什麼要扯上我的婚事?!」嫌他還不夠心煩嗎?

  「你怎麼這樣呀!為什麼你可以成親,我就不行呀?你有毛病啊,就允許你碰上個適合當娘子的好女人,我就不配碰上個願意照顧我的好男人?」九金有股衝動,很想砸了手裡的碗,還一定要衝著七哥哥的臉砸,但是衝動是魔鬼,她不想明天又像今天一樣,為了彌補自己的任性而付出代價。

  「少……」

  龍套又想開口了,這次沒有得逞,子七直接用怒火堵住了他,「少你個頭少,你有完沒完了,不來理你,你就少上癮了是不是?那正好,給我跑到那只八哥面前去喊,喊到它也會說少爺為止。」

  「……」龍套乾瞪著眼,擠不出話。誰不知道那只八哥蠢到不行,少爺買來至今,它只會說「傻子」,還是前不久剛學會的,要教會它講話,豈不是想把他的嘴折磨成香腸嘛。更何況,他這次只是想說何姑娘來了……

  不過現在也不用說了,何姑娘已經跨進屋子,成功引來了眾人的側目。

  「你做什麼火氣那麼大,怎麼還是有事沒事就愛折騰龍套?」何靜笑著打破沉默,替龍套求了情,見那兩兄妹還僵持著,便無奈又替他們打起了圓場:「九金啊,你七哥哥那是為你好吶,這要是別人家的姑娘他才沒這閒工夫管。我跟你七哥哥怎麼說也是打小一塊長大的,彼此都瞭解得很,興趣也相投,這日子就算是將就也挺有樂趣。你跟你師公不同,先不說分開了三年,就他那種喜歡無拘無束的男人,連個家都沒有,就這麼跟著她,你會吃虧的。以段家二小姐的身份,你還愁找不到好婆家嗎?做什麼要將就,這可是女兒家一輩子的事。」

  「聽見沒有,一樣的生辰八字,你怎麼就能跟人家差那麼多,學學人家的心思,別被人騙了都不知道找誰哭去。你以為天下所有男人都像我那麼好?像我這樣待你的,能有幾個啊。」子七橫了她眼,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何靜這話說得有些刺耳,但目的跟他還是一樣的,所以便附和了兩句。

  「沒有!全天下就你一個人這樣待我!」九金漲紅臉,也憋紅了眼眶,氣呼呼地衝著他喊了句,轉過身就走。會一邊說疼她,一邊又給她身心折磨的,的確沒幾個了!

  「唐九金!你趕走試試看,誰給你慣出來的脾氣,一生氣就走,你算什麼意思啊?」

  「……」九金完全不理會他的叫囂,只丟給他一個沉默的背影。都生氣了不走做什麼呀,留下來自虐啊?

  「唐九金你給我等著瞧,等我養好病有你受的……何靜,你讓開點,你擋住我視線了!我喜歡看著那個死丫頭罵她,那樣才有快感。唐九金這筆賬我給你記著,這已經是你第二次居然敢丟下我走了,往後有你受的……」

  子七不停地嚷嚷著,越來越語無倫次,卻越喊越激動,活像是上了癮般。好像就算心裡憋了氣,這麼看著她的背影,吼上兩句也會好受很多。哎,這就是做男人的無奈啊,捨不得打,就只能過過嘴癮,當哥哥當成他這樣真失敗,不如……別當了?

  結果子七的諾言沒有實現,等他病好了,還沒來得及想出怎麼折磨九金的法子,他爹就給他帶來一個噩耗,一個足以震撼他整個世界,打亂他所有計劃的噩耗。那就是,為了九金的終身大事,他爹娘打算找梅項郝來府上一敘,具體怎麼個做法得商量一下。

  真正讓子七想咆哮的是,那個梅項郝居然二話不說地答應了,還說會直接帶著聘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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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這是一個大日子,段家二老審核女婿的大日子。

  傳說中的梅項郝道長,一出場就帶來了非同一般的氣場,扛聘禮的隊伍能湊成幾十桌一塊打馬吊,那聘禮自然也就堆滿了段府整個院子。

  於是,此刻段府中堂的氣氛變得很詭異。

  為湊熱鬧,看這場難得一見的好戲,裴澄自告奮勇地為子七找了一群狐朋狗友,充當後援團用以壯大聲勢。這個行為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中堂裡,站在段子七身後的那群人,幾乎個個都趾高氣揚地仰著頭,用鼻孔冷覷著梅項郝。

  還有人很配合地把九金壓在子七身旁的空位上,害她只能齜牙咧嘴,卻動彈不得。

  至於段家二老……似乎對梅項郝很是滿意。

  俗話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打從梅項郝踏入段府開始,段夫人一直笑得合不攏嘴。相較之下,段老爺要含蓄很多,看聘禮禮單的時候他只含著淡淡的笑意,看生辰八字的時候,他只保持著露八顆牙的笑容。

  沉寂了好半晌,段老爺才反問:「聽說你把我閨女給吃了?」

  「是啊……」差一點啊!項郝搖了搖頭,想到那一夜突然強迫自己停止一切慾念的經歷,哎,簡直慘痛到不堪回首。

  「味道很差嗎?」看見他的表情後,段夫人急了,她家九金也不至於讓男人那麼失望吧。

  「哦。難忘!簡直太難忘了!」難忘到他懷疑自己會從此留下心理陰影。

  「還真是小看你了。」聞言後,子七用力將手中的茶盞丟到身旁的几案上,斜瞪著九金。

  「呵呵、哈哈……」面對這場面,除了乾笑,九金實在不知道該做什麼好。

  幸好他們的對話很輕,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段老爺依舊專注於對女婿的考察,把手裡寫著項郝生辰八字的冊子一擱,用力拍了下桌子,大聲讚道:「好!我就喜歡你這種說話的調調,一看就是有品味的人!最近道觀福利很好嘛,你這身道袍款式真不錯,聽說你是洛陽上清宮的宗主?那我們家九金嫁過去,是不是就算宗母了?有沒有人伺候啊,我家閨女可不能跟著你受苦。對了,那個上清宮是全真道還是正一道?」

  「全真道……」

  「全真道?!那、那你按理說不是不能成親的嗎?」段夫人震驚了。

  項郝若無其事地笑點了下頭,「的確不能成親,要不然我早就娶阿九了,聘禮也能省了。」

  倘若能成親,三年前那一夜他就索性把她吃了然後打包帶走,也犯不著掙扎那麼久。

  「啊?」九金壓根就沒聽明白他話裡的弦外之音,瞠目結舌地擠了半天,也就擠出一個單音。他不會又拿她耍著玩吧?不能成親那做什麼還要帶著聘禮來啊。

  「你是來拿她尋開心的嗎?」其實子七很想鼓掌喝彩,然而當瞧見九金那副沮喪的模樣後,又忍不住替她鳴起了不平。

  「我看起來很像在開玩笑嗎?」項郝挑起眉梢,掃了眼外頭院子裡的聘禮,眸兒含著幾分譏誚:「請尊重一下我難得的認真,我是來提親的。即使暫時不能成親,還是希望二老能答應把這門親事先定下來,禮數上需要的東西,我一樣都不會少給。等我二十七歲生辰過了,便會還俗,到時候我會立刻娶九金過門。」

  「做什麼非要等到二十七歲?」段老爺顯得很冷靜,只是表面的冷靜。跟修道的人講話,實在太傷身體了,心兒也跟著一緊一鬆的,保不準他下一刻會不會又語出驚人一下。

  「哦,事情是這樣的。」項郝想了會,還是打算把這個藏在他心底多年的秘密揭露出來,這件荒唐到極點的事情,一直都是他一生的恥辱,他差一點就為了報復打算終身修道,「就因為我是七月七日生的,在生我之前我娘生了六個女兒,好不容易有個兒子,但是有個道士說我的生辰八字恰逢極陰之時,再加上家裡頭陰氣太重,恐怖活不過七歲,到了二十七歲還會有個劫難。考慮到種種因素,我爹娘就把我送去道觀,選擇入道就是因為我爹娘還指望我往後傳宗接代,道教還俗的手續比較簡單。那個道士,也就是我師父說要避開那個劫難,就只能等到二十七歲生辰過了才能還俗。」

  人家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去年在師父臨死的時候,終於告訴了他真相。原來不過覺得他是個修道的好苗子,號稱他有一身仙骨,比較異於常人,所以才用了些非常手段。但是為了讓爹娘放心,不得已,他只好熬到二十七歲。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站在為人父母的角度上而言,段夫人還是很能體會他爹娘那份心思的,雖然說極陰之時聽起來不太好,但是人家也就這一個兒子,還指望他留點香火,「兒女的婚事我們不會干涉太多,只要九金願意等,這親事就定下來吧。唔……我們九金這身材,一看就是很能生的,你娶回去不會虧。」

  問題被拋到了九金身上,她剛想開口,半路就殺出了個程咬金。

  「她等不了。」子七忽然站起身,很自作主張地替九金決定了一切。

  「我……」九金為難地嘟起嘴,想申辯一下。其實她沒搞懂究竟怎麼回事,只聽到了一堆七啊七的。

  結果還是被子七無情地打斷了,「閉嘴,我沒準你說話,也沒有准許你嫁。」

  「可是爹和娘都答應了,你不過只是阿九的哥哥,管不了那麼多吧?」項郝轉身,嗤笑,懶懶地掃了他一眼。

  「這是我和九金的爹娘,你亂認什麼親。」子七冷著臉,連眸色都透著一股子少見的冷冽,轉而看向他爹娘,「你們鬧夠了沒有,有這樣就把女兒隨隨便便許給別人的嗎?」

  「我們很隨便嗎?」段夫人擰起眉頭,簡單地自我檢討了一下,發現自己已經很慎重了,「倒是你,那麼激動做什麼?再過些日子你都要娶妻了,難道打算把九金捂成老姑娘嗎?」

  「我沒有答應要娶何靜!」這句話他最近已經衝著他爹娘吼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壓根就沒人理會他。

  毫無例外的,這一次段老爺又一次曲解了他的意思,「娘子,別理他,這是婚前恐懼症,我那會也有。」

  「原來是遺傳病哦。」段夫人掩著嘴乾笑了兩聲,與身旁的段老爺對視了些會,看懂了彼此的眼色。也不是真糊塗,子七和九金這倆孩子之間似乎是越來越不對勁了,怎麼看都已經不像是兄妹之情了。暫不論子七有婚約在先,也不論他們之間的兄妹關係,退一萬萬步也不管九金偶爾的癡傻,這兒子是他們的,自然是再瞭解不過,那吊兒郎當的性子,能保持多久的新鮮勁?

  就連是不是真的喜歡,連他自個兒都沒搞明白,何必去耽誤人家。何況,重要的還是九金的想法。

  「九金……」想著,段夫人開口喚了聲。

  剛想問她意思,倒被段老爺搶了先:「你怎麼想?要不要就這麼定下來?剛好還能留你段時日,等到明年乞巧節過了,再成親也不遲。」

  「不准答應!」子七轉過身,無力地看著九金,語言裡少了幾分強勢,反而是眼眸裡多了道乞求,他軟著聲,又咕噥了句:「給我點時間。」

  他們之間有過三年,他比不上。這一刻,只想要她公平一點點而已,哪怕只是再給他三天,讓他去想明白一些事情也好。

  「為什麼不能答應喏?」九金無措地用雙手不停揪著衣裳,刻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尋常些。可還是掩不住心底的緊張,她不過就想要一個答案,哪怕不用太明瞭也好。

  可是偏偏段子七給了一個她最不願意再聽到的理由。

  「因為我是你哥,你嫁誰我有權決定。」他覺得也許以後會想到其他更好的原因,但此刻他能想到的只有這點。

  這話不僅讓九金洩了氣,就連剛才站在子七後頭的那些狐朋狗友後援團,也都忍不住發出一陣陣噓聲。本來挺好看的一場戲,就因為他這個爛到極點的理由,頓時讓眾人失去了興趣。

  「老爺夫人,何姑娘來了,說把成親那天的衣裳都做好了,讓少爺去試試,看還要不要改改。」有個婢女很不合時宜地來通報了聲。

  九金身子一僵,凝視了那婢女好一會。突然發現其實事情可以簡單化的,他們各自成親,做一對名副其實的兄妹相敬如賓,那些煩心事兒也就隨著光陰慢慢磨光了。她有一個很好的娘家,又嫁了個很好的夫君,從此衣食無憂,不必再擔心被人欺負。一直一直,想要的也不就是這些嘛。

  「哥哥能有我親爹大嗎?我爹臨死前,親手把我托付給了師公。就像觀世音為你定的娃娃親一樣,父母之命不可違,這個道理你應該懂呀。」九金好不容易擠出笑容,轉而看向段夫人:「觀世音,我不介意等的,都已經等了三年了,再等大半年而已,我等得了。」

  就這樣一句話,九金就把所有事定了局,中堂裡也亂了,有人歡喜也自然有人憂的。

  子七怔愣著,說不出話,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九金。不禁想起了何靜前些天說的話,就算九金是真傻,到底也還是個姑娘家,怎麼也不會隨隨便便把自己給人家,要真發生了,那人定是她愛的,這輩子也忘不了的……她愛的,愛到許了身子又許了一輩子,他還有什麼份兒去阻止?

  相較之下,本該很開心的項郝和九金也沉默得很不尋常。

  她一直低著頭,不敢看師公的眼睛,有一種說不清的心虛感,甚至覺得自己利用師公。可是娘說過的,女孩子不用太聰明也不用太能幹,像她這樣傻傻的挺好,只要嫁對了人就好。娘還說過,不要太執著,不是找個自己喜歡的人就能幸福的,不如嫁一個會待自己好的,彼此有沒有愛不是那麼重要,即使往後被傷了,也不會那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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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定親了,可是九金很煩躁,一點都沒有喜悅的感覺。

  原因不在她身上,而是她那個寶貝爹爹,一個勁地說就要出嫁了一定要學點東西防身,這樣以後就不用太仰賴夫家,不會受氣了。可想而之,她爹除了教她怎麼疊山造園還能教什麼。

  「什麼是對景呀?唔……不就是對面的景嘛,這問題問得好蠢。借景?就是用借來的石頭堆出來的景吧。還有隔景,不就是把一個好端端的地方一隔為二嘛……」九金四仰八叉地倒在椅子上,捧著書自言自語,心不在焉地模樣。

  段老爺搖了搖,忍不住打斷了她,「九金啊,最近你怎麼也不去道觀找你師公玩?」

  「嗯?」九金眨了眨眸兒,沒想到段老爺會突然這麼問,便傻笑了起來,打算隨便糊弄過去:「觀世音說,成親前不要一直粘在一起,容易膩的,成親以後有一輩子呢。」

  「你跟你師公是怎麼認識的?」這個問題段老爺很早就想問了,好不容易才憋到現在。

  「……我忘了。」有些事是忘不掉的,就是不願意再想起了。

  「忘了?」段老爺打量了她好一會,只瞧見她憨笑擺弄著手裡的書,看起來不像是在撒謊。既然這樣,他也就不打算深究了,比起這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想知道,「九金,你跟爹說真話,你是不是喜歡你七哥哥?」

  這話,讓九金的笑容凍結在了嘴角邊,愣了好半晌,她才若無其事地回道:「喜歡啊,我也喜歡爹,喜歡觀世音啊,你們待我好嘛。」

  就連她自己都知道,這樣子是騙過不段老爺的,長輩都會比較老奸巨猾一點。

  果然,段老爺語重心長地歎了聲,笑著勸道:「如果真是這樣就最好了。子七還不定性,我也是那個年紀過來的,清楚得很。他現在就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知道,要不然也不會由著我們安排他和小靜的親事,早點成家也好,學點擔當。其實吧不是我和你娘嫌棄你,而是我們跟何家有婚約在先,我們不想委屈了你,也不能失信於人,畢竟……小靜也等了子七那麼多年了……」

  「嗯?」九金抿著唇,輕哼了聲。所以呢?他想說的應該不止這些吧?

  「嗯,往後小靜就是你大嫂了。她為人知書達理,應該能跟你相處得不錯。」

  「……」九金垂下頭,沒再說話。原來他們就是想要她別有太多心思,微笑送上祝福,並且好好敬重大嫂,哪怕是假裝也要裝出其樂融融的畫面。

  「九金?」見她沒反應,段老爺不太放心地喚了聲,懷疑自己會不會把話說重了。

  「啊?」這一邊,九金卻一副剛回神的模樣,傻傻地眨了幾下眼簾,恍然大悟地叫了起來:「糟了,我忘了喂烏龜了。爹,你繼續哦,我等下再來陪你玩。」

  「喂、喂……」這是怎樣啊?他是在很認真地教她疊山造園啊,她走了,讓他一個人怎麼繼續啊。

  可是不管段老爺怎麼叫,九金都沒有回頭,一個勁地往外衝,好像這一刻除了烏龜,任何事物都佔據不了她的心思。

  其實她壓根就記不得那兩隻烏龜了,心裡不斷地迴響著段老爺的話。

  原來,想教她東西是假,所有人都看透了她的心思就除了段子七,可是看透就看透嘛,做什麼還非要這樣叮嚀一下,難道大伙還以為她會去砸禮堂不成嗎?有毛病啊,她好歹也是快要成親的人了,做什麼要去眼紅人家?!

  「不眼紅,不眼紅,就不眼紅……」九金一路碎念著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不斷地調整著自己的心情,試圖讓自己看起來開心點。她做過市場調查了,她的未來夫君一點都不比七哥哥差,所以完全沒有理由不開心嘛。

  「小姐……」

  九金才剛跨進院子,落鳳就迎了上來。

  瞧見她哭喪著臉的樣子,九金不禁擰起眉頭,「你做什麼啊?難道因為我嫁得太好了,所以連你也開始嫉妒我了?」

  「我倒是想嫉妒,可是……」落鳳吞吞吐吐的,目光不斷地往院子裡的空地上飄。

  「咦?我的聘禮呢?!」順著她的視線,九金髮現到了不對勁的地方。這個空地上原先明明擺放著一堆聘禮的,難道這麼快就被人收拾了?她本來還想挑些好東西拿去賣的耶!

  「少爺他……他一早把聘禮拿走了,說是要還給死老頭,把婚事給退了。」

  「那、那、那你怎麼不來找我呀?就這麼給退了?」要不要這樣啊,他有那麼恨她嗎?恨到非要把她的所有後路都趕盡殺絕。

  「我聽龍套說,聘禮是退了,可是師公堅持不肯把婚事給退了,後來一群道姑把少爺趕出道觀了。再後來,少爺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了……小姐,你有沒有在聽我說啊?不是非要你說話,哪怕跟我個眼神交流也好啊……」小姐給她眼神了,是狠狠地一瞪,因此落鳳心定了,閉嘴了。

  「你是說,師公就這樣把聘禮收回了?!」

  落鳳點頭,九金於是嘗到了絕望的滋味。

  這一剎那,她有一種感覺,不知道是自己多心了,還是什麼。師公在這個時候,帶著聘禮來定親,真的是因為想娶她嗎?還是僅僅因為同情而已,不想看她太難堪?要不然哪有人就這樣會輕易地把聘禮收回的呀。

  「噯?小姐,你要去哪呀?」

  「找你們少爺去!」

  「小姐,不要去啊,你會被少爺折磨死的……」

  「我要翻身了了了了了……」

  小姐壯志雄心地回聲不斷飄蕩在院子裡,說不清為什麼,落鳳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小姐敢翻身了是好事,但是能不能成功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以剛才少爺帶人來拿走聘禮的表情來說,小姐就這樣魯莽找去的下場是可以預計的。

  作為一個有覺悟的人,九金開始發現這個家沒法待了,這裡容納了一群蠻不講理的人。

  觀世音和爹都防著她,生怕她在七哥哥婚禮的時候闖禍,拐彎抹角地勸啊勸的,但是……但是!他們為什麼不防著自家兒子啊,竟然就讓他這麼著險些把她的姻緣給毀了!現在是怎樣,只許他娶妻,還不准她嫁人了嗎?

  越想越覺得生氣,九金冒著火直衝向子七的院子,四周靜得有些許不尋常。按理說才用完晚膳沒多久,平時七哥哥的院子總是很熱鬧的,龍套會帶著一群人鬧騰,今天活像個冰窖似的。

  只有七哥哥的屋子裡透出燭火。她猶豫了一下,想轉身離開,又想去質問他為什麼要替她退婚,陷在兩難間糾結了很久,最終九金一咬牙還是衝了上去。才發現龍套紅著臉,倒在房門外,抱著一個大酒罈,嘴裡時不時地溢出落鳳的名字。

  房門沒有鎖,虛掩著,光影從縫隙間透了出來。

  生怕他一會兒拿家教問題說事,九金踹開龍套,很有禮地敲了敲房門,等了片刻,沒人應,她又敲了幾下,終於房門被打開了,子七背光站著,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互看了些會,他忽然伸手把她拉進房,又用力關上了房門。

  「你……」

  九金剛想開口,就被他冷冷地打斷了,「別讓我聽到死老頭的名字。」

  「哦。」她本來就沒打算提到師公的名字嘛,「你為什麼退了我的聘禮?」

  「因為那是死老頭送的。」

  「吶!是你自己先提的,不關我的事哦。」九金想把罪推給他,然後才問:「那師公收下那些聘禮了,還會不會娶我?」

  「他若真心想娶你,會那麼不把那些聘禮當回事嗎?」他冷笑著,有些不明白她到底在執著什麼。

  「話也不是這麼說的,那些也不過只是形式嘛。」雖然他說的有幾分道理,九金卻依舊自我安慰著。

  「唐九金!他不是為了娶你才回來的,而是因為聽說你死了才想到要回來看看!」

  「你做什麼要把話講得那麼明白喏……」九金攪著衣裳,埋怨地掃了他一眼,有些事情朦朦朧朧的不是挺好嘛,做什麼一定要搞那麼清楚呀。

  「那你又做什麼等了他三年還嫌不夠,還要繼續再等大半年?我不過就想問你要幾天時間而已,喂……你到底知不知道幾天和大半年是什麼區別啊,就你那種在牆上畫豎線的辦法,幾天頂多佔據整面牆的一個小角落,三年又大半年會把牆都畫滿!你是不是覺得一個小角落沒什麼份量?那好啊,你也給我三年又大半年啊,到時候他能給你的,我一樣能給你。有個上清宮了不起啊,我弄個下清宮來玩玩;呃……送一堆價值連城的聘禮就很拽啊,娶妻而已啊,他當是來買豬的啊,價格合適就能帶走麼,呃……穿著道袍就以為自己比較帥嗎?我改天穿個袈裟試試看……」

  有點不對勁啊,他好像越來越語無倫次了,講話就講話嘛,還不停地「呃、呃、呃」。九金嘟著嘴,皺起眉頭,湊近地嗅了幾下,一股濃烈的酒味竄進她的鼻息,「你喝酒哦?!」

  「是啊,味道不錯,你要不要喝啊,女兒紅,我爹藏的。」說著,他費力地伸出手,在桌子底下摸啊摸,總算摸出了個酒罈子。

  「你爹有毛病哦,藏女兒紅做什麼啊?」又沒有女兒,弄得跟真的似的。

  「哦,他說他有先見之明,可以等你出嫁的時候拿出來喝了。」子七瞇了瞇有些朦朧的眸子,搖了搖酒罈子,只聽到幾滴酒在壇底晃蕩的聲音,「呃……被我喝完了。」

  「你把我出嫁時的女兒紅喝完了?!」

  「講話不要噴口水,髒死了。你也想喝麼?」他溢出一聲輕笑,就著壇口,把僅存的幾滴酒灌進了嘴裡。

  「怎麼這樣啊,又退了人家的聘禮,又喝了人家的女兒紅,做什麼非要把讓我嫁得那麼寒酸哇。」她軟下身子,捧著那個空空酒罈子,坐在地上,頓時覺得好無力,一股委屈感直衝鼻端,很酸很哽咽。

  「唔……」他有些痛苦地哼了聲,撐起身子,靠著床架子,順勢拉過九金。微瞇著眸子,凝視了她些會,才慢慢覆上她的唇,隨著他的動作微暖的酒滑過他的唇線,流進了她的嘴裡,子七皺了皺眉,含糊不清地咕噥了句:「還給你,去嫁吧。」

  嫁嫁嫁,嫁個頭啊!還真他娘的大方了,這樣就算還給她了,就算可以去風光大嫁了?!

  九金很不爽,不爽就是要表現出來的,所以她很用力地推開段子七,想要表達一下自己的想法。

  結果,子七不滿地哼了聲,緊握住她的雙手,禁錮了她的行動,讓九金只能原地扭啊扭的。他完全沒有理會她,逕自吻上了她的嘴,輾轉纏綿,一步步深入誘惑著她,把一個原本淺淡的吻硬生生地演變成了近乎瘋狂的。

  等到九金回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是衣衫不整的了,她家那個意識模糊的七哥哥就這樣蠻橫地跨坐在她身上,手不停地摸啊摸,看似很流連忘返,表情極其地陶醉。九金努力撐起身子,想推開他,卻抵不過他的力道,再看向他衣裳整齊的樣子,她想應該還是有救的吧,「唔……七哥哥,你再繼續下去我就真的嫁不掉了!」

  「嫁得掉,嫁給我好了。」

  「……」九金僵硬著,他是真的醉得好誇張,現在這種情況,是他想要娶誰就可以娶誰的嗎?他為什麼就不在爹和觀世音籌辦他們的婚事前說這句話?現在說,還有什麼用,「七哥哥,你記不記得我們都有婚約,記不記得何姑娘跟你是青梅竹馬,一心想要嫁給你的?」

  「嗯。」他把頭埋在她的發間,若有似無地應了聲。

  「爹說何姑娘等了你很多年,我們不能負了人家;爹還說你現在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知道,需要學會有擔當;爹還說……」何姑娘知書達理,她們應該可以相處得很好。九金說不出下去了,聲音變得有些哽咽,她開始發現原來自己也是不明白究竟想要什麼的人。

  安穩安穩,原來只是想要有個安穩的家。可是那麼自私得來了一切,心裡會難受一輩子的,怎麼可能安穩呢?

  「吵死了……」他沒有停留,意識遊走在半夢半醒間,無論九金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在子七看來,都成了一種誘惑。他覆下身,堵住她喋喋不休地嘴,低語:「我是真的會娶你,真的……」

  「你真的能娶我嗎?」意亂情迷地時候,她嘗試著躲開他的吻,抓住最後一絲清醒,問得很無助。就算、就算相信他是真的想娶,可是想就可以做到嗎?她還一直想做小富婆呢,最後還不是人人眼中的小傻子……

  「嗯……等我。」帶著微醺的口吻,他說著目前唯一能把握住的承諾。

  九金默默地閉著眼,沉醉在他一聲聲溫柔地低語中,認輸了,任由自己的思緒理智全都渙散,感受著他滾燙地手掌觸遍她每一寸肌膚,這跟師公給她的感覺不一樣,每一次的觸碰,都像是觸到了心一般,好甜好甜。甜到她會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配合他的動作褪去衣裳;甜到,她甘願緊咬住牙關,沉受著他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她雙腿間。

  他無措地在她耳邊呻吟著,讓九金無意識地軟下身子,也跟著嚶嚀出聲。

  他慢慢挪動那只空著的手,試圖想解開她的褲腰帶,可是折騰了很久,九金卻只覺得腰間越纏越緊,忍不住飄了眼,無奈地喊開了:「纏住了,纏住了!」

  「解不開……」他瞥了瞥唇,面對那個被自己折騰出來的死結無可奈何了,眸兒輕轉,無助地看著九金,潛意識裡他很想索性扯斷那礙眼的褲腰帶,可是又被弄疼她,幸好折騰了半天終於還是弄開了,但隨即他便想起了些更重要的事,「有空記得讓死老頭把褲腰帶還給你。」

  「啊?」這人……要不要比她還煞風景啊?!

  「嗯。」他卻沒有再理她,敷衍性地哼了聲,開始和自己衣裳上的扣子奮鬥起來。

  等他再次覆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九金開始覺得害怕了,據說只要再一個動作,她就沒有退路了,到時候要她怎麼去面對那個傳說中的大嫂啊。就在九金陷入掙扎的時候,臉色忽地一白,一陣像是身子被撕裂地痛楚感席捲而來,進去了?他、他就這麼進去了?!

  「出去!好痛……」九金倒抽了一口涼氣,斷斷續續地說著,痛出了淚。

  「等一下就會好了……」他撐著身子,手指無意間觸摸到了她的眼淚,滾燙滾燙的。下意識地他放柔了下體的動作,安慰似的在她耳邊低喃著。

  「唔……」聞言,九金咬著牙,慢慢掀開眼眸,看著面前子七佈滿汗水的臉,聽著他沉重的呼吸聲,一剎那,就心猿意馬了。這樣痛過了,還怎麼去忘記這個男人?

  他不停地安慰著她,不停地說著等一下就會好了,等一下……真的一切都會好了嗎?

  天亮了,夢醒了,也許這一夜就不是情難自禁,而僅僅只是一夜荒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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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當窗外那一縷冬日暖暖的陽光照進屋內的時候,子七皺眉哼著翻了個身,原本裹在身上的被褥滑到了地上,露出他那副衣衫不整下身赤裸的模樣。

  「哇哦……」床榻邊的龍套瞪大眼,驚呼了聲,很快就湧起了護主意識,用身體擋住了身後那群丫鬟覬覦的目光,轉身一本正經地輕咳,「咳……都下去吧,我和何小姐伺候少爺試衣裳就好。」

  在這樣的畫面前,向來鎮定的何靜都很難維持住常態,幸好反應夠快,及時轉過身什麼都沒看到。

  待丫鬟們全都退下後,龍套將掛在手臂上那件赤紅色的衣裳丟向一旁,彎下身,小心翼翼地捻起被褥一角,正打算幫少爺把被子蓋好遮住某些重要部位的時候,忽然就對上他那雙黑黝黝的瞳孔,睜得很大很大,格外有神地瞪著他。

  「呃……」好可怕的眼神,龍套迅速丟下被子,雙手舉高,往後退了步,趕緊申辯:「我什麼都沒做!」

  「……」子七嘴角兒一挑,眸兒一垂,懶懶地掃了眼自己的樣子,還真是堪稱放浪形骸。他記得自己好像喝了很多酒,難道他有酒後裸下體睡覺的習慣?再揚眸看了看龍套那副面紅耳赤的樣子,他猛地坐起身,拉起被子蓋住自己,一些斷斷續續地記憶開始湧了上來:「唐九金呢?」

  唐九金?!龍套一震,少爺不會是相思成疾了吧,都快要成親的人了,怎麼還一大早起床就想妹妹啊,好邪惡呀,「少爺,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小姐要麼就是被老爺拉去書房學疊山造園了,要麼就是還在睡,你說到底哪種可能性會比較大呢?你猜你猜你猜呀……」

  「找你娘猜去!」子七沒好氣地瞪了他眼,「小姐昨晚睡哪的?」

  「沒有!沒有睡我房裡,我用我的人格發誓!」少爺今天不對勁呀,平常很少一早起來就凶他的呀,難道是懷疑他和小姐……

  這一刻,子七總算開始相信他家龍套是有人格的,他忍不住嗤笑了聲,又追問道:「我的意思是……是小姐昨晚有沒有來過?」

  「我說段子七,你好歹顧忌我的感受吧。一大早起來連衣裳都來不及穿,就當著我的面這樣想其他女人,我是死人吶?」何靜用餘光掃了段子七一眼,見他已經蓋上被子,她才轉過頭,半開玩笑地調侃著他。

  「你來做什麼?」子七遲疑了片刻,很難適應一早醒來見到何靜。確切的說,他只是不習慣,總覺得他們似乎還沒熟到可以這樣不修邊幅相見的地步。

  「來送成親那天用的衣裳啊,上回你不是說袖口的繡樣不喜歡嘛,我改好了,想再讓你試一下。」何靜盤著手,掃了眼被龍套擱在床尾的衣裳。

  「哦,等下再試。」子七想都沒想便下意識地回了句,轉眸又看向了龍套:「九金昨晚到底有沒有來過我這?」

  「沒有吧。」龍套想了會,昨晚他也醉得不省人事了,不過早上醒來的時候連小姐的影兒都沒見過,怎麼說小姐也不可能大半夜偷偷溜進來脫了少爺的褲子,然後又偷偷溜走吧?

  「沒有?!」子七鐵青著連怪叫,看龍套的眼神也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春夢?還是又夢遊?為什麼他覺得記憶那麼清晰,為什麼他會覺得身體的某個私密處還有點微疼,真的發生過什麼嗎?九金沒有來過,那他做那種事的物件……難道是龍套?!

  「少、少爺,你做什麼用這種眼神看著我?」那是什麼眼神啊,曖昧到讓龍套連說話都顫抖了。

  「你看什麼看啊,自己沒有啊!快點拿衣裳來給我換啊。」子七很有覺悟地把自己捂得更嚴實了,惡狠狠地衝著他喊道。

  看他那副緊張的樣子,龍套有些不明就裡,愣愣地點了幾下頭後,拿起一旁的喜袍抖了開來,見何姑娘很自覺地迴避到簾幔後,便張羅著幫他家少爺換起了衣裳。

  「這紅怎麼那麼刺眼?」子七靠在床上,不悅地飄了眼,低嗔。

  「刺眼?」龍套把頭探上前,看了會,「不會啊,人家成親的時候都是穿這種顏色的衣裳啊,俗稱喜紅色嘛……」

  「好了好了,替我換吧。」他撐起身,打斷了龍套的話,心思還在糾結昨晚那場分不清究竟是春夢還是夢遊的事兒,想著便轉身叮囑了句:「我自己穿吧,你去找個丫鬟把九金給找來,不管她在哪,立刻給我找來。」

  「哦。」龍套悶悶地應了聲,邊往門邊走去,邊回頭打量著少爺,總覺得他今天有點不對勁。

  子七冷著臉,很俐落地把衣裳給扣好了,整體來說還算舒適,何靜給他做慣了衣裳,尺寸是不可能有多大問題的。可他總是下意識地想挑些瑕疵出來,在面前偌大的鏡子前照了些會後,他轉身問道:「何靜,你有沒有覺得這個領子很刺眼?」

  「那領子是按照你的意思做的。」

  「是嗎?」他的品味那麼古怪嗎?又看了些會,他眼前再次一亮,「你有沒有覺得這些扣子很刺眼,為什麼要用那麼死板的扣子?」

  「……這扣子也是你挑的。」

  「那你再看看腰間的處理,是不是很刺眼?」

  「子七,別再挑剔了,再過後天我們就要成親了,現在返工來不及了。」

  「可是這衣裳真的很刺眼啊……」

  「說真的,我覺得對你來說刺眼的不是這衣裳,是後天的跟你拜堂的人。也許把我換成九金,你就會覺得一切都順眼了。」想了很久,何靜還是冷著眉眼,把話給挑開了。

  這話,如晴天霹靂般,讓子七整個人震住了,看著鏡中的自己。大喜在即,嘴角卻看不出一絲打心底的笑意,他是真的感覺不到絲毫開心。後天,過了後天他就真的只能安安分分地做她的哥哥了……「何靜,你為什麼想嫁給我?」

  「怎麼突然問這個了?」這問題顯然出乎了何靜的意料之外,她以為他們一直都是有共識的,「就跟你想娶我的原因一樣啊,反正沒有更好的,還不如找個有共同話題的人將就呢。」

  「那萬一有天遇見自己喜歡的人了呢?」

  何靜輕笑著聳肩,不置可否,「也許會遇見吧。但是也沒有什麼好可惜的啊,彼此喜歡未必就適合在一起。成親耶,那是一大家子的事,又不是兩個小孩子辦家家酒,愛來愛去就能幸福到老的……」

  她似乎說的挺有理,可是子七總覺得哪不對,做人那麼理性,會不會太沒樂趣了呀。

  他想到的正入神的時候,外頭突然飄來落鳳的大叫聲:「喂!小姐!我在跟你講話耶,你做什麼忽然沉默喏?」

  「啊?」跟著響起的是九金心不在焉地聲音,「哦,所以說這樣是正常的喏?」

  「我只是這麼聽說啦,你要不去找個大夫問問?」

  「找大夫啊,可是我認識的能充當大夫的人只有七哥哥和師公耶,這種事怎麼問哇?」

  「不會付點看診費,隨便找個不認識的大夫問啊。」

  「哎呀,你不知道我在長安城裡挺有名氣的,說不準今天一問,明天全城的人都知道了,你想讓我被人笑話死啊……」說話間,九金已經推開了子七的房門,笑顏逐開地問道:「七哥哥,聽說你找我哇?」

  「嗯,昨晚……」話才起頭,身旁那兩人就動作一致地湊上前,逼得他硬生生地又把話給憋了回去,轉而看向九金手中的那鍋東西,「這是什麼?」

  「臘八粥啊,明天臘八節了呀,廚房煮了好大好大一缸,要命喲,可以餵豬了。我給你端了一鍋哦,多吃點,補充體力。」

  「我有那麼沒用嗎?做什麼要補充體力?我、我……我還有很多體力沒消耗啊。」瞪著面前那鍋粥,子七顯得很激動。

  「……我只是端粥給你喝啊,沒有說你沒用哇?」不過就是一鍋粥啊,他做什麼那麼不端莊喏。

  「別理他,他今天一早起來就不太對勁。」何靜不屑地飄了眼身旁手舞足蹈卻又詞不達意的段子七,親切地拉過九金,笑著問道:「不過你來得正好,來替我看看你七哥哥身上這件喜袍漂亮不?」

  「漂亮……」她不得不承認七哥哥穿什麼都好看,可是並不代表她都會愛看。

  「聽見沒?嘁……」何靜得意地嗤哼,挑釁地斜睨著段子七。見他咬著牙狠狠瞪著九金的模樣,便愈發覺得整個天下恐怕治得了他的只有九金了。

  「唐九金,你瞎了是不是?我不穿更好看!」

  「不會喏,你不穿的時候比較性感,好不好看沒來得及看清楚……」

  「你說什麼?」子七倏地半瞇起眸子,逼視著她,打斷了她的話。不是春夢,也不是夢遊,對像更不是龍套,他昨晚的記憶是真實的?他們之間是真的發生過那種事?!

  有股不太尋常的氣息流竄在屋內,何靜敏感地皺緊眉心,目光來回在子七和九金之間。不是她多心,絕對不是,這兩人的確很不對勁,那分明是種介於曖昧和明朗之間的感覺。她明明是來給自己未來夫君送喜袍的,可是這一刻卻活生生地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

  九金抿著嘴默不作聲,子七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這樣的僵持持續了須臾。結果,卻是被兩道互相恭維的聲音打斷的。

  「是我們家小靜配不上子七啦。」

  「不不不,是我們子七配不上小靜。」

  「哪裡哪裡……」

  「客氣客氣……」

  能擁有這種老奸巨猾口吻的,一聽便知是段老爺和何老爺,末了,兩人還像是很有默契地一起大笑了起來,並且順腳踹開了房門。

  緊隨著,段老爺的目光定在了九金身上,立刻收斂起了笑意,怒吼著:「九金!你為什麼會在這?我不是讓你站在書房門口把我昨天教你的那些技巧背一百遍的嗎?!還不快給我死回去!」

  「哦……」儘管有點不情不願,但是相比之下,此刻九金更願意去背那些很膚淺很無聊的東西。總比在這面對一身喜袍還想跟她討論昨晚的七哥哥好,至少現在她還沒有想好到底要怎麼回答他那些問題。

  昨晚……關於昨晚還能有什麼事?否認吧,她會覺得心有不甘;承認吧,她會唾棄自己的自私。再想起剛才在房門外無意中聽見何姑娘講的那些話,雖然她好喜歡七哥哥,可是,他們似乎就是那種不適合在一起的人。他們的世界存在著太大的差異,也許愛可以解決暫時的困境,然而一輩子啊,激情總會消耗殆盡的。這些煩惱是好現實的喏,不是她的端莊就可以解決的。

  「等等!」看著她略顯落寞的背影,子七衝上前想攔住她,卻被段老爺給揪了回來,他苦著臉,軟下語氣,無奈地開口:「爹,我有話跟九金說。」

  「明天再說,你何伯伯都來了,你還鬧什麼!」儘管猜不到他具體想說什麼,但是兒子是他的,只需一個眼神,段老爺也能看明白大概。事情都已經演變到今天這個境地了,他必須把兒女間那些不該有的情愫掐死在萌芽期。

  「唐九金,你給我站住!」這次子七沒有再理會他爹。

  可惜九金卻變得格外聽話,「我要去書房背東西了喏,爹說過背不出不給吃飯。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說好了,我等你,我給你時間。」

  九金以為自己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那晚他說想要時間,三年又大半年她已經給不起了,可是……幾天還是可以的。

  沒想到的是,她難得端莊含蓄一下,在段子七看來卻成了一種逃避。

  他不知道九金在逃避什麼,是因為他的婚事,還是因為她的婚事?

  第一天,她藉口要背東西,不背就沒有東西吃,他忍著。

  第二天,是臘八,又恰逢佛祖成道日,她一早就被娘拉去上香。他不明白一個修道的人,做什麼還要去給佛祖上香,但是不重要,他繼續忍著,一直等到睡著都沒見九金回來。

  第三天,是他的成親日,他聽說她一早直奔咸宜觀,找她師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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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對於梅項郝來說,這是很尋常的一天。

  他醒得很早,因為天太冷,按習慣他會在床上賴半個時辰,然後不情不願地起身梳洗。

  如果沒記錯今天是段子七成親的日子,他收拾了些換洗的衣裳,原本是打算喜宴結束後就去段府帶九金離開的。想來,同一屋簷下,要她往後天天面對著段子七和何靜,是一種非常煎熬的日子。

  「你怎麼會在這?」沒想到的是,當項郝把一切準備妥當,正打算出門的時候,卻瞧見了九金一臉憔悴地在門外徘徊。

  「……你醒啦。」聞聲,九金停下了腳步,看向門邊的師公,笑得很牽強。

  「來多久了,怎麼不進來?」項郝覺得很困惑。按理說,這種日子她不是應該留在段府幫忙的嗎?

  「我……我有話跟你說,很重要的!」九金想一鼓作氣把話說出口,可還是沒能如願:「就是,就是……那個什麼,哎,進屋裡去說。」

  說著,她左右張望了下,拉著項郝就往他屋裡沖。為了確認不會有人偷聽,她還特地在關門前又探出頭查看了下,跟著才小心翼翼地鎖上門。轉身,抿著唇,雙手不安地緊抓著衣裳,長吁出一口氣,吼道:「我想解除婚約!」

  「嗯?」項郝靠坐在椅子上,為自己倒了杯茶,漫不經心地呷了口。沒理會她,只是輕輕哼了聲。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他的反應實在端莊到讓九金無法理解,雖然師公向來淡然,但是這好歹也算是大事啊。她想了好幾天,又在他門口掙扎了那麼久,才有勇氣說出口的大事啊!

  迫於無奈,項郝只好回頭看了她眼,回應了她一句,「你家七哥哥成親的吉時快到了,過了今天,你就會多了個大嫂。」

  「我知道啊……」那麼殘忍的事,不需要人家一次次提醒,九金也忘不掉。

  「那你為什麼還要解除婚約?你很喜歡他?喜歡到哪怕是做妾都願意?」既然話也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項郝索性也不再裝傻,把所有的話都開誠佈公了。

  九金沒有太多驚訝,只是沉默了些會,她就猜想師公又不是瞎子,連觀世音和爹都看出來她喜歡七哥哥了,他又怎麼可能不知道。不同的是,觀世音他們的勸很委婉,可是師公的話很尖銳,字字句句都戳到了她的痛處。

  「昨天去廟裡上香的時候,段夫人跟我說何姑娘是個要強的人,她絕對不會允許有人分享她的夫君,就像……就像七哥哥一樣,他也是個要強的人,也許會貪圖一時的新鮮喜歡上一個有些癡傻的姑娘,喜歡的時候會覺得那是一種可愛,但是一輩子吶,等到他幡然醒悟開始厭倦的時候,傻子終究還是傻子。」九金低喃著,昨天觀世音雖不至於把話說得那麼重,但意思她還是聽得懂的,說白了,也就是嫌棄她,當女兒可以,可是當媳婦那就不行了,是生生地耽誤了他們的兒子。

  「說的也對。他們未必是嫌棄你,也許太過瞭解自己的兒子,清楚他的性子,怕段子七耽誤了你,又給你留下一生的傷。」至少在項郝看來是這樣的,段夫人他們要真是那麼難以接受九金,當初連收她做義女都不會願意。可惜,九金似乎看不透,那些不堪的記憶長年累月地堆疊,讓她的自卑已經滲進了骨子裡。

  「那你呢?你就真的甘願娶一個傻子?」九金很認真地看著他,「段夫人和段老爺那樣一次次地勸我,其實他們忘了,即使我真的傻,也有自尊。我不會非要去強求一段委曲求全的婚姻,我是喜歡七哥哥,可是我也有我的驕傲。就好像,我是很想要有個男人能給我一個安穩餘生,可是我不想要任何人的同情。師公,我不要你因為同情而娶我;我也不能因為得不到七哥哥,就跟你成親……」

  「哦?原來在你眼中,我居然那麼偉大。我這些年孑然一身、居無定所慣了,不願意被任何東西束縛。你覺得我會因為同情一個女人,而賠上自己一輩子的幸福麼?」項郝抬眸,嗤笑著打斷了她的話。

  「可是我跟七哥哥已經……已經……」九金皺著眉,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檔子事,吞吐了很久,才輕輕呢喃出三個字:「洞房了……」

  就在她的話音結束後,周圍忽然陷入了沉寂,只聽見師公低沉地呼吸聲,很不規則。

  隔了很久很久,似乎很漫長的一段時辰後,他忽然站起身,鷹隼般的眸子輕瞇,沉著聲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臘、臘八節前……」九金第一次看見師公那麼駭人的表情,有點被嚇到了。

  「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要成親?!」

  「他也許不記得了,那晚他喝醉了……」九金垂著頭,說得很輕。

  項郝鐵青著臉,眉梢一挑,冷哼了聲,「這話,恐怕連你自己都不信。」

  「……」除了沉默,九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她確實不信,就算醉得再離譜,也不至於忘得一乾二淨。隔天一早,段子七分明差一點就想問她那事的,落鳳說他等了她三天,應該就是想確認是不是真的有發生過。

  可是九金選擇了逃避,他如果真的喜歡她,不管那晚的事有沒有發生過,他都不會想要娶何靜的,那又何必非要她親口承認一切。她才不要,那樣即使他不娶何靜了,九金也不會覺得好受,就好像她是用身體搶到了別人的幸福一樣,好低俗好不端莊。

  「回段府收拾東西跟我走。」許久後,項郝拿起剛才整理的包袱,拉著九金就往外走。

  「去哪呀?」

  項郝沒有停下腳步,冷著聲說道:「去做回從前的唐九金。當了那麼多年的傻子,難道你還沒厭麼?你還指望段子七能給你什麼?你想不想嫁給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須忘了他,忘了長安城的一切。」

  「可是我……」忘不掉啊。

  「你忘得掉。這點傷算什麼?想想你以前經歷的那些。」

  「那不一樣……」何況,她也從來都沒忘記過以前的事。

  「阿九,現在你只有兩條路可以走。第一,留在段府,繼續陪著他玩那種哥哥妹妹的遊戲。哦,對了,現在不止你們兩個人玩了,還多了個大嫂加入。第二,跟我走,離開長安城,找個地方重新開始,為了自己活。我不會逼你嫁給我,強求來的婚姻我也一樣不想要。但是我會逼著你忘記自己曾是個傻子,別人怎麼看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看自己。」項郝停下腳步,回頭逼視著她,「現在就給我答案。」

  他不打算給她時間猶豫,這種時候最好的方法,先把她綁走了然後再讓她知道隨便跟人滾床榻的下場。

  「那……你準備好馬車乾糧等我,我溜回去收拾東西。你知道的,兩個人目標太大,容易暴露行蹤,我一個人比較不會被發現,等我喲!」

  「等等!」就在九金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項郝狐疑地擰起眉,看了眼自己收拾的包袱,確實簡易了些,再看看九金,又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去,「我讓紅扁陪你去。」

  九金沒有拒絕,並且還一臉興奮地接受了這個安排,跟著便駕著師公借給她的小馬車,帶著紅扁,風風火火地跑去段府了。一路上她笑得很開心,紅扁一度以為她是因為終於能和師公私奔了,所以才樂壞了。

  但結果顯然不是這樣的,直到快要到段府的時候,九金終於開口了,紅扁也終於知道了真相。

  「紅扁,按照時辰來說七哥哥馬上就要去何府接新娘了,前門後門都是不安全的。我知道有個狗洞,雖然有點不太端莊,但是出入很方便。吶,這裡有一炷香,是我剛才在道觀偷的,等下我把它放狗洞口點燃,我鑽進去拿東西,你替我把風。如果香燒光了,我還沒有出來,你就想辦法去段府裡面隨便鬧一鬧。如果我出來了,我們倆就私奔,我帶你去吃香的喝辣的,活出尊嚴來。」

  「不是應該要跟師公私奔的嗎?」這個情況很不對勁啊,完全出乎了紅扁的意料,為什麼九金的私奔物件變成她了?!

  「都說了要活出尊嚴來了嘛,逃來逃去都是找個人將就,那我還逃什麼呀。既然要離家出走,還不如一個人自由自在地活,瀟灑喏。」師公說的很對!別人怎麼看她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好好愛自己!要瀟灑喲!

  「可是……」好慘呀,要是被師公知道了,九金的下場一定很壯觀。

  「就這樣說定了!」

  ……

  後來,她們倒是很順利的找到了九金所說的那個狗洞,可是九金找不到東西點香,最後倆人決定隨便估摸一下時辰就好。九金就這樣懷揣著壯志雄心,鑽著狗洞而去了……

  成親這種事吧,就是不管之前準備的有多充分,到了這一天全家上下還是會亂成一團。

  於是,今天的段府從一早起,上上下下就忙得焦頭爛額了。

  現在眼看吉時越來越近了,卻遲遲等不到新郎出現,段子七的房門始終緊閉著,裡頭偶爾會傳出些許的聲音,但始終沒有人出來。

  段夫人終於急了,拉著段老爺,直接衝進了子七的屋內。

  沒想到迎來的卻是一句讓他們震驚震撼震動的話……

  「我不能娶何靜,我要解除婚約。」

  因為段子七這一句話,段老爺被氣得不斷顫抖,「胡鬧!簡直太胡鬧了!喜堂、新房全都佈置好了,喜宴也都準備好了,你居然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你要我們怎麼收場?」

  「隨便怎麼收場都好,要我去何府門口跪三天三夜負荊請罪也行,總之我就是不可能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子七很堅定,他想了一夜,終究還是沒有辦法穿上那件喜袍。

  「子七,你不要一時衝動,爹娘顏面不重要,可是你這樣做對得起小靜嗎?你要她往後怎麼做人?」比起段老爺,段夫人要顯得平和很多,邊安慰著自家夫君,她還邊語重心長地勸著兒子。

  「我知道我對不起她,可是就算我今天娶了她,一樣給不了她幸福,反而還會對不起我自己、更對不起九金。」他不明白,既然大家都已經知道這場沒有愛的婚姻是個錯誤了,為什麼還非要把這個錯誤延續一輩子呢?

  「你想娶九金?」儘管有點意料之中,段老爺還是沒有辦法接受這個消息。

  子七沉默了些會,也認真地思忖了些會,才終於開口:「不是想娶,是已經娶了,我跟九金有過夫妻之實了。」

  「轟」的一聲,子七這句話宛如鞭炮般,在屋內炸開了。

  然而這似乎只是混亂的開端,這邊段老爺和段夫人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落鳳就跌跌撞撞地衝進了房內,喳喳呼呼地叫開了:「老爺夫人,老爺夫人,出事啦出事啦,小姐把喜堂給砸了……」

  這絕對算不上好事,但是落鳳的口吻卻分明透著興奮。

  「砸、砸喜堂?!」段夫人原本還能維持住一些理智的,但是所有禮教涵養全都被她拋開了。她不能怪何靜,更不捨得怪九金那丫頭,所以只好把怒氣全都撒在了自家兒子身上,化作了一聲哀嚎:「蒼天喲,我怎麼就會生出這麼個賠錢貨、敗家子、二世祖啊!你怎麼好的不學,盡學你爹這種什麼都不管先把生米煮成熟飯再說的下三濫手段啊啊啊……」

  「子七!爹理解你!這種事向來都是郎有情妹有意才能鑄就的!」段老爺話中有話地嗤哼著。

  「你是什麼意思?你現在是想說當年是我主動爬上你床的麼?」

  「本來就是!」

  段老爺和段夫人開始吵架了,關於當年究竟是夫人爬上老爺的床,還是老爺揪著夫人上床這件懸案,已經不止一次被他們拉到群眾面前來爭論過來。至今都沒有定論,雙方永遠都各執一詞。

  要換作往常,子七會率領家丁丫鬟一起觀戰,然後試圖從他們的話語裡尋找出蛛絲馬跡以便查證當年的真相。但是今天他完全沒這個心情,掃了眼爹娘後,他轉眸看向落鳳,率先往前走去,丟了句命令,「陪我去找小姐。」

  「哦。」落鳳點頭,亦步亦趨地追上,又回頭飄了眼依舊在爭吵的老爺夫人,怯怯地問了句:「少爺,你要毀婚麼?」

  「嗯,那件喜袍太難看了,我不能穿著它成親。」子七邊走邊解釋著。

  「啊?」落鳳愣了下,自言自語著:「原來你不是因為想起了自己把小姐吃掉的事哦……」

  這話讓子七頓了頓腳步,回眸瞥了她一眼,「小姐跟你說過那件事?」

  「是啊,形容的好詳細哦,少爺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滋味如何?呃……我是說,她是怎麼形容那晚感覺的?」是不是很銷魂?子七一直很懊惱,如此有紀念意義的一夜春宵,他竟然就這麼模模糊糊地消耗了。

  「痛!小姐說好痛!少爺,小姐願意把第一次都給你了,還是在沒名沒份的情況下,她一定是很喜歡你的,你要是娶了何姑娘,小姐一定會很傷心的。所以即使砸喜堂,也不能怪她,我覺得很正常喏。」

  「我知道她很痛……那個,除了痛她就沒有其他感覺了麼?」這些他記得,只是他始終分不清那是夢還是真實的。他甚至曾以為九金跟他師公已經……

  「其他感覺?」落鳳揪著眉心,想了會,才激動地叫了起來,「哦,小姐還很糾結。因為沒有落紅,她懷疑自己有病。我讓她去找個大夫問問,她又說她只認得你和師公可以充當大夫的,我就說讓她付點診費找個不認識的大夫……」

  子七想到了那天何靜找他試喜袍時九金和落鳳在門外的談話,原來她們在討論這個。想著,他忍不住輕笑,垂下眸,愈加心疼九金了,也更加發現自己的行徑實在很孬,禁不住輕語道:「你跟她說這很正常,她之前在道觀天天做粗活,又時常被人打,沒有落紅也是情理之事。這不是病,讓她別放心上。」

  「是這樣哦……」落鳳的話音漸漸消失了,在看到喜堂裡的一片狼藉,還有那些客人震驚的表情後,她覺得這種時候還是保持沉默最好。

  而子七那剎那的好心情,也在這瞬間消弭了,按照眼前的場面看來,似乎真的像爹所說的……很難收場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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