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欲 第三部 14
发文时间: 3/2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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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男子似乎早料准云锦书来赴约,傲然站在盘龙金柱下,眼带怨毒,冷冷注视著云锦书走近。他身披金线刺绣的大氅,遮住了断臂,面色被四周诸多宫灯照著,仍极为苍白,显然伤势未愈。
云锦书扫视周围,见有不少侍卫,已将他团团包围,他停下脚步,平静地道:"我已经来了,他人呢?"
"呵,云锦书,你对你的祖大哥倒真是忠心耿耿,明知有来无回,还巴巴地赶来送死,好个兄弟情深啊!"青衣男子嘲讽著,将一粒乌黑的药丸抛向云锦书。"吃了它。"
云锦书接住药丸,叹口气也不多问,吞了下去。祖鼎天落在那人手里,他别无选择。
青衣男子见他如此爽快,倒颇感意外,嘿嘿一笑:"看来我是抓对人了。"朝边上侍卫打了个眼色,众人会意,一拥而上,扭住了云锦书双臂。
云锦书也不反抗,任由侍卫捆绑。暗中运力,只觉丹田里空空如也,竟提不起半点内息。心知方才服下的,必是散功之类的药丸。
失去了内力,他更不可能救祖鼎天脱身了。不过此番前来,云锦书本就清楚生机渺茫,也没打算能全身而退,只求与祖鼎天共存亡。
"!当!"一声,侍卫打开沈重的铸铁牢门,将云锦书推了进去。
阴暗、潮湿,正是宫内私设的暗牢,本是专用来关押犯事的宫人,如今刑柱上,却正锁著祖鼎天。他全身衣裳都被扒得精光,连鞋袜也脱了去,披头散发,两边脸颊被打得高高肿起,嘴角和下颌全是血迹。
云锦书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依然忍不住心痛,连声音也发了抖。"鼎天,你有没有受重伤?"
祖鼎天见他被押进,心内不由得五味杂陈,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受。青衣人交代那教众传话时,他也听得一清二楚,并不希望云锦书自投罗网,但当真人在眼前,他又有几分窃喜。
他的锦书,终究还是关心著他,不会弃他而去。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他咽下已到了嘴边的血沫,强作镇定,转头向缓步踱入的青衣男子道:"我已经说过,我那份地图不在身边,留在了总坛,多半已被楚梦深烧毁了。你把云锦书抓来,也没用。"
青衣男子嗤笑:"祖盟主,你当我是傻子麽?你已经丢失了两张地图,还会把最後一份留在那里?你不肯吐实,没关系。我就慢慢陪你玩。"
这时两个侍卫已将云锦书绑在了另一根刑柱上,在青衣男子示意下,动手剥起云锦书的鞋袜衣裳。仔细翻寻过每寸衣物,亦找不到可疑之物。
青衣男子锐利的目光渐转阴沈,本认定地图藏在两人身上,眼下看来却是猜错了。他倏地冷笑一声,从烧得正旺的火盆里抽出根通红的烙铁,走向云锦书。
散发著灼人热力的烙铁缓慢凑近云锦书的面庞,"滋滋"数声,几根头发沾上烙铁,顿时蜷曲焦黑。
云锦书虽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脸色仍微微发了白。
祖鼎天更是惊慌失措,大叫道:"住手!"
青衣男子仅是冷声一哼,却没有停下动作,反而一点点地将烙铁更贴近云锦书,嘴边扬起丝阴毒笑意。
"别伤他!"到此地步,祖鼎天终於不得不屈服,近乎哀求地道:"把烙铁放下,你要地图,我给你就是。"
青衣男子哈哈大笑,随手将烙铁往地上的水盆里一扔,转身轻蔑地看著祖鼎天,道:"你还真是爱美人胜过江山啊!可惜天下盟的弟子就跟错人了,居然摊上你这麽个情种,还谈什麽改天换日!"
祖鼎天面上阵青阵红,无言反驳对方的奚落,只能忍气吞声道:"我怕最後那份地图再出差池,记熟之後,便将它烧掉了。我这就画出来给你。"
"烧了?"青衣男子紧盯住祖鼎天,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又料他也不敢拿云锦书的生死开玩笑,於是冷笑著点了点头。"好!我姑且信你。你若敢在地图上耍花样,我就把姓云的脸皮都给剥下来。"
一名侍卫很快就取来了笔墨纸砚,放到祖鼎天面前,又替他解开了镣铐。
祖鼎天身上多处要穴均被青衣男子所制,无法催动内力,虽得自由,也根本无济於事,只得暗叹一声,捡起件衣服一披,席地而坐,凭记忆将手帕上的地图重新画了出来。
青衣男子抓过墨迹犹湿的地图,又从怀里衣兜掏出两份陈旧的羊皮地图,三下拼凑起来,见各个山脉、河流的接合处丝丝入扣,饶是他城府极深,也不禁喜形於色,仰天长笑。"义公有灵,终叫此图重现於世,我祖氏千秋基业,指日可待。"
云锦书和祖鼎天听到他这番话,相顾愕然。祖鼎天困惑地道:"你、你说什麽?"
青衣男子收起地图,居高临下瞅著祖鼎天惊疑不定的表情,慢慢地,露出个诡异笑容。"也罢,反正大局已定,让你知道也无妨。祖盟主,你真的以为自己是祖氏後人麽?哈哈哈,实话告诉你吧,我才是祖氏义公的後代,天下盟真正的主人。而你,不过是个替人做嫁衣裳的傀儡罢了。"
祖鼎天愣了半晌,霍地站起,指著青衣男子,全身都因气愤而颤抖,声色俱厉。"你到底是谁?竟敢胡言乱语!"
他的狂怒反应早在青衣男子预料之中,男子微微冷笑,伸手点了自己脸部好几处穴位,脸形即刻大变,便似突然间换了个人。
"夏侯枯木!"云锦书忍不住低声惊叫。男子如今的相貌,正和夏侯枯木一般无二。刹那间,他也猛地醒悟过来,为何初见这青衣男子时,他总觉得此人似曾相识。
祖鼎天显然也被这惊人的意外捣乱了心神,一时瞠目结舌,什麽话也说不出来。
夏侯枯木大笑,解开穴位,待容颜恢复如初,才得意地道:"这易容术用来方便,却也让人受罪,不过从今往後,我再也不必遮遮掩掩了。"
他长吁一口气,面带不屑,对呆如木鸡的祖鼎天笑道:"念在你这些年来也曾为天下盟立过不少功劳,我就让你死前做个明白鬼。当年天下盟遭官府围剿,险些毁於一旦。娘亲率领残存部众逃出生天,为了保护我,与诸位长老商议後,决定找个与我年岁相仿的男婴来当我的替身,於是便从个农户家中把你抱了来,又将我托付给个普通的教众收养。"
"你、胡说!"祖鼎天面色越来越苍白,声音也嘶哑了。"你说的这些人都已作古,随你怎麽胡编乱造都行。"
"我知道你不肯相信。"夏侯枯木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同情,还不如说是恶毒更贴切。他桀桀笑,压抑心中多年的秘密得以宣泄,令他有种说不出的快感。
"这件事,除了娘亲和长老外,没人得悉。我也是懂事後,才从长老们那里得知真相。长老们本来想等我行了冠礼後就让我真正接掌天下盟,我却没那麽心急。呵呵,有你冲在前面替我卖命打头阵,岂非更好?"
"胡说……"除却这无力的两个字,祖鼎天似乎已经找不到别的言语来反驳。心里万分不愿相信,却隐隐约约地起了阵阵寒意──如果这是真的……
夏侯枯木嘿嘿一笑,傲然道:"我何必讹你,还来乱认祖宗先人?你想想,倘若不是长老们告知,我怎麽会知道有这藏宝图?要不是长老们时常向我透露你的练武进展,我又怎麽可能对你的武功路数了如指掌?"
他看了看面如土色的祖鼎天,轻描淡写地加上最後一句:"还有件事,我也干脆发个善心,一并告诉你罢。你当年就是被樊长老抱回来的,你的亲生父母,也是被他杀死的。"
"啊!──"祖鼎天终於丧失了所有的理智,怒吼著冲上前,却连夏侯枯木的衣服也没碰到,便被夏侯枯木一掌凌空拍飞。
他落地,口中鲜血长流,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栗著,却没再爬起来。
那一掌的力道,并不是很厉害,可夏侯枯木那番话,才是真正致命的打击,将他有生以来的一切在转眼间悉数摧毁。
自懂事以来,他就以天潢贵胄自居,亦自信将是祖氏江山的复兴之主,为复国殚精竭虑,费煞苦心,谁知真相,竟如此不堪。他与天下盟的那些教众一样,全是夏侯枯木篡夺天下的棋子。
一股无处发泄的怨气纠结五内,似要将他的躯壳自内而外炸开。
"鼎天!"云锦书已被这变故惊呆了,焦急地呼唤著,祖鼎天却罔若未闻,反是夏侯枯木噙著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酷笑意朝云锦书走了过来。
"你还叫得这麽亲热干什麽?他又不是你真正的兄长,我才是。"他左手摸上云锦书的脸,下一刻,狠狠给了云锦书一巴掌,满脸的暴戾之色,令云锦书错觉,男子想将他撕成碎片。
夏侯枯木盯视著眼前人清雅的容颜,想到这人便是自己生母不贞诞下的孽种,胸口直如有团烈火在烧灼著。怒上心头,抽出侍卫的腰刀就想把云锦书那张脸划毁,但心念转了几转,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
他还惦念著云锦书那身功力,欲将之占为己有,可不想跟个面目狰狞的丑八怪合体。
"这次我就暂且放过你,等我伤势痊愈取了你的功力後,再来收拾你。"他将腰刀送回鞘,冷笑著指使侍卫把祖鼎天重新绑回刑柱上,随後率领侍卫扬长而去。
牢门重重关阖,仅有门上方一个小风口透入些许光亮,照著祖鼎天的脸,全无生气,如同个垂死之人。
云锦书担心地接连喊了他好几声,祖鼎天终於缓慢抬起头,用呆滞的眼神定定望著云锦书,片刻,沙哑著嗓子低笑道:"那人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不要再叫我。呵呵呵,原来我活到现在,竟连自己究竟是谁也不知道。"
听著他自暴自弃的言语,云锦书心头一阵绞痛,尽量放缓了语调道:"鼎天,他说的也许都是谎言,你──"
"他说的,都没错。你不用再来安慰我。"祖鼎天自嘲地打断了云锦书,怆然闭目。"你我都已经是他的阶下囚,他没必要编造这谎话来攀附别人家的祖先。"
云锦书怔了许久,倏忽笑了笑,柔声道:"他说的是真也好,假也好,都与我无关。鼎天,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哥哥,也是我最喜欢的人。是生是死,我都会跟你在一起。"
祖鼎天浑身一震,睁眸凝望著云锦书脸上平静的微笑,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麽才好。
到头来,唯一留在他身边的,居然是跟他并无亲缘关系的云锦书,然而想到自己施加於云锦书身上的摄心术,祖鼎天的心便不由自主地往下沈。如果云锦书清醒过来,还会愿意与他同生共死麽?
这个答案,只要他还活著,是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的……他深深看了云锦书一眼,强烈的求生欲望突然涌了上来。他若死,锦书势必也会追随他赴死。
就算为了云锦书,他也不甘心就此束手待毙。只恨全身多处要穴都被夏侯枯木用银针封住,使不出力气。
他若不能在夏侯枯木伤愈前逼出银针,带锦书逃离牢房,两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一念及此,祖鼎天阖上眼帘,不再说话,凝聚心神引导起丝缕残余真力。
苍穹数日放晴之後,朔风又紧,天色阴沈沈的,大块灰涩的云层,遮住了本就昏暗黯淡的日头,令白昼变得如同黄昏。
未几,片片大如鹅毛的雪花从天而降,天地一派萧杀。迷茫风雪之中,隐约现出一大队人马的影子。
"又下雪了……"封君平剑眉略皱,压低斗笠,又将身上的皮裘裹紧了些。
他的小声嘀咕很快就被身边马车里的人收进了耳朵里,男人掀开帘子,笑嘻嘻道:"君平,这又是刮风又是下雪的,小心冻坏了,你就进车里来吧!"
封君平哼了声,不予理睬。他气楚梦深在那密室里算计他,回京这一路上,都没给楚梦深好脸色看,任凭楚梦深百般引诱,就是不愿再跟楚梦深同坐一车。
见游说无效,楚梦深倒也不气馁,继续自顾自地和封君平说著话。封君平听得耳朵生疼,干脆用力一夹马肚子,迎著风雪跑在了前头。
楚梦深忍不住摇头,真没想到封君平面皮忒薄,被他设计骗得一吻後,这些天都对他敬而远之,似乎还想试图躲开他。
只不过,只要是他楚梦深看中的东西,迟早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楚梦深轻笑两声,忽听前方将士起了阵小小的骚动。
他凝眸望去,原来是辆马车自对面驶来,驾车之人仆倒在座位上,也不知是死是活,那马匹没了驾驭,竟放蹄朝众人冲将过来。
几个兵士赶紧拉住缰绳,截停了马车。封君平一看那车夫,虽然那人穿著粗陋,身形消瘦,面孔被冻得发青,可他还是一眼认出,大吃一惊。"连冀!"
"是我家庄主?"人群里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子喜出望外,急著拍马上前,竟是贺昌。
封君平那声叫得响亮,楚梦深也听到了,忙叫人停车,钻出车厢挤到那辆马车旁,见果然是暌别数月的连冀,不禁大喜过望,但转眼便发现连冀胸口衣衫已被血水染红,暗自心悸,当即将人抱回到自己的车厢内。
他解开连冀衣服,便见包扎在胸口的布条已湿透,拿掉布条一看,数寸长的一条刀口兀自渗著鲜血,将伤口涂抹的药膏都冲开了。连冀身上,更纵横交错布满了新旧鞭痕,楚梦深不禁倒抽一大口凉气。
被俘的这段时日内,连冀显然是吃足了苦头,还好从祖鼎天手中逃了出来。
楚梦深定了定神,拿出金创药为连冀处理起伤口,又传令众人放缓速度上路,免得车辆太过颠簸,令伤处破裂得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