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0121
萬壽節也沒剩幾天,雖有禮部和內務府統管,但帝后禮服,宮宴菜式、來賓座次,甚至鼓樂笙簫等雜七雜八的,還是需要何姑姑和內務府的人一一商量,以確保能達到皇上的滿意,也是沒那個時間陪著皇后娘娘傷春悲秋。
因太上皇健在,這萬壽節第一項,便是謝皇父生養之恩,禮部的幾名官員擬好了規程,少不得來到禦書房,要請徒元徽的示下。
「本朝只出過一位太上皇,以前並無規矩可鑒,臣等查了歷朝歷代的典籍,曾有一朝記載,皇帝于萬壽節前一日赴太上皇居所行三拜九叩,並陪太上皇遊園飲宴。」一個官員道。
徒元徽沉吟了片刻,「朕去給他磕個頭便是,至於其他那些子,一律免了。」
對於弘聖帝幹過的那些不厚道之事,徒元徽至今耿耿於懷,不能放下來,這會子去給他磕頭,已算是他能忍受的最大極限,還要遊園陪宴?他徒元徽沒那功夫!
「這幾日外國使節還有京外的王族公卿陸續回京,臣等已安排整理好驛館。」又有一人報。
「這些小事,你們和內務府的人商量便可,無需一一稟報。」徒元徽不耐煩地道。
眾人見他面色有些不虞,便決定告退,倒是徒元徽在最後又補了一句,「福王什麼時候到京?」
「回皇上,也就這兩日了,臣等已領旨派人將福王府整修一新。」
徒元徽點了點頭,等人全都出去了,他抱著雙臂坐在御座上,心裡卻想起了另外一人——徒元升。
說實話,時至今日,徒元徽對他這位三弟倒是沒有忌憚了,但是有些生氣,因為徒元升這一世輕易言敗,然後俯首貼耳,乖乖地守在西北的原因讓他有些咬牙切齒。
可是,他還是得將人弄回來。
因為十六發現,徒元曄的人出現在了西北,似乎和徒元升有牽扯。
到底是在做什麼,徒元徽需要證實一個事,一旦證實了,徒元曄和太上皇也是該到了不得不處置的時候。
如今朝中上下皆聽說了福王將要回京,卻不知道,徒元徽已下密旨,讓他將徒元升一併帶回,因為徒元庭是徒元徽用來捆縛得徒元升的「綁索」,而「綁索」在哪,徒元升也必須在哪。
累了一天的徒元徽回到鳳儀宮,結果沒有等來往常那般周到侍候,反倒是對上了馮玉兒那張視而不見的冷臉。
徒元徽把宮女太監全都趕了出去,在馮玉兒面前伸了個懶腰,張開雙臂,命道:「更衣。」
正坐在貴妃榻上做著針線的馮玉兒卻只顧忙自己的,半分不肯搭理徒元徽。
「唉,沒聽到朕說話?」徒元徽有些慍怒,乾脆上到跟前,拉了拉馮玉兒。
馮玉兒狠狠地將手上針線活扔在榻上,道:「皇上,臣妾死罪,半老徐娘了,聽不清皇上在說什麼!」
徒元徽「噗」地樂了起來,道:「既知道自個歲數大了,就該學得機靈著些,宮外頭的女人們排隊等著進來侍候朕,這會子明白自己沒了姿色,再不好好侍候,你可就得尋地方騰位兒了。」
這邊徒元徽只顧著自己說得高興,卻沒注意馮玉兒臉色已是煞白,倒是他到現在都沒察覺出來,馮玉兒竟因為一個「老」字,從昨晚一直嘔氣到了現在。
終於一隻玉手伸過來,替徒元徽鬆開黃袍的腰帶,再一個個解了盤扣,動作還算麻溜,只不過馮玉兒卻始終低著頭,直到徒元徽感覺手背上滴了一滴水,反手將馮玉兒的頭一抬,才發現原來她在掛淚珠兒。
「這又怎麼啦?」徒元徽哭笑不得,哪想到馮玉兒倒是越活越嬌了,跟她鬥兩句嘴,竟還能哭起來,真是連可意都不如。
等到徒元徽回想,自個兒今早出門時,馮玉兒便一臉的不高興,再往前一推,徒元徽覺得自己猜出了原因,不免暗自罵馮玉兒矯情。
只這話此時只能放心裡,為今之計,徒元徽還得把人哄得收了淚,「我說,還在氣呢,我昨兒個不也是急了嗎,你好好地給老三送什麼藥,那是我兄弟,我自個兒還不知道周應,倒用得著你背地裡費這心思。」
「你……」馮玉兒一下子被噎住,這一回她記起來了,昨晚徒元徽好像說過她在「惦記」誰,原來人在這等著她呢!
馮玉兒頓時如火上澆油,乾脆跪到在地,道:「臣妾人老珠黃,皇上又暗示我不守婦道,自知這鳳儀宮待不得了,皇上不如給指個地兒,臣妾搬過去了事,再不礙您的眼!」
「有完沒完?」徒元徽這衣裳才脫了一半,馮玉兒半道居然又跪下來,少不得也有些氣,便道:「你就指著氣死朕,重新改嫁是不,想不想好好過日子了?成,這後宮反正空得很,你想去哪都成!」
「謝主隆恩!」馮玉兒立時站起,直接開了箱籠,便作勢收拾起東西,那邊徒元徽給氣得一跺腳,乾脆吊著半掛的衣裳,直接沖到西暖閣去了。
外頭宮女太監們探頭探腦,皆不知所措,便是小德子硬著頭皮進西暖閣,準備幫徒元徽換衣裳,也被轟了出來。
最後還得靠老辣生薑何姑姑出面。
倒是何姑姑見多識廣,想著馮玉兒一大早就不對,這會子又跟徒元徽鬧起來,聯想到白日裡馮玉兒說的那些話,總算瞧出了毛病,只叫人盯著東暖閣,囑咐娘娘若出來趕緊攔住,隨後她便直接去了徒元徽這會子待的地兒。
三言兩語之後,徒元徽才算回過味來,由著何姑姑幫自己穿好衣裳,口中還說道:「她倒真是活回去了,顯然是朕慣得有些過,可不是現兒今朕膝下養了三個丫頭嗎?」
何姑姑笑道:「女人家其實都忌諱變老,您別瞧我天天『老奴』掛在嘴邊,可開始之時,還真不痛快了好久呢!」
徒元徽歎道:「朕在外頭忙得天昏地暗,回到屋裡還得侍候娘娘,半句不順心就撂臉子,姑姑瞧過朕這麼憋屈的皇帝嗎?」
這還不是您自找的!何姑姑心道,便示意徒元徽去東暖閣瞧瞧。
卻不料還沒跨出西暖閣,外頭猛不丁傳來驚叫,有宮女驚惶惶地喊道:「娘娘,娘娘!」
未等何姑姑反應過來,徒元徽早就沖了出去。
鳳儀宮亂了半個時辰後,可意跟在何姑姑後頭,驚訝地瞧著何姑姑喜笑顏開地領趙醫正幾個走到外頭,她很不理解,明明母后病了,為何大傢伙都這麼開心。
只聽何姑姑笑道:「難怪這幾日娘娘和往常不太一樣,竟不想是又有了。」
「皇上多子多福,是皇家之幸,百姓之福。」有太醫笑道:「只是有時候孕婦心緒會有不穩,平日多寬解著些便好。」
「這茲後請平安脈的事便交給眾位,」何姑姑瞧了瞧身後的可意,對趙醫正道:「還請醫正儘快派醫女過來侍候,今日別說皇上,瞧娘娘摔到地上,連我都快嚇傻了。」
「姑姑放心便是。」趙醫正拱了拱手,便帶著人走了。
這時可意扯了扯何姑姑,「嬤嬤,我娘得了什麼病?」
「娘娘是有喜,就是說咱們小公主要當姐姐了。」何姑姑蹲到可意面前,笑著解釋道。
而此時的東暖閣裡,徒元徽和馮玉兒兩個早忘了之前的急赤白臉,因著又要添人進口,這會子打發了旁人,二人依偎在一起,正自說著悄悄話。
「回頭你再生個兒子,氣死那幫逼我納小老婆的傢伙們,瞧咱一個老婆,比那三四個的都管用。」徒元徽笑著貼在馮玉兒耳邊道。
「萬一又是個丫頭怎麼辦?」馮玉兒擔心地問。
「我都三個丫頭了,不在乎多養一個!」徒元徽一時興奮,脫口道。
「什麼三個丫頭,」馮玉兒立時覺出不對來。
「我那大丫頭姓馮,成日裡沒事幹,就知道給爹找麻煩,比兩個小的難養得多。」徒元徽一時哈哈大笑。
馮玉兒不依了,臉色正要變,徒元徽忙哄道:「行,我說錯了成不,以後娘娘說什麼便是什麼。」
「真的?」馮玉兒睨著徒元徽,決定試試他的真心,「在你眼裡,我真是半老徐娘了?」
早有了防備的徒元徽立時道:「誰敢胡說八道!娘娘何等仙女般的人物,如何會老?還不是我覺得自個兒年歲漸長,而娘娘依舊一副青春少艾模樣,我可不是心慌得很,生怕遭了娘娘嫌棄,所以才故意逗你玩兒,想讓咱倆更般配些。」
馮玉兒立時覺得心下舒暢不少,「我不過老得慢些,今天何姑姑還說我水靈呢,不過嗎,以後一定會老的,你放心!」
「是,是,全由娘娘做主。」徒元徽忙不迭地點頭,想著可算將人哄過去了。
「還有,三爺那兒,我一直將他當成小十六一般的兄弟看,聽到說他在那頭身子骨不好,想著一家子親戚,總該照顧著些,你說那什麼擱不擱心裡頭的話,著實太氣人了。」馮玉兒心情大好,便趁勝追擊,又扯到了另一樁。
「娘娘言之有理,長嫂如母,照顧小叔子們也是應當,」徒元徽更是連連點頭,決定順便賣個乖,「老三這回也跟小十六一塊回來,咱倆倒是想到了一塊,他這病還得回京來治,雖老三沒了爵位,可依舊是朕的兄弟。」
馮玉兒很是讚賞,「皇上心胸寬闊,臣妾著實敬服不已,」隨後緊著打聽道:「你說老三又納了一房妾?」
徒元徽眼睛閃一閃,道:「說是老福王妃給做的主,想是她老人家瞧著老三孤身在外沒人疼,便又挑了一個。」
福王徒元庭在兩日後回的京,自是一回來,便直接到了禦書房。
禦案後的徒元徽一時笑起來,「這幾年不見,你這臉可又滄桑不少啊!」
「西北可不是磨蹉漢子的地方,」徒元庭回道:「說來臣弟已在那待了十多年,倒覺得習慣了。」
徒元徽望著徒元庭,一時有些迷糊,竟覺得他與徒元升合二為一了。
走下禦階,徒元徽說道:「元庭,好好在那兒待著,幫朕守著西北,你,便是朕的半壁江山!」
徒元庭怔了片刻,單腿跪下,抱拳道:「臣弟定不負皇兄信任,這一生,便要為皇上守住疆土,便是馬革裹屍,也不後悔!」
等徒元庭離開禦書房好久,徒元徽還站在階下,回想著自己當初救下徒元庭,不能不說帶著一點功利心,或是為做給弘聖帝瞧,或是為自己謀一個愛護兄弟的好名聲。
卻不成想,十多年後,他才發現,兄弟情誼真不是做出來的,到最後靠的都是真心,就像徒元庭今日甘心為他守住西北一樣,他何嘗不是因為這份兄弟情,對徒元庭懷著最堅定的信李。
只是對於徒元升,徒元徽竟是頗覺得有些棘手。
按徒元庭的說法,已有大夫說,徒元升的病除了操勞過度,便是無法適應西北氣候,而再這樣下去,或許他能將命都丟在西北,徒元庭雖口中不敢明講,只背後的意思,還是想懇求徒元徽將徒元升留在京城。
可以說徒元徽如今對徒元升有種種不放心,留他在京城,最好的管束便是圈禁,但徒元升這些年在西北屢立戰功,雖徒元徽一直未授他功勳,可徒元升在朝中的聲望卻有所提升,人若留下,能不能用?怎麼用?都是個讓人頭疼的問題。
而除了西北和京城,再沒有地方能安置徒元升,因為他一旦和徒元曄混在一起了,就是徒元徽眼中的一根刺,便是不忍下手拔除,也要將他放在自己可以控制的地方。
萬壽節前一天,徒元徽帶著徒元庭、徒元升,還有其他一些兄弟及重要官員一起來到了西山行宮。
當弘聖帝被扶著坐到了眾人面前,所有人都吃了一驚,才不過幾年功夫,這位太上皇竟是鬚髮皆白,背出佝僂了起來,說是老了十歲也不為過。
這些年行宮除了有宮中人定時送來日常用度,已是嚴密看守,近乎與世隔絕,這自然有徒元徽的旨意,也有太上皇的命令,這一對父子,如今既分出勝負,也結成了仇敵,誰都不願讓對方好過。
第122章 0122
「皇帝實在太客氣了,這種日子來瞧朕,朕不知是該感動,還是該後悔。」弘聖帝冷冷地道,什麼感謝生養之恩,不過是來耀武揚威,順便瞧瞧自己什麼時候死。
「太上皇自當覺得與有榮焉,這些年來朝政和諧,官員清廉,百姓富足,便是收進國庫的稅銀,也是比太上皇當朝之時增了不知凡幾,」徒元徽笑道:「皇上當年立僅一歲多的朕為太子,果然眼光獨到。」
「可你逼宮篡位,倒不怕史官將你罵得一文不值?」弘聖帝怒吼道,說著,眼睛卻瞧到了站在徒元庭身後,面露病態的徒元升,滿場沉寂中,唯有他不時地咳上兩聲。
「所謂逼宮篡位,不過是太上皇的臆想罷了,當日您龍體深受□□荼毒,若再管理國家,可不是既害了您自個兒,也害了百姓,」徒元徽瞧著弘聖帝,「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說,有這時辰怕史家之言,還不如多操心一些天下蒼生!」
以如今弘聖帝這般狀態,想要用嘴皮子說得過正值風華正茂、躊躇滿志的徒元徽,便是拿雞蛋碰石頭,幾個回合之後,弘聖帝敗下了陣,無奈地閉嘴受了眾人三跪九叩,接下來便做閉目養神狀,表示不耐煩瞧見這幫子人了。
徒元徽看了看行宮大殿,對旁邊內務府的官員囑咐了一句,「過幾日派人來瞧瞧,這行宮若有該修補的地方,儘快修好。」
「皇帝不必費心了,」弘聖帝又開口道:「朕在這兒住不得幾年,修來何用?」
徒元徽忽然一笑,道:「太上皇何必說這氣話,兒臣自是希望您壽長歲久,正好瞧著兒臣如何創立一個盛世皇朝,所以,還望皇上擅自保重!」說罷,徒元徽朝弘聖帝拱了拱手,便帶人走了。
腳剛踏過大殿門檻,便聽到後面弘聖帝道:「元升,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竟不去瞧你母親?」
緊跟在徒元庭後頭的徒元升立時站住,控制不住暴咳了起來。
「老三,既是太上皇留你,便去瞧瞧貴太妃。」徒元徽看了徒元庭一眼,丟了句話,便逕自先離開了。
「我的兒,你這是怎麼了?」甄貴太妃抹著淚,瞧著在一個女人攙扶下走進屋裡的徒元升。
徒元升並沒有回話,而是撩袍跪到甄貴太妃面前,道:「兒子不孝,讓母妃牽掛了!」
趙嬤嬤這時上前,和那個女人一塊扶起徒元升,「三爺,這些年,娘娘無時無刻不在擔心您的安危,整日吃齋念佛,今日能瞧著您……回來,也算是還了娘娘這份心。」
「我在外頭挺好的,」徒元升笑了笑,又指指身邊的女人,對甄貴太妃道:「母妃,她是兒子在西北娶的,叫阿英。」
甄貴太妃認真地打量了一下那個女人,道:「模樣兒還不錯,只是家世如何?」
「以前是老福王妃跟前的,福王叔兩口子瞧我一個人在陽平關無人照應,便將她給了兒子,倒是個賢慧懂事的。」徒元升笑道。
甄貴太妃不由自主皺了皺眉頭,覺得這女子出身有些低,配不上自己兒子,只如今她鞭長莫及,想來竟是想管都管不了的,不由歎了口氣,道:「算了,就這樣吧!只回頭你還得去年瞧瞧那三個,人家也不容易。」
徒元升點了點頭,隨即便由阿英扶到一張椅子上坐了。
「三爺,您這身子如何給糟蹋成了這樣?」趙嬤嬤在一旁問道。
「是兒子自己不懂愛惜,」徒元升強忍住咳喘,笑道:「後來阿英來了,這才好了不少。」
「可瞧過大夫,怎麼說的?」甄貴太妃問。
「回娘娘,昨兒個皇上特意派了太醫來給三爺瞧病,說乃肺疾,是外寒內熱,肺失清肅所致,囑咐日常要多加調理。」胭雲在一旁回道。
甄貴太妃一時又哭起來,「我自己生養出來的兒子,從小兒沒病沒災,怎得如今竟是弱成了這般,你才三十啊!」
「之前阿英也說了,只要調理調理便會好的。」徒元升勸道。
「別當為娘被關在這西山行宮裡,便什麼事都不知道上」甄貴太妃恨道:「還不是那個皇帝妒賢嫉能,硬是將你趕去西北那鬼地方,只盼著折磨死你才好。」
「母妃,不可妄言!」徒元升微不可察地瞟了胭雲一眼,對甄貴太妃道:「小十六不到十歲便去了西北,如今都接了福王叔的位子,不也挺好的,兒子在西北之時,多虧了福王一家照應,是兒子自個兒身子不爭氣,其實都挺好的。。」
「你就且說些好聽的吧!」甄貴太妃氣道:「小十六那是去當西北王,你呢,到那兒就是流放!」
趙嬤嬤也道:「皇帝將您送到西北,娘娘和老奴都覺得,他是居心不良。」
徒元升覺得再說不下去了,便撐著阿英的手起身道:「母妃,兒子有些累了,想回去歇著。」
「這就走?才說了幾句呀,」甄貴太妃站起身埋怨道:「養你這兒子有何用,娘兒倆好不容易見一回,竟連句體已話都沒有。」
「母妃,如今既到西山行宮,便安心住下來,兒子在西北也多少立下過一些戰功,昨兒皇上召見兒子時,還誇過我兩句,想著以後將功折罪,兒子再勤奮些,還是能得出息的,」徒元升心中歎息,雖知這承諾已可能實現,他還是得哄哄甄貴太妃,「說不得有朝一日,兒臣還能接您到西北住些日子。」
「那好,」甄貴太妃用帕子抹了抹眼,勉強笑道:「為娘便等著你來接,可你一定要把這身子骨養好啊!」
徒元升上去抱了抱甄貴太妃,「母妃也要保重!」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並不肯讓母親瞧見自己已然有些濕紅的眼眶。
等出到甄貴太妃屋子外,安公公顯然早就等候多時了,「三爺,太上皇要見您。」
陰沉的夜色中,不時有涼風陣陣襲過,弘聖帝披了個斗篷,站在西山行宮最高處的涼亭上,回身見徒元升走了過來,並不寒喧,便直接問道:「這幾年在西北,可有了自己的人馬?」
徒元升沒想到弘聖帝竟是開門見山,稍愣片刻,道:「回太上皇,兒臣待罪之人,不敢有非分之想。」
「你就這點子出息?」弘聖帝哼了一聲。
「兒臣本無什麼宏圖大志,如今不過求偏安一隅,了此殘生。」徒元升低下頭道。
弘聖帝盯著徒元升,譏諷道:「了此殘生?莫不是你被那徒元徽嚇破了膽子?」
「父皇,」徒元升並不解釋,而是後退兩步,「兒臣不日便要回西北,此後若要再歸,怕也是遙遙無期,請父皇多加保重,還有,當今皇上治下清明,百姓安居,四海升平,您再無須為國事憂勞,莫不如安心頤養天年,其實也挺好。」
四弟大老遠派人過來,也是為了這事,他一點都不明白,明明之前和他說不會造反,只想給皇上添添堵的四弟,為何在這麼幾年有起了這心思。
如今看來,可能是父皇用了什麼讓徒元曄又心動了。
弘聖帝一陣冷笑,「憑什麼朕要頤養天年,這江山社稷朕辛苦了幾十年,如何就白白送了徒元徽?不能叫百姓們忘記,朕才是真命天子,聽著!朕便是只活一日,也要將它奪回自己手中。」
徒元升無奈,只能跪倒在地,「此事……還望父皇三思,請恕兒臣告退!」
「元升,想辦法留下來。」望著徒元升快要走出涼亭,弘聖帝仰天長歎了一聲,「在朕心裡,唯有你才是朕的兒子,也只有元升,能幫朕挽回失去的權力和尊嚴!」
阿英老早就被安公公「請」到西山行宮門外,左等右盼了好久,才瞧見徒元升從一個側門處走了出來。
「三爺。」阿英忙跑上前去,扶住了徒元升,細細端詳著他的臉色。
這時的徒元升終於長出了一口氣,沖著阿英笑道:「勞你等久了。」說著來便開始劇烈地咳嗽,直至人乾脆蹲坐到了地上。
大概這邊動靜大了些,連行宮外守門的兵士都忍不住朝他們瞄了幾眼,有兵士想上前探問,卻被旁人使眼色制止住了,畢竟這位三爺身份特殊,誰知道沾上他會不會得好。
阿英單膝跪到徒元升旁邊,取自己的帕子幫他掩住口,面上並沒有多餘的表情,只用另一手輕撫著他的背。
等著徒元升這陣劇咳結束了,阿英將手上沾了血跡的帕子默默收進自己袖籠裡,再扶著他重新站起來。
寂寥的夜幕下,阿英攙了徒元升走向一處已然等了很久的馬車,便自絕塵而去。
萬壽節當日,徒元徽攜馮玉兒在乾陽殿接受百官及使節朝賀之後,出人意料命人宣讀了立儲詔書,大皇子徒康安正式成為本朝太子,這一招來得突然,倒讓馮玉兒大吃了一驚,。
待朝賀一結束,夫妻二人回到鳳儀宮歇息,剛踏進東暖閣,馮玉兒便迫不及待地問,「立儲之事,為何不早些告訴我?」
徒元徽小心翼翼地扶了馮玉兒走到榻前,先彎下身子摸了摸上頭的墊子可還軟和,這才讓她坐上去,口中道:「立康安為太子本就遲早的事,而且不過是一道詔書,君臣都議過了。」
「康安還小,」馮玉兒說道:「你以前就說了等他大些再說?」
「我一歲多便做了太子,」徒元徽笑答,「這小子可比他老子舒坦多了。」
「合著你也知道,做太子爺不舒坦,何苦還要折騰我兒子。」馮玉兒埋怨了一句。
「以後折騰他的事多著呢,」徒元徽坐到榻邊,俯下身將耳朵貼在馮玉兒尚未顯懷的肚子上聽了聽,然後抬起身,道:「誰教他是咱們兒子,又是嫡長子,這點子擔當總該要有,放心吧,我昨兒個和康安談過此事,他自己也是肯的。再說,你肚子這個,有可能是個皇子,不早點確定名分,免得這兩兄弟……」
馮玉兒完全懂了,以前只一個,就是不封太子,也是唯一一個繼承人,現下快多了一個,那就不能這樣了。
不一時,可卿拉了可意進到屋裡,後頭還跟著康安。
馮玉兒一眼瞅見滿臉郁色的康安,對他招了招手,道:「康安,到母后這兒來。」
康安上到前來,規規矩矩地跪到徒元徽和馮玉兒跟前自謝起恩來,
「兒臣多謝父皇母后恩典,日後自當勤讀詩書,學好規矩,不辜負您二位的期望,也要讓滿朝文武都信得過兒臣。」
瞧著還不到以前常調皮的康安少年老成的模樣,馮玉兒心裡感覺怪怪的,將兒子扯到自己跟前,不放心地問道:「兒啊,這太子爺可真是你自個兒想當的?」
看了看榻邊坐著的徒元徽,康安老老實實地道:「兒臣願意做太子,父皇和兒臣談過,說兒臣身為長子,這是與生俱來的責任,自今日起,兒臣便是大孩子,再不可行幼稚任性之事,那個……吾日三省吾身,要將國家社稷放在頭一位。」
馮玉兒背著孩子,偷偷從後掐了徒元徽的胳膊一下,心恨他當太子爺之時,做的那些任性的事一點也不少,怎的到兒子這邊,就得要什麼擔當了?
大概這勁兒使得不大,徒元徽只稍稍收了收胳膊,眼睛都沒眨一下,反倒繼續教訓康安,「以後朕上朝,太子也要一起,不得偷懶,雖政務之事你還不懂,在旁邊聽聽也是好的,另外,林博淵教得你很好,回頭你在朝會上請個旨,升他為太子少保,也是你做學生的一份心意。」
「遵旨。」康安拱手應諾。
「哥哥當了太子,竟變得像個小老頭了,」一旁可意忽然蹦出一句,轉頭地徒元徽道:「父皇,以後我不當太子,做小老頭真不好玩。」
一時屋裡之人都笑了起來。
***
沒一會,阿奴隨馮繼忠入了宮,自是立馬跑來尋康安,得了帝后允許,二人邁著方步便出了鳳儀宮。
等走到一個假山處,康安叫住眾人,立時鑽到裡頭撒了一泡尿,等再出來時,一臉的輕鬆,沖著阿奴咧嘴道:「承進,可憋死孤!」
阿奴和康安最熟了,而且還是親戚,見康安這模樣,笑問:「太子爺,這當儲君是什麼感覺?」
「簡單!」康安大笑,「就是見誰都換一副面孔,我父皇教的。」
御花園裡,阿奴領著幾名公王爵公卿之子來參見新上任的太子爺,這會子康安早早擺好了架勢,正襟危坐地瞧著地上跪著的一大幫孩子。
「太子爺,這位便是義忠親王世子。」阿奴指著最前頭跪著的一個。
「孤知道。」康安笑著說道。所謂的義忠親王就是徒元曄,徒元徽登基後給封的,徒元曄從沉寂到出手再到失蹤至如今又耍起了算計,他這個世子作為徒元徽唯一的兒子豈會不認識。
徒康遠抬起頭來,眼神不免有些複雜。
這是他第一次進宮,哪怕他被冊封為世子,他依舊沒有進過宮。但是母妃和父王從他記事起,在府裡頭就再也沒說過一句話,他從嫡王妃那兒隱約聽了些消息,是母妃視皇伯父和皇伯母比他父王重的原因。
第123章 0123
「你過來!」康安指了指徒康遠。
「臣……」徒康遠猶豫地走到康安近前。
康安站起身,準備學著父皇的樣子,用手拍拍徒康遠的肩膀,無奈個頭不夠,只好將就拍了他胳膊肘一下,道:「孤瞧著你挺投緣,便收了你罷,至於那些個老黃曆,與咱們沒多大關係,以後你好好長大,只要懂事聽話肯學好,孤的下一朝班底,給你也留個座。」
徒康遠心下更複雜,卻也只是乖乖行禮:「臣謝過太子爺。」
「其實嘛,」康安笑道,「是杏月姑姑曾在母后跟前提過,你家母妃與孤的父皇母后都很有交情,這親上加親,孤自然得多罩著你,從今日起,你便和承進一般,是孤的人。」
「呃……」這一下徒康遠真就不知該說什麼。
原來宮裡也惦記著母妃嗎?
見太子爺這麼隨隨便便就收了一個班底,別的孩子自是爭先恐後表示效忠,沒到一會子功夫,本朝的□□居然就給建起來了。
□□烏泱泱一群很快攻佔御花園,眾家孩子們立馬體會到靠山的重要性,太子爺經過之處,大人們紛紛笑著上前見禮,一旦瞧見這位爺後頭跟著自家孩子,少不得會遞過去贊許的眼色,於是孩子們對於太子爺的敬仰,竟湧成了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不過太子爺也有他敬仰之人,在人稱「西北王」的福王徒元庭跟前,徒康安立時換了一副正經模樣。
「臣等參見太子爺!」瞧見康安帶著一幫孩子浩浩蕩蕩地走到跟前,徒元庭和著他身後的徒元升一塊,向康安見禮。
「兩位皇叔免禮,」康安笑著虛扶了一下。
「太子爺召集了群臣,這是準備去哪兒?」徒元庭瞧著跟在康安後頭的「下一朝班底」,好笑地問道。
「待會去乾陽殿,皇上的萬壽宴也快開席了。」康安一板一眼地回道,忍不住探頭偷偷打量了幾眼徒元升,心道這位三皇叔著實神秘得很,聽說父皇很不喜歡他,才讓他以待罪之身去了西北,不過這一回卻特召他回京,也不知父皇是個什麼意思。
「那太子爺先請!」徒元庭比了個請,便準備和徒元升離開。
「呃……兩位皇叔何時回西北?」康安忍不住問道:「聽說那是個風沙滿地,見不著綠的地方。」
「下個月我們才走,你三皇叔要在京城休養幾日。」徒元庭回道:「至於西北,雖氣候沒京城好,不過能在那經得住摔打的,都是鐵錚錚的漢子!」
這話讓康安覺得十六叔真夠豪氣,是大英雄,可轉眼瞅了瞅徒元升,覺得他一臉病歪歪的模樣,怎麼看都像個沒經住摔打的。
徒元庭似乎瞧出了康安的心思,笑道:「你三叔當初在陽平關,領著百來人打退數千來敵進犯,那場面……可惜啊,十六叔當時不在!」
康安頓時肅然起敬,覺得竟是人外人有人,不由關心地問,「三皇叔得了什麼病?」
「不妨事,小病而已。」徒元升笑著回他。
「我聽外頭人說過,三皇叔年輕時曾鎮守海防,在川南也待過好些年,如今又守在西北,可是本朝一位難得的猛將,若非當年獲了罪,這會子指不定還在當『川南王』呢,」目送著徒元庭他們離開,徒康遠又指了指身後人群中的兩個孩子,道:「他倆個便是三皇叔家的。」
康安朝著走上前來的倆孩子點了點頭,「既是一家子親眷,回去好好讀書習武,以後孤會照應你們的。」
阿奴見這一路上康安到處「收買人心」,心裡不免覺得好笑,不過也怕他說得太多鬧出笑話,便勸道:「太子爺,大家好不容易進一趟宮,便放了他們到別處玩兒去,以後得空,咱們再好好聊聊。」
「嗯,承進說得有理,」康安背著雙手,回身道:「都下去吧,以後有什麼好吃好玩的想到了孤,和承進說一聲便是,他如今是孤的親信,以後就是孤的相國。」
這話一出,孩子們沒反應過來,倒是旁邊瞧熱鬧的大人們有些驚呆,雖是太子爺說的孩子話,卻少不得暗示承恩公府所受的恩寵,眾人不免感歎,果然是生男不如生女,有了馮皇后,這承恩公府以後的顯赫,當是不可限量。
雖口上說要去乾陽殿,不過康安半路上又要跑去園子魚池看看,阿奴只好寸步不離地跟在後頭,宮女、太監們也緊追不捨。
瞧著眾人圍住正往魚池裡伸長脖子的康安,坐在近處石凳上的徒元庭對旁邊的徒元升道:「真想不出,皇兄皇嫂竟養出來這麼個好玩的小東西,頭一天當上太子,便結起黨來,也不知皇兄該哭不是笑。」
「康安心思單純,宮裡又他一個這麼個孩子,哪想這麼複雜,倒是顯出幾分可愛。」徒元升一笑,眼前竟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馮玉兒的身影,看來這母子倆倒是一對有趣人。
「所以呢,還是兄弟少些好啊,」徒元庭一時感歎道:「皇上當年要敢這麼幹,早就被……」
徒元升低頭抿了抿嘴,卻沒有搭他的茬。
「唉,想想我跟太子爺一般大的時候,早學會了察顏觀色,整日想著如何跟父皇跟前賣乖討好,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哪有這孩子如今活得自在!」徒元庭正自大發感慨,卻不料徒元升突然如箭離弦般地飛了出去。
而這時魚池邊已嘈雜成一團,沒待旁邊兩個太監脫衣下水,徒元升已一個猛子紮進池子裡頭,先是扯住近旁一個孩子推到岸上,回身便去尋另外一個,又過一會,在眾人的焦急等待中,他才挾著另一個孩子爬了岸上。
而這會子,堂堂太子爺早沒了先時的威儀倒是一身**,此時累得躺在他旁邊的徒元升唬道:「把嘴裡嗆的水都吐出來,要不肚子裡得養小魚了。」然後,捂住自已胸口,伏地大咳起來。
徒元徽得著消息過來時,落水得救的兩個孩子已被送到了鳳儀宮,而救人的徒元升竟是當場咳出了血,最後在他堅決要求下,由徒元庭護送,出宮回了自己的府中。
何姑姑毫不含糊地將兩個孩子脫光,然後丟進盛滿熱水的浴桶中,一邊給他們擦洗,一邊教訓道:「太子爺、國舅爺,二位貴人可都是家中獨苗,日後更是前程遠大,當最知道愛惜自個兒,您二位倒好,一個跟著一個栽到魚池裡,那地方便是大人站著也過了腰脖子,而且下頭還有半人高的淤泥,幾十年都沒清過,若不是三爺及時搭救,您二位小命沒了不說,可得坑苦了家中大人。」
康安瞧瞧阿奴,兩個一塊低頭認慫。
「到底誰先下去的?」坐在一邊的馮玉兒厲聲問道:「今日皇上萬壽節打不得人,這筆賬先記下,明日再大刑侍候!」兩人立時都抖了一下。
「母后,是我想抓魚,不小心掉下去的,阿奴為救我,也跟著下了池子,您罰我一人得了,不帶連累無辜的。」康安求道。
「娘娘,是弟弟沒看好太子爺,保護太子爺是我的責任,您只罰我便是!」阿奴跟著道。
「二位倒是挺講義氣,」馮玉兒冷哼一聲,「舅甥倆個誰都逃不過!」
這麼多年了,她這兒子……十一歲了,都是小大人了,還是那麼愛玩,日後可不就是個正德帝,不行,這次說什麼也讓人將這嬌氣的兒子送去軍營一段時間。
等二人穿戴整齊,披著頭髮從淨室出來,一抬頭,正座上是怒容滿面的徒元徽,見他們跪到地上,便道:「徒康安,不樂意當太子,就直接跟老子說,反正你母后肚裡還有一個,朕不指望你一人,不至於你要尋什麼短見。」
康安一時委屈,低下頭聳肩,弄得阿奴在一旁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甚為尷尬。
「皇上大喜的日子,非要說些不吉利的,惹孩子哭了才高興?」馮玉兒瞧著不樂意,狠狠瞪了徒元徽一眼,上去給康安抹了抹淚,道:「你父皇逗你玩兒的,我兒這大好年華,哪會尋什麼短見呢。」說著在康安腦袋上親了一口。
匆匆趕過來的可卿和可意,倒是笑得不行,可卿眼珠一轉,沖著徒元徽道:「父皇,太子爺今日可出風頭了,您沒瞧見,那會子後頭跟著的都是他下一朝的大官,一夥人在御花園裡耀武揚威呢!」
徒元徽自是早聽人報了此事,心下也覺得可笑,不過面上卻做出不悅之色,「這是太子爺急著登位?那和朕說說你的治國理念,若能說服了朕,朝堂讓與你便是!」
阿奴先是嚇著了,忙扯了康安跪下。
原本康安只當那是在玩家家,覺得後頭一幫子小孩子跟著,實在威風得緊,誰會想到皇帝這一下竟說到讓位,立時嚇得他大叫,「兒臣不敢!之前不過覺得好玩,並不當真的。」
「夠了!」馮玉兒氣不過,上去擋在徒元徽面前道:「你一個大人嚇唬孩子算什麼本事,皇上金口玉言,別到時孩子說出來個什麼子丑寅卯,您還真得給人讓位,西山行宮怕住下來兩位太上皇。」
見這一家人越說越離譜,何姑姑忍了笑上前打圓場,道:「皇上、娘娘,瞧把孩子們嚇壞了,萬壽宴可就要開了,您二位要不消消氣,趕緊帶著太子爺過去吧?」
馮玉兒哼了一聲,轉頭又問何姑姑,「不是說三爺當場吐了血嗎,這可輕忽不得,可叫太醫跟回去了?」
「娘娘放心,三爺那頭已安排好了,十六爺也過去了。」
「康安還有阿奴,這一回是三爺救了你們,明日下學,你倆個便去瞧病謝恩道歉去,以後再敢出這樣的事,誰都不許救!」馮玉兒喝了一聲,轉身對徒元徽施了一禮,「皇上請!」
徒元升的府邸裡,剛送走了今日前來複診的太醫,阿英端了一碗藥進來,瞧著徒元升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便將藥放下,準備替他放下帳簾,讓他休息片刻。
「不必了,」徒元升立馬睜開了眼,對阿英笑了笑,道:「把藥端來,我這會子睡不著。」
見他把藥一仰頭喝光了,阿英便道:「爺,之前太醫說了,您這些日子必須臥床,」說著頓了頓,臉上擠出笑容道:「您這病靠的就是靜養,太醫叫我一定看著您,別再出去闖禍了。」
「當年堂堂一個上將軍,今日纏綿病榻,死去活來,」徒元徽歎了口氣,「所謂英雄末路,便是指的我吧!」
「三爺何必喪氣呢,」阿英用帕子替他擦了唇角沾的藥沫,勸道:「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您儘快將身子養好,日後照樣可以上到殺場,為國建功。」
徒元升笑笑,歎了口氣道:「阿英這話,我真不敢信啊!」
阿英臉色黯了黯,接過藥碗,起身出了門外,徒元升瞧著她的背影,知道八成這會子,阿英正躲在外頭哭。
徒元升歎了口氣,覺得她這又是何苦,明明最後大家都能得了解脫,何必要做這不舍之態。
「爹,太子爺來了!」他的長子這時在屋外道。
「快請吧!」徒元升很想勉力坐起來,只無奈身子竟像釘在床上一般,實在動彈不得。
從外頭走進來幾個孩子,後頭還跟著承恩公馮繼忠,顯然是親自來致謝的,徒元升有些抱歉道:「太子爺,馮國公,恕在下無禮,這會子真是爬不起來。」
馮繼忠忙上前道:「三爺不必介意,我等今日過來,特為向您表達感激之意,若不是您挺身相救,太子爺和犬子,怕是會出了大事。」
「舉手之勞而已。」徒元升擺了擺手。
「三皇叔,父皇母后讓我和承進一定要向您謝恩,」說罷,兩人規規矩矩朝著徒元升作了個長揖,「還有,得和您說聲對不住,你本就身子不好,還累得您下水去救咱們。」
徒元升望著康安,覺得這孩子竟更像馮玉兒些,眉眼處那股子靈氣,竟是幾無二致。
「既是自家叔侄,便不必這般客氣。」徒元升說罷,便招呼長子帶著康安兩個到外頭園子逛逛去,自己則陪了馮繼忠聊了一會不提。
康安和阿奴見過徒元升,便回來向徒元徽覆命,卻不想還沒踏進禦書房,便聽到裡頭有激烈的爭吵聲。
等兩人探頭朝裡看時,原來是徒元庭正臉紅脖子粗地和徒元徽對峙,「皇上,他已是病入膏肓,您再放心不下,他也就這般了,臣弟請皇上您高抬貴手。」
「元庭,朕沒想到,你竟會為了一個罪人,和朕大呼小叫。」徒元徽淡淡地道。
「皇上,三哥當初是有錯,只是他錯在優柔寡斷,不明事理,而非有意圖謀皇位,這些年在西北,他的一言一行,臣弟自然瞧在眼裡,作為兄弟,臣弟和情他;做為軍人,元庭敬佩他,」徒元庭眼睛裡已泛出淚光,「太醫都說了,他如何病到腠理,任何藥材只能緩解,皇上,讓他留京吧,徒元升大半生征戰疆場,這都到了最後,讓他安逸幾日可好?」
康安驚地捂住嘴巴,回頭低聲問阿奴,「到了最後,可不是就要死了?」
阿奴點了點頭。
「孤的救命恩人哎!」康安喃喃地道。
「徒康安,給朕進來!」裡頭徒元徽大喝一聲。
見在孩子們走近,徒元庭背過身子,擦了擦臉上的淚。
「聽見之前你十六叔和朕在說些什麼了?」徒元徽問康安道。
「回父皇,兒臣聽到了。」康安低頭回道。
「你是太子,說說你的想法。」徒元徽這時的確動搖了。
甚至這一回康安和阿奴落水,徒元徽都讓人暗中查過,就怕徒元升和徒元曄勾搭在了一起背後地裡使什麼苦肉計,為的是騙自己信任,然而眾口一詞中,徒元升毫無可疑,因為確實是康安自己要跑去看魚,而在此之前徒元升與徒元庭兩個在魚池邊的石凳上已坐了好久。
「康安,你三皇叔曾經準備幫著你皇祖父殺了朕,並且到如今,朕還認為他城府太深,不知心機何處,你覺得朕能將他留在身邊嗎?」徒元徽把這難題拋給了自己的兒子。
「父皇,兒臣只知道,三皇叔是好人,」康安認真地答道:「他救了兒臣,若是沒有背叛父皇和母后,兒臣就要保護他。」
徒元徽一聽,不由地歎了一口氣。
這老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幾個,現在都偏向他去了。
徒元徽心裡頭不高興。
但是他不高興歸不高興,但是也心裡清楚,這些人心裡面最重要的還是他,只不過他現在絕對的皇權,可以要了徒元升的命,他們才難免偏向了些。
「阿奴,你說呢?」
阿奴糾結了,不過他雖然也是被寵著長大,但是他絕對比康安懂事,因為他從小就被教育著要穩重要上進,要好好保護和輔佐他的侄子康安。
「回皇上,臣……臣以為太子說的有理!」
但是又覺得,皇上也有理。
徒元庭在一旁看著反而不說話了,眼睛不斷打量這兩個孩子。
徒元徽對兩人揮揮手。
康安和阿奴只得退下去。
「太子和皇上一樣,性情中人。」徒元庭說道。護著自己人!
徒元徽說道:「以後不能這樣了,說好了只放縱他到十歲,現在怎麼也得學學帝王之道了。」
徒元庭拱了拱手說道:「有皇上教導,太子定然會更加出色。」
徒元徽斜了他一眼,說道:「行了,朕知道了,他不惹事,朕不殺他。」
徒元庭連忙道謝:「謝皇上隆恩!」
只是現下答應了,他很快就鬱悶了。
***
兩個月後的一個晌午,徒元徽並沒有按老習慣去禦書房,而是一臉不高興地回到鳳儀宮。
馮玉兒給他送了茶過來,徒元徽搖頭說道:「我果然沒有料錯,老三心生歹念,給我的太子灌**湯,如今康安三天兩頭往他府裡跑,看來還是我太心慈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