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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七上九下(上+中+下) 作者:安思源

七上九下(下) 作者:安思源


簡介

  第三次的心動,情火燒愛意燃,放不開手;
  明地裡暗地裡,愛很糾纏,不愛也不放手。

  傻子也能出頭天,唐九金的私奔路走得好不滋潤,
  好好師公縱她寵她,由得她明地裡、暗地裡胡鬧。
  現在的她不再是人見人打的傻子,師公的上清宮裡,
  上上下下的弟子們對她更是敬愛有加,還一心盼望,
  已是「良家婦女」的唐九金能成為眾人的師母,
  害得她嬌憨帶笑,心兒如小鹿亂撞。誰知那人,
  她的七哥哥竟然又跑來攪局?據說,這回她傻完了,
  換她二世祖般驕傲的七哥哥瘋了!段子七的出現,
  亂了她心裡的一池春水,他說他沒有成親,
  因為他喜歡她,就愛她的傻,但她卻不能對師公悔婚。
  聽著她喊自己「七哥哥」,那甜膩的嬌憨還在,
  可冷漠也在時,段子七驀然明白那段情已難挽回。
  而原來傻的人不是她是自己,傻得以為她會放不開手,
  看著她穿上大紅喜服,段子七不懂,
  明明跟她「洞房」在先的人是自己,為什麼新郎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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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這是萬年不變的真理!

  從小到大,九金自認為做每件事之前都有過很詳細地規劃,結果吧,現實總會超出她所能掌控的範圍。

  就比如今天,她本來是真的只想悄無聲息地回到段府,然後把小金庫給帶走。小金庫的數量有點龐大,最好的方法其實是分批把這些金銀塞出狗洞,讓紅扁接應。但是九金思來想去,這麼辛苦存出來的財富是絕對不能交給別人保管的,於是很費力地拖了個大箱子,慢慢地朝著狗洞磨嘰。

  好不容易,總算是順利連人帶箱子地鑽出狗洞,等到把小金庫裝上馬車後,九金才發現紅扁不見了。不遠處地正門口傳來了喧嘩聲,太吵了,她聽不清楚,估摸著大概是紅扁一直等不到她出來,於是按照她先前吩咐地跑去段府隨便鬧一鬧了。

  不過,這是小狀況,九金原本也就沒想過非要帶著紅扁走不可,一個人多瀟灑喲。雖然有點小小的對不起紅扁,但是……那是曾經餵過她媚藥為了個男人險些把她害死的人耶,現在不過是借助紅扁引開「敵人」的注意力而已,也不算很過分的報復吧。

  九金屁顛屁顛地爬上馬車,雖然駕馬車對她來說還算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不過在折騰了些會後,馬車總算是動了。速度有些慢,方向有點不受她的控制,緩緩地緩緩地朝著段府的大門口走去。這也算是小狀況,反正今天段府門口車水馬龍的,也未必有人會注意她,比較大的狀況是,這輛馬車實在慢到不行,而導致才開始鬧的紅扁一回眸就看見九金,一時激動就扯開嗓子嚷了起來:「阿九,你順利出來啦!太好了!快來救我快來救我,不過就是砸了個紅色轎子嘛,這個死龍套不讓我走啦!」

  「我不認識她我不認識她我不認識她……」九金低著頭,故意不去看段府裡的動靜,拚命揮著手裡的馬鞭,嘴裡一個勁地念叨著。

  但是那兩匹馬今天看來是跟她槓上了,哼著氣,怎麼也跑不快。

  「小姐回來了,快去把小姐迎進來啊!」

  眼尖又諂媚的龍套這麼一吼,也就讓整個事件隨之失控了。

  九金無奈地看著一群家丁丫鬟擁向自己,其中還有很是興奮的落鳳,慇勤地把她從馬車上拽了下來,上上下下審視了一番後,激動地附在她耳邊低語著:「小姐,你好聰明喲,來搶親還知道找個人打頭陣探虛實,兵法啊!這可都是兵法啊!」

  「我……不是……不要碰我馬車啊!」九金可憐兮兮地看著落鳳,不停地甩著手臂,想揮開她的纏繞,可惜無濟於事。

  在一回神的時候,她已經被拉扯到了院子裡,成為了在場眾位賓客的關注焦點。

  「呵呵,嘿嘿……」趕鴨子上架了,九金只好環顧四周傻笑著,時不時地斜眸瞪紅扁。

  「小姐,你怎麼還穿著這種衣裳啊,趕緊回屋換衣裳呀,吉時快到了。」龍套不悅地蹙眉,打量著小姐身上那件月白色的粗布衣裳,就顏色和質地上而言,他實在無法苟同。

  「哦,是這樣的,我回府的時候剛好遇上紅扁,就想到這種好日子應該去把師公接來一起熱鬧熱鬧的,他是你們未來姑爺啊,應該來喝未來小舅子的喜酒的。紅扁,我們快走啊,沒聽龍套說吉時快到了麼?」九金覺得這種時候重點就是要睜眼說瞎話,能溜則溜。

  「小姐,這個不用你操心的,夫人早就派人去請未來姑爺了。」

  「……」路都堵死了,還讓不讓人活了?

  不想讓九金活的遠不止龍套而已,還有若干看著段子七成親,失望透頂又找不到人撒氣的千金小姐,尤其突出的就是王仙魚。所謂冤家路窄,總體來說就是現在這個狀況。

  「喲,這不是段府的二小姐嗎?又犯傻了呀,這回不咬人了?是不是看你七哥哥成親,惱羞成怒了,那也用不著穿著一身孝服來鬧呀,多不吉利啊,人家大喜的日子,你這副活像奔喪的打扮算什麼意思呀?」

  尖銳刺耳又熟悉的聲音,讓九金很不舒服地皺起了眉頭,沒好氣地飄了眼搔首弄姿的王仙魚。小不忍則亂大謀,她不能因為一個那麼不端莊的鹹魚千金,耽誤了自己離家大計。所以,九金打算不理會她,直接拉著紅扁走人。

  「……小姐,你不會真是來鬧事的吧?」龍套顫著聲偷偷瞄了眼紅扁,想到她剛才砸喜轎的行為,便開始害怕小姐衝動做傻事,這要是真傻起來場面定會失控的。今天是少爺的大日子,出了岔子他一定會被老爺夫人活活弄死的,「小姐,你得把你的傻勁憋回去呀。有什麼事我們去後頭慢慢說,少爺要是瞧見你犯傻,一定又要逼著你道歉了……」

  「你才傻呢!當我們阿九好欺負是不是?你們憑什麼這樣一口一個傻子的羞辱人呀!」紅扁聽不下去了,顧不得拚命把她往門口拉的九金,衝著王仙魚和龍套罵道。

  龍套自然是不敢回嘴的,但王仙魚就沒那麼好欺負了,「嘁,傻還不准人說了,這什麼世道。是她爹娘把她生的傻,又不是我們把她罵傻的。」

  「那又怎麼樣,你爹娘還不是把你生得那麼沒口德?」這回連落鳳都忍不下去了。

  就這樣,整個喜堂吵成了一團,如龍套所料場面幾乎失去了控制。九金很孤單,幫她的人也就只有落鳳和紅扁,看著她們倆為她吵得面紅耳赤的模樣,她忽然就覺得鼻子酸酸的。沒人疼的時候有些委屈是能吞的,可一旦被人這麼護著了,就會前仇舊賬一股腦地湧上來。

  「犯傻就犯傻!紅扁,陪我一塊砸了這喜堂,我要把那堆蠟燭塞到鹹魚的嘴裡,看她還敢不敢一直拿我爹娘說事!」傻就傻了,九金決定了,就這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仗著傻子的身份撒野了。

  「好!」紅扁很亢奮,打一開始就盼著這一刻了。

  緊隨著,事態的發展越來越不對勁了。儘管落鳳很期望能看見小姐搶親,但是,她並不想讓一切發展成暴力事件的。這種時候,能操控場面的,只有老爺和夫人了,所以身為一個精明的丫鬟,一定要懂得及時去搬救兵。

  也因此,當落鳳把少爺領到喜堂的時候,印入眼簾的畫面實在很慘不忍睹。

  子七瞠目結舌地愣在原地,這絕對不是他的喜堂,是屠宰場!那些用來裝點的紅綢被隨處丟擲,座位歪七扭八地散亂在各個角落,供客人用的喜餅糕點四處飛散。這不是最慘的,慘的是王家父女,手被紅綢綁著,嘴裡塞滿了各種很難分辨的東西。

  一些賓客們全都躲在喜堂門外,連看都不敢看九金一眼。

  那丫頭就像瘋了般,都把喜堂糟蹋成這樣了,還嫌不夠,還在不停地摳著貼在門板上的那些「喜」字。

  「你做什麼?」反正也不想成親了,喜堂被弄成什麼樣不是子七關心的,他只是見不得她把自己折騰得那麼狼狽。

  蓬頭垢面、衣裳凌亂、瘋瘋癲癲……這模樣活像以前時常在大街上扯著他的褲腿,硬要嫁給他的綠翹。

  「……」九金被拉扯著轉過身,看著面前的段子七,她顫了下,有幡然醒悟的感覺。環顧了圈喜堂,這會就連她也開始佩服自己的破壞力了,抽泣了下後,九金用空洞地目光對上子七,怔怔地說道:「我……我就隨便發洩下,這就走,你繼續成親。」

  「你這樣要我還怎麼成親?」言下之意是,他終究還是拋不下她。

  然而在九金聽來全然成了另一番意思,「那我幫你把這裡整理好。」

  她不是隨便說說而已的,還真的付出行動了。

  看著九金蹲著身收拾那些先前被她弄亂的喜餅,子七臉色難看地用力拉起她,目不轉睛地凝視了她好一會。不明白她到底算什麼意思,真被他折磨得一點個性都沒了嗎?就連開口要求他不要成親的勇氣都沒了?又或者,她不是沒有這個勇氣,而是根本不在意?

  「鬧夠了沒有?既然敢砸,還去收拾什麼?要犯傻就給我犯得徹底些啊。」總之這一刻,他一點都不介意陪著她一塊傻一下。

  「對!我是犯傻!我就是個傻子嘛!沒有一個正常男人會愛上的傻子嘛!」那天他親口對著何靜說出的那句話,一直都成了烙印在九金心底的痛,忍啊忍,忍到了今天,反正都決定要走了,她不打算再承受了,「你難道從來沒發現自從死而復生後,我就只在你一個人面前才癡癡傻傻的嗎?我就只對你傻而已,因為我以為全天下只有你不會騙我,只有你是最值得相信的,結果全都是狗屁。你放心吧,這是我最後一次在你面前犯傻了,往後我再也不要陪你玩這種哥哥妹妹的遊戲了!沒爹沒娘,我都撐到了現在,就算沒有段府,沒有了七哥哥,我一樣還是唐九金!就算我是真的傻吧,那又怎麼樣,我活得開心就好,至少我知道我要什麼!」

  「你要什麼?」他屏息,靜靜等著她的答案,以為她會像以往一樣,放聲大哭泣不成聲地再喚他一聲七哥哥。

  可惜結果,他只是等來她極其冷靜溢出唇間的四個字,「我要離開。」

  「你又欠收拾了是不是?!沒有我的允許,你要是敢離開,我一定會鋸了你兩條腿!」

  「我會倒立!鋸了腿,我就用手倒立著離開!」反正她就是走定了!

  「你個死丫頭,會頂嘴了是不是!龍套,去拿啞藥來,灌到她連聲音都發不出為止!」

  「那我就撕爛你所有的新衣裳!」

  「不穿更好!」方便辦事。

  「你……」九金語塞了,也意識到了,只要還待在他身邊,她就永遠別想抬起頭做人。珍惜生命、遠離子七,這是必須的!

  「阿九,別吵了,要不我們先回道觀吧……」這樣僵持下去好像也不是一回事,紅扁很主動地上前勸了起來。

  段老爺和段夫人也總算是趕來了。

  可惜場面並沒有因此而緩解,混亂更沒有結束,反而加劇了……

  有個小廝打扮的人扶著何老爺何夫人跌跌撞撞地衝進了段府,連氣都沒緩過來,何老爺就緊握住子七的手,顫顫巍巍地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塞進了子七手中,「小靜……小靜她留了封信就……就失蹤了……」

  偌大的喜堂再一次炸開了鍋,何夫人哭哭啼啼地拉著子七,不斷地呢喃著:「你要幫我們把她勸回來呀,要勸回來呀,就這一個女兒,以後怎麼活呀……要勸回來呀……」

  「……我會的。」看著面前那兩個老人,除了這三個字,子七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段老爺和段夫人也圍了過來,一堆人開始七嘴八舌地拉著子七,週遭的賓客議論紛紛,整個喜堂亂成一團。

  看著眼前的畫面,九金愣了很久,有那麼一剎那,在走和不走之間她猶豫了,最終還是邁出了那一步。她不想破壞這場婚姻的,更不想逼走何靜的,本來她就是不應該出現在段府的人。就好像七哥哥以前形容的那樣,朽木渡了一層金卻永遠還是朽木,這樣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她適合待的。

  她想,天下那麼大,總會有那麼一個地方,適合她生存,總會有的……

  再邁出段府門檻的時候,九金忍不住頓了一下,想不起自己第一次踏過這個門檻時的心情了,那會她被老尼姑打暈了。那也好,記不得那時候欣喜的心情,現在也就不會覺得那麼痛了。短短的一步,她跨得格外沉重,出去後就是牆裡牆外兩個世界了,和以前任何一次的離開都不同,這一次,她永遠都收不回這一步了。

  不是沒有看見她離開,即使被人群簇擁著,段子七的目光還是緊鎖在九金身上。可他實在分身乏術,顧不上去留下她了。他以為,她跟以前一樣只是任性,跑去道觀躲個幾天,找幾個小道姑打幾場馬吊,便會乖乖地回來了。

  ……

  那會是真的這麼以為的。

  後來,子七才知道自己錯了。他清晰地記得,那時自己生病,死丫頭跑來看他,傻乎乎地跟他說掌櫃答應補那個玉葉子了。結果那天,他們吵架了,不歡而散。那是她第二次丟下他就走,子七一直覺得不會再有第三次,結果,還是有了。

  並且,一走,杳無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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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傍晚時分,這是離長安城不遠的一個小鎮,快過年了,來來往往的商賈很多。

  九金甚至分不清這裡到底是哪,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北上還是南下,她只是任由紅扁駕著馬車隨便走。反正走到哪都一樣是無親無故,那看哪舒服就待下來吧。與其說這是出走,不如說是逃亡,九金壓根沒有時間計劃太多,更不敢亂花小金庫裡的銀子。

  唯一在她計劃之內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在臨走前去一次朱雀大街上的玉器鋪,去問那個被她咬過的掌櫃要一件之前一直沒來得及去要回的東西。

  然後,九金和紅扁就一直駕著馬車走啊走,直到看見天色快黑了,她才挑了個看似很簡陋的客棧住下。

  掌櫃為人很慇勤,特地為她們挑了個很僻靜的廂房,有三個炭爐的房子喏,暖融融的。另外還免費附贈明天的早膳,想著,九金忍不住萌生出感慨:「果然還是小城鎮的人比較淳樸喏。」

  這話,招來了紅扁沒好氣地一瞪:「淳樸?那你還死抱著那個箱子做什麼,還怕那群淳樸的人把它搶了不成啊?」

  「淳樸的人也愛銀子噠,當然要抱緊點,我下輩子全賴它了。」忍辱負重的積蓄啊,只要一刻見不到它,九金就會覺得心慌慌,「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坐吃山空啊,要是等把這些銀子全花光了,我們怎麼辦吶?」

  「你現在知道考慮這個問題啦,都說了讓你回道觀把師公帶上嘛,耍什麼性子……」

  「你懂個屁咧。」九金皺起鼻子罵了句,瞥了瞥嘴,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了窗外,「我就是不想再依賴別人了,你不會懂被人一次次拋下的滋味是什麼樣的。如果沒有依賴,就算再被拋下,也不會那麼無助了。」

  「那也可以讓師公帶著我們先找個安生之所啊,快年關了耶,你沒瞧見我們一路過來有多少商賈趕著回去過年麼?這種時候悍匪也是最猖獗的,我們兩個人都手無縛雞之力,還帶著這麼一大箱金銀珠寶,萬一真碰上什麼意外,怎麼死都不知道。」對於九金這種沒組織沒預謀的離家出走,紅扁頗有微詞。

  「還能怎麼死啊,為了保護金銀珠寶被人殺死的唄。」九金想也沒想,回得很理所當然。

  「你……」

  見紅扁氣結了,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了,九金嘴兒一翹憨笑了起來:「好了嘛好了嘛,都已經出來了,就算我後悔也沒法子了,難道你還想要我很沒志氣地再回道觀嗎?說實際點的事啊,你說我們以後到底做什麼好呀?」

  「乞丐?」

  「不行!你忘了啊,說要交會員費的喏。」

  「賣藝?」

  「裝傻子算不算一門技藝?」

  「……不如去賣笑吧?」想了很久,紅扁終於在九金身上找出優點了,她笑起來的時候還是有那麼幾分風情的。

  「倚欄賣笑啊,可是我……」這個體型有點困難啊,可能會把欄給壓斷,笑到一半摔下樓怎麼辦?

  「那你繼續哭喪吧。」紅扁打了哈欠,半瞇著眸兒,無力地靠在桌子上,睡意忽然就湧了上來。

  「一直哭一直哭好沒形象啊……」九金自言自語咕噥了一陣子,也開始覺得困了,倒在桌上,目光定定著看著不遠處那三個炭爐。眼皮沉沉的,就在快要闔上的時候,她隱約聽見房門被人推開地聲音,強撐著掀了掀眼簾,雖然視線有點模糊,不過好在她還是看清了眼前的畫面:「咦?掌櫃的,你做什麼帶著兩個人,穿著黑乎乎的衣裳大半夜跑來啊。」

  九金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有精神,讓掌櫃僵了下,眼神立刻掃向桌邊。瞧見另一個姑娘已經睡著了,這個卻睜大著眼乾瞪著他,忍不住就怪叫了起來:「你為什麼還沒暈?!三個爐子一起熏,你居然還醒著?」

  這什麼體質啊,是不是太驚人了點,掌櫃向來最有信心的迷迷香,這次讓他失望了。

  「被你這麼一說,我是有些困了喏。」九金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然後繼續瞪大,看向掌櫃,「但是你來了,我就不方便睡覺了啊。」

  「我是來搶劫的,跟你沒關係,你繼續睡。」這丫頭看起來傻兮兮的,掌櫃完全就沒把她當回事,目光緊鎖著九金踩在腳下的箱子。

  「哦。」九金順其自然地應了聲,剛想倒下繼續睡,又驚醒了,「搶、搶劫?劫什麼?!」

  「當然是劫財!你有色給人劫嗎?!」掌櫃冷笑著慢慢逼近她。

  黑店啊!她居然住進了傳說中的黑店,簡直是出師不利啊。儘管很想睡,但是一想到自己拚命攢下來的那些金銀珠寶,九金就亢奮地站了起來:「我沒有財!」

  「那箱子裡是什麼?」當他傻呀?

  「我、我警告你哦,不要逼我哦,我會咬人!」講完後,九金忍不住就打了個哈欠,氣勢立刻就減了一大半。

  「你當老子沒有牙啊。」說著,掌櫃就決定不再跟這個隨時都會倒下的姑娘浪費唇舌,直接帶著人衝上去,開始動手搶箱子。

  然而他實在有點低估九金了,她非但沒有倒下,還精神十足地死死護住箱子,張開嘴用力地朝著他的手咬了下去。掌櫃也不示弱,為了證實自己有牙,順勢朝著九金的肩咬去。

  「唔……唔……」九金用盡了全力,可是肩上傳來的痛感,讓她忍不住哼了起來。沒想到啊沒想到,這一口牙居然在黑店遇見對手了。第一次有人咬得她想逃,還真是人外有人!

  這場面活像兩隻狗在互相撕咬,完全喪失了搶劫應有的形象,導致尾隨在後的那兩人有點無所適從。愣了很久,其中一人才反應過來,輕聲地提點了句:「老大,我們有刀……」

  「……」於是,老大覺悟了,鬆開牙關,抬起身,不屑地嗤笑,「那還愣著做什麼?捅她呀,弄死她呀!啊……你個死丫頭,沒看見我暫停了嗎?居然敢偷襲!」

  「捅?」互相撕咬的倆人糾纏得太緊了,爭鬥太過激烈,導致提到的那倆人左看右看,始終不敢下手,生怕捅錯了人。好不容易,總算是找到了個突破口!

  手起。

  刀未落。

  悶哼聲傳來,倆人隨即倒地。

  ……

  為什麼還不捅?為什麼這個精力旺盛的女人還能生龍活虎地咬他?!掌櫃開始察覺到不對勁了,再次停止了撕咬,緩緩地緩緩地轉過頭,再慢慢地慢慢地抬起頭,背著光,看不清站在身前的那個人,但是光看那一聲衣裳就讓掌櫃倒抽了口涼氣,無奈地閉上眼,嗟歎:「你為什麼又來了?」

  「來找人。」

  「那就去找,不要打擾我打劫啊。」掌櫃轉過身,發現九金已經開始喪失力氣,搖搖欲墜了,但是為什麼他也覺得好像睡?三個炭爐果然很有效呀。

  「咚」的一聲,九金應聲倒在了地上,須臾,就打鼾了。

  掌櫃得意地揚了揚眉,只要他能堅持得比她久,就是勝利。

  「嘁……」來人上前踹了踹九金,輕哼,拂了下身上有些微皺的道袍,「我是來找她的。」

  「她?!」這話讓掌櫃一震,精神振奮,話音拔尖,不敢置信地指著地下睡相極差的九金:「她、她是誰?」

  「我女人……」差一點就是了。

  掌櫃認命地讓人煮了一桌上好的菜,烹了一壺上好的茶,給他們換了一間上好的房間。

  沒辦法,同樣是順手牽羊,人家梅項郝就能順手出一個「牽羊大俠」的俠盜名號來,而他只是個開黑點宰肥羊的。相比之下,氣勢明顯矮了半截,勉強勉強也只能算是半個同行,每次碰面,肥羊掌櫃只能乖乖地伺候牽羊大俠。

  每次去長安的時候,項郝都是住這家店的,偶爾遇見比較跋扈的商賈,他會和掌櫃聯手,然後把劫來的東西分給鎮上的百姓。也因此,項郝才換來這間常年會為他空置準備著的貴賓級房間,設施很齊全,所以床上的那個女人睡得很香,口水已經把被褥的一角弄濕了。

  項郝一直默不作聲地守在一旁,靜靜看著她的睡顏,不漂亮不端莊,只是有一份自然的恬靜。

  直到掌櫃讓人送來烹好的茶,他才站起身,走到臉盆架子邊,端起臉盆又走回了床邊。居高臨下地俯瞰了九金些會,他嘴角兒一勾,手一滑,整盆水就這麼倒在了九金身上,那只臉盆也重重地落在她頭上,跟著又被彈到了床下的地上,滾了兩圈,停了下來。

  「好痛……」這樣的動靜,九金很難不醒,處在半夢半醒間的她伸手揉了揉頭,輕哼。

  「起來。」項郝盤起雙手,斜靠在床架子上,不耐地命令道。

  九金原本不想理會這擾人的聲音,翻了個身,想繼續睡,卻被冷水澆濕的被褥凍醒了,「唔……好冷……」

  「給我一個解釋。」估計再過片刻她就會完全清醒了,項郝才再次開口。砸喜堂,不告而別,為了那堆身外之物去搏命,看起來她不止是要給他一個解釋而已。

  「師公?!」好熟悉的聲音,九金猛地睜開眼,眨了幾下,確認這不是幻覺。她得救了?那些金銀珠寶也沒有被搶?她好想歡呼,可是當看見師公鐵青的臉色後,立刻就壓抑住了興奮的衝動。

  「為什麼去砸他的喜堂?」他面無表情地繼續逼問。

  「是龍套硬把我拖進去的,然後、然後他們都在笑我傻,尤其是賣鹹魚的那倆父女。」

  如此而已嗎?那還情有可原。但是一樁事歸一樁事,更讓他差點窩火的是……「為什麼不告而別?」

  翅膀長硬了,會飛了?以為自己攢夠了銀子,就不再需要他了麼?如果不是紅扁沿途留下信號,她今晚或許就去見閻王了。剛才那倆人要是沒有動刀的話,他一定會選擇冷眼旁觀,看那堆礙眼的金銀被人搶走。

  「咦?我有說過要跟你一起走的嗎?」九金一臉無辜地歪過頭,半躺半坐在床上,踢開那條濕嗒嗒的被褥,笑眼盈盈地對上他的眸子。

  「你說過。」所以,他平生第一次嘗試到了等人的滋味。

  「好吧,我可能真的有說過,你別太放心上了,我一直都習慣這樣騙小孩子的。」九金抬著頭,不閃不避迎著他震怒的瞪視,唇兒微抿含著一絲寡淡薄涼。

  他緊咬著牙,逼視了她許久,心頭陣陣刺痛,原來當時他在段府說這句話時,她的心情是這樣的。他是沒理由責怪她,不過只是等了幾個時辰,和她的三年比起來,只是彈指瞬間而已。想著,他眼神漸漸放柔,沉著聲輕語:「跟我去洛陽,往後你有的是機會報當年的仇,別再耍性子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紅扁呢?」九金沒急著回答他,這才發現紅扁不見了。

  「在剛才那間屋子睡覺。」

  「哦。」聞言,九金又放鬆了下來,猶豫了些會,問道:「洛陽是什麼樣子的?」

  項郝轉身,為她倒了一杯熱茶,又抱了一床乾爽的被褥給她裹著,隨後才帶著淺淺的微笑,在床沿坐了下來,伸手輕撫著她的發,柔著聲說著:「跟長安一樣熱鬧,都有好吃的豆腐腦,都有道觀,都有我。洛陽沒有人會再笑你是傻子,沒有人會再欺負你,也沒有七哥哥。那邊有很多很多的牡丹,百姓很豪爽,他們說『好』會大聲地說『中』,上清宮的道士們講話喜歡不停地說呀呀個呸……」

  師公的聲音很好聽,難得這麼耐心地跟她說話,一些好瑣碎的事到了他口中就像故事一樣。九金雙手捂著茶盞,開始不知不覺嚮往那個沒有人笑話她、沒有人欺負她、也沒有七哥哥的洛陽了。

  呀呀個呸,這麼好的地方做什麼不去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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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長安城的初春,乍暖還寒,萬象復甦。

  子七面無表情地靠在馬車的車壁上,食指輕輕佻開車窗簾子,迎著傍晚的夕陽霞光,看著朱雀大街邊的玉器鋪子出神。龍套在一旁滔滔不絕地說著些什麼,他偶爾會敷衍性地點兩下頭,心思卻全然不在那上面。

  從前,朱雀大街跟現今一樣熱鬧,有個傻姑娘時常會從道觀溜到這兒來玩,每回遇見他,都會恬不知恥地扯著他的褲腳,一副非君不嫁的模樣。

  那時候的子七怎麼也沒想過,會有物是人非的今時今日。

  就算他日日都會刻意地經過朱雀大街,刻意地去咸宜觀門口徘徊……想見她一面,竟已成了奢望。

  許久後,他放下了車窗簾子,彎了彎嘴角,一絲寡淡蒼涼的笑浮上了臉頰。

  「子七,我們很久沒有打馬吊了。」見他終於像是收回了幾份心神,裴澄才小心翼翼地開口,手有些癢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希望馬吊可以讓子七回到從前的樣子。

  沒料,段子七隻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沒有搭話,繼而看向了龍套,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呃……我說有何姑娘的消息了。」龍套有點不太習慣地看了眼裴澄,少爺已經很久沒有罰過他了,諸如這樣平靜地跟他講話,實在讓他覺得不太自在,總覺得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嗯。」子七哼了聲,意興闌珊的模樣。

  「那個……少爺,她就在咸陽,你要不要安排下,看能不能想法子親自去把何姑娘接回來?」派去咸陽的人都已經勸了何姑娘很久,她就是不願意回來。龍套猜想,何姑娘興許覺得少爺的誠意不夠,只有讓少爺親自出馬才行。

  「咸陽麼?」子七思忖了會,想起何靜曾說過一直想在咸陽開個分號,「不用了,找幾個人暗中保護著,別讓她出什麼事就好,她若是想回來,自己會回來的。」

  子七不覺得自己對於何靜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她絕不可能會是為了他連家都棄的人。去咸陽,多半是她一早就計劃好的事,即使他沒有毀婚、九金沒有砸場,她還是會走。

  「這樣……不太好吧……」龍套偷偷飄了眼他家少爺。

  「有九金的消息麼?」他很淡漠地繞過了關於何靜的話題,快兩個月,子七幾乎用上了所有心力找九金,等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沒有。」龍套回得很小聲很無力。

  「不是去洛陽查了麼?也沒有?」子七不悅地擰起眉,激動地直起身子,這都是些什麼人吶?不過就是找個女人,找了那麼久居然還沒消息,難道唐九金還會人間蒸發了不成?!「段龍套,別以為我轉性了,我再給你一個月,要是還找不到九金,那你就跟她一起人間蒸發!」

  「可是少爺,那天是你親自去的咸宜觀,小道姑的話你也聽見了嘛,小姐可能是跟師公一起走的耶。你又不瞭解小姐,更不瞭解那個師公,只知道他在洛陽有個上清宮,上清宮的道士說,師公壓根就沒回去過,洛陽都快被我們的人翻過來了。我看說不定是師公覺得夜長夢多,決定再也不要道士的身份了,直接把小姐綁去成親……」

  「你個死龍套,我看你是徹底活膩了!」子七完全振奮了,隨手拿起一本被裴澄丟擲在馬車裡的冊子,揉成一團強塞進了龍套嘴裡,「閉上你的嘴!回去抄一千遍『段府家丁守則』,特別是第三十二條!」

  「子七,冷靜冷靜,別忘了,要蛻變要成熟要穩重。」裴澄無奈瞥了瞥嘴,伸手按住子七,語重心長地歎了聲,「龍套說的也沒錯,還記得項郝送給九姑娘的那個玉白菜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做什麼的,這樣的人四海為家行蹤飄忽,要找他談何容易。我覺得他不太可能帶九姑娘去洛陽,他們倆不是還有婚約嗎?我去找個仵作替你一段日子吧,你不如親自去杭州看看,項郝的爹娘就住在杭州西子湖畔,他興許會直接帶九姑娘去見他爹娘,把婚事先定下來再說。」

  這些話裴澄想說很久了,看著子七每天買一堆姑娘家用的東西,丟去九金的院子裡;還非要讓明德門那家賣豆腐腦裡每天送上一鍋來;這還不算,他還每天要去買玉葉子的那家玉器鋪,讓掌櫃敘述一遍九金那天來修補那片玉葉子時的情景。回憶太少就是痛苦,每天每天,翻來覆去,能讓子七拿來思念九金的也就那麼幾件事兒,作孽喲。

  「嗯。」子七應得很快,裴澄這句話他已經等了快兩個月了,要是走得開,他早就走了,「龍套,回去準備下,明天一早就啟程,去杭州。記得把我那些衣裳都帶上,恐怕要有些日子了,我不喜歡穿舊衣裳。」

  「唔……唔……」龍套無奈地哼了兩聲。搞不懂他家少爺到底是去追妻的,還是去展示那些衣裳的。

  「哦,記得帶我自己買的那些,何靜做的就別帶了……」估計九金不會喜歡看見那些。

  「唔……」那也依舊算是很浩大的工程好不好?

  「要不要給她帶些豆腐腦去呢?」

  「……」

  龍套實在好想把嘴裡的那堆紙拿出來,吼一句:少爺!小姐並不一定就在杭州!即使在杭州,她也並一定會跟你回來!即使跟你回來,也並不一定代表她還愛你!!

  洛陽有一座山,山上有一棟宅子,常年空置著,年關時總算有了些人氣。

  只是苦了池塘裡的那些魚,冬天的時候凍死了一些,開春了又補充了點新鮮血液。可惜有個姑娘天天無所事事,唯一的消遣活動,就是待在池塘邊長吁短歎地餵魚。於是,幾乎每隔幾天就會撐死幾尾。

  「哎,魚兒魚兒,快吃呀,撐死總比餓死好。」長吁短歎的人兒完全無視了之前被自己折騰死的那幾條鮮活魚命,不停地往池塘裡灑著魚食,自得其樂地咕噥著。基本上,除了她的穿著打扮和長相不像仙女之外,餵魚食的動作就宛如仙女散花,頻率極高份量極多。

  終於,有人瞧不下去了,「阿九!你到底算是在折磨魚,還是折磨你自己?」

  「是紅扁呀。」九金稍稍放慢了手中的動作,懶懶地掃了眼迎面走來的紅扁,「我在餵魚呀。」

  「喂個屁咧,你打算讓整池魚都撐死嗎?」紅扁沒好氣地在她身旁坐下,心疼地看著池塘裡的魚兒。

  「對於魚來說,撐死是種很光榮的死法,總比到了冬天凍死、又或者餓死、淹死有出息點。」說著,九金雙掌互拍了會,拍落了最後那一點魚食,抱起膝蜷縮在了水榭邊的美人靠,把頭擱在了欄杆上,默默地看著池塘出神。

  看著她那副頹唐的模樣,紅扁無奈地搖頭,嗟歎道:「我看你是快要把自己給餓死了,瞧瞧你最近瘦了多少,以前還挺豐腴的,你學人家玩飄逸啊。還有,除了餵魚你就不能找些其他事做麼?自打來了洛陽,你就一直待在這棟宅子裡,門都沒出過,好歹也下山去洛陽城裡逛逛呀。」

  「嗯?」九金略顯呆滯地挑了挑眉梢,「師公不是說,我每天只要吃和睡就好,其他什麼都不用做嗎?你不覺得我很像這池塘裡的魚嗎?既然被人圈養起來了,游來游去,也離不開這個池塘了,還有什麼好多想的。這樣安安穩穩、衣食無憂,有什麼不好嗎?」

  沒什麼不好呀,這是她以前最嚮往的生活,除了忘記了開心的滋味,什麼都好。

  「還有什麼好多想的?嘁,我看你就是想太多了,人是到了洛陽,心還在長安吧。要不然,你天天盯著那片玉葉兒發什麼愣?」沒志氣呀沒志氣,紅扁搞不懂,怎麼如此沒心沒肺的唐九金,也會有為相思犯愁的日子。

  「只是覺得它漂亮……」說著,九金用從衣裳裡掏出那片玉葉兒,口不對心地癡看著。

  玉器鋪的掌櫃把它修補的很好,幾乎都看不出痕跡,還是那片晶瑩剔透的玉葉兒。這是七哥哥送她的生辰禮物喏,不捨得丟,又不敢掛脖子上。就這樣,時不時地拿出來瞧瞧,記著長安城的那些傷,便夠了。

  每次只要一見到玉葉兒,九金就很容易恍惚,這次也不例外。她表情很惆悵很專注地看著手中的玉葉,不算美,因為太出神還導致出現了輕微鬥雞眼的症狀。可是那副患得患失的模樣,還是讓一旁的紅扁不敢出聲打擾她。

  就連在水榭外站了許久的梅項郝,都只是盤著雙手,默不作聲。

  他在等著她醒悟,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耐著性子,等了又等,效果似乎很不佳。果然,行事太君子,除了得來兩句無關緊要的讚美外,並撈不到什麼實際的好處。

  做人還是實在點的好。

  他直起身子,朝著九金走去。在她還處於神遊之際,驀地將她拉起,讓有些措手不及地九金下意識地倒進了她懷裡。感覺到懷裡這個女人明顯消瘦了很多,項郝皺了皺眉,垂下頭,唇輕擦過她的耳際,落在了她的嘴上。

  顧不得一旁還有個紅扁在充當觀眾,他有些霸道地撬開了她的齒,輕易地觸碰到她柔軟的舌尖,糾纏了片刻。這個吻很淡,很短暫,九金甚至都來不及反應。

  「什麼滋味?」他抬起頭,輕聲問道,口吻略帶輕佻。算是暫時放過了她的唇兒,手卻依舊停留在她的腰際,沒有給她絲毫逃開的機會。

  「唔……」九金怔怔的,用指尖觸了觸自己的唇,儘管這個吻結束得很快,可她還是清晰得感覺一絲隱忍的怒氣:「你在生氣麼?」

  「你覺得呢?」他眸兒輕瞇,不答反問。

  「應該是喏。」他明明是在吻她,可是九金卻感覺不到丁點的溫柔,反而覺得薄涼。

  「你最近那麼乖,我為什麼要生氣?」

  「……」他怎麼把她的台詞給搶了,「是因為我弄死了你的魚嗎?」

  「是。」項郝倒是回得很直接,「你到底為什麼要跟我來洛陽?就是為了來折騰我宅子裡的這些魚嗎?如果是這樣,那我找人幫你打包,你帶著它們回長安去折騰。還有什麼想要的,給我列個清單,我一會就找人置辦齊了,馬上就送你回去。」

  「我……」不就是幾尾魚嗎?做什麼那麼計較呀。何況,是他自己說的,她只要吃好睡好就可以了,其他事兒用不著她來操心的呀。

  「我讓你吃好睡好,沒讓你忘記怎麼去笑。你非要每天行屍走肉地來面對我嗎?我不需要你那麼委屈,如果捨不得忘不掉,就給我滾回長安去。我可以無條件地寵你,不代表我甘願當個替代品,欣賞你回憶段子七的樣子。」項郝鬆開她,往後退了一步,斜眸冷覷著她。怎麼瞧都不像那種適合傷春悲秋的女人,偏要給他端出一副愁容慘澹的樣子,算什麼意思?他是虐待了她、毀了她一輩子,還是怎樣?

  「師公……」雖然九金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連紅扁也看不過去,但是師公這話是不是說得太重了點。畢竟那丫頭本就是為了逃開那些不開心的事,才選擇來洛陽的,的確是不爭氣了點,可惜這種事急不來啊。

  這是什麼人吶?前一刻還在繾綣纏綿地吻她,下一刻就一臉不屑地凶她。九金被他嚇到了,愣了些會,哽咽著吼道:「我什麼時候把你當替代品了?!是你把洛陽形容得好像人間仙境,硬是把人家給誘惑來噠……」

  「很好,那就當我犯賤,你可以走了。」

  「……」走就走!誰沒了誰不能活的?!

  「紅扁,還愣著做什麼,去替她收拾東西。」

  「啊?」被點到名的紅扁很左右為難,實在不太想加入他們倆的戰爭。

  「不用了!要那些廢東西有屁用,我這就走!立刻走!」九金死憋住淚,忿恨地瞪了眼師公,鼓著腮幫子,氣呼呼地提起裙擺轉身就走。

  不就是這麼回事,反正被人踢來踢去的日子,她都已經習慣了。痛也不是第一次痛了,都已經麻木,還有什麼好怕的。

  「喂,阿九……」居然真的就這樣走了?!紅扁倒是看急了,「師公,你快去把她追回來呀,阿九連這宅子都沒出過一回,這裡是山上啊,要出事的!」

  項郝愣了許久,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半晌後,總算是回神了,忍不住咒罵了句:「去他娘的,她這爛性子到底是誰給寵出來的?」

  吵個兩句就走,還真當自己翅膀硬了?

  「哇哦,世風日下了呀,連師公都會罵髒話了。」

  不過,師公還真是自做孽,明知道自己放不下,剛才還拽什麼喲。看著師公匆忙追出去的背影,紅扁皺起眉,唉聲歎氣地呢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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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九金一直跑呀跑,跑了很久很久,直到累了,再也跑不動了。

  然後,她開始意識到自己到底有多天真,以為天大地大,總有可以讓她活下去的地方;還以為千辛萬苦,再也不會有她邁不過去的坎。原來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自力更生要比她想像得難很多很多。

  看著面前空蕩蕩的林子,這是荒山野嶺,連鳥都不願意拉屎的地方。

  以她的能力,連走出這個林子都困難,更何況是養活自己。除了會哭、會裝傻,她根本就是個廢物。

  難怪師公也好、七哥哥也好……都會不想要她。

  「為什麼會這麼沒用……」九金靠著身後的樹幹,沮喪地滑坐到地上,抱起雙膝,把頭深埋進了膝蓋裡,哽咽著埋怨自己。

  師公說,來了洛陽學會去忘記一切,她就可以做回從前的唐九金了。可是好難,從前的唐九金被爹娘放在手心裡寵著,無憂無慮,每天最大的煩惱就是哭喪的時候怎麼保持住形象。現在呢?沒了爹,沒了娘,被身邊的人一次次的笑話嫌棄拋下。人情冷暖,接踵而至,讓她變得連哭都要伺機。

  想著,九金越哭越大聲,忍耐了那麼久,在沒有人的林子裡總可以嘗試著痛痛快快哭一場了吧?她實在撐得好累,自從把自己給了七哥哥之後,九金就幾乎是在忍耐中度過每一天。他糊里糊塗地要了她,她卻是慎重其事地把自己交給他的。

  那一夜,她來不及想太多,也不敢問天亮之後他們是不是會有將來。她只知道自己愛他,愛到可以為他承受很多很多的不公平。九金以為自己是不求回報的,也不想去破壞七哥哥和何靜的婚事,沒想到看著他成親,心會那麼那麼的痛;沒想到,自己會蠢到去砸了他的喜堂。

  更沒想到……他會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連一句挽留不捨的話都沒有……

  「唔……」想得正入神的時候,九金忽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似乎有道虎視眈眈的目光正在逼視著她。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她稍稍收斂住了哭泣,抬起頭,往四周看去,緊接著便立刻怔住了,「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呀?!」

  不是她的錯覺,那道炯炯有神的目光是真的很虎視眈眈,因為它根本就是一隻虎!

  一隻全身紋路很漂亮的虎,體型較小,可是九金壓根沒心情欣賞它的外表。跟那隻虎對視了片刻後,她小心翼翼地爬起身,見它沒有動靜,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瞧,九金便躡手躡腳地一步步往後退。

  她連跟人打架都幾乎沒有贏過,何況是跟一隻虎鬥,完全沒有勝算啊!那個誰說的好,三十六計走為上,這種時候完全不適合有片刻的猶豫。

  九金深吸了一口氣,緊咬住牙關,卯足了勁,轉身撒開腿就跑。果然她是不適合大哭一場的,就算沒有人來打擾,也會有禽獸來滋擾,這就是命啊。

  這大概是她有生以來跑得最快的一次了,比較可惜的是平時缺乏鍛煉,跑步姿勢存在著一定問題。才跑了沒多久,九金腳底就踉蹌了一下,然後整個人用極度不端莊的姿態俯趴在了地上,還是臉先著地,嘴唇上傳來一陣刺痛。她反射性地伸出舌頭舔了下,一股泥土味夾雜著血腥味在舌間氳開。

  興許是她逃跑和跌倒的動靜太大,那只原本靜靜待在樹叢裡的虎輕嚎了兩聲,開始邁著優雅地步子,緩緩地朝著九金走來。

  「你到底想做什麼啊?!」九金來不及爬起來,但是求生本能又讓她不敢坐以待斃,只好哭喪著臉,邊倒退著往後爬,邊逕自喊著。

  那隻虎張了張嘴,像是在打哈欠,看九金的目光很懶散,逼向她的步伐卻沒有停止。

  九金可以肯定這絕對不是一隻友善的禽獸,雖然它沒有像傳說中那樣凶殘地撲向她,直接撕了吞入腹中。但也絕對沒有放過她的意思,看起來它更像段子七!一隻喜歡在吞噬前,看獵物掙扎而尋找快感的死禽獸!

  「要不要這樣啊,你有種不會去吃個有點出息的人啊!」九金的背忽然抵住一顆樹,去路被完全擋住了,她無力地垂下雙肩,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逃掉的可能性,乾脆不逃了,破口大罵了起來,「人家當老虎,你也當老虎;人家吃珍饈美味,你偏挑個傻子吃。回去說給你朋友聽,它們一定會笑話死你的……」

  縱然是只禽獸,也會有耐心耗盡的時候。比如此刻,那隻虎嘶吼了聲,似乎不打算再浪費時間,猛地朝著九金撲去。

  「啊啊啊啊,救命呀!等等啊……讓我先去找點油鹽醬醋給你當配料好不好?」眼看著它向自己撲來,九金嚇得縮成一團,顫著聲大叫。這一剎那,她才發現自己有多想好好地活下去,活出個人樣來。

  要不然,死了之後就算去了閻王殿報導,恐怕也會被笑話。孟婆婆說不定都不是捨得給她湯喝,因為她這輩子的記憶,有和沒有壓根沒差別。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了很久,九金沒有等來預期中的痛感,只聽到老虎在耳邊哀鳴的聲音。感覺上,它似乎要比她更絕望,好像享用她是件很痛苦的事一樣。半晌後,九金好奇地偷偷掀開眼簾,把眸子拉扯成一條縫,朝著聲音發出的地方看去。

  她以為自己並不是那麼害怕的,卻沒想到已經嚇得連視線都模糊了。九金壓根就沒有心思去看清楚眼前的畫面,只隱約瞧見有個身影在跟那只禽獸糾纏。

  他們幾乎扭打到了一塊,有點難分勝負,九金又趕緊閉上眼,把自己抱得更緊了。

  ……

  「阿九……」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更不只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道很溫柔的聲音傳進了九金耳中。她沒有回應,也不敢抬頭看,含含糊糊地嗚咽了幾聲後,九金只覺得被擁進了一個暖暖的懷抱裡。

  「你要離家出走自力更生為什麼要往山頂跑?不是應該走下山的路麼?」那個聲音有點哭笑不得。

  九金依舊在不停顫抖,慢慢地回過神,緊閉著雙眼,囁嚅著:「師公……」

  「嗯?」他輕拍著懷中的女子,一遍遍,像在哄孩子似的不停地安撫著她的情緒。

  「師公……」

  「我在。」聽著她不停重複著地喚自己,項郝闔上眼簾,歎了聲,附在她耳邊,輕輕地說著。

  「……終究還是你。」九金抿著唇,淡淡的,說著只有她自己才聽得懂的話。

  三年,從綠翹到唐九金,從長安到洛陽,到底改變了什麼?每次,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師公總能及時的出現。他跟七哥哥一樣,罵她折磨她氣她,卻時至今日都沒能捨得真正丟下她。她以為時過境遷了,原來只是等的人變了,來的人還是一樣,終究還是她的師公。

  她說的很輕,項郝還是聽見了,大致也猜到了她的言下之意。他開始意識到自己把她逼得太緊了,忘了是他先傷了她,苦笑了聲後,他用揶揄的口吻說道,「以後想要拽,記得先學會辨認方向。」

  「哇嗚嗚嗚嗚……你怎麼可以這樣?!是你先罵我,要把我趕走的,難道人家還要死皮賴臉地抱著你腿搖尾乞憐嗎?我就是沒用就是廢物嘛,我也很想像何姑娘一樣可以不用依靠別人活著呀,可是……可是我什麼都不會啊,你為什麼不給我時間慢慢學。我、我也想忘記從前的事,忘記自己是怎麼變成傻子的……你倒是告訴我要怎麼忘記呀?哇……你要是被你爹賣去抵債,被一堆長得像豬一樣的男人關在黑屋子裡兩天兩夜,沒飯吃沒水喝,逼著你用身體去換一碗飯一口水,你忘得掉嗎?你要是看著你娘為了救你,被你爹活活打死,還喪心病狂地把你妹妹也摔死,你忘得掉嗎?」九金忽然放聲大哭了起來,有些聲嘶力竭地吼著。

  看著她情緒越來越失控,項郝有些怕了,想到了三年前,也是這樣一場歇斯底里的哭鬧後,她忽然就成了一個傻子。他怕重蹈覆轍,怕她又一次陷入那些噩夢裡,只好緊摟住她,不斷地安慰:「別說了,是我不好,往後不會再逼你了,也不會再丟下你了。你想怎麼活就怎麼活,由著你了。」

  其實至今項郝都有些後悔,當時如果他不帶著九金的娘一塊去救她出來,也許她娘還能活下去,至少九金不會無依無靠。值得慶幸的是,還好她平安無事。

  「別人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哪怕說了再難聽的話,我都不難受。可是你不同啊,為什麼要用那種高人一等的口氣說我把你當替代品?你不過只是帶我離開長安,還足足晚了三年,我在道觀生不如死的時候你在做什麼哇……咬死你!咬死你!」

  她不是隨便說說而已,是真的需要發洩,邊不停地嚷嚷著,就邊抓起項郝的手肘,用力咬了下去。

  齒印越來越深,項郝疼得緊蹙眉心,卻沒有抽回手,隨她撒野。

  「絲……」忍不住倒抽了口涼氣後,他苦笑著解釋,是第一次認真地為三年前的事解釋:「如果我只是個道士而已,或許當初就可以把你帶到上清宮來。可是,我之前的生活太漂泊,連自己都不知道明天會在哪?隨時都有可能會死,我不想你跟著我受累。還記得王家鎮宅之寶被盜的那張告示嗎?」

  九金愣了下,停下動作,震驚地抬起頭看了他許久。一些斷斷續續地記憶漸漸被拼湊起來,王家被盜、王夫人之死、他送了又要回還不斷被七哥哥反覆提起的那個玉白菜,「你是那個什麼什麼羊大俠?!」

  「……」本來已經很難聽的名號了,為什麼到了她的嘴裡越發難聽了?

  「那個玉白菜難道就是王家的鎮宅之寶?」也許是為了讓自己好受點,因為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比較能解釋為什麼師公送了又要拿回去,是擔心她被牽連進王夫人的事裡吧。

  「可能吧。」他笑著聳了聳肩,看了眼慘不忍睹的手肘。

  「這家人家腦子有病呀,我還以為鎮宅之寶一般都會很價值連城呢?」結果居然是個屁白菜。

  「應該是值不少銀子,取個諧音『遇百財』嘛,百財俱來啊。」他光顧過很多大戶人家,那些所謂的鎮宅之寶多半都是這種起因。就比如他曾經冒了很大的風險,結果只偷到一條風乾的鯰魚,據說只是為了寓意著年年有餘……

  「這樣哦……」九金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這樣似乎也挺說得過去的,只是……「不過師公,你為什麼好端端地要去偷賣鹹魚的鎮宅之寶?你這個賊當得好沒格調呀。」

  他咬牙切齒地蹬著她,有股想立刻捏死她的衝動。好歹是被百姓歌頌了那麼多年的俠盜,到了她嘴裡就是個賊,還是個沒格調的賊?!造孽了,他到底是為了誰才沒格調的?

  「因為賣鹹魚的在菊花宴上提到了你爹娘!」

  「……」就為了這麼個理由,他就跑去把人家的鎮宅之寶給偷了?「可是師公,我們後來不是去給她治病報過仇了嗎?」

  「我偷白菜的時候怎麼知道你那個七哥哥會對賣鹹魚的下藥。」後來只是想想,既然藥都下了,再報一次仇也沒什麼損失,她開心就好。

  「我的娘喲,賣鹹魚的真是作孽呀!」

  九金發出了由衷的感慨,表情看起來很哀痛惋惜,心裡卻覺得又甘又甜。她以為自己活得很痛苦,現在才意識到原來只是無病呻吟,她根本已經算是很幸運的了,在不知不覺間其實一直被人寵著……

  就這樣,她到底還有理由頹廢度日的?即使愛而不得,似乎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吧。

  哭也哭過了,發洩也發洩過了,九金決定往後再也不要隨便流淚了,灑淚不如灑脫。

  「我們回家了,好嗎?」

  對於九金來說,這句話勝過師公說一萬個對不起。她可以為了「回家」兩個字,忘記他剛才對她的所有壞。然後,傻乎乎地跟著他爬上馬背,哼著小調,帶上襲擊不成反被獵的禽獸屍體,打道回府。

  項郝一路默不作聲,手從她的腰間繞過,緊握著馬韁,心不在焉地打量著她。就是這麼個傻丫頭,近來越來越讓他覺得束手無策了。單純得很,輕而易舉就能把她哄到破涕為笑;可惜她心底藏著的那個人那道傷,也讓她變得異常敏感,三言兩語,興許就會傷到她。

  「阿九。」他稍稍收緊了手間地力道,把她緊摟在自己懷中,喚了聲。

  「嗯?」九金停止了酷似哀嚎的小調哼唱。

  「要多久……你才能忘了他?」

  「啊?」這個復原期實在很難預料。也許一個月,也許一年,又也許一輩子吧。

  項郝沒有讓她把話說完,多少有點猜到了答案。他牽動了下嘴角,淡淡的笑意一直蔓延到眉梢,須臾,說道:「我可以給你很多時間去忘記他,但是……答應我,最後選我。」

  好模稜兩可的口吻,像是命令,又像是帶著些許的乞求。九金緊抿著唇,身子僵了僵,不敢回頭看他。他似乎也沒打算要她回答,因為就根本沒想給她說「不」的機會。如果他早一點再早一點說這些,她一定想都不用想就能給他答案。

  可是現在……九金攪著衣裳,眉心緊皺,好受寵若驚難以抉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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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洛陽山頂上一直不太有人氣的宅子裡,最近越來越不對勁了。

  幾乎日日都充斥著歡聲笑語,這樣子招搖,很容易就招來有心人士的注目。

  於是最近,這裡幾乎快要被上清宮的道士踏平了,來人的級別也越來越高。關於這點,九金是從道袍款式上判斷的。看師公那些變化莫測的打扮,她總結過了,一般級別比較高的道士穿的道袍也會比較漂亮。

  今天來的這個穿著墨綠色花式很新穎的道袍,揮舞拂塵的模樣飄逸到讓人立刻就會聯想到「仙風道骨」四個字。

  他站在客堂,與師公對視了些會,繼而目光又落在一旁懸掛著的豹皮上。

  許久後,小道士漂亮的眸子變得熠熠生輝,嘴兒彎了彎,諂媚地笑開了:「小師父,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硬拖著你回上清宮處理事務的。你沒有回洛陽,我什麼都沒看見!那個……這豹皮真不錯,多野性呀,能不能……賞給徒兒?」

  「豹皮?」九金愣了愣,順著他的目光,朝著牆上看去。這就是那天妄想把她吞入腹中的那只禽獸,她覺著拉風,就把它掛出來了。可是,分明是隻老虎呀,這個死道士有沒有眼光呀。

  「那是隻虎。」項郝忍著笑,已經屬於只要能讓九金開心,他可以完全模糊掉是非觀。既然她要把豹說成虎,那它就絕對是一隻虎!

  「啊?呀呀個呸,明明就是一隻豹嘛。不要以為你是師父,就可以隨隨便便地糊弄我。」說著,小道士索性爬上椅子,企圖去觸摸一下上等豹皮。

  沒想到,才剛伸出手,項郝冷冷地聲音就從身後傳來了,「你如果敢碰它一下,明天這地方掛著的就是你的皮。」

  「……」才剛剛重逢,不用那麼快端出師父的架勢吧。小道士乖乖地縮回手,依依不捨地又流連了幾眼,既然交易不成,那就別怪他做人太認真了,「師父,既然您回來了,就請回上清宮吧。還有很多事務等著您處理,你跟大師父約定的時間還沒到呢,怎麼可以就這樣丟下上清宮上上下下那麼多人不管,修道的人不能這麼沒有責任感的。」

  「你們不是活得挺好嗎?」項郝不悅地掃了他一眼,最近登門來勸他回去的那群人,個個都生龍活虎,還需要他做什麼?回去把屎把尿麼?

  「本來是挺好的,最近有點煩躁了。」大師父遊山玩水去了,小師父做樑上君子去了,對於上清宮的眾人來說,這日子別提有多逍遙了。天天可以用各種藉口調戲漂亮姑娘,還能睡到日上三竿,但是最近有一夥不速之客打亂了一切。

  「嗯?」除非洛陽城的漂亮姑娘都死光,不然項郝想不出有什麼能讓他們覺得煩躁的。

  「是這樣的。從長安來了一群人,說你拐騙了良家婦女……」說到這的時候,小道士頓了頓,眼神若有似無地飄向九金,「逼著我們把你和……和良家婦女交出去。我們就說你還沒回來呀,呀呀個呸,他們偏不信,每天拉幫結派地來上清宮打馬吊。你說,還讓不讓過安生日子了?」

  聞言,九金震了下,雖然「良家婦女」這個形容詞有點誇張,但她還是堅信那群人是衝著她來的。長安、來找她和師公的……會是七哥哥派來的嗎?又或者只是段夫人和段老爺吧。

  不是沒有感覺到九金的異常,項郝故意裝作什麼都沒瞧見,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問道:「後來呢?」

  「後來我們策劃了很豪華的反擊戰,可惜剛準備實施,呀呀個呸,他們居然不來了!」

  「既然都已經走了,還要我回去做什麼?」

  「我們……怕他們還會來嘛。」

  項郝很不想承認,這群沒出息的傢伙,居然會是上清宮裡出來的。

  他剛想一如前幾次那樣拒絕的時候,九金卻忽然開口了,「師公,我們下山吧。」

  這話有點出乎項郝的意料之外,他還以為九金至少還要閉門頹廢幾個月。不過,這個丫頭的思維方式向來很常人不太一樣,肯下山,並不一定代表她想要重新振奮,還是問清楚比較好,「為什麼?」

  「唔……就想下山去看看啊,一直待在山上好悶喏。隨便找點事做做也好呀,雖然我會的比較少,可是我可以去上清宮幫忙打打雜呀。而且……」九金猶豫了下,在考慮接下來的話會不會有點自抬份量,但最終她還是說出口了:「而且我不想你為了遷就我,丟著上清宮不管,他們都上山來找了你那麼多次了,還是去看看吧。」

  項郝瞇了瞇眸子,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身旁的她。半晌,情不自禁地輕笑,伸手揉了揉她的發,「嗯,明天就帶你下山去。」

  「哎呀,良家婦女果然就是好!」小道士由衷地歡呼,在「良家婦女」的幫助下,他居然奇跡般地完成眾師兄弟委託的任務。

  隔天,九金就拖著那個從長安跟隨她到洛陽的大箱子,以及那張有歷史意義的「虎皮」,帶著紅扁,正式跟著師公下山住進了上清宮。

  從那天開始,九金和紅扁就成為了上清宮裡一道亮麗的風景線,也就是所謂的萬綠叢中一點紅。師公每天忙於處理那些堆積下來的事務,於是九金開始嘗試走賢慧路線,跟著紅扁學著下廚煮飯、煲湯,或者幫著那個喜歡收集獸皮的小道士處理一些雜務。

  小道士有個和他師父很相配的名字,叫吳仁艾。據他自己說,他是個飲水思源的人,因為他把師公給請回來了,所以在上清宮的待遇立刻又上升了一個層次。而師公之所以願意回來,這一切,都是拜「良家婦女」所賜,因此他一定要回報。

  而他回報的方式很尋常,就是為「良家婦女」任勞任怨。

  「小良,你要劈柴嗎?我幫你。」

  「小良,你要挑水嗎?我幫你。」

  「小良,你要上茅廁嗎?我幫你。」

  ……

  小良是吳仁艾給九金取的名字,良家婦女的簡稱,據說這樣會顯得親切點。

  在抗議了無數次都沒有取得預想中的效果後,九金也就逆來順受了。只是!只是她實在難以忍受連上茅廁都有人全程護送的生活!

  「小良呀,我們洛陽的市集要比長安還熱鬧哦,我聽小師父說,今天是你第一次出來逛市集。我們不用急著趕回去,你大量地逛,逛到爽為止。師公還給了我很多銀子,說是你想買什麼都可以。你也真是的,明明是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做什麼要一天到晚悶在道觀裡嘛,要多出來走走,要是一個人怕,你可以找我啊,我每天都有空……」

  呀呀個呸!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九金終於爆發了:「我說小吳道長啊,你難道就沒有別的事可以做麼?」

  「是啊,跟你一樣閒啊。」原來小師父不在的時候,作為上清宮第二把手的他還是挺忙的,現在嘛,日子過得快生霉了。

  「……」他為什麼要把她拖下水?她有很閒嗎?有閒到全程護送別人上茅廁嗎?!

  無奈,小吳道長一點都沒感覺他家小良的不對勁,依舊很盡地主之誼地滔滔不絕:「你看見了沒?聽說長安市集有很多很多的乞丐,我們洛陽市集最大的特色就是有好多好多賣身葬親眷的攤位,俗話說的好:你要是沒參與過賣身葬親眷,就不算到過洛陽!」

  真是好有特色喲。那既然來了,她是不是也要參與一下?想著,九金的眸子裡充滿了新奇,在面前那一堆賣身葬各色人物的攤位間轉悠,最後……落在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姑娘身上,「小吳道長,是不是隨便我買什麼都可以呀?」

  「呀呀個呸,你在質疑我的話嗎?」關係到聲譽問題,吳仁艾很激動。

  「那我要買她喏。」好可憐的姑娘喲,長得那麼水靈靈的,居然淪落到要在街頭賣身葬奶奶。

  「這個……」雖然是挺漂亮的,標價也就五兩銀子而已,不過,小良是想買下來給他做媳婦的嗎?他不需要呀。

  「呀呀個呸,吳仁艾,講話是要算話的!」九金學著他說話的腔調,邊說邊在原地跳來跳去。

  「中!買就買!」小吳道長是最經不起激的,尤其對方還是讓他地位飛昇的良家婦女,這讓他要怎麼拒絕呀。

  就這樣,在頭腦一時發熱的情況下,吳仁艾為了表現出男子氣概,出手很大方,花了六兩銀子買下了那個賣身葬奶奶的姑娘,多出了一兩喲。得償所願後的九金很開心,喜滋滋地帶著那個姑娘找了家外表看來很華麗的酒樓,打算請人家吃頓好的,反正也不用她花銀子,該出手時自然是一定要出手的。

  那麼好的姑娘,要是落入了那些像豬一樣的男人手中,啊……是多麼悲慘的下場呀。

  「你要多吃點啊,那樣等下我們才有力氣去葬你奶奶。你放心,我以前是哭喪的,接觸過殯葬一條龍服務,一定可以讓你奶奶走得豪華壯麗一些。吶,這頓飯是小吳道長請我們吃的,你要記住他的恩情哦。」九金邊說,邊很慇勤地替那個姑娘夾著菜。

  不知不覺間,姑娘面前的小碗就堆了起來,她埋著頭,吃得很專注,聽了九金的話也就隨意地哼了兩聲,「唔……唔,我會記得的,可以以身相許嗎?」

  「別,千萬別!」一聽這話,吳仁艾激動地叫了起來:「買你的銀子不是我的,是我小師父的,你要許就許給他去,不過他心有所屬了不會要你的。還有,想買你的人是小良,你要是不介意許給一個姑娘,那就跟著她吧,但是我小師父可能會把你活活剁了。」

  「那是你小師父比較帥,還是你比較帥?」那姑娘總算把注意力暫時從美食上移開了,卻完全忽視了提議買下她的九金。

  好在,有一個更重量級的人,注意到了九金的存在,並且興奮地嚷了起來:「啊呀呀呀呀,是九……姑娘!」

  這聲音,這調調,這種讓門窗微微撼動的氣場……在九金的記憶裡,只有一個人能和這一切完全吻合,「超大版移動芝麻燒餅?!」

  「咦?九姑娘你想吃……燒餅?」費菲自然是不知道自己還有這個外號的,久別重逢,她興奮地衝上前抱起九金轉了圈,瞇著眼笑,天真地問。

  「不、不要!」吃吃吃,難道她唐九金就只知道吃嗎?

  「不要嗎?我找到一家和長安明德門味道差不多的豆腐腦,一會帶你去……吃啊。」總算,費菲捨得放下九金了。

  她剛打算在九金身旁的椅子坐下好好敘舊時,夥計就趕緊機警地又塞了幾張椅子過來,拼合在一起比較有承受力。要知道,這可是在費菲坐塌了十二張椅子後,夥計忍痛想出的法子,儘管浪費資源,但是節約了成本。

  「不、不用了,我剛吃過。」九金乾笑著看了她一眼,連忙擺手拒絕。倒也不是討厭燒餅,只是……看著她,總會不自覺地聯想到在段府的那段日子,也會自然地想起那個人。

  嗯?九姑娘好像有點變了喏。費菲瞥了瞥嘴,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小小的綠豆眼轉悠了下,落在了那個賣身葬奶奶的姑娘身上,皺眉思忖了會後,她驚訝地喊道:「啊哈,這不是那個賣身的姑娘嗎?九姑娘,原來你也對我們洛陽的民間風俗感興……趣呀?」

  九金嘴角抽搐了下,原來這種賣身活動已經發展成洛陽的民間風俗了嗎?

  「這個姑娘本來我也想買的,可是沒有帶銀子出來,回去拿完之後再去看,就不見了。原來是被你買下來……了呀!」

  「咦?」看她一臉惋惜的樣子,九金打起了精神,「你喜歡嗎?那我可以割愛喲。」

  反正她本來也就是想參與一下,確實都不知道該怎麼安置這姑娘,要是帶回道觀,師公一定會說她胡鬧的。

  「唔……我們府上正好缺一個丫鬟,我覺得她不錯。你真的願意割愛嗎?多少銀子呀,我雙倍……給你。」

  「六……」

  一旁的吳仁艾剛想開口,就被九金猛地掐了下,打斷了,「六呀六啊,五魁首啊,三匹馬啊,姐妹好呀。憑我們的關係,只要你開口,我當然願意讓。不貴不貴,就十兩銀子,唔……你真的要給我雙倍嗎?我不太好意思的呀。」

  「要的要的,一定要……雙倍!」

  「哦,那你倒是快給我呀!」

  九金終於發現,原來自己也不是完全的廢物,至少她比吳仁艾好,懂得賺差價。這樣一來一去,眨眼的工夫,她就賺了十四兩呀。

  吳仁艾瞠目結舌地瞪著眼前這對銀貨兩訖相談甚歡的女人,她們倒是合作愉快,可惜一旁被完全忽略掉的姑娘不樂意了,顧不得形象,撒潑大叫:「我不要!我才不要被這種人買去,我是為了賣身葬奶奶呀!」

  「姑娘你放心,你奶奶的事,我還是一定會幫你操辦好的。」九金也不是一點責任感都沒有的人。

  「操辦個屁啊!你這個騙子,人口販子!你根本就只花了六兩買我,那六兩還沒給呢!」姑娘大義凜然不畏強權地喊出了真相。

  沒想到,費菲壓根就不領情,「你不要離間我們姐妹間的感情,我是不會相信……你的。」

  「嗯嗯,我也不會相信你的。」九金用力點了下頭,但確實也覺得自己的行為值得唾棄,便追問道:「告訴我,你奶奶在哪裡,我會幫你操持的。」

  「什麼呀,我還沒出生我奶奶就死了。我是為了賣身去藥鋪裡抓豐胸的藥,然後才能有機會攀上金枝,你懂個屁啊。現在你把我塞給這樣的人,就等於把我的未來全葬送了!」

  ……九金張大嘴,愣愣地轉頭與吳仁艾相視了一眼。

  好!很好!還真是名副其實的賣身葬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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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闊別了一個多月,當段子七再次回到長安城後,發生了很不可思議地轉變。

  起初這種改變是悄無聲息的,人們只是發現段府的那個二世祖不再到處找人打馬吊了。即使段老爺又一次出遠門,他依舊格外地安分,段府的日常事務全都由他擔了下來,最最重要的是,他的笑容少了,閒暇的時間則隨著裴澄奔走在長安周邊的小鎮裡查驗各類案件。

  這也不算什麼怪事,按段夫人的說法,男人嘛,漸漸發育成熟了總要有點變化的。

  久而久之,段府蛻變的二世祖也慢慢從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裡退去了。

  直到清明前,段府曾經一度鬧到轟轟烈烈的那場婚禮的女主角回長安了,一切又沸騰了。

  有人猜男女雙方把誤會解除後,還是會照常成親的;也有人猜何靜一定是嫌段二世祖太不長進,覺著嫁給這樣的男人會毀自己下輩子,所以才悔婚的。現在,段二世祖變了,多半是為了追回美人心,這姻緣到頭來還是能成的……

  就在謠言四起的時候,段子七出動了。

  在龍套看來,他家少爺能有很多種方法解決眼前這個困局的。比如說,忘了小姐,讓生活回到原來的軌道,安安分分地娶了何姑娘;又比如說……哎呀,總之很多,但是少爺偏偏選擇了個最偏激最果斷最驚天動地的方法。

  那就是……退婚!

  何靜不是拖泥帶水的人,婚是退了,但是在段何兩家以及長安眾百姓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既然他不要成親,可以!那就索性連色都戒了,省得到處播種。於是,段夫人一怒之下,就斷了子七的經濟來源,還不准裴澄給他發月俸,把他丟去了長安城裡條件最為簡陋的廟裡,做俗家弟子去了。

  這罰還是連坐的,龍套也不能倖免。導致,落鳳最近很憂愁,日日盼著小姐快些回來,拯救那對正處在水生火熱中的主僕。

  真是非一般的水深火熱呀!

  在廟裡是沒有主僕之分的,所有人都要一視同仁。所以,子七每天和龍套一樣,寅時初起床,開始一天的功課,進香、唸經、抄經文、給佛鍍金身、掃院子、挑水……最最讓龍套難以忍受的就是每天的膳食了。

  他比較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他家少爺還能吃得那麼津津有味:「少爺,你難道不覺得這個冬瓜很臭嗎?」

  「嗯?還好,習慣了。」天天都吃,再臭也不過如此了。

  「還有晚上睡覺的那個床,你不覺得很硬嗎?」其實那根本不算是床,壓根只是兩個老虎凳上頭鋪了塊大木板而已。

  「是硬了點。睡不著,才不會睡過頭。」

  「床硬也就算了,被褥也太薄了啊,你不覺得晚上很冷嗎?」

  「飽暖思淫慾。這樣,比較容易不會讓你想太多。」子七連頭都沒抬地翻看著手中的卷宗,敷衍地回了句。

  對於他這副勤奮的樣子,最近龍套已經有些習慣了,這都是裴大人送來的卷宗,一些沒有破的陳年舊案,讓少爺幫忙研究研究的。龍套也只當是廟裡的日子太清心寡慾,無趣得很,所以少爺才會對這種事來了興致。雖然被敷衍,但龍套還是不死心,「可是少爺,這裡的衣裳實在是太難看了。」

  「有麼?」這回,子七總算捨得從那些卷宗上移開目光,垂眸掃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青綠色的袍子,怎麼看都覺得挺順眼啊,「我覺得挺襯我啊。」

  「……你當然襯,你身上那件是你自己定制的嘛。可是你瞧瞧我的,黃不拉唧的,怎麼見人啊。」龍套很不滿地拉扯著身上的和尚袍,按小姐的話講,這根本就是大便色!既不美觀,又影響食慾。

  子七意興闌珊地飄了他一眼,把手裡的卷宗一擱,眉梢挑了挑,唇兒一勾似笑非笑,「到底誰才是少爺?」

  到底是誰把他培養得這般挑剔的?還以為這是在段府嗎,由著他吃飽睡好穿得帥?

  「……」龍套吞嚥了下口水,躲開了少爺的目光,這個眼神不對,以往每回當少爺這樣對著他笑的時候,就準沒好事,要趕緊繞開話題才是,「呃……少爺,我只是替你覺得不平。不就是退了個婚嘛,雖然行為有點混賬,但這也算是敢作敢當呀,夫人怎麼就能那麼狠心。你沒在杭州找到小姐,已經很消極了,現在又把你丟進廟裡,完了……這輩子完了。」

  「嗯?」他淡淡地哼了聲,沒太多的意思,目光不自覺地就變得深邃,落在身旁放生池裡那幾隻悠然自得烏龜身上。

  「本來嘛,裴大人答應給你放長假調整心情了。就算我們沒在杭州找到小姐,還有時間親自去洛陽瞧瞧呀,說不準就能把小姐給揪回來了。現在這樣一來,去不成了……」

  「也好。」

  「啊?」龍套才抱怨到一半,少爺就忽然從唇間迸出兩個字。什麼叫做也好?難度,就這樣頹敗下去得了?

  「她若不是心灰意冷,也不會走得那麼徹底。不管到底是在洛陽還是在杭州,總之……她一定會比待在我身邊時幸福。我不瞭解她的過去,甚至不瞭解她到底想要什麼,也不知道每次她笑的時候到底是不是真的開心……」或者,離開他對於九金來說,反而是種解脫。

  如她砸喜堂時說的那樣,從來她都只是他一個人的傻姑娘而已;分開後,她也就可以不用再做個傻子了吧?

  「話也不是這麼說的,小姐都把身子給了你,勝過千言萬語了呀。她為你做了那麼多,你總得為她做些什麼吧?」是男人就該去找她,天涯海角都要找到,綁回來,娶了,然後把段府的圍牆全都重修下,建高個幾寸,這樣即便紅杏開得再茂盛也出不了牆了!

  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子七蹙眉不悅地瞪了他眼。這也是他最悔恨的事兒,居然很畜生地在自己神志不清的時候要了她,那麼銷魂的事,還需要反覆回憶,直至她打定了主意打算離開的時候,他才總算能確定。

  「時辰差不多了,你是不是該去抄經文了?順便替我那份也抄了。」半晌,子七有些恍惚地看著一旁的日晷,忽然說道。

  「少爺……」龍套無力地喚了聲,最近每回都這樣,只要一談到小姐,少爺就會開始不對勁。自虐也要有個度吧?不開心可以講出來啊,像他這種忠心不二的人,分明是個很好的傾訴物件嘛!

  「我還有很多卷宗要看。」子七用手指輕敲了下堆積著的卷宗,冷聲打斷了龍套的勸說。

  「……」好頹廢的少爺喏。

  龍套依舊在原地站了會,不太放心丟下他家這個最近很喜歡玩憂鬱的少爺。可是顯然少爺不領情,看都不看他一眼,逕自攤開冊子看了起來。

  他看起來很認真,事實上,子七也真想能夠認真些。不管怎樣,哪怕每天吃得很糟、睡得很爛、還有一堆忙不完的事兒,他都可以接受,只要可以把時間都安排得滿滿,不要去想她就好。只是好難,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感情,會讓人那麼欲罷不能。那個人,就這樣烙印進了心底,那麼深,不知不覺就成了一道傷。他在刺骨的痛裡回憶著他們之間,她卻已經跟著別人天涯海角。

  事已至此,不是不想找,而是找到了她又能怎樣?她想要的那些,現在的他還給不起。反正他就是個爛透了的二世祖,哪個正常女人會喜歡他?萬一真的在洛陽找到他們了,到時候看著他們倆恩恩愛愛地在一塊,那他該怎麼辦?是直接跳進護城河裡自盡呢,還是上吊好?

  「少爺,這案子很糾結?」許久之後,龍套臨走前又問了句。

  「嗯。」子七始終擰著眉,心不在焉。

  「……」要命喲,少爺的境界已經非同一般了,看大藏經都能看出案情的糾結。

  春光明媚,春暖花香,春意盎然……好時節呀好時節。

  項郝一直覺得,這樣的午後很適合烹一壺茶,靜靜待在書房裡,處理那些怎麼也處理不完的事務。但是,顯然只要有九金在,這個想法就不太可能實現。當九金和曾經那個在明德門大街上要買的人一起出現,下場就更慘烈了。

  儘管如此,項郝還是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從尊貴的師公淪為替人烹茶遞水的人?!

  「娘吶,原來九姑娘和段子七不是單純的兄妹關……系喲!」在聽紅扁描述完九金離開長安的原因後,費菲誇張地大叫。

  那擾人的叫聲一直衝破大殿,驚得停在枝丫上棲息的鳥兒四處飛散。項郝聞聲,瞇著眸子,跨進了大殿,沒好氣地把茶盞重重丟到了費菲面前。而後便端著原本為九金烹的那盞茶,面色冷峻地坐在一旁喝了起來。

  「大概也只有段子七自己覺得單純了,哼哼!」每次說到這事,紅扁就會特別激動。

  原來也就只是紅扁比較亢奮而已,現在又加入了個費菲,她義憤填膺地站了起來,又一次抱起九金,「九姑娘,不要難過,虧我還差點就相信我爹爹的話,想要去色誘那個段子七的,幸好沒有,哼!不思進取沒有擔當的二世祖,是我這種具有貴族氣質的人最瞧不入眼的了。你不用擔心,離開長安是對的,你看我們洛陽的百姓多麼淳樸,還會有我這種貴族……幫你。」

  真是個力大無窮的貴族啊!九金被她抱離了地面,懸空蹬著雙腳,掙扎著想要著地,卻徒勞無功,最後只好愁眉苦臉地看向師公求助。沒想到,他只是冷冷地掃了她一眼,隨即就轉開了目光。

  「小師父,難道是我聽錯了?小良壓根不是什麼良家婦女,而是兩家婦女?!」這是吳仁艾第一次聽到完整版的九金長安奇遇記,不免心生感慨,急於找個人抒發。

  「噗……」只是他似乎找錯人了,非但沒有在小師父那邊得到共鳴,還被他噴了一臉的茶水。項郝若無其事地將茶盞丟到几案上,暗自咕噥:「誰烹的茶,怎麼那麼苦?」

  「……」見狀,吳仁艾搖頭,認命地舉起袖子擦去臉上的茶水。罷了罷了,不要跟陷入苦戀的男人計較,愛果然是折磨人的東西。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九金快被費菲擠得接不上氣了,大聲叫了出來。

  「不行,我要給你……安慰。」

  「……」安慰個頭啊,是想讓她安息吧!沒辦法了,這種熱情無福消受啊,上絕招吧,「費小姐,唔……我的娘喲,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對你坦誠了,你不用……不用對我那麼好,其實我是壞人,壞人呀……放我下來啊啊啊!其、其實剛才那個賣身葬奶奶的姑娘,是我花六兩……銀子買來的,不是十兩……」

  九金已經悔死了,她怎麼就會招惹上這個從來不停別人意見「貴族」?更氣人的是紅扁,居然還能和費菲那麼有共同語言,有就有吧,不會聊其他事哦,為什麼非要拿她和七哥哥的事擺弄。

  「咦?」總算,在九金說完那段話後,費菲的熱情不再洋溢了,「九姑娘好有生意頭腦喲,我一直在找尋的就是這樣的人,我們合夥開個鋪子吧?我出銀子,你……出力。」

  「開舖子?做什麼喏?」終於著地了,九金貪婪地深呼吸了幾下後,對費菲的話起了興致。

  「唔,沒想過耶。你會什……麼呀?」

  「我?」九金吃驚地用手指向自己,太誇張了,她要是知道自己會做什麼,犯得著直到今天還在游手好閒麼?再次認真地考慮了會,九金依然還是只能給出一個答案:「我比較笨喏,只會跟死人打交道。」

  「這樣啊……竟然有人比我還笨呀,我至少除了吃,還……會睡。」

  「噗……呀呀個呸,什麼世道哦,這也值得驕傲了。」吳仁艾忍不住噴笑。

  「嘁,貴族的氣質你這種凡夫俗子是不會……懂的!」費菲扭了扭不太容易被發現的腰,不屑地飄了眼吳仁艾,又自言自語了起來:「不過跟死人打交道,倒是挺符合我們洛陽的……風俗。」

  「呵呵。」九金乾笑了兩聲,的確是挺符合的,滿大街的賣身葬某某,也不知道這種「淳樸」的民風是怎麼形成的。估計繼續干回老本行去哭喪,也賺不了多少,從今天那個葬奶奶事件可以看出,那堆賣身的人裡頭,有很大一部分是另有所圖的。

  「阿九,你最好是什麼都別想。」看她當真思忖了起來,項郝按捺不住了。

  「為什麼?」他們不是都希望她忘記那些不快樂的事嗎?

  「你能不被別人騙銀子,已經萬幸了,還指望著賺別人的銀子?」其實也只是關心則亂,怕她被騙,怕她太累,更怕……她有一天再也不需要他。

  「……原來我在別人眼中就是那麼沒用的嗎?」九金嘟了嘟嘴,這種感覺……雖然習慣了,但還是會不好受,「可是師公……我還是想試試。」

  「想試就試啊,做什麼還要問你師公意見啊,他只是你師公,又不是你奶娘。還有我這種貴族幫你,怕什麼!只不過就是,你想要試……什麼?」費菲很興奮,主要還是因為她從來都沒有朋友,能有人理她,就會讓她覺得很滿足很開心。

  「就……隨便倒騰點什麼東西,我們就隨便在中間牽牽線,有人願意買又有人願意賣,我們就拿中間的差價呀。多好,不用成本投入呀,那樣我就不會被人騙了喏。」多虧了賣身葬奶奶的姑娘呀,行為是可恥了點,但是好歹給了她一定啟發。

  聽起來好像還不錯,費菲雙眼開始熠熠生輝了,「什……麼貨?」

  「人呀。」洛陽城不就是賣身的人多嘛,這市場多麼的龐大,機不可失呀。

  「噗……」這次輪到吳仁艾和紅扁噴茶了。

  而向來不太喜歡聽別人講話的費菲,難得認真聽了一回,就遭到了這樣的打擊,重重地跌倒在地。

  「我看你是活膩了!」大殿裡揚起項郝的咆哮聲,又一次在九金面前他失去了冷靜。早該想到的,就壓根不能指望她能有什麼酷似正常人的想法!

  殿外枝丫上,被嚇走又剛回來棲息的鳥兒們,再一次的被這咆哮聲震撼到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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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就像九金最初設想的一樣,這是一個很有愛的發展方向,不用鋪子、也不用人手,按行話講就是牙婆,偶爾還能兼職媒婆大賺一票。漸漸的,九金越來越忙,每天都要周旋在一堆商賈貴冑之間,廢上好多唇舌只為了談來一個美其名曰公道的價格。她周旋的方式很大而化之,往往都是在看似玩鬧的嬉笑間搞定一切,也因此成了一種風格,莫名其妙地聲名大噪了。

  自然,這也不是九金一個人的功勞,費菲和吳仁艾很功不可沒。最初,是吳仁艾天天幫九金引開師公的注意力,讓她可以大刀闊斧。初來乍道,九金這種天馬行空的想法常會被奚落,基本上沒人搭理她。頭兩筆生意,為了不打擊九金,費菲暗中出資找人假扮了買主,意想不到的是,竟然無意中讓九金的信譽度和名聲「咻咻咻」地上漲了……

  於是,九金和費菲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一個女人能頂半邊天,兩個女人就足夠撐起整片天了。

  在洛陽,九金活得很滋潤,如魚得水。

  因為沒幾個人記得這個讓洛陽民俗風生水起的牙婆叫唐九金,大伙都習慣跟著吳仁艾一起叫她小良;更沒有人笑話她是傻子,她甚至都快成了洛陽姑娘們馬首是瞻的人物了。

  九金的獨立大計進行得很順利,只有一個人,從始至終,不遺餘力地阻擾她、打擊她、刺激她、並且蹂躪她……那就是師公!

  「師公……你放人家下來好不好,這樣好丟人呀。」九金軟軟地被他家師公甩在肩上,就像一隻被掏空了的麻袋一樣,無力反抗,只好就這樣咕噥。

  「沒關係,觀眾都已經習慣了。」邊說,項郝邊微笑沖一旁那堆若無其事的店家們點頭示好。

  「喲,梅道長呀,遇上你就正好了,這鍋紅燒肉你拿去,是特意煮給你和小良吃的,沒有加蔥花喏。」見項郝迎面走來,沿街的婆婆趕緊端了個鍋子攔住了他,說著,目光瞟了眼項郝肩上的物體,用她的角度來說,只能瞧見九金翹得高高的臀部,看不清臉,但也能猜到這是誰了,她曖昧地笑了笑,戲謔:「道長辛苦了,那麼早又要教訓小良了呀,哦呵呵,要端莊點端莊點呀,別太激烈。」

  「哎呀,是紅燒肉呀!」一聽到婆婆的聲音,九金就興奮了,想到那甜滋滋的紅燒肉,她就更興奮了。忘形地蹬了幾下腿,嘗試著想從師公的肩上滑下來。

  就因為這一個動作,她可憐的臀部被結結實實地賞了一巴掌。

  「乖乖待著,不准動。」冷冷的聲音從前頭飄來。他的變化很快,轉眼又帶著笑意看向了婆婆:「這鍋肉先擱您這吧,我一會讓小吳來取,她現在不配吃。」

  「兩面三刀,沒用的男人,哼。」九金不屑地嗤哼,除了會凶她,他還會做什麼呀?

  「阿九。」他收斂起笑意,輕輕地喚了她一聲。

  九金立刻就僵硬了下身子,大聲回答:「有!」

  「又想賣身葬姦夫了麼?」

  「……不想。」九金哭喪著臉,很沒志氣地垂下頭,軟下氣勢。師公口中的姦夫,就是一直最無辜的吳仁艾了,真是個可憐的孩子,果然無人愛。上清宮裡流傳著一段話:小吳愛娘親,娘親只愛爹爹;小吳愛爹爹,爹爹只愛修道;小吳愛師父,師父只要小良;於是小吳也愛小良,小良卻賣身葬他……

  這一切都是拜他的小師父也就是她的師公所賜,因為九金和吳仁艾太親近了,小吳便榮升成了姦夫。又因為九金對賣身事業太熱衷了,便被逼著去賣身葬了一回「姦夫」。幸好,在某個長相萎靡行為猥瑣語言放蕩的男人想買下九金的時候,師公來英雄救美買下她了。你說說,這冤枉錢花了做什麼喲?她當然不想再有第二次這樣的經歷。

  「乖。」

  她家師公似乎很滿意她沒志氣的模樣,從聲音判斷,他似乎笑得很開心。九金吞嚥了下口水,囁嚅:「師公喏,你有沒有考慮過下次不要用這種方法帶我回上清宮呀,我有腳啊,會自己走呀。你知道的,我現在好歹也是人口販賣界的名角兒了,給我留點面子噠。」

  「是麼?我喜歡這樣。」即使她羽翼豐滿,可以獨當一面了,在他眼中,永遠都是那個需要他照顧的阿九。

  「……」可是她不喜歡呀。都已經快十九了,還被人這樣甩在肩上滿街走,好沒尊嚴哇。可惜,九金依舊還是那個敢怒不敢言的九金,她抿著唇,強吞下了所有埋怨。

  師公邁開步子慢慢往前走去,九金也終於可以用臉面對那個婆婆了,她吃力地仰起頭,咧開嘴傻笑,伸出手死命抓著那鍋紅燒肉。婆婆會意了,但是為了不讓梅道長的怒氣惡化,她誓死保衛著,直到九金的手指泛白,從鍋上漸漸地滑開。她只好用渴望的目光緊緊鎖住那鍋肉,淚花閃閃,等她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到了上清宮,被師公重重地丟到了小黑屋裡。

  「又、又要關禁閉和驢子聊天了麼?」這小黑屋,九金太熟悉了,裡頭什麼都沒有,連光都沒,只有一頭不會拉磨的驢子。

  「不滿意嗎?我只是想成全你。你可以在酒館裡陪人聊一整夜,如果我不去抓你回來,恐怕還能再聊上一宿吧?想聊天而已,不用跑去酒館,你很久沒有和這隻驢子交心了,它很想你。」項郝漠然地瞧了她眼。

  驢子像是為了呼應它家主人的話,從暗處走出,親暱地蹭著九金。

  九金嘟著嘴,可憐兮兮地朝著旁邊移了移,驢子又湊了上來,這回,她索性任由它撒嬌了,反正她也要忙著撒嬌的,「我只是跟他談價錢嘛,那是筆大買賣呀,那人要搬家了,說是要把鄉下的爹娘和拙荊都接來,缺好多丫鬟,一口氣要三十個呢,三十喏!」

  她還刻意加重語氣強調,順便用手比了個「三」的手勢。

  項郝不屑地斜睨著她,拙荊?嘁,那是她叫的稱呼嗎?她有那功能擁有「拙荊」嗎?才三個月而已,她不過是走了點狗屎運,闖出了點小名堂,不代表她就真的學會保護自己。一個連「拙荊」到底是什麼意思都分不清的女人,要他怎麼放心任由她去瞎闖?

  「你怎麼不講話呀,三十個耶,他說價錢好商量,就是覺得和拙荊沒什麼話講,不能把酒言歡,所以才拉著我在酒館把酒言歡,歡著歡著天就亮了,你就來了……」

  「我去幫你談價錢。」項郝終於按捺不住,打斷了她的話。

  「……不要了吧。」九金一點都沒忘了上回的慘痛教訓,那次,他也說是幫她去談價錢,害她還屁顛屁顛了很久,以為師公打算放下成見全力支持她了。結果呢?結果!他差點就沒把人家給閹了!

  「嗯,我也覺得沒有這個必要。那你慢慢陪驢子聊天,我去睡會。」項郝懶懶地牽了下嘴角,一絲薄涼的笑意浮上了臉頰。他還沒有窮到等著這三十個人的牙婆費買米下鍋,犯得著看她去陪人嘮嗑賣笑麼?

  「放我出去呀,我不要陪驢子聊天,不要被關在小黑屋裡。我想要吃東坡肉,想睡覺,想去找三十個賣身的姑娘呀。」她的大生意啊,她的自力更生大計啊,怎麼能毀於一旦。

  為了這些,九金完全拋開了一切,衝上前,死拉住師公的衣擺,就差沒放聲大哭了。

  「放手。」他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冷漠地命令。

  「不放!」

  「想死?」

  「不想!」

  「哦?那是想在這黑屋子裡失身?」

  「……」九金白嫩嫩的小手兒鬆了鬆,眸兒一閉,嘴兒一張,鼻子一皺,頃刻,耍賴哭喊:「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就要這樣對我,你說,你說呀!我和費菲好不容易才、才有了點小成就,你做什麼總是偷偷在背後搞小動作……當初也是你說的呀,說什麼要我忘記以前的一切,要我做回從前的自己……怎麼變卦變得那麼快……」

  看她哭得泣不成聲了,項郝不禁心軟,連口吻都軟了下來:「我什麼時候在背後搞小動作了?」

  「你有!你就有!你會很隨機地隨時把我甩肩上逮回來,關在小黑屋裡,逼人家跟驢子聊天。還、還會……還會去我那些老主顧宅子裡偷值錢的東西,害得人家都覺得是我帶晦氣,都不願跟我合作了。這還不算,你還揚言說……但凡雄性生物跟我說話超過一個時辰,就要斷了他們的香火,弄得每次超過一個時辰,人家就得用寫字的方法跟我交流,那……那我不識字嘛,怎麼辦呀,都被你搞砸了,現在只能對外發展,朝著周邊地區下手了……小城鎮的人都不會講官話呀,要用方言交流好累哇,你都不懂,你就只會欺負我。」九金是真的覺得好辛苦,找個懂她的人怎麼就那麼難,天下那麼大,她居然淒涼到只有費菲才算得上是知己。

  「……」項郝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原來自己有那麼十惡不赦嗎?不過……「這些我都做得很光明正大,沒有偷偷的。」

  「哇呀……你怎麼還好意思講啊。光明正大很值得炫耀嗎?光明正大就能掩飾掉這種行徑的卑劣了嗎?」

  「卑劣?」他挑眉,想不到她會用這兩個字來形容他,「你覺得我什麼都不懂,一直都在欺負你?」

  做什麼呀,是他有錯啊,幹嘛還要用那麼凌厲的眼神瞪她。就算把眼珠瞪出來了也沒用,今天她不要妥協,絕對不要,「對,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不懂的是你。」

  「我哪有……」

  項郝眸子一緊,打斷了她的話,「只是因為想保護你所以才管你,你有見過我在別人身上花這麼多心思麼?我不想你有什麼意外,那些來買婢女家丁的二世祖,你不是沒有觸碰過,傷得還不夠?」

  「你什麼意思?!」這話,就像踩到了九金的尾巴一樣,讓她猛地跳了起來,臉兒漲得通紅。

  「你能理解。」

  是!她是能理解,就因為能理解,更想不明白為什麼這些話會是由師公說出口的。她以為,儘管他總是嘗試阻擾她的大計,至多也就是小打小鬧,習慣了折騰她而已。料不到他會撕開她的傷口,冷笑著撒鹽。是她在他淡淡的縱容間太肆無忌憚了嗎?那她寧願不要了,至少現在她要不起的,這樣下去,走到哪怎麼活都是逼仄,她會窒息。

  「你走開,我不要見到你,我寧願陪驢子聊天,也不想再跟你講話,走開啦!」九金回過神,用力講項郝往門外推。

  這種反應,只是讓他知道……半年多了,她仍然是沒有忘掉那個人。

  該說什麼?控訴她的不識好歹麼?他有什麼資格,是他曾經鬆開了她的手,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如今的一切,是因果。他注定要用很多很多的包容、忍耐、寵溺,直到她把目光從從前轉過來的時候,瞥見身邊的他。

  無言以對,項郝只好緊抿著唇,看著小黑屋的門板在自己面前闔上,然後好好考慮下是不是應該去閹了昨晚那個拖著她「把酒言歡」的男人。

  在九金的頑強抵抗以及紅扁和吳仁艾的輪番勸說下,師公稍有妥協了,打算讓道觀大門常打開,歡迎九金出入。前提是他們倆暗中達成了某個協定,這協定引發的後果,讓不明真相的一干人等跌破眼睛,也讓吳仁艾徹底心寒,他覺得在不知不覺間被小良和小師父一同拋棄了。

  比較不幸的是,六月末的洛陽,開始不對勁了。

  就連比較後知後覺的費菲和九金,都意識到了,因為市集上最集中的賣身場所裡,最近越來越淳樸了。俏麗的賣身姑娘大量減少,都成了被葬的人群,相對的,賣身的活體都成了白髮人,是洛陽民俗開始走非主流路線了嗎?

  每到夜間,人口稠密的銅駝陌那一帶隔半個時辰左右,就會有一隊巡視兵經過。

  因為動靜太大,百姓們就很習慣地沒事湊一塊閒聊起來。

  「你們猜最近到底出了什麼大事兒?」

  「估摸著哪個大人物要以微服私訪之名尋花問柳吧。」

  「我看是哪個大人物要辦喜事了吧……」

  「呀呀個呸,誰家辦喜事還得弄死那麼多姑娘的?」

  「啊,難道是那種弄死一堆童女,取其血練丹藥?」

  ……

  就這麼著,閒聊的內容從色情到喜慶再到玄幻,變幻多端。直到日頭西落,傍晚時分,人群才散開了些。銅駝的傍晚是整個洛陽最美的,家家戶戶炊煙嫋嫋,宛如煙雨。瀰漫著陣陣飯菜香,還有鄰里間的聊天聲。無疑,最近他們聊得最多的就是洛陽的變化。

  暮色中,有隊人馬緩緩走來,起初沒人在意,以為又是巡兵。

  直到他們漸漸將茫茫霧色甩在身後,清晰了起來。大伙才瞧清那壓根不是巡兵,倒像是下午時不少人口中的「大人物」。在一堆布衣打扮的家丁簇擁下,是兩匹棗黑色的上等馬兒。右邊馬兒上的男子很俊秀,書生模樣,看起來三十來歲,嘴角含著輕快笑意,倒像是遊山玩水而來的。相較之下左邊馬兒上的人要面色嚴峻許多,卻透著一股子邪氣,年歲也不大,瞧著也就二十有幾,一身白衣,粉邊兒點綴在袖邊,目不斜視,嘴角緊抿,眸色凜冽,一直沉默著靜靜聆聽身旁那男子說話,儼然就是個貴氣十足的公子哥。

  半晌後,他意興闌珊地牽動了下唇角兒,溢出一聲嗤笑:「所以呢?連屍體都沒找到,就急著把我找來,就是為了聽你說朝廷有多重視這事?」

  「你難道不覺得這是個立功陞官的好機會麼?我是想著,以你這資質,蝸居在長安當個仵作,太浪費了……」

  「不覺得。」白衣男子打斷了另一人的話,垂眸整了整衣襟。

  「那、那你就當是來玩的好了……」

  「沒心情。」

  「讓你玩深沉玩憂鬱,你就有心情了是不是?我又不是去廟裡頭犯花癡的那堆姑娘,就愛看你頂著那副要死不活的嘴臉說禪的模樣。衝著我裝什麼?你難道會不知道我做什麼非把你召來洛陽?」

  「……」怎麼會不清楚?只是,心心唸唸了半年多的人兒,他想遇見,又怕遇見。

  「我說你現在怎麼那麼難溝通?找你打馬吊,你說手疼;找你去蹴鞠,你說腳疼;找你逛市集,你說眼睛疼。我看你就心最疼。既然非把自己逼成這模樣,你索性把頭髮給剃了,燙上六個洞……」

  「我去過上青宮了。」淡到無味的一句話兒,輕而易舉地讓面前的男子閉了嘴,週遭靜了。他轉過目光,眺望向遠處朦朧霧景,苦笑。

  

[ 本帖最後由 lilyyu 於 2009-5-7 21:4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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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夜色漸深,初夏的悶熱氣息席捲而來,別館裡時不時地會響起蟬鳴聲。

  透過橢圓形的窗格,是一輪弦月,月光靜靜地灑下。風很輕很黏,子七靠在鋪了竹蓆的軟榻上,看著面前桌案上的馬吊,眸兒半睜著。

  「七爺,到你了。」坐在子七上家的人,見他面色慵懶,快要睡著的模樣,又久久不出牌,便小心翼翼地輕聲提點。

  「嗯?」怎麼又到他了?

  子七煩躁地哼了聲,挪了挪身子,強打起了幾分精神,摸了張牌,沒話找話地看了眼身旁候著的龍套,「去把窗戶關上,這風吹得我心燥。」

  「長安的夏天不也這樣。」裴澄沒好氣地說了句,瞧不下去他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拉他打馬吊而已,又不是拉他去死,犯得著一直皺著眉嗎?再說了,這也不是陪著他消遣解悶,還不是為了哄兩個能提供給他們消息的人,這才陪打的嗎?怎麼一點為事業犧牲的精神都沒。

  「洛陽的夏天一直都來得那麼早嗎?」子七看都沒看,就隨便丟了張牌出來,問著。

  「比起你們長安城算是早的吧。」

  這回搭腔的人是坐在子七下家的男子,四十來歲,打從坐下來打馬吊起,就翹著一條腿,不停地抖啊抖。

  「那冬天的時候,會不會特別冷?」子七揉了揉眉心,繼續問。

  「不算冷,跟長安差不多。怎麼了?七爺該不會是打算一直待在洛陽了吧?」那男子笑著,依舊保持著抖動。

  倘若沒有猜錯,裴大人特意把他們倆找來,又是設宴款待、又是陪著打馬吊消遣,目的應該是想打探關於銅駝陌這一帶不斷有姑娘被殺一事。可是,正題到現在都沒入,倒是七爺有一句沒一句的,把洛陽的民俗風土習性氣候都打探到位了。

  「嗯?」子七微微挑了下眉梢,嘴角兒一瞥,敷衍地笑了笑,「隨便問問。」

  他只是擔心那丫頭會適應不了這兒的氣候,轉而想想又覺得好笑,她都未必在洛陽,即使在,也有那個死老頭陪著,還輪得到他來記掛麼?

  聞言,裴澄狐疑地斜睨了他一眼。隨便問問?這話拿去哄孩子都沒有信服力。既然子七不想問出口,那就由他來問,想著,裴澄略微轉過身子,在身旁那男人的感染下,也不自覺地抖起腿,狀似無意地問:「這半年,上清宮裡頭那個梅道長有沒有出現過?」

  就像裴澄所料,這話,讓子七霎時變了臉色。

  看起來他像是對答案漠不關心,實則早就已經把耳朵給豎了起來,就差沒整個人往人家身上貼,逼著別人快些回答了。

  「你說梅道長呀,出現過啊,年關過後沒多久就被小吳請回上清宮了嘛。這半年他一直都住那呀……」話說到一半,抖來抖去覺得不對勁了,面色一白,緊張地追問:「該不會是銅駝陌最近的事兒跟梅道長有關吧?」

  「你打聽那麼多做什麼?只管回答就是了。梅道長身邊有沒有一直跟著一個姑娘?」裴澄沒好氣地賞了那人一個白眼,總不能跟人家說,他這是在假公濟私,幫某個不成器的朋友抓妹妹回長安吧。

  「姑娘?那可多了去了。」始終沉默的另一個男子,總算是整理好了手裡的牌,插了句。

  「那……有沒有一個瞧起來傻乎乎的,挺豐腴的,有、有那麼幾分姿色的姑娘?」子七有些激動地緊握住那男人的手。

  「你做什麼?別想偷看我的牌哦。」男子很緊張地把牌護住,回憶了會,才說:「那倒是沒有,梅道長身邊的那幾個姑娘都挺能幹,主內主外的都有,品種俱全,就是沒有傻乎乎的。」

  哎呀,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繞什麼彎子?龍套急了,代替他們家少爺開門見山:「管他身邊有多少女人,我們家少爺就是想問你,有沒有一個叫唐九金的?」

  「沒有。」這回是抖來抖去回的話,很堅定很不容置疑。

  「沒有麼……」子七緩緩鬆開手,也鬆開了緊繃的心弦。有些許失落,又有些竊喜,很複雜的情緒。她沒有跟死老頭私奔嗎?那到底是死到哪去了?!以她那種傻傻的性子,一個人亂闖,說不定被人吃了,還會大聲嚷著好甜。

  「反正這名字咱哥倆是沒聽說過。要不這樣吧……」抖來抖去隨手拈了張牌,往桌上一丟,想了會,看向了段子七:「七爺不是想找那些被殺姑娘的屍體嗎?銅駝陌這一帶都是窮人,閨女死了也葬不起,要不就是拿個蓆子卷卷丟了就好;考究點的,會賣身葬,能賺一筆錢,賣身葬人是我們洛陽的民俗。要找屍體去洛陽市集最好了,可惜你們來得太晚了些,之前死的說不定都已經被安置了,最近又沒再出什麼事了。明天我給你介紹個牙婆,小良是洛陽城裡最有信譽的牙婆,口碑好,我估計之前那些屍體她一定經手了不少,多半能幫上你。小良可是梅道長身邊最親近的人,估摸著倆人都快成親了,你要打聽那個九什麼的,親自問小良好了。」

  「呀呀個呸,小良不是懷孕了嗎?你還去麻煩她做什麼?小心梅道長閹了你,就算梅道長忙得沒空閹,小吳一定也不讓你好過的。」一聽到小良的名字,另一個男人就慌了。

  「嘁,我是什麼人?」抖來抖去不屑地掃了眼自己的同伴,持續抖。

  「男人。」

  「呸,我是請小良吃過豆腐腦的人啊!我都跟她說好了,她答應再加一碗豆腐腦,明天就溜出來赴約。」

  「……小良全名叫做什麼?」為了一碗豆腐腦,就能答應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這種性子的女人,讓子七實在很難不聯想到某人。只是,成親?懷孕?小良?!好難串聯。

  「呀呀個呸,小良當然就叫小良了,還能叫什麼?」這位爺的問題還真奇怪。

  「好,那你挑家酒樓,明天午時在那見,記得一定要把那個小良找來。」雞同鴨講,說再多也是浪費力氣,子七起身,冷著臉將手裡的牌一丟,拂了下袍子,打算去睡了。

  可惜,身後的那倆人似乎還沒玩盡心,「怎麼不來了?才玩出感覺啊。」

  「呀呀個呸,你們有感覺我沒有!我贏得只想睡覺!」正所謂入鄉隨俗,子七略微停下腳步,側了側身子,皺眉低吼了聲,便頭也不回的朝著裡屋走去。

  見狀,龍套迅速地跟了上去,對那兩個沉迷於馬吊的人一點都沒好感。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他們家少爺一樣,玩物不喪志的!

  最後被拋下的裴澄,只好尷尬地賠笑,替子七收拾起爛攤子……陪著那倆人打了整整一夜三缺一的馬吊。

  離午時越來越近了,城西近水樓的某個包間裡頭,氣氛很肅穆。

  因為在馬吊桌上奮戰了一夜,裴澄和另外三人懶懶地趴在桌上,顯得很昏昏欲睡。

  反而是昨晚很意興闌珊的段子七,精神倒是很不錯,時不時地呷著茶,翻閱著手裡頭關於銅駝陌一事的卷宗。

  「怎麼死了那麼多人?」卷宗上的數據,赫然入目,讓子七驚了下。因為裴澄雲淡風輕的態度,子七一直就覺得這事並不嚴重,沒料到短短半個月之內,僅是銅駝陌一帶就已經死了二十三個姑娘。

  「要是只死了一兩個,我犯得著千里迢迢把你找來麼?」裴澄橫了他眼。

  「咦?有人辦過這案子了?」看來這事要比想像中棘手得多。

  「嗯,都半個多月了,你以為洛陽的官員都是死人啊。只是……查這案子的官員,一個在夜間猝死,一個瘋了。」就因為事鬧得太大,外加洛陽算是不亞於長安的大城了,所以上頭才格外重視,不得不從長安抽派官員來查。

  「那麼驚悚?」子七闔上卷宗,抿了口茶,斜看著裴澄。如果沒記錯,好像是裴澄主動要求來洛陽插手這案子的,「這種又驚悚又靈異的事,你做什麼要把我拖下水?!」

  「正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身為朝廷命官,我們應當盡一份綿力……」

  「有你這樣的朝廷命官,真是欣慰。」子七鄭重其事地點頭,微笑,看向那兩個眼兒閉了起來,就要睡著的人,「喂!你們那個小良到底來不來?」

  搞什麼?他最討厭不守時的人了,說好午時,現在他已經把這案子的卷宗都看完了,除了偶爾有幾隻蒼蠅從窗外飛入,連個鬼影都沒有。

  「來的來的,小良說好來,就一定會來。」抖來抖去猛地一震,直起身子,打起精神。他不敢說,小良沒什麼缺點,就是比較愛遲到而已。

  「小良多大了?」趁著空,子七撐著頭,眸兒輕轉,打聽了起來。

  「姑娘家的年紀怎麼問呀,瞧著,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吧。」

  「漂亮麼?」

  「漂亮是漂亮,就是太瘦了些,哈哈……大概是梅道長精力太旺盛了。」說著,抖來抖去自娛自樂地大笑。

  好沒營養的笑話。子七冷覷著他,逕自繼續追問:「她很能幹嗎?」

  「怎麼可以說是很能幹呢?那是相當的能幹,誰要是娶了她,還真是娶了個聚寶盆回去,不過梅道長也不缺銀子。洛陽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她都能搞定。嘿,說出來你還不一定信,上個月,有個姑娘賣身時只說能有十兩葬了爹爹就好了,十兩都沒人要。小良接下來這生意後,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趙家和林家搶著要,最後趙家花了五百兩買下來了!十兩到五百兩,那是什麼概念呀,不止葬了她爹爹,趙家還做主替那姑娘的哥哥討了個媳婦。這事還沒完,不出多久,小良又登門去說媒了,起先趙家公子不理她,後來又不知道小良做了什麼,趙家就把那姑娘嫁去林家了。現在,那姑娘成了林家少奶奶,玄乎不?」越說越興奮,抖來抖去說得口沫橫飛,很是激動。

  「嗯,很生動。」子七面無表情地總結。

  越是能幹,他反倒越是覺得心涼。原還以為這個小良興許就是九金,現在看來,壓根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兩個人。或者,她真的不在洛陽吧?又或者,當初的放手,就是一輩子的訣別……

  「子七,你什麼時候起對牙婆那麼有興趣了?」逮著機會,裴澄戲謔道。難道這死小子和尚當久了,只要一想通,就飢不擇食了嗎?

  「沒興趣,你知道我向來不喜歡太能幹的女人,你喜歡你拿去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喜好不全都是按著九金來的嗎,我太清楚了。」

  「……」聞言,子七狠狠地瞪了他眼。全天下,大概也只有裴澄會經常有事沒事地捅破那層窗戶紙玩玩;就連娘,雖然也很想九金,可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三緘其口。

  「小良姑娘。」

  子七剛想端起手裡的茶盞,把剩餘的水朝著裴澄潑去,外頭傳來的叫嚷聲,救了裴澄。

  「近水樓二樓牡丹房,近水樓二樓牡丹房……」

  從上清宮到近水樓,一路上,九金一直默念著這句話,她最近記性差,生怕到了近水樓就忘了跟阿抖約好的地點。

  好不容易上了樓,找到牡丹房了,她剛想推開房門,身後就傳來一聲帶著笑意的叫喚聲。

  「你誰啊?」九金轉過身,瞧見了站在欄杆邊的公子,白色長袍嵌著粉色邊兒,腰間繫著黑色革帶,手裡頭裝腔作勢地握著一把摺扇,衝著她笑,笑得她直覺毛骨悚然。

  「你還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可是你那些光輝事跡裡頭功不可沒的一筆啊……」

  「啊啊啊,趙哥哥呀。不怪我喏,你怎麼穿起白色的衣裳了?」他叫趙綠呀,每次出現不都喜歡穿綠色衣裳的嘛,忽然換成白色了,很陌生啊。

  「哦,我上回在銅駝陌見到個公子穿著這種款式的衣裳,覺得好看就也去做了件。」

  「呵、呵呵……這樣啊……」這種孔雀的個性還真像某人呀,九金乾笑著,轉過身,見趙綠沒有離開的意思,便問道:「你不會又想找我去蹴鞠吧?我今天沒空哇,阿抖約了我,說是有大事要談。」

  「小吳都交待過了,你現在不同了,誰還敢找你去蹴鞠。呀呀個呸,我就是想問問,你真的有喜了?」

  「……中!就是有喜了!」九金忍痛咬牙承認了這個不堪的傳言。

  「是……是梅兄的嗎?好突然呀。呃,你也知道的,我妹妹對他……」

  沒胸?他還沒臀咧!

  「就是他吧……」除了偉大尊貴的師公,還有誰能想出這種餿主意。說什麼可以放手讓她去為人口販賣而奮鬥,前提是她得假裝懷孕,以便杜絕來自社會各界猥瑣人士的騷擾。這個協定是秘密達成的,不准對任何人透露,就連小吳和紅扁都不准說。

  她的清白……就這麼被毀了……

  「啊,那小紅怎麼辦?」

  「有我啊,我能偶爾客串媒婆的呀。」趙綠有個妹妹叫趙紅,人稱小紅。

  這話,讓趙綠深鎖的眉頭鬆開了。

  於是兩人很興奮地聊上了,九金幾乎都快忘了牡丹房裡頭還有人在等著她。

  直到,牡丹房裡頭的人再也忍不住了,子七蹙起眉心,他以為這牙婆只是遇上個熟人寒暄兩句就好,沒想到居然沒完沒了了。被人晾在一旁的感覺一點都不好受,尤其是,誰准她一個相當能幹的牙婆講話還要「喏喏喏」的?!

  「阿抖!麻煩去把那個相當能幹的小良請進來,我們趕時間!」子七冷著眉,低喊。

  「哦哦,好。」不用七爺命令,阿抖早就有這個想法了,早點完事下午還能打馬吊呢。

  應了兩聲後,他迅速走到門邊,不忘堆起客氣的笑臉,輕手輕腳地拉開房門,吱了聲:「小良,你終於來了啊,兩位大人等你很久了。」

  門開了,就好比擋在牡丹房和走廊上唯一的那道屏障被撤了,外頭的風景一覽無遺。

  子七漫不經心地抬眸,嘴兒一瞥,朝著門外掃了眼。

  瞬間,便定住了。

  他看著她回眸敷衍性地應了聲,連往屋裡頭瞧一眼都沒空,巧笑著繼續應付面前那個被喚作「趙哥哥」的男人。她憑什麼對著別人這樣笑?她憑什麼見誰都叫哥哥?還有那個該死的男人,那麼多衣裳他不穿,做什麼非要穿和他前些日一模一樣的那件白色衣裳,還他娘的衝著他女人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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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在之前,子七總覺得還會再見到九金的,沒有理由,就是這麼篤信著;或者說,就是這麼……希望著。

  重逢時會是怎樣的畫面,他設想過很多。

  她會不會像以前那樣,拉著他的褲腿撒嬌。

  會不會一如既往地帶著一臉憨笑,跟前跟後地喚著他「七哥哥」。

  可惜,他對她的瞭解似乎太狹隘。怎麼也沒有料到,她會活得那麼風生水起,會在他的面前同別的男人相談甚歡。他那麼大個人,是透明的還是怎樣?

  「噗……」顯然,就連裴澄也沒想到這對莫名其妙的兄妹居然真遇上了,「九、九金?!」

  他端著酒盅的手僵硬在半空,瞠目結舌地看著門外的人,失聲大叫。

  這聲音實在有點刺耳,九金愣了下,在洛陽城裡還會喚她「九金」的男人只有師公了,忽然被外人這麼叫,反倒覺得有些不適。帶著幾分困惑,她蹙眉,緩緩轉過身子,起先只是淡淡地飄了眼,也就是這淡漠的一眼,讓她瞬間臉色煞白,轉回眸子又看了眼。

  「見鬼了……」九金不敢置信地逕自咕噥,不是幻覺,也不是做夢……面前那個鐵青著臉的男人居然是段、子、七?!

  「的確是見鬼了!」子七勾了勾嘴角,冷笑著咬牙切齒地回了句。直勾勾地瞧著她身旁的男人。

  九金緊張地吞嚥了下口水,好恐怖的視線,像是恨不得要把她大卸八塊似的。

  這種時候……不逃難道等著被宰嗎?

  她的反應很下意識,幾乎只猶豫了片刻,就立刻轉身推開了眼前那個礙眼的傢伙,拔腿往近水樓外頭跑。

  「小良,你做什麼啊?」這反應讓阿抖摸不著頭腦了。雖然七爺的表情是駭人了點,裴大人的舉止是誇張了點,也不至於把這丫頭嚇得往外逃呀。

  「該死的,唐九金!你有種這輩子就別讓我逮到!」子七站起身,追了出去,遠遠瞧見那個正奮力擠開人群,朝著樓梯方向跑去的身影,忍不住怒火膨脹吼了聲。

  不過才半年多而已,她算是什麼意思?他有變得那麼凶神惡煞麼,以至於讓她看一眼就想逃?

  「你有種這輩子就別追我呀!」九金很不服氣地回喊,他不追,她哪有閒情逃啊。

  「你們倆還愣著做什麼,快幫七爺追啊。」裴澄也按捺不住了,趕緊招呼著那兩個一頭霧水的人一塊追了出去。這對冤家好不容易總算是碰上了,子七也終於可以不用再要死不活了,裴澄實在有點亢奮,很想看子七逮到那丫頭後會怎樣。

  本來,九金的逃跑路線屬於亂中有序的,然而當一回眸,見到一堆人兵分三路地追著她跑,她的步伐開始陷入混亂了。瞧瞧段子七那模樣,被抓到準是沒好下場的,無奈,九金越是想逃腳步就是越是沒了章法,擋著跟前看熱鬧的人又多。一不小心,她就被不知哪橫出來的腿給絆倒了。

  「哎喲娘喂……」踉蹌了下後,她伸出手,試圖想抓住樓梯的扶欄以便找回平衡感。可惜,又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撞了她下,害得她手兒一滑,直撲著剛好送菜上樓的店小二而去。

  驚天動地的尖叫聲伴隨著一陣沉重的撞擊聲傳來,只瞧見九金順著樓梯一路往下滾,滾得很順暢。她還不忘拉上個墊背的,可憐了店小二還有那一盤尚好的菜色。

  「讓那兩個蠢蛋別追了!」見狀,子七擰起眉心,衝著裴澄低吼。那樓梯雖說不算高,但卻陡得很,九金每接近地面一寸,他便覺得心往上揪了一寸,這會都快到嗓子眼了。

  「哦哦。」裴澄很識相地點頭,跑去攔住了哪兩個「蠢蛋」。

  然而,情況並沒有好轉。蠢蛋的確是不追了,可是看熱鬧的人群越來越多了,子七幾乎是寸步難行。洛陽百姓都那麼閒嗎?哪來那麼多吃飽撐了沒事幹就愛湊熱鬧的二世祖,有這閒功夫不會回去扛家業嗎?!

  子七略顯煩躁地推開了身前的人,也耗盡了最後一絲耐性。最後,他索性靠著欄杆邊,伸手在兜裡掏了片刻,掏出了幾錠銀子往樓下丟,這麼反覆來回了幾次,直至把自己的兜給掏空了,週遭的人群也都消失都差不多了,全都衝著那些個銀子跑去了,最後只剩下一些二世祖,注意力也已經不在子七和九金的追逐戰上了。

  近水樓有兩個樓梯,一個九金和店小二正在滾,人群自然就朝著另一個空的擁去。

  整個酒樓頓時清淨了不少,子七沒有耽誤太久,急著朝著九金走去。這半年她似乎變了好多,說不準以前那種奇跡般的抗生能力也變了。就在他快要接近九金的時候,她在地上痛吟了兩聲,猛地又站了起來。

  「呀呀個呸,哪個王八蛋絆我的?等我有空了,有你受的,哼哼!」出氣是必要的,但是不讓段子七追上是更必要的。九金隨意嗔罵了幾句後,就撒腿回歸逃亡路線。

  子七震驚地愣了會,仰頭看了眼身後那樓梯,又看了看九金的背影。她不是有喜了嗎?那孩子是粘在肚子的裡嗎,這樣折騰都沒有小產?

  即使追的人似乎被甩掉了,但是出了近水樓並不代表就安全了,因為九金迷路了。

  都怪她平時的活動區域被師公局限了,搞來搞去只能在市集裡頭鬧騰,萬萬沒想到磅礡大氣的近水樓後頭的巷弄居然那麼縱橫交錯,還格外的小家子氣,小到只能容納一個人鑽來鑽去,還怎麼都鑽不到出口。

  「什麼鬼地方呀……」九金挫敗了,靠著牆,喘著粗氣。瞧見斑駁的牆上有些殘缺的字跡,穿心弄。娘喲,替這些巷子取名兒的人有病是不是,剛才是穿腸弄,再剛才是穿腹弄,現在又穿心了,太血腥了。

  「累了?」

  涼涼的聲音在前頭丁字巷弄口響起,配上穿心弄這名字,讓九金愣是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禁不住顫了下,冷颼颼的。

  弄口,有道戴黑色的身影慢慢出現,負手而立,微仰頭冷覷著她,嘴角還含著沒有半點溫度的笑容。就好像一個終於等到了獵物的獵手般,氣勢逼人。

  「你到底想做什麼啊?」九金哭喪著臉,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段子七。在他沒出現前,她分明活得如魚得水,再難的事兒都能應變自如,可是眼下他不過是露個面兒,她便覺得彷徨了。

  尤其是她逃了那麼久,氣都快喘不過來了,這位爺居然還能一派悠閒地出現在她面前,面無表情地問她「累了?」……這種活像被人玩弄在手心裡的感覺,九金都快淡忘了,他做什麼要突然出現幫她回憶。

  「你覺得呢?」他反問著,九金每退後一步,他便更靠近些。

  直到,把她抵在牆邊。在原本就不寬敞的巷子裡,他緊緊地挨著她,緊到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紊亂的心跳,嗅到她發間那股縈繞在他記憶裡的淡香。

  「我、我……我不是故意砸你喜堂的啊,你想娶何姑娘就娶嘛!我不想惹事的哇,我都已經跟著師公來洛陽了。」她以為段子七那種讓人不寒而慄的眼神,是怒氣未消的象徵;怎麼瞧他都不像是特意來找她的,一定是碰巧遇見了,那就把前仇舊恨給清了,以他從前層出不窮折磨人的招數,弄不好她今天就要在穿心弄裡被穿心了。

  「哦?」還真大度,「人家現在不願意嫁我了,你是不是該彌補些什麼?」

  「呀呀個呸……」九金理直氣壯地罵,但當觸碰到他深幽的目光後,氣勢立刻矮了一大截,「你不會是想要我跑去長安幫你解釋吧?太折磨人啦,我很忙啊。大不了,我讓師公替我代筆,寫副喜聯祝福你們白頭到老,這樣行了吧?」

  其實,似乎去不去長安都一樣,他的出現,就是一種折磨。要她置身事外地講出這番話,這過程比他從前對她進行的任何折磨都痛苦。

  「被折磨的那個人是我。」來了洛陽,聽著一堆小良和梅道長傳奇般的故事;現下,又聽著她三句不離師公,到底是誰比較折磨?

  「啊?」玩繞口令啊。

  見著她那副依舊帶著幾分憨氣單純的模樣,子七轉過頭嗤了聲,沒有再給九金說那些屁話的機會,倏地就把她禁錮在了懷裡,緊握著她的手腕,輕輕側了下頭,唇就擦過了她的髮髻,鎖住了她的嘴兒。

  九金下意識地想別開頭,卻拗不過他的力氣。這吻很來勢洶湧,他甚至連溫存都沒有,便開門見山地用舌抵開了她緊咬的牙關,纏繞住了她無處可逃的舌。半晌,九金拚命維持著理智,怎麼也不想讓自己再沉淪。這泥潭耗了多少心力才抽離的,怎麼也不能再蠢第二次。

  半晌,子七一直都沒有放開她,閉著眼眸,像是很投入。反倒是九金瞪大著眼,一再試圖著推開他。漸漸地,子七若有似無地動了動落在她脈搏上的指腹,始終緊繃著表情緩和了些,甚至還揚起了一絲明快釋然的笑容。

  「哇!阿抖阿抖,我找到小良了,你快把那個什麼大人帶來。快啊,好禁忌的畫面!」

  這聲音,是趙綠?什麼都好,就是長得特別一般嗓門特別大嘴還特別快的趙綠!

  九金驀地一顫,眨了下眼簾,餘光一掃,果然是那道白到刺眼的身影。她用力咬牙,也同時很不客氣地朝著段子七的舌頭咬下去,吃了痛,他總算是回神,鬆開了她。

  「你……」子七撫著嘴角,捲了捲舌頭,嘗到了血腥的味道。哪個王八蛋把她的性子慣得那麼蠻?從前分明是很乖巧可愛的。

  「段公子,你臉上不髒了,不用謝我了,舉手之勞而已。」沒給段子七繼續講下去的機會,九金歪了歪頭,笑著打斷了他。

  這笑容很刺眼,透著疏離的客套。子七瞇了瞇眸子,附在她耳邊,低問:「你什麼意思?」

  「是你和裴大人想要查驗那些屍體嗎?有些還放在義莊裡頭沒來得及處理,我這就帶你們去。」九金聳了聳肩,往前邁了一步,拉開了和他之前的距離,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些。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不想再回到從前的日子,那種沒有自我心甘情願裝傻依賴著他的日子。

  也許,他就是個過客,和裴澄來洛陽處理了案子,還是會走。又說不準,在她離開後,他就已經娶了何姑娘。

  可是九金不知道,她越是想若無其事,就越是讓人覺著欲蓋彌彰。

  至少將一切看在眼裡的趙綠是這麼想的,不禁就轉頭衝著剛趕來的阿抖嘀咕了句:「小良不是有喜了嗎?」

  「是啊。」阿抖瞧了瞧巷子裡的小良和七爺,除了挨得近了些,也沒什麼特別呀。

  「是梅道長的呀!」

  「對啊,難不成還是你的啊。」

  「可是我剛才明明看見她和那個公子……」話說到一半,趙綠頓了頓,匆匆一瞥,他也不是很肯定,自然不能拿出來亂講。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小良和這個段公子之間有曖昧!這年頭,女人果然是最善變的,想著,他自言自語地咕噥:「世風日下了啊,破鞋越來越搶手了嗎?」

  至少,趙綠自以為說得很輕,沒想要讓九金他們聽見這話,可惜所有人都是長耳朵的。

  「喂!你說什麼啊!」好賤的嘴哇,九金捲起袖子,氣勢洶洶地朝著他衝了過去。

  大事不妙,幸虧裴澄出現得比較及時,覺得不管怎麼說還是正事要緊。何況,九金以往每次跟人打架,最後都會被人打,「九金,下次再說下次再說,先帶你七哥哥去摸屍體。」

  「是啊是啊,裴大人和七爺等了你好久,小綠的話你別計較了,我會去跟梅道長和小吳講的,你放心他不會有好下場的……」

  「劉阿抖!你跟我有仇啊,我不想被閹啊!」

  氣氛頓時變都輕鬆了不少,九金放鬆了些,看著趙綠擠眉弄眼的樣子傻笑。

  可惜有人就是不願意放過她……

  「哥哥妹妹的遊戲玩膩了是不是?最近喜歡上這種『你追我逃』的遊戲了麼?我不介意陪你耗上一輩子。等死老頭的喜聯寫好了,讓他送給我們倆就好。」擦身之際,他輕笑著,說道。見九金僵硬在原地,遲遲沒有反應,便又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喚了聲:「小良姑娘,不是說帶我們去義莊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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