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虎頭蛇尾 那是小小年紀就已經學會禍水……
庫洛姆是個好孩子, 前提是不觸及她的底線時。
否則古羅·基希尼亞等人很有話要講。
不管怎麼說,也都是上得戰場的人物,真的冷下臉看過來, 即便高杉桃也有點發怵。
畢竟脾氣好的人,生起氣來才最可怕。
「很壞。」她強調, 「害怕告別所以不告別,是膽小鬼。」
高杉桃訕訕:「因為猜到你們會這樣所以才想偷偷走的……」
庫洛姆扭頭,嘴撅得很高——相較於她自己平時而言——不理她。
其實她和boss他們早就有了猜測, 那天高杉老師不是說了嗎?對裡包恩先生說, 「走之前見不到你成人的樣子」這樣的話。
什麼叫走之前?
庫洛姆偷偷留意之後,抽空去教務處咨詢了一下桃子老師的工作情況。
「高杉老師?啊,是說體育組的高杉桃老師吧?她是你的監護人對吧?庫洛姆同學,嗯,我們這邊查到是由風紀委經辦,現在是停薪留職的狀態哦。」
……她就知道, 桃子老師肯定舍不得就這麼辭掉老師工作的。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 但她似乎很喜歡當公務員。
庫洛姆想到這裡,越發生氣。
她今天早上一個人上學時就一直惴惴不安。
其實上學路沒有桃子老師的陪伴是很尋常的事情, 畢竟她不是每天都要上班, 但庫洛姆是每天都要上學。
於是上學路上偷偷拿上自己的銀行卡去查了一下,發現三天前就收到一筆意外彙款,備注是定期打款生活費。
銀行櫃台告訴她之後是每月一發,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發一百年也沒問題。
「看來您的監護人很關心您呢!」工作人員笑得喜氣洋洋。
庫洛姆卻越想越不安,於是和boss他們商量之後,決定和骸大人一起用幻術埋伏偷襲。
果然抓住了。
庫洛姆盯著她,身邊的六道骸盯著她,再往旁邊的綱吉三小只盯著她, 後面的瓦利亞也……
高杉桃深感孤立無援之際,空中一陣高猿長嘯,裡包恩穿人猿泰山套裝,抓著藤蔓,一路哦哦哦地晃到她肩頭落座。
但他當然不是來支援的,反而大肆嘲笑:「一開始直接光明正大從正門進來不就好了?現在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你也真是自找罪受。」
高杉桃抱頭蹲在地上,欲哭無淚:「我也不知道會變成這樣啊!果然算計到最後一場空……」
小小的沢田家連樓道上都擠滿了人,個個膀大腰圓人高馬大,瘦削些的也是笑裡藏刀,怎麼看都不好對付。
不過沢田奈奈女士畢竟是本作謎之最強,還是一如既往的天然美好,站在一樓捧著臉樂道:「今天來這麼多客人,太好了!我要出去大采購!」
接著就把藍波一平碧洋琪風太一把撈走了。
高杉桃還沒反應過來,她專程偷摸來這趟的目的就已經從房間裡消失了。
……豈不是說,我只是專程來自投羅網而已??
眼看瓦利亞眾人披荊斬棘穿過人群而來,裡包恩順著藤蔓往上爬了兩步,離開危險區,同情道:「嗯,看來是這樣的。」
啪嗒。
腳步停在高杉桃眼前。
要麼說家教世界裡沒有一個壞人呢,就算你是意大利黑手黨旗下最凶惡冷酷殘忍無情的暗殺部隊、職業殺手,進沢田家也還記得換上拖鞋。
幾個人光看穿搭,也是別有趣味。
雖然都穿瓦利亞那身黃黑制服,但Xanxus穿純黑皮拖鞋,列維跟隨老大的腳步,也是一樣的顏色,款式則要簡潔一些;
斯庫亞羅穿白拖鞋,貝爾挑了一雙紅的,不知道今年是不是他的本命年;
路斯利亞是粉藍黃相間帶蕾絲邊的,特別少女心了。
高杉桃趴在地上裝死。
Xanxus在她頭頂冷笑一聲:「……你要走?去哪兒?」
「呃——我去一下十年後。」高杉桃一個鯉魚打挺,原地盤腿坐,兩條手臂抬上去,學山上的小猴子在腦袋上比了個大大的愛心,歪頭眨眼,「去十年後看看我真正的未婚夫嘛!」
斯庫亞羅在笑出聲之前拐了個彎,讓那聲音聽上去更像是咳嗽。
……這女人是故意的吧?肯定是故意的吧?一張嘴就讓混賬boss發火,這也是種本領了。
Xanxus的臉又黑了一個度。
什麼真的假的?不是自始至終都只有他這一個嗎?
「哈哈哈,Xanxus你忘記了嗎?不是這樣的啦。」山本火上澆油,「高杉老師是先在十年後認識了你,跟那個你有了婚約,才來到十年前的。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十年後的你幫忙的話,根本就不可能有這條婚約啦,你們也不會認識呢。」
Xanxus的臉色固然變難看了,但綱吉的臉色也並沒好到哪去。
他甚至比Xanxus想到的還要更多一點,譬如高杉老師為什麼會偷偷潛入這裡。
其他人大多不了解實際情況,以為這人是跟裡包恩或者誰有約在先,所以才在工作日偷偷來到沢田家。
但綱吉心裡很清楚,她絕對是為了藍波的十年火箭筒而來。
所以她說要走,是去哪裡?十年後嗎?是因為她在這裡待夠了,所以要回去了嗎?是說明她到最後還是覺得十年後那群人更好嗎?為什麼?明明都是一樣的人不是嗎?他們說不定還相處的時間更久,經歷的事情更多……
裡包恩從旁邊觀察他的表情,正想一腳踹過去的時候,卻見到自己的學生深呼吸兩次。
剛剛銳利得有些怪異的目光一下散去,又變成了溫溫柔柔的沢田綱吉。
他上前兩步,自然擠到Xanxus前面,在高杉桃戒備的眼神中,並沒提起什麼守約不守約、告別不告別的話題,反而說:「媽媽出去買菜,可能也要一會兒才會回來,高杉老師,我們先坐下來吧。」
突如其來的正常人!
高杉桃受寵若驚:「但是你家裡也坐不下吧?難道我們要在樓梯上開大會嗎?容我強調一下,我們彭格列雖然很親民但不是街溜子……」
綱吉借坡下驢:「確實有點坐不下,所以——只有跟高杉老師關系很密切、一定要告別的人留下就好了。」
說完,也不點名,微笑著看高杉桃,等她發話。
……什、什麼意思?踩了陷阱了啊!這是陷阱卡啊!!
是說讓她來指名跟誰告別不跟誰告別嗎??誒??這種事一聽就會得罪人的啊!她才不干!!
但讓她干點別的事,也沒什麼可干的,這裡是沢田家又不是她家!
可惡!得先讓大家把注意力挪開——
高杉桃哈哈笑兩聲,胳膊架在兩邊,僵硬地轉來轉去,像個小灑水車:「啊、嗯、呃,這個嘛……」
誰都不能說啊!!裡包恩不能說吧?三小只不能說吧?瓦利亞不能說吧?庫洛姆和骸也不能說吧?
……其實雲雀是可以說一說的,畢竟風紀委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她要跑路。
但這家伙討厭群聚,還專程趕來睡在隔壁屋頂上,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她也不至於這麼沒禮貌吧?
再說,就算她不說誰可以走,只說特別特別舍不得誰,那沒有被點名的豈不是就「沒那麼舍不得」嗎?這種錯誤她才不會犯!!
算來算去,誰的名字都不能點。
就在這時,樓下大門被人打開。
沢田奈奈樂呵呵走進來:「哎呀,看看我這記性,竟然忘記拿錢包了。」
綱吉下意識問:「碧洋琪也沒帶錢包嗎?」
這一行人裡唯二兩個成年人,一個是奈奈女士,一個是碧洋琪。
後者被他問到,面不改色:「嗯,沒帶呢。」
說完,目光從綱吉臉上挪開,順滑地掃過表情同樣很疑惑的自家弟弟,最後跟裡包恩交換一個眼神。
……錢包帶沒帶不知道,反正手機是帶了。
要想鎮住這種場面,還真沒有人比奈奈女士更合適了。
果然,她一回來,剛剛還咄咄逼人的幾方人馬都微妙地收斂了氣勢,高杉桃得以喘一口氣,
趕緊一路小跑,順著樓梯欄杆滑行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葡萄汁喝。
藍波看她喝,也饞了,指使她:「給藍波大人也倒一杯喝。」
高杉桃桃隨手給他倒了一杯。
6歲都不到的小孩,說話語氣有點問題,也不算什麼大事,更何況事實證明未來他也成了相當可靠的雷守一名。
結果一平出來打抱不平,說藍波你不能這麼跟人講話,找人幫忙要用請。
藍波說,好吧,那給藍波大人也倒一杯請喝。一平說不是這樣請,藍波你真是白痴。
童言童語,高杉桃聽得津津有味。
結果兩人說著說著,聲調都開始高了。
小孩子嘛,又不懂得緩和氣氛,只知道自己想讓對方聽話,很快就爭吵起來。
其他人,尤其在沢田家常住的人口,顯然也對此習以為常,並不怎麼當回事。
奈奈找到錢包,准備出發,回頭招呼他們:「一平、藍波,走啦~」
「——媽媽!一平欺負我!!」看奈奈不打算主持公道,藍波更是氣急敗壞,反手就從爆炸頭裡抽出一根粗而短的空心粉紫色鐵筒,朝著一平甩了過來。
高杉桃眼裡綠光一閃。
好機會!!
「等等——」樓梯上不知道是誰在喊。
一時之間,整個沢田家仿佛成了光影大秀現場,不知道還以為在上○灘跨年呢。
紅的白的藍的紫的,各色火焰映亮了半邊天,比團戰打白蘭的時候還要絢爛奪目。
掏槍的掏槍,拔劍的拔劍,反應快的放出火焰一個飛身過來,已經到了藍波跟前。
只可惜火箭筒距離高杉桃實在太近。
她甚至連動都不需要動,只需要撈起一平放到一邊,自己就能取而代之,任由那只火箭筒將她包裹起來。
砰——
煙霧散開,人影消失。
眾人心口從十年火箭筒出現的瞬間就提起的那一口氣,就這麼不上不下地卡住了。
虎、虎頭蛇尾……
對今天的行動,如果一定要有什麼評價,那只能是這個詞。
「不過也是可以預見的呢。」六道骸馬後炮式地評價,「畢竟到這裡來的人,也都不是真的一定要用盡手段把她留下。」
只是,想要再見她一面而已。
「……一定還會回來的啦,十代目!不用擔心,那家伙最舍不得她的教師崗位了,還專門辦了停薪留職呢!更何況她不是可以隨便在每個世界裡穿梭嗎?說不定過幾天我們就能見到她了!」
獄寺尚且不知道自己將會一語成讖,笑著安慰自家首領:「而且她還很想見到裡包恩先生詛咒消失之後的樣子,到時候也肯定會回來看的吧?」
突然被提及的裡包恩反手將手機放進兜裡,並沒承認,也不否認,沉默著走到廚房,一腳踹飛藍波,給自己倒了杯葡萄汁喝。
他口袋裡,手機上最新一條信息來自高杉桃:【是你把碧洋琪叫回來給我解圍的吧?裡包恩~什麼都瞞不過我!等你詛咒解除,我們再打一架吧!這次我會更認真的——說好了!】
裡包恩放下玻璃杯。
他喜歡喝咖啡,且一定要濃縮,認為美式和煙灰水沒有區別,無法品出咖啡本真如人生般復雜苦澀的滋味。
更別說葡萄汁這種兒童飲品,實在甜膩過頭。
但今天,很奇怪,裡包恩卻覺得沒有記憶裡那麼甜,反而恰到好處。
……嗯,說好了。
*
很難去追究高杉桃是如何在十年火箭筒之中來回穿梭的。
畢竟按照原理,十年火箭筒是將十年前的自己和十年後的自己交換,但高杉桃在這個世界裡不管哪個時空之中,有且僅有一個。
和別人的生命線條不同,她只具備一個點。
……所以按理來說,她降落在十年後地球上的任何地點都是有可能的。
高杉桃落地,環顧四周。
其實也用不著環顧,憑她對這裡的熟悉,哪怕只是深吸一口氣,都能聞出這艘屬於她的船只的味道。
這裡是,四皇三缺一號上。
說實話這名字也該調整調整了吧?四皇三缺一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要不就叫「我見過十年前和十年後的彭格列十代目」號怎麼樣?短短一句話,privilege已經盡數體現……
「啊,你來了。」
夾板上的燈忽然亮了。
雖然沒有表,手機的時間也不准確,但高杉桃估計現在應該是傍晚。
天色還能說得上一句溫馨,但辰馬送她這艘船畢竟是艘巨輪。
幾番遮擋之下,讓甲板上的光線十分昏暗。
這時點起燈,才讓人看清中間坐著一個人。
沒有興師動眾,沒有前呼後擁,彭格列十代目,當今黑手黨界首屈一指的教父——沢田綱吉,就這麼再一次出現在了她眼前。
……也不能叫再一次,畢竟這個是十年後的版本。
她的表情顯然泄露了她的想法,綱吉在她面前微笑起來:「看來十年前的我還挺難纏的,抱歉。」
高杉桃露出尷尬面孔。
那可不是一般的難纏,那是小小年紀就已經學會禍水東引草船借箭圍魏救趙之計的……綱吉同學啊!!
她長嘆一聲:「不是教父變壞了,是壞小孩變成教父了。」
教父本人欣然笑納她的評價,起身朝她走來。
即便是十年後的沢田綱吉,也沒高杉桃個子高。
但他停下的距離恰到好處,是一個只需要稍稍抬眼,就能和高杉桃對視的位置。
說來這還是高杉桃第一次有機會近距離觀察悠閑的綱吉君。
剛來十年後的時候,他即便跟高杉桃在外面吃飯,也總是心事重重的模樣,很少能看見他真正開懷。
綱吉的睫毛和眉毛不是純黑色,而是一種稍微仔細一點就能察覺的焦糖深棕,在柔和的照燈下更顯溫暖。
高杉桃桃顧左右而言他:「骸哥呢?怎麼說我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吧?救命恩人要走了也不來道個別嗎?」
「他突然有緊急任務。……我還以為你巴不得能躲著他呢,不擔心他藏在船上跟你一起走嗎?」
「這個應該是很難辦到吧……」
「是嗎?那麼我會轉告骸的,說你很想念他。」
「…………也不用說到這種程度啊!!!」
高杉桃很快發現,盡管她一開始也有些緊張,唯恐十年後的綱吉也要對她興師問罪——這個家伙顯然更難應付吧?!——但很快,三言兩語間就放松下來。
他肯定是有意的。
只要他想,總能讓談話的另一個人感到舒適。
「……是不是說明你沒打算追究我的責任?」高杉桃一下又充滿希冀了,「仁慈的主,請告訴面前這位你在人間行走的使者、你的孩子、忠實的教父大人……我真的只是出去其他世界玩玩而已,會經常回來看望你們的!!」
綱吉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又趕緊繃住自己的形像。
「我沒有那樣做的打算。」他說,「我只是來送送你,再見你一面。」
「更何況,你忘了嗎?小桃。」
他說完,忽然頓了一下
高杉桃頭歪頭:「嗯?」
綱吉輕輕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最開始認識她的時候,這麼叫好像也很自然。
但那些年輕的記憶慢慢湧上來後……
對著「高杉老師」,叫她「小桃」嗎?
他斂起亂飛的心神,慢吞吞說:「『我』是在十年前跟你告別的。」
「啊……」高杉桃點頭,往掌舵室走去,「所以?這十年裡,我果然經常回來玩對吧?」
「嗯。」綱吉陪她一起,輕聲說,「雖然並沒有詳細的記憶,但我能感覺到,心裡屬於你的形像從未變淡過。」
高杉桃發動船只。
巨大的輪船光是發動也要好一會兒,有足夠的時間讓綱吉下船去。
她想了想,問:「瓦利亞在做任務嗎?」
「據我所知,沒有。」
高杉桃於是一個電話打給——斯庫亞羅。
什麼未婚夫,不可能打給、話說她根本就沒有未婚夫好不好!!
……結果接聽的是未婚夫。
雖然沒說話,但從呼吸聲就能聽出來——他的呼吸永遠比尋常人重很多。
「……」高杉桃有點受不了了,「那個,我記得這是斯庫亞羅的手機。」
「嗯,那渣滓在噴泉廣場。」Xanxus說,「跟貝爾互扔砍刀。」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前因後果反正一定很蠢。」她又問,「你們為什麼沒來送我?別說不知道,你們肯定知道!」
男人冷淡說:「瓦利亞不喜歡哭哭啼啼的告別。」
「?」高杉桃誠懇說,「建議你跟十年前的自己和好。」
Xanxus笑了一聲。
他不是喜歡跟人打太極的性格,也沒繞圈子,徑直道:「老頭子定下的婚約,前幾天我已經叫人取消了。」
叫人取消是什麼意思?
高杉桃用眼神求助,綱吉給她解釋,說本來訂婚相比結婚就不具備多少法律效應,何況是黑手黨界。
原本九代目所謂的定下婚約,也就是在一眾親朋好友跟前宣布,以這種形式在社會關系和輿論方面產生約束。
現在既然九代已經退位多年,十代掌握權柄,Xanxus又參與了一場保衛世界級別的戰爭,他的話語權其實從某種程度來講,也已經足夠單方面解除婚約了。
高杉桃想了想,敏銳指出:「不對吧?你也同意了吧?」
說是十代——Xanxus固然是大權在握的暗殺部隊首領,但實際控制著彭格列、乃至整個意大利黑手黨界的,還是面前這個微笑的男人吧。
果然反應還是這樣快。綱吉點頭,並沒有因為隱瞞被拆穿而感到窘迫,反而似乎早有預料:「是的,這也是Xanxus的意思。」
「那種婚約沒有人會放在眼裡。我不喜歡,你也不喜歡。」Xanxus大概等得不耐煩了,打斷對面兩人自顧自的交談,「但這之後,以完全自由的意志,我們還可以締結全新的婚約。」
嘟——
綱吉微笑著伸手,把電話掐斷了。
高杉桃:「……什麼意思?吃了吐?本來的婚約不挺好的嗎?我能在瓦利亞白吃白住——」
「說著玩的吧?」綱吉聳肩,「Xanxus這個人,總是很難用常理考量,說不定就是突然想要體驗一下沒有婚約的感覺呢?」
……總覺得我們說的不是一回事。
不過算了!眼看船快離岸,高杉桃催他:「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綱吉從善如流,沒有久留,很快下了船。
他下船後不久,高杉桃收到一條消息,裡面是一張照片。
可以看出是抓拍,男人的側臉線條鋒銳,純黑圓帽鑲一條黃綢裝飾,卷曲鬢角在耳下蜷起。
【From教父大人:說起來,我們這裡的裡包恩已經完全恢復了呢,不用等待。】
【From教父大人:所以,想跟他過招的話,直接來這裡就好了哦。】
…………你老師知道你出賣他就為了這件事嗎?
高杉桃一鍵轉發給裡包恩本人,哼著歌,將船開出港口。
眼前似乎已經浮現了「教父挨揍」這種她從未見過的奇景。
你還真別說,比起跟成年裡包恩過招,她更想看成年裡包恩和十年後的綱吉對打啊……
好!決定了!等她安頓下來就回這裡挑唆師生關系——話說她現在能隨意開門嗎?能精准定位自己想去的地方嗎?
到時候試試看就知道了!要是可以的話,那很忙了啊!早上回真選組探親外加請小太郎吃一碗蕎麥面、中午去大鬧海軍本部爭取權益順便吃食堂、晚上再來一杯紅酒一盤芝士看黑手黨教父笑話……
哎呀,還真是緊湊的綜漫女主角日常呢!
懷抱著如此美好的願景,高杉桃行駛著這艘陪伴她許久的巨大航船,離開了黑手黨的港口。
*
逐漸習以為常的時空穿梭後,高杉桃駕船抵達了一個普通平凡的港口。
經歷過家教世界的高杉桃,已經不會再因為這樣一個港口而感到驚喜了。
作為一個在摩登世界生活多年的正常現代人,她非常自然地將船泊進港口,辦完手續,拿著暫存憑據,挎著她的小包,坐上一輛計程車……
完蛋了,這裡打車好像很貴是不是?
司機問她去哪兒,高杉桃支吾半天。
想摸錢包,結果發現她連錢包都不知道在哪兒。
上船時穿的一身深藍運動套,這時已經變成一身和服。
標准的,繁復的,陌生的,根本搞不清楚哪裡該是哪裡的和服。
依稀還記得當初幫三葉姐穿過幾次,錢包應該是放在……
正摸索呢,系統在她眼前一個彈窗,看上去是個地址。
高杉桃照著念出來,出租車司機一腳油門,汽車發動了。
她一邊找錢包,一邊在腦海裡問:【這是什麼地方?】
原本也沒抱希望,畢竟能說話的那個系統常年無聲消失,就算之前出現過一次,現在能不能回答她也不好說。
但沒想到,這一個問題好像點燃了什麼憤怒之火一樣,系統在她腦子裡大叫起來——要是有實體,說不定還真要給她表演一下什麼叫跳腳:【你、你你你!你這家伙到底怎麼回事啊?!我以為你能很順利完成,所以看好你、甚至還……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高杉桃也是一臉懵:【等等等等,你想說什麼?我怎麼了?我這不是很順利地來到了新的世界嗎?】
【順利個頭啊!!你知道你現在是在什麼世界嗎?你知道你現在處在什麼時間點嗎?!】
唔。
高杉桃摸到了袖籠裡的錢包,打開皮夾一看,少說有五十萬日元,打個車還是夠用的。
她安心下來,腦海裡跟系統交流的語氣也輕松許多:【沒猜錯的話,《咒術回戰》的世界?應該是吧!】
系統也不意外她能猜到,畢竟有那麼多的線索,就算她猜不出咒術世界的根源性,也能猜出這個世界必然會出現在她的旅程之中。
但……
【這都不是重點!!】系統急得在工位上一頓亂閃。
【重、點、是!!你知道你現在處在一個什麼樣的時間點嗎?反正你是穿越者,我就直說了——在我挑選你之前,也確認過你看過這部漫畫,雖然沒看完但問題不大——】
系統看她還是無動於衷,急得語速都加快了,千言萬語湧到嘴邊,又不知道該先說哪一句。
更何況按照宿主過往的表現,以及根據切實可靠數據進行的推算,不管怎麼說,這家伙都不會有所觸動的!
到了最後,跳腳的還是只有它一個。
……到底誰才是系統啊?她憑什麼能這麼鎮定自若?
要說系統為什麼如此焦慮,也不是無中生有,畢竟一切成敗在此一舉,之前那麼長久、那麼艱難的路途就只為了完成這一項最終的任務。
偏偏這一項又是最難的,對宿主本人的性格、能力、降落的時間點、目前的身份,都有相當高的要求……
高杉桃聽它說著說著沒聲了,有點好奇:【所以,到底是什麼時候?】
【……】系統幽幽說,【你關心嗎?】
【我很關心啊!這關系到我該先找個工作上幾天班,還是直接去地鐵站當咒靈獵人……】不過她好像沒有咒力啊?能看見咒靈嗎?
系統已經沒力氣跟她鬥嘴了。
有氣無力地直接宣布:【今年,本世界的2017年,五條悟和夏油傑27歲;即將到來的今年4月,狗卷棘、熊貓、禪院真希將入學咒術高專……】
【哦哦,聽上去百廢待興?】以高杉桃對時間線的了解程度,根本無法提取關鍵詞。
【……】
系統忍無可忍:【你懂什麼?!現在看上去當然是和和美美,但就在今年的12月24號,可就要迎來鼎鼎有名的「百鬼夜行」啊!!】
這可是,作為一個要完成本系統任務的穿越者來說,最最糟糕的時間點了!!
第247章 桃子聖女 沒有標價的禮物才是最昂貴的。
高杉桃在心裡掐指一算。
今年是劇情開始的前一年, 也就是真希、狗卷、熊貓三人榮升高中一年級的一年。
但按系統的口風,現在好像還沒到入學時間,那就是還沒到四月。
那麼乙骨也還沒入學、虎杖伏黑釘崎都在當快樂或不快樂的國中生、七海大概率在當一般社畜……
【這個時間點怎麼了呢?】她沒太搞清楚, 【這不是挺好的嗎?一個平平無奇的,好像發生了很多事, 但其實又好像什麼都沒發生的時間點。】
系統真是氣不打一處來:【跟你講了你能懂嗎?這不是能將就一下的問題!在我們的計劃裡,你本來就應該去……算了!讓我來考考你——你知道對我們來說,最適合的時間點是什麼時候嗎?】
高杉桃想了想, 咒回世界的話……
【難道是五條悟和夏油傑都還在當高中生的時候嗎?】
【沒錯!!】
系統也不意外她能猜到:【懷玉年, 多麼完美的時間節點?這就像無師自通日語這種技能一樣,都是穿越者的首選啊!】
【想想吧!青春洋溢的少年天才,以為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是自己解決不了的、沒有什麼是自己不知道的、沒有人是自己救不下來的——】
【多麼JUMP!多麼青春!多麼美好!】
高杉桃若有所思:【要這樣說的話,原作劇情開始的時候,其實也……】
【那還用說?反正肯定比現在好。】系統唉聲嘆氣,【跟虎杖悠仁打交道, 總好過跟兩個固執己見的青年男子打交道吧?】
高杉桃張了張嘴, 都不知道該從何安慰它。
……因為她打心底裡無所謂。
反正要成為最強,只需要打贏見到的每一個人不就好了?跟誰打交道都是一樣的啦!
【倒是這個咒力, 能不能給我來點?】她祈求, 【哪有女主角來咒回世界連咒力都沒有的啊?我這種猴子到時候在百鬼夜行肯定是頭號消滅對像好不好!你們那有沒有辦法給我申請一點?別讓我用角色的名額來換啦!】
她手裡現在有大約1.85個空閑名額可用,之前其實有2.85個,不過為了使用死氣的零地點突破換了【沢田綱吉】之後就只剩1.85個了。
系統沒理她。
自顧自在這兒左思右想半天,還是覺得不妥。
高杉桃身上有它配置的超能力護體,她本人也是個從身到心,都相當強悍的神奇存在。
就算她沒有咒力、看不見咒靈,至少在這個世界生活幾個月,不至於出現生命危險。
而在這段時間裡, 它最好先去找上級申請,看看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能給她調去懷玉時間最好,實在不行,去原作時間也不錯啊!
反正都是為了完成項目、達到目的,能走到這一步的人已經是絕無僅有,估計部門那邊也不會願意看到她折戟吧?
【我要消失一段時間。】系統突然宣布。
最沒關系的一集。高杉桃習以為常:【哦哦好,等一切都結束了,我會分你一成功勞的。】
系統呵呵:【別想了,之前算你運氣好,也有些能力,還懂得總結經驗,是個很不錯的宿主。但這一次的任務,絕不是你誤打誤撞就能完成的!】
高杉桃喜滋滋:【謝謝誇獎~】
系統被她噎得想死,扭頭就消失了。
高杉桃則下了出租車。
站在寒風飛雪裡,她後知後覺哆嗦了一下。
出租車停在一棟眼熟的一戶建跟前。
高杉桃不久前才來過這裡一次,不過上次直接進到院子裡,也沒仔細看。
這附近的環境倒是不錯,相當幽靜,位於一處不算陡峭的小山坡上,周圍綠植覆蓋率相當高。
司機走前還笑著打趣說:「原來您住在這兒?很有眼光。」
高杉桃環顧一圈,很快明白了他的有眼光是什麼意思。
這裡大概是富人區和普通住宅區的分界點,往下是一幢幢聳立的一戶建,往上是被密林遮掩的豪宅大院。
而她面前這一座,雖然是平價住宅,卻享受了富人區的配套環境和基礎建設,也算是以最小的代價收獲了最貴的鄰居。
可視化門鈴旁邊掛著名牌,並不像通常一戶建掛著某個姓氏,這上面的字跡是幾個很好辨認的中文。
【日本怪奇現像研究所】
高杉桃:「……」
什麼意思。
雖然我是個集合多部番劇特異能力於一身的穿越女——但我不怪奇啊!!喂!聽見沒有!我只是個較為能吃的普通人啊!!
她正在考慮是直接越過大門跳進去,還是從牆邊翻進去,可視化門鈴忽然亮起。
熟悉的聲音跟她打招呼:「聖、聖女大人!!是您大駕光臨嗎?果然如教主所言……請稍等,我們即刻為您打開大門——!」
還沒來得及看清是誰在說話,門就已經自動向裡打開,高杉桃也不怯場——主要還是太冷了——徑直走了進去。
第一步邁出去的同時,見聞色已經原地鋪開,精准籠罩面前這一座房屋。
畢竟其他地方也是別人家的院子,不打一聲招呼就直接看了,好像也很沒禮貌。
這棟建築的結構,她上一次來的時候已經看得很清楚,這一次只是確認了一下裡邊有多少人。
一共三層的建築,一層總共四個人,包括兩個上次她見過的組織成員:室町海鬥和石井優希。
二層有一個人,三層有一個人。
……真是很松散的一個組織啊。
進了大門,裡面有人小跑出來給她披上外套:「您小心著涼!」
高杉桃很想說已經著了,但考慮到這群人對聖女的尊敬,擔心他們做出什麼「所有人放下手裡工作出門掃雪!」之類的怪事,還是沒開口。
進到屋裡,不出意外受到了熱情接待。
從開門到坐下、到喝茶吃點心,高杉桃全程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已經舒舒服服地在沙發上癱了下來。
「要麻煩您在這稍等片刻。」室町說,「教主此刻就在三樓,他現在脫不開身。」
高杉桃點頭,有吃有喝的,她反正無所謂。
不過:「你們這裡沒有電視嗎?」
「嗯,沒有的。過量的娛樂信息攝入會損害我們研究的精度。」室町樂呵呵說,「不過您要是想看的話,我們可以分一台電腦出來給您使用。」
旁邊兩個正在埋頭苦干的研究員聞言也抬起頭,每個人面前擺著三台一看就很昂貴的顯示器,一副立刻就能退位讓賢的模樣。
高杉桃趕緊連聲讓她們坐下,對於自己這樣打擾別人工作很有點不好意思:「沒事沒事,我就是問問而已——你們很喜歡搞研究啊,你們都研究些什麼呢?」
這一下說到室町的專長了,他語速都變得快了些,講:「雖然名義上是怪奇現像,研究所本質上就是研究咒力和相關現像、理論等等。」
畢竟是一種超能力,有想要應用它來做好事的人,也有想應用它來做壞事的人,也有根本就沒想過要應用,只是研究它到底是什麼東西的人。
只不過最後這種人畢竟很少,短時間又做不出什麼貢獻,作為中立派被兩頭拉扯著想讓他們表明態度。
實力上呢,往往也沒有另外兩方人馬那麼強悍,因此只能抱團取暖,組織在一起。
「——【怪奇現像研究所】只是我們的偽裝!」室町驕傲道,「其實,我們的真實身份是——」
高杉桃屏息以待。
什麼?是什麼?鬼兵隊、革命軍、復仇者?這種一聽就很酷很強的稱呼??
與此同時,她聽見二樓有腳步聲細碎落下來。
聲音很輕,但不像是因為有武功,所以控制著力氣,反而是因為體重很輕。
來人年紀應該不大。聽見室町最後半句話,發出一聲冷笑。
笑聲和這人驕傲的自我介紹一同響起:「聖女大人,請稱呼我們為,【科學教】吧!!」
科學教。
怪奇現像研究所。
高杉桃:「……」
怎麼看都是下面這個名字要酷一點吧!!!
她微張著嘴,面對室町那副「怎麼樣聖女大人是不是特別有意義特別高級特別讓人望而生畏的名字」表情,尷尬地鼓了鼓掌:「嗯、嗯……厲害!」
室町更驕傲了:「果然!我就知道聖女大人您是能理解教主深意的!這也是當然的事,畢竟您也如教主所言,在今天——2017年1月的最後一天,降臨了嘛!」
高杉桃擦汗。
這個教主,雖然素未謀面,但想必也是個人物……
石井湊過來,小聲說:「名字很平平無奇吧?不過據說是教主測算出來的。他有獨特的術式,在這方面的測算一向很准確,所以大家也都這麼叫了。」
高杉桃從他的眼神能感覺出,說不定她這個聖女的身份和今天到來的時間,也是被這位教主用術式計算出來的。
既然這樣的話,至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此教主非彼教祖。
畢竟術式對於這個世界觀下的人來說是很獨特的,跟指紋差不多道理。
從沒聽說過夏油傑具備什麼預言占蔔的能力,所以最後一點懷疑也可以打消了。
樓梯上那個人慢慢走下來,果不其然,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孩。
留著粗糙的紫色短發,很圓潤的一雙琥珀色貓眼——有點越前○馬的味道。
這是什麼意思呢?意思是高杉桃一看就覺得這是個傲慢小孩。
個頭很矮,也就到她膝蓋往上一丁點,高杉桃就算坐著也得目光朝下才能看見她的臉。
一開口,是個女孩的聲音:「聖女,你叫什麼名字?」
「我?」高杉桃反問,「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好像沒料到她會反問,很快地眨了幾下眼睛:「我叫松島葵。」
「我叫高杉桃,我們名字很像嘛。」
這位松島小葵——雖然不清楚來歷,但顯然對她的聖女身份並沒多麼相信。
晚上一起吃飯的時候還從她碗裡搶菜,高杉桃當然沒讓她得逞,筷子在手裡輕輕一轉,用尾巴把她頭敲起幾個鼓包。
小孩抱著腦袋瞪她,高杉桃一點也不在意。
既不在意她瞪人,也不在意她蓄意搶菜,「挑釁聖女威嚴」。
反正又沒成功!
成功了,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室町和另外兩位研究員則相反,相當嚴厲地糾正她的態度:「小葵,不可以這樣。這位聖女大人是在教主預言中降臨的,必將對我們咒力開發研究工作帶來極大的進展,也將成為改變未來的唯一救世主!!」
高杉桃哇哦一聲。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這麼大的責任。
四個成年人裡,只有石井因為她的反應抬眼偷看,剩下三人一臉狂熱,微微抬頭看著半空。
高杉桃饒有興致地觀察著這一切,思索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大概是在隔空遙望三樓那位教主。
松島葵輕輕地切了一聲,但比之前的表情和動作幅度都更小,顯然是聽進去了。
心裡怎麼想的不知道,至少行動上沒再那麼明顯。
高杉桃只覺得好玩。
那位科學教教主據傳在閉關,一直到今天結束都沒出門。
高杉桃當晚在一戶建裡住下來。
就算是聖女也只能睡高低床,唯一的優勢在於她一個人住一間,因為其他人都沒來上班。
「明天會給您提供新的衣物,只穿和服還是有些太冷了。」石井給她抱來全新的床品,說完要走,猶豫片刻,又低聲說,「小葵……雖然脾氣有點大,但是個很好的孩子。如果她冒犯了您,可以叫我來處理。」
高杉桃就笑:「沒關系,我本來也沒放在心上。」
不如說,這個小葵怎麼看都比那些研究員可愛多了。
教主一直閉關,高杉桃在科學教裡待了兩天,很快無聊起來。
雖然松島葵一直矜矜業業從她碗裡搶菜,但始終沒能有所收獲。
看她本人不在意,室町和那兩位名叫橫山裡奈和成瀨菜菜子的研究員也沒多說什麼。
第三天中午,吃完飯,室町從三樓下來,抱歉地表示教主依然沒法見人,高杉桃就找到松島葵,問她要不要出門散步。
「你很閑嗎?聖女。」紫發女孩在木板床上翻了個身,「很閑的話想辦法掙點錢來花花好了,這個月伙食費又要吃光了。」
高杉桃大驚失色,這簡直是天崩地裂的噩耗:「怎會如此?」
「怎麼不會?雖然這不全是你的問題,但你來之後的表現顯然是雪上加霜。」松島葵翻了個白眼,「他們當然不會對你提意見了,但是聖女——你知道的吧?沒有標價的禮物才是最昂貴的。」
高杉桃抱著手臂站在門邊:「你聽上去還是讀過不少書耶,有在上學嗎?」
松島葵搖頭,又從床上坐起:「你真奇怪。究竟是真的聖女,還是假的聖女?還是明知道自己是假的,卻要扮成真的聖女?」
高杉桃沒回答,問她:「所以要不要出去?」
女孩想了想,估計也是待在屋子裡蝸居實在無聊,最終還是點頭答應。
兩人出門也沒受到什麼阻攔,選擇下坡的路走,順著普通住宅區一路來到更加熱鬧的商業街。
「別看了。」松島葵冷嘲熱諷,「在這裡你連一個面包都買不起。」
「誰說的?我身上還有點錢呢。」高杉桃大方道,「想吃什麼?我請你。」
「才不……」
她原本是想拒絕的,但不知想到什麼,又把話咽了回去:「好吧,你一定要請我的話,給我買兩盒巧克力就好了。」
「巧克力?兩盒?」
高杉桃發誓自己只是在確認,但松島葵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試圖去撓她的手背:「對啊,怎麼啦?!有兩個朋友當然要送兩盒巧克力啦!難道你沒有朋友嗎?」
「……」高杉桃叉腰,「我有兩百個朋友好不好!開什麼玩笑!」
「你才開什麼玩笑,大人怎麼可能會有兩百個朋友啊?就算你在小學國中高中大學能交十個朋友,也才四十個而已!」
「進入社會也可以交朋友啊?社會上的朋友就不是朋友了嗎?」
松島葵勾起一邊唇角,做出很成熟的大人表情:「拜托~桃子聖女,我說的可不是那種沒有好處就沒有笑臉的朋友。是走在街上突然想起來了,也願意給她買一盒巧克力的朋友!」
「……」高杉桃嘟嘟囔囔,「你說的這種,我也能湊出二百個來好不好……」
松島葵根本不信。
兩盒巧克力到手,她態度也好了一些,被高杉桃譏諷為沒有好處就沒有笑臉的朋友。
「是啊,所以你現在可以用巧克力交換我幾個問題——你對科學教其實一無所知吧?」松島葵揚著下巴說。
她很聰明。第一眼見到的時候高杉桃就這麼想了,於是也不打算糊弄小孩,反而像求教的學生一樣問她:「好的,小葵老師,請告訴我,為什麼他們會叫我聖女?」
「因為據說教主在這之前預言到了生靈塗炭世界毀滅的時刻,預言裡剛好有一個人能解決這一切。」松島葵指她,「這個倒霉蛋就是——你!」
「原來如此。」高杉桃點點頭,很沒新意的故事,「那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松島葵想了想,「因為爸爸和媽媽都死掉了,被不知道哪裡來的咒靈殺掉,警察也查不出什麼東西來。」
在咒術界,對於這一類孤兒是有特別處理機制的,幫助她們繼續生存下去,但畢竟不那麼完善,又始終是小眾群體,監管機構也長期缺位。
「所以差點被餓死。」她說,「後來教主他們做研究的時候發現了我,把我帶了回來,這裡有飯吃,我就留下來了。」
「所以你並不相信?什麼預言啦?世界毀滅啦?聖女啦?這些。」
「當然,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十三歲小孩松島葵如是說,「……不過我沒想到你真的會出現。」
松島葵得承認,自己或許並不是一個多麼善良的小孩。
她雖然成了科學教的一員,在教主的好心幫助之下,才能每天吃飽飯,還能讀書學習,但她本人並不相信這些術式預言之類的東西。
不如說,她根本就不相信人可以通過研究、學習,完全地掌握咒力,應用咒力。
要真是那樣的話,她爸爸媽媽的死,不就顯得像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了嗎?因為死得太不是時候了,死在了大家弄懂一切之前,所以才會死掉的。
所以當教主預言「2017年1月的最後一天,聖女降臨」之後,她就幻想過無數次:到了那一天,24小時後,科學教上門的客人為0,大家面面相覷——這種尷尬場面。
但沒想到,居然真的有名聖女出現了。
她表情變幻好幾次,始終沒個定數。
這種神態出現在小孩臉上是很可愛的,高杉桃觀察一會兒,忽然看她表情一變。
「不好!那裡——」
高杉桃順著她指過去的方向一看,什麼也沒有。
哦,可能有什麼東西在,只是她這雙眼睛看不見。
她表情太鎮定,以至於松島葵一開始沒發現破綻,只急得跳腳:「有咒靈啊!街上還有那麼多人,疏散都沒有借口,我們得——」
高杉桃抬腳往前走。
松島葵看她胸有成竹,以為她要突然引來鋪天蓋地的龐大咒力,輕而易舉消滅那只纏在店員身上的咒靈——一般這種聖女不都是這樣的嗎?雖然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但就是擁有超強、超無敵、用都用不完的咒力啊!
但高杉桃哪有什麼咒力?她只是嚴肅地、快速地打開旁邊常備的消火栓。
一個人干兩個人的活,槍頭水帶閥門,全部以在消防隊能拿SSS+的速度連接好。
接著,對已經開始驚惶的人群表示:「我是一名路過的消防員,收到火警情報所以即將開始工作,請各位順著安全出口有序疏散——」
她雖然穿一身便服,但個頭擺在那裡,185的女生在整個日本街頭都是極高回頭率的存在。
況且眉宇間自有一股正氣,一看就是從事相關職業的人,很快,街道上的人潮開始退去。
小葵「咦」了一聲。
「好像……消失了?」她歪頭,「那個咒靈。」
是有誰解決掉了嗎?那得多快、多強啊?出手到收手,竟然讓她連意識到的時間都沒有?
高杉桃沒說話。
剛剛她就感覺到了,這條街上有個強者,藏在人群之中。
這個世界裡的強者,不用懷疑,至少肯定是具備咒力的。所以她立刻承擔起疏散人群的工作,給那家伙騰出空間解決咒靈。
現在好像已經走遠了?唔唔,還真是個低調的好人啊。
……至少比面前這小孩要好。
兩人離開商業街,在一顆銀杏樹下停步。
松島葵抱著手站在她眼前,手腕上是裝著兩盒巧克力的塑料袋。
小孩學那些不耐煩的大人模樣,用一只腳啪嗒啪嗒點地:「所以,怎麼說?你其實沒有咒力?」
高杉桃坦然點頭:「嗯,沒有哦!」
「那麼開朗干什麼啊!!沒有咒力可不是什麼好事——你剛剛連咒靈在哪裡都沒找到吧!!」
松島葵剛給她指完,咒靈就開始繞著整條商業街亂飛,高杉桃的目光卻一丁點都沒移動。
在能看見一切的女孩眼裡,聖女大人的破綻實在很是明顯。
而這,引出了一個更大的潛在問題。
——連咒力都不懂,怎麼會是能挽天傾的聖女呢?
咒靈作亂、生靈塗炭,要想解決,至少得能看見自己的敵人吧?
連咒力都沒有、別說解決問題,連發現問題的眼睛都被戳瞎了好不好!!
這家伙……要麼是個假冒的、要麼就是教主大人的術式出錯了!!
只要告訴教主,多半能讓這個一根筋的研究狂重新測算,到時候就能把這個無底洞一樣吸收食物的高杉桃趕走……
但人都走到三樓了,松島葵搞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沒敲門。
最後還是懨懨回了房間,洗漱完准備睡覺。
被子拉到頭頂,松島葵翻來覆去睡不著。
……可惡!怎麼想都很虧!至少要讓她答應點什麼條件吧?比如每天吃飯的時候無償分一半之類的……
門被推開。
松島葵在床上裝死。
可惜高低床對185的高杉桃來說也不算什麼,她抱臂往床邊一靠,就能看見小孩發顫的睫毛。
「怎麼沒跟你的教主大人說?說了的話我估計就當不了這個聖女了,到時候我吃的那些飯說不定都能進你的肚子裡。」
松島葵不說話,翻了個身,把臉藏進牆壁的陰影裡。
半晌,才說:「……因為你給我買巧克力了。」
「但我也問你好幾個問題了啊?不是應該抵消掉嗎?」
「…………啰嗦死了啊!那我現在去告密好了行不行?!」
「別別別——」
高杉桃伸手捏她的小圓臉:「原來我們小葵其實很喜歡我嘛——」
她就知道,她對女孩子有一款莫名其妙的超絕好感提升被動技!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太好了,高杉桃可不想冰天雪地出去找工作填飽肚子。
總之,從那天的商業街一行後,兩人的關系明顯近了許多。
一起出門的頻率也從偶爾發生,變成每隔一天必然一起去便利店采購。
「我把巧克力送出去了。」這天下午是便利店采購日,松島葵通知她,「兩盒!兩個朋友!」
小孩在原地轉了個180度,面向她,背對上坡的方向,兩手交握在身後,開始倒退著走路。
貓眼很亮,好像在說「呵呵你沒有吧整整兩個朋友你們這些肮髒的大人怎麼可能會有」。
「這樣走好玩嗎?」高杉桃好奇地問。
松島葵用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看了她一眼:「……你要試試嗎?」
「可以嗎?可以吧!那我試試哦!」
高杉桃也學她的樣子,轉過身,倒退著走路。
「就這點事,哪需要征求我的意見啊?」
「那不一樣,要尊重版權嘛!是你先想出來的,我隨便模仿的話肯定會有點奇怪吧?」
高杉桃總是很多道理:「就像在學校裡發現同班同學跟風自己買一模一樣的書包筆盒頭繩,心裡也會有點微妙的感覺,」
她比了一個手勢:「一點點~」
松島葵輕輕翻了個白眼。
「明明看上去像是沒上過學的樣子,」她直白地說,「但是好像又很懂女學生的心思一樣。」
「喂,這樣說很沒禮貌哎!我啊,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見過豬跑……誒這樣說好像也不……誒其實我吃過豬肉啊!我上過學的好不好!!」
松島葵又翻了個白眼。
兩個人就像晨間劇女主一樣突然開始倒退著走路,對旁邊路過行人驚異的打量視若無睹。
走了一會兒,松島葵忽然說:「對了,桃子聖女,我今天聽到他們說,過兩天會有工作要做,不知道你能不能幫上忙。要是沒辦法的話,你的聖女身份可就維持不下去了,要露餡了哦。」
語氣很有點幸災樂禍。
「放心吧,小葵。」高杉桃拍她,「我很強的,不管是什麼敵人,我都能贏過的~~」
「說什麼大話,你連咒靈都看不見……」
「看不見也可以打啊?你知道吧,所謂盲僧,才是最強的僧人!有的時候,上帝在你眼前關上了一扇窗,卻會在身上開幾個洞!」
「…………聽上去也太糟糕了吧,這是什麼上帝啊?是惡魔吧!!」
高杉桃恢復了面朝前方的走路姿勢,去旁邊的便利店裡買了一只蘋果汽水出來。
松島葵看她只拿一瓶:「我的呢?」
高杉桃眨眼:「沒買你的,你想喝嗎?」
松島葵點頭。
高杉桃就把自己剛打開的蘋果汽水塞給她:「只能喝一口哦,不然我會生氣的。」
松島葵撇撇嘴,也只乖乖喝了一口就還給她。
「對了,你說他們要工作……」高杉桃想起這件事,「但我來這麼久了,沒見他們有什麼工作啊?」
「哦,因為他們祓除咒靈的水平都很垃圾。」松島葵對誰說話都這麼不留情,「搞那些亂七八糟研究的時候很有熱情,但真正有工作找上門又完全不懂得怎麼服務客人。」
「明明也算個教會,連洗腦都不會,聽上去很不務正業吧?」她聳肩,「所以每次我們的工作都是從隔壁盤星教那裡接過來的,他們的教祖大人可真是個好人……」
高杉桃:「?」
她差點因為某個詞語噴出來。
「等等等等。」高杉桃捂住嘴。
蘋果汽水差點噴了一地,她好不容易咽下去,整個人被二氧化碳擠的嗓子發干,頭暈目眩:「等等——你說什麼???」
松島葵扭頭看她,被她笨呆的樣子逗得想笑:「我說,我們能掙錢的工作,都是從盤星教那裡接過來的,其實就是他們那位夏油教祖的施舍啦,你不知道嗎?我跟你說過的朋友們都在那裡。」
「哦,對了,你還沒往上坡路那邊去過吧?盤星教的話,位置就在上坡五百米的樣子。明明超級近,但是是富人區的超大庭院哦。」
她走過來,從呆愣的高杉桃手裡又偷喝一口汽水:「名字是,盤、星、教——記住了哦。」
第248章 食欲 心思縝密的聖女大人,正在陰險狡……
關於科學教有多窮這件事, 高杉桃一開始並沒有多少認知。
畢竟房子也算干淨整潔,科研氛圍濃厚——通常來講,搞科研搞得厲害的地方, 就算沒幾個錢,也不至於窮到哪裡去吧?
但科學教給她這種心態狠狠上了一課。
「——什麼叫沒米下鍋了???」
高杉桃趕緊衝進廚房, 掀開米倉一看,長舒一口氣:「開玩笑的吧?不是還有滿滿一盒嗎!」
「那是最後的米。」終於露面的教主,栗田陸, 端著碗在桌邊坐下。
他是不太標准的宅男身材, 瘦弱但虛胖,長一張平凡的臉,記憶點甚至比不上短臉室町和娃娃臉石井。
黑眼圈濃得能摘下來炒菜,但眼神卻並不含糊。
相反,相當犀利。
那雙明亮又富有神采的琥珀色瞳仁,幾乎是栗田陸整張臉上唯一叫人印像深刻的地方。
今天屋子裡沒有其他人——其實從兩天前開始, 還會每天報到的室町和石井也不來了, 其他研究員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高杉桃都覺得奇怪,按理說他們不是很尊敬這個教主嗎?怎麼好不容易閉關結束出門見人, 結果誰都不在?
栗田本人也很怪, 就像現在,明明說著生死攸關的事,他語氣卻並不在意:「經常會這樣,所以聖女大人,你別當回事——你有一份專屬的供奉,不用擔心。」
供奉是什麼呢?根據石井的介紹,整個教內同時進行著好幾個研究項目,教主親自掛帥的當然是重中之重, 也就是她這個聖女的跨世界研究,得到不少贊助。
研究當然也很燒錢,不過現在看到了成果,願意掏錢的人就越來越多了。
「這些都是給您的專屬供奉——」栗田說,「那些富商、名流,雖然還對您一無所知,卻已經心馳神往,這就是預言術式的魅力。」
當一個人已經足夠有錢有權有地位,獲得世俗意義上幾乎完美的成功之後,自然就會開始追求「預期」。
這也是盤星教、科學教諸如此類各色教派得以興盛的原因。
和其他亂七八糟教派不同的,大概就是他們多少有一點真本事吧。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雖然高杉桃提出要把她那份供奉拿出來給所有人均分做伙食費,但栗田沒有同意。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其實大家都算得很精准,一般每個月到了10號左右就會斷糧,所以他們都會在外面找其他兼職。」
高杉桃:「……」
高杉桃:「…………意思是已經窮成習慣了嗎?」
堂堂一個教派,怎麼能夠活得如此心酸?難怪松島葵那麼習慣於貧窮的生活,她還以為是什麼科研人員兩袖清風的童話故事呢。
原來只是因為不會賺錢!!
終於,在高杉桃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去附近商業街那家7○1憑借自己豐富的便利店經驗打工的時候,傳說中要為他們提供一份工作的盤星教,派人來請。
「教祖大人也是剛剛忙完之前的事——盡管諸位主事也能幫忙,但緣主們總是信不過旁人,還是期待教祖能親自出手。」
來傳信的人溫和解釋:「那麼,如果諸位今天下午有空閑的話,我們在盤星教本部恭候。」
*
出門三人組分別是科學教負責人栗田陸、聖女高杉桃和路人松島葵。
「怎麼能說我是路人啊!我也是有正事要辦的好不好?」
高杉桃睨她:「你的正事就是假公濟私去看朋友?」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松島葵嘴裡那兩個買巧克力會想起來的朋友,就是隔壁的美美子和菜菜子。
要說為什麼會結識,三個能力、背景、處事態度都很相似的小姑娘,年齡也相仿,還住在附近,不認識才奇怪。
高杉桃聽到這裡,問她:「處事態度——你是指?」
「想把全世界都炸掉。」松島葵板著小臉說。
高杉桃啞口無言,給她一個拇指。
很美的精神狀態啊!
三個人並沒坐車,因為距離實在不遠,開車只需要十五分鐘不到。
……其實也是因為科學教根本沒有車。
…………而且她們根本打不起車。
誠如松島葵所說,盤星教的房子一看就比她們的要貴上幾百倍。
這麼說可能有點誇張,但貴個二十倍估計是有的。
畢竟這座屬於盤星教的宅院,光是占地面積就比她們那棟小小的一戶建闊綽了不知道多少倍。
同在東京,她們那一整棟屋子連車庫帶花園,最多也就大幾百萬人民幣能拿下,面前座宅院可不一樣。
「……大概上億了吧?」松島葵小聲說,「我也是估算的!地很貴,裡面的裝潢也很貴,不過盤星教一直都很有錢,所以也很正常……」
她轉頭,= =了一下:「你在想什麼?」
高杉桃一臉憧憬:「我能不能來做盤星教的聖女啊?」感覺能吃得很好的樣子!
「想得美!!」
松島葵對她抹了一把脖子,又指她兩只手和眼睛,意思是你個沒咒力的家伙騙騙栗田得了還想騙盤星教你哪來的膽子!
「哎呀,還真是個恐怖的地方啊,盤星教。」高杉桃一把按住她腦門,「把我們可愛機靈的小葵變成了對強者發起挑釁的笨蛋。」
「唔唔、唔唔——嗚嗚哇——」
「意義不明的外星語,初步判斷為『高杉桃你這家伙給我等著我長大了不會放過你的』……對吧?」
高杉桃也知道她的「盤星教聖女」求職願景大概率不太可能實現,畢竟是那個夏油傑的教派嘛——他可是最憎恨沒有咒力的普通人,人生願望估計就是「殺盡人間百億猴,夜夜安睡永不愁」之類的。
不過看樣子,小葵和菜菜子、美美子關系那麼好,都不知道他有這種想法吧?否則不會跟她一起上門。
是因為她們關系還不夠親密?還是說,夏油至少現在還會在表面上,對外裝一裝?
栗田陸不知道是根本沒看見,還是根本不在意,總之目不斜視路過了對彼此齜牙的葵桃兩人,上前按了門鈴。
臉在同一個位置停留片刻,打了聲招呼,面前的鐵門被打開。
院子裡的整體裝修是很日式的,高杉桃一路觀察,來來回回見到不少人走過。
有西裝革履的,有打扮時髦的,有相當邋遢的,更多的則是穿和服的男男女女。
和服人群的神態都很相似,微垂著眼,臉上一抹平和的笑容,看上去很是神秘——因為很難想像有這麼多人同時維持著這樣的神態,在同一座宅院裡行走。
盡管有這麼多人,但整座宅院裡卻很安靜。
襪子摩擦走廊,窸窸窣窣的聲音像落葉敲打窗玻璃,更襯得整個院子裡寂靜安寧。
幾乎聽不見有人說話,大家交談的聲音都很小。
栗田陸低聲跟她科普:「其實沒有這樣的規矩,只是出於對教祖的尊敬,自發這樣做了而已。」
高杉桃點點頭。
松島葵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可能是去找她那兩個好朋友了。
說起來美美子和菜菜子這時候該多大了,上國中沒有啊?需不需要人教體育啊?當不了聖女她也可以當個兼職的體育老師嘛!
畢竟這院子看上去這麼有錢,盤星教肯定也很有錢,作為他們的教祖,夏油傑必然也很有錢——肯定是現金。
有錢的家長最願意在什麼地方花錢?當然是孩子的教育了!現在是什麼時代?是考察綜合素質的時代,更何況在日本想要獲得最高質量的履歷不管是進入頂級大學還是頂機企業,體育是決不能成為短板的……
高杉桃正在心裡給自己編造履歷,隨時准備應聘的時候,栗田陸的腳步停下來。
他對這裡熟門熟路,已經到了根本不需要有人引路的地步,也可見盤星教對他的信任有多高。
這時便停在一間房間前,輕聲詢問:「請問……?」
裡邊似有若無的對話聲便終止,片刻,一個低而溫潤的男聲開口道:「稍等。」
兩人便又在門口站了大概三分鐘。
高杉桃摸了摸手背。
奇怪,明明是二月,院子裡卻並不算很冷,穿兩件單衣正好的溫度。
是什麼咒術吧?
裡面很快走出來一前一後兩個人
前面那個西裝革履,手上一只表就要上千萬日元,眉目間帶著愁緒,但依然還能保持風度,看見高杉桃和栗田的時候,還對他們點了點頭。
西裝男轉過身,並沒伸手,只是用目光表達自己的熱切:「——那麼,一切就拜托您了!夏油大人!我只能相信您了!只要您能替我解決這次的問題……我的誠意,您不是不知道的……」
站在他身後,面露微笑,輕輕頷首的這個,當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夏油傑了。
他在盤星教內,剛剛又在接待客人,當然穿他那一身袈裟。
雖然高杉桃弄不懂袈裟應該怎麼穿,但也知道他這一身絕對是非常妥帖得體,層層疊疊,從頭到腳包裹得見不到一絲皮膚。
只能看見側臉,但也能察覺出寶相莊嚴四個字。
阿彌陀佛,她在心裡告罪佛祖,好像不該用這種詞來形容這個人的啊!!果然是外表欺詐!
「沒問題的。」夏油溫聲對西裝男說,「我們本來就是為了解決諸位的煩心事才守候在這裡,談何拜托呢?」
「夏油大人……」
「您和貴夫人都會安然無恙,我向您保證。」他輕笑。
「是、是!那麼我就不打擾您了!!」
高杉桃目瞪口呆。
好、好厲害的蠱術……
她幾乎是親眼見到那個男人從面帶憂色,變成滿臉狂熱,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了眼前的憂慮,只記得夏油的恩德。
這才幾句話啊?有這能力——夏油傑,你真該來當黑手黨家庭教師的!!
西裝男的背影走遠,高杉桃也收回目光,不期然瞥見夏油還未來得及收起的神色。
和剛才的溫煦截然不同,他整張臉都像結了冰那樣,又冷又硬。
雖然一言不發,但從他緊抿的唇角,和微微咬緊的牙根,高杉桃似乎能直接看出三個大字:真晦氣。
哇哦。
她牢記自己是來做客的,只在心裡偷偷感嘆:好能演一個男的。
加上在裡面商議的時間,怎麼也是三十分鐘一鏡到底全開麥了吧?誰能行?
沒有這份本事,怎麼當教祖?確實也是有真材實料在的好不好!
再看一臉呆愣,什麼也沒察覺的自家教主栗田陸。
高杉桃長嘆一聲。
果然,掙錢這種事,也還要看天賦啊!
兩人跟著夏油走進屋去。
這裡顯然只是一間會客室,十分空蕩,家具也是一覽無余,在榻榻米四周安置了書架、博古架,上放香爐、茶爐等用具。
正中擺著四方形的被爐,看上去已經很久沒人使用,靠窗的位置則是一張小圓桌和兩張墊子。
他不知道從哪又找出來一只墊子,擺在圓桌邊,示意兩人坐下。
「需要茶水嗎?」他問,「剛剛才燒過一壺水,正好可以用。」
不喝白不喝,高杉桃點頭。
教祖便親力親為泡了壺茶水,找來一盒沒拆封的餅干端上圓桌,三人圍著坐下。
比起已經揭不開鍋的栗田,竟然是夏油先提起了他要提供的工作內容:「這一次的緣主是一位女演員,結衣小百合。」
栗田陸一驚:「竟然是小百合!出演《該死的明天》的小百合嗎?!」
……這一驚一乍的樣子。
高杉桃忍不住感覺有些丟臉。
你別一會兒真的變成宅男本色了啊栗田君!到時候我會忍不住為民除害的!!
好在栗田似乎只是因為聽見明星的名字而激動,並沒有其他過激反應,很快安靜下來。
「是的,就是她。」夏油傑倒是面不改色,聲音跟之前和那位他根本不想接待的客戶說話時一樣溫和動聽。
「這段時間,她在工作上一直不太順心,自己的精神狀態也不好,時而非常緊繃,時而非常沮喪。……你知道的,我們在這方面有些上專長……你們的人手……」
兩人分明就在她面前說話,但不知道因為什麼,高杉桃總覺得聽得不大清楚。
那些信息總是斷斷續續、若隱若現,在她腦海裡沉浮。
「對了,」栗田想起她來,說,「夏油大人,之前也已經傳過口信,但還沒給您正式介紹——這位是我們剛剛降臨教內不久的聖女,高杉桃。」
他轉過頭,又對高杉桃說:「這位是盤星教教祖,夏油傑。夏油大人是一位非常親切、溫和、多做少說,將福音傳播給每一個人的聖主。」
這些話又聽得很清楚了。
高杉桃點點頭。
確定了,破案了,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文風是吧?動輒聖女聖主,形容詞堆三五八個,其實這是西幻世界才對吧?
不過既然都被介紹了……
她禮貌地往夏油的方向看去。
對方也溫和地衝她點點頭。
近距離正面看原作名人的時候,高杉桃還是不忘穿越女本色,總是忍不住非常認真地盯著看。
他的外貌,整體就很矛盾。
骨頭幾乎處處都是圓潤的輪廓,如頭頂、鼻尖、下頜,但眉眼與唇角卻又狹長銳利。
像在骨頭上蓋了一張不大合時宜的皮。
臉上的表情,更是無懈可擊,看不出一丁點禮貌、和氣之外的情緒。
搞什麼,沒看出來她是無咒力嗎?還是太會演了?
不至於吧……她現在又沒什麼值得這人虛與委蛇的,要是看出來了,估計早就把她趕出去了?
「你好。」夏油說。
高杉桃也跟著說:「你好你好。」
夏油看向栗田:「就像你的預言所示那樣,……聖女,降臨?」
「是的。」栗田說起這話題,聲音就比平時要高0.5個聲調,「一切正如術式所言,『世界即將毀滅,而我等的唯一出路在於聖女——神跡將於2017年1月最後一天降下蹤影』。」
「原來如此。那麼這樣說來,她的確是在那一天來到研究所的?」
「沒錯。」栗田更興奮了,「室町和石井在跨次元研究的過程中,也曾經遇見過她!毫無疑問,這位高杉桃小姐,正是預言術式中,不折不扣的那位聖女!」
「……」夏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裝神弄鬼。
他在心中宣判。
說來諷刺,他本人和這整個盤星教,也是靠著裝神弄鬼起的家。
到底也替別人解決一些咒靈造成的困擾,卻不乏誇大其詞、耍文弄字,來獲得遠高於勞動價值的報酬。
之所以能做到如此,一則是信息差,他們這些詛咒師能看得見咒靈、解決掉咒靈,而那群猴子完全無能為力;
二來,當然是他們洞察了對方最根本的欲望。
誰又能說這個高杉桃,不是因為從某些渠道察覺了科學教急需一名聖女的「欲望」,由此自己登門的呢?
真是個心思縝密、陰險狡詐……
他一邊想,一邊下意識往高杉桃的方向看去。
心思縝密的聖女大人,正在陰險狡詐地往嘴裡塞第五塊餅干。
被他抓包,很尷尬地攤開手掌,把最後一節也按進嘴裡。
然後頭一扭,看向旁邊,沉默地嚼起來。
夏油:「……」
夏油:「…………」
食欲。
這家伙的弱點絕對是食欲吧!!
……呼,不好,心神被擾亂了。
果然不簡單。
差點就被帶入她的節奏裡去了。
總之,雖然有些時候可能會少根筋,但在騙人的時候,她一定也是心思縝密、陰險狡詐的一個人。
定論一下,夏油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這才感覺到額前一陣間歇性的疼痛。
對他來說也是駕輕就熟,每次應付完那些荷包鼓鼓的猴子,他就會這樣發作,短則幾個小時,長則一兩天,可以說是一種無法擺脫的慢性病。
正好不必連續應付兩趟工作,他於是很歉意地對栗田說:「不如這樣,我也才剛剛結束上一個會面,精力使用過度,有些頭疼。」
又看向高杉桃,神情平和帶笑,眼裡卻有少許勝券在握:「兩位要不要先去吃飯?我們飯後再慢慢詳談這件事。」
「真的嗎?那太好啦!」高杉桃立刻答應下來,「別說,你還真是個好人啊!要是能一直這樣的話!」
「夏油大人一貫如此,他的作風在兩個教派內都是令人交口稱贊的。」栗田見縫插針吹捧,「既然這樣,那麼我和聖女大人就先出去了。」
夏油頷首。
臉上的笑容幾乎要嵌進肉裡。
他起身,送兩人出門。
栗田走前還很擔憂:「您要是身體不適,明天也可以的——」
「不必,就今天吧,免得你們再跑一趟。」教祖大人笑著說。
聽聽人家這話,聽聽人家怎麼說的!
就算高杉桃心裡對他持保留態度,也不得不說,夏油總是把話說得非常漂亮,不管怎麼聽都聽不出漏洞。
不過那跟她又有什麼關系呢?吃飯吃飯!
高杉桃走在前,她跑得很快,夏油不費什麼力氣就能猜出,多半是因為能吃飯了——食欲,哈!
栗田跟在後面,亦步亦趨,對他那具常年熬夜過度的身體來說,要趕上這個精力充沛的高杉桃,是個不大不小的負擔。
更別提他還在一個勁說話,替她介紹盤星教的餐廳位置、又有哪些菜品值得一吃,哪些可以暫時放棄,換來那女人一句「現在我很餓所以什麼都吃的下別擔心!」,這樣的話。
……鬧劇。
廊下陰影中,青年的眉目被模糊成一片水墨,像初學者練毛筆,無論如何寫不出想要的筆鋒,憤然之下連筆帶墨往宣紙上一摜。
濃郁地暈染開來。
但他的動作,又和這張情緒強烈的面孔截然不同。
夏油從懷裡輕柔地掏出一面手帕。
第一眼見到那個叫做高杉桃的女子,他便立刻看出,這個人並沒有咒力。
不是禪院家某些人那種,特殊的、低到和普通人差不多但依然具備的咒力水平,而是根本就沒有。
以防萬一,他用粗淺的隔音術式試了試。
有多麼粗淺呢?這麼說吧,就算是那個咒術界知名的「0咒力」,天與咒縛·伏黑甚爾還魂,只要身體具備操縱咒術的可能,就可以清晰聽見他和栗田的交談。
但這女人顯然聽不見。
沒有咒力的聖女?
可笑。
栗田……醉心他那些研究,並不是個善於識人的領導者。
松島葵,那是個聰慧的小姑娘,但畢竟年紀尚淺,一時被人蠱惑也是有的。
況且越是年幼的、具有咒術天賦的小姑娘,便越讓夏油想起當年的美美子和菜菜子。
假如現在盤星教裡有個無咒力的猴子躥出來,三言兩語,巧言令色,哄得她們兩個姐姐長姐姐短……
手帕裹住指尖,一路擦拭到指根,十根手指,如法炮制。
依然是輕輕柔柔,讓人難以從他的動作,想像出他陰雲密布的一張臉。
反正永遠是擦不干淨的,只當給自己找個心理安慰而已。
最後,他稍皺起眉,將那面分明一塵不染的手帕,隨意丟在腳邊。
——猴子。
第249章 我打——! 上課開小差被老師點名回答……
飯後再見, 夏油的臉色似乎好了不少。
高杉桃想原作不知道有沒有提過他這個頭痛的毛病,每次工作一段時間都要頭痛的話也太可憐了,她這種健康到連感冒都不會得的人簡直無法想像。
三人依然在那只圓桌邊坐下。
這次夏油提前准備了三倍的點心分量擺在桌上, 收獲了高杉桃一個感激的眼神。
大概是「好體貼好觀察入微好會照顧人哦~~」
……誰稀罕?
他裝沒看見,轉而和栗田講起了委托的內容。
「我這邊手裡的資料也不是很詳細, 結衣女士是第一次委托我們幫忙消去煩惱。」他開玩笑似的,語氣輕快,「和白天你們見到的那位客人不大一樣。」
說起那個人, 高杉桃吃飯時間找小葵打聽過了。
白天她們見到那位其實是回頭客, 這身份就跟狼人牌一樣,主持人一看就知道。
跟狼人不同的是,盤星教的客人們、教眾、原主們,並不能一杆子打死,說但凡在這裡購買過服務的就一定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人。
但,咒靈的定義是什麼呢?
咒靈是咒力的聚合體, 咒力則來自普通人類負面情緒的逸散。
既然是負面情緒, 那麼咒靈成型後便天然對人具備攻擊性,因此需要咒術師來祓除。
能一而再再而三跟這種強烈的負面情緒結下不解之緣的人物, 實在很難說他是個清白之身。
小葵在盤星教消息很靈通, 很快從一個名叫真奈美的女人那聽說,這人是一家跨國汽車零部件生產商的高管。
「說是因為惡意競爭,過度擠兌,讓本地一個小供貨商破產了。」松島葵說起這些故事也是司空見慣的口吻,「其實硬要說是他的全責也不算,只是那個供貨商一直想著打官司,讓他們賠錢。他太太懷著身孕四處奔波,因為太累了, 精神恍惚,走在馬路上被車撞死了,一屍兩命。」
高杉桃回想著背景故事,努力發揮想像力。
唔,大概和所謂的冤魂索命也比較像?會找跟自己有因果的人?還是說咒靈和令它誕生的那個人已經完全沒有關系?
「一般這種情況要怎麼解決呢?」她還有點好奇盤星教的工作日常。
夏油也一點兒都不敝帚自珍:「分情況。有的客戶,自己知道和他人結仇,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只要把這個債主擺平,基本就沒有問題。」
高杉桃根據自己的辦案經驗推斷:「不過跟別人結仇這種事,他們會主動說嗎?」
夏油就微笑:「這個嘛,自然也有一些詢問的技巧。」
笑得很有內涵,顯然他就是掌握了這種技巧的人。
「也有的客戶,捫心自問,沒做什麼壞事,連路邊遇到流浪貓狗都要喂一喂,養一養,冬天在車窗上貼提示,讓車主注意可能藏在底下取暖的小動物。」
他隨口就是一串描述,顯然這樣的人也不在少數:「自己也不清楚上哪裡招惹了咒靈,那麼我們往往就得去到他們生活、工作常在的區域,檢查相關人物,來排查嫌疑,最後解決問題。」
其實跟警察辦案也很相似……高杉桃若有所思。
動機、嫌疑、社會關系網?
說到這裡,夏油很自然便引入了結衣小百合:「她是第一次委托,通過她的一位圈內好友——你知道的,明星們總是很容易成為我們的客戶——和我們建立聯系,希望能幫忙消除煩惱。」
「所以初步的工作計劃,是先去她所在的劇組簡單了解情況,再做詳細打算。」
侃侃而談,循循善誘,不管是他的語氣、語速,還是他的神態,看上去都不像一個日理萬機的民間宗教教祖。
似乎一點也不吝嗇於浪費時間在這種毫無收益的事情上。
高杉桃對他的看法稍稍有所轉變。
畢竟以她的眼光來看,這位把她召喚過來的栗田陸,無論如何都不像是能給盤星教提供任何幫助的樣子。
說夏油是純粹在做慈善也不為過,至少在他關心的人群裡,算是個很值得信賴的好人。
「——大致情況就是如此。」夏油的聲音停下來,衝高杉桃禮貌微笑,比他之前應付客人的時候又要真心一些,「雖然我很想親自前往,但無奈這邊事務繁雜,實在脫不開身。」
高杉桃收到他歉意的眼神,也覺得不大好意思。
按小葵的說法,盤星教已經幫了科學教很多次忙,這一次也是一樣,他們反正是一直在占便宜。
人家本來委托找的是盤星教,盤星教教內也有的是人手能辦成這件事,只不過夏油看他們窮得掀不開鍋,所以把任務外包了而已。
世界上哪還有這麼好的甲方?高杉桃連連點頭:「我懂我懂,沒事沒事,你忙你忙。」
栗田歪了歪頭,剛想說什麼,眼睛一眨,又不記得了。
低頭,端茶,喝水。
夏油等他兩人分別喝完一杯茶,桌上點心也早就被高杉桃一掃而空後,慢慢站起身,做出送客的姿勢。
「那麼,今天就先到這裡吧?我之後還有一個內部會議。」
高杉桃更是肅然起敬。
這都幾點了?!還要開會!
她一看手機,頓覺盤星教其他人也是夠忠誠。
換做是土方先生或者薩卡斯……算了後面這個pass,總之,如果是土方先生跟她說九點零五分還要開個大會,她會裝作沒聽見去找三葉姐玩的。
兩人出來之後,並沒有立刻帶松島葵回家。
這家伙跟美美子菜菜子玩得風生水起,在這裡也混得很熟。
「大不了一會兒我過來接她就好了。」高杉桃自告奮勇。
栗田似乎也不覺得聖女做這種事有失身份,不如說他對聖女的理解顯然跟很多人有出入,點頭答應下來。
不過當晚高杉桃沒得到這樣的機會,松島葵發消息跟她說自己要暫住兩晚,過幾天再回。
高杉桃就跟她約好了四天後上門接人的時間。
當然是中午,順便蹭個中午飯。
盤星教的伙食相當不錯,食材新鮮,手藝穩定,量大管飽。
高杉桃連著過來吃了幾天,也頓悟了,為什麼在生存條件如此惡劣的科學教,松島葵,一個未成年小女孩,也能活得有滋有味——只要盤星教一天還在做慈善,整個科學教估計都餓不死。
不過……
她站在院子裡,拔劍四顧心茫然。
松島小葵,辦事不力,忘記告訴她美美子和菜菜子的房間在哪兒了。
以至於高杉桃在院子裡轉了整整兩個來回,也沒找到路。
有時候沉浸在迷路之中的感覺還不錯,因為這似乎能成為一個從日常和規則中脫離出來的理由。
也不是有心要辦壞事,只是迷路了而已。
於是她也沒主動發消息詢問,發誓要自己找到正確的出路。
走著走著,聽見潺潺水聲,高杉桃知道自己又找錯地方了。
這裡顯然是盤星教的後花園假山水附近。
她抬腳准備原路返回,聽見裡面有人低聲說話。
聲音很小,和這座宅院給她的感覺一致,永遠是那麼安靜。
要不是見聞色加持,她還真聽不大清楚。
「……教祖還在休息嗎?」
「是,最近頭痛犯得越來越厲害了。總想著讓他去看看醫生,但按夏油大人的脾氣,走進醫院就得頭痛暈厥過去。」
這句話聽上去應該是個兩人心照不宣的笑話,但對話的一男一女也沒能笑出幾聲來,更像是苦笑。
高杉桃在心裡理了理其中的邏輯。
已知:1.夏油討厭猴子;2.夏油工作後就頭疼;3.夏油走進醫院會頭疼。
那麼請問,夏油究竟是為什麼頭疼?
高杉桃恍然大悟。
既不是因為工作,也不是因為醫院,而是因為看見猴子啊!
上門委托的都是猴子,醫院裡的醫護人員也都是猴子,所以才會永遠無法解決,只能愈演愈烈啊。
那難道就沒有咒術師兼醫生的嗎?
……哦不,這聽上去是個風險很高的職業啊。
說話那兩人顯然也跟她想到一塊去了,只是他們不像高杉桃,並沒問出這個問題,只是用一種你懂我懂的口吻說:「更何況,那位醫生大人現在也不是咱們能請到的了。」
「綁來呢?」
「你要是能從五條悟眼皮子底下把人綁過來,我奉你為教祖行嗎?」
「……滾!」
又是那種心照不宣的苦笑。
不過這一次高杉桃集齊了所有線索:五條悟眼皮底下、醫生、咒術師,答案只有一個!
那就是——
「對了,隔壁那位『聖女』這幾天沒再來了吧?」
「你記岔了,小葵還在這裡,她今天應該要過來接人。」
「都『聖女』了,還來接人?……你提前去安排一下,別讓她又跟夏油大人撞上。」
高杉桃在牆角眨眼。
誒?我嗎?
「……還用你說嗎?夏油大人自己也唯恐避之不及。之前好說歹說,讓他休息一段時間,總算說好這段時間只跟科學教那邊合作這一個緣主,結果她一來,直接連這個工作都不做了。」
「那豈不是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再一次心照不宣的苦笑。
可惜高杉桃一點也笑不出來。
要說生氣,其實是有一點,但不是因為夏油針對她而生氣。
更何況夏油也不是針對她,夏油是針對每一個沒有咒力的普通人。
她生氣,氣的是夏油傑明明有空,卻跟她們說沒有,蓄意逃班!!!
不想干就不想干,頭痛就頭痛,逃班算什麼英雄好漢啊!!
……好吧,其實還有一點生氣,因為她不喜歡被人這樣看待。
高杉桃抿緊嘴唇,等那兩人聊完走人,才慢慢從假山水邊站起來。
雖然心裡知道有這麼回事——夏油討厭無咒力有誰不知道?——但他實在演得很好,親切耐心,事事體貼,不小心就放下戒心了嘛!這又不是她的錯!!
現在知道對方其實還是一直拿她當猴子看,不生氣才奇怪呢!
她站在原地,兩秒。
忍嗎?
忍個頭!!
二話不說,扭頭就走。
這回不僅沒迷路,反而在見聞色加持下精准找到從未來過的教祖臥室。
接下發帶,長刀按在腰間,蓄勢待發!
高杉桃猛地拉開門。
這劇烈的響動,很難不引起屋內人的注意。
夏油按了按額頭,緩解那股由內而外的劇烈疼痛,抬眼朝門邊看來。
見到高杉桃,條件反射一般,露出一個標准的、平和的微笑。
「怎麼了?有什麼事嗎?」……聒噪的活力四射的猴子。
以往高杉桃並不怎麼關注他的笑容,雖然知道肯定是有點虛偽的,但世界上有誰面對不熟的人,笑起來不摻點虛情假意呢?
但今天不一樣,今天她認真觀察,發現確實很假!
假得一觸即碎,一戳就破。
她踩著拖鞋走進屋內。
……敏銳地察覺,在她踏進去的瞬間,夏油的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
反應這麼大?那之前她每次來,夏油不得在心裡把她生吞活剝了?
與其說生氣,高杉桃現在反而有點覺得好玩。
夏油能把她怎麼樣嗎?不能。明明很不喜歡,但還得笑臉相迎不是嗎?
於是更加肆無忌憚地走了進去,每往前一步,夏油心裡的地雷就炸開一枚。
可惜全是啞炮。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頭痛發作,這女人又找上門來,這次恐怕還得多頭痛幾天。
身體不適的時候,人往往是很難偽裝自己情緒的。夏油勉強壓住怒氣,強撐笑臉,問她:「結衣小姐那邊,聽說是下周才動身過去,怎麼今天過來了?」
高杉桃搖頭,繼續往前逼近。
夏油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退。
她繼續往前,夏油就繼續往後。
換做平時,教祖大人早該意識到高杉桃這樣做的詭異之處,但今天頭實在太疼,疼得無法思考,直到被逼至牆角,才覺得不對。
他臉上依然帶笑,但高杉桃已經能明顯看出其中僵硬的痕跡:「……你到底要做什麼?」
高杉桃盯著他。
夏油便不能不看進她的眼裡。
有時人們說,綠眼睛是最讓人恐懼的。夏油曾經不以為意,這時覺得誠不欺我。
讓人聯想到腐爛的沼澤、屍體上蠅眼反光的綠……那麼近、那麼霸道、那麼躲無可躲地出現在夏油眼前。
「現在,此時此刻,你想用什麼表情面對我?」她問。
居高臨下,俯視被自己逼進角落裡的夏油傑。
陰影幾乎能將青年完全籠罩起來。
「聽說你很討厭沒有咒力的普通人。雖然栗田他們還不知道,但你看出來了吧?」她抱著手臂,好像一點不怕盤星教教祖殺人滅口,毀屍滅跡,「既然知道我是你最討厭的那種生物,還不得不笑臉相迎,這肯定不是你的本意吧。」
「現在你的心情究竟是什麼樣的……看著眼前的我,你最想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什麼表情?哼……還真敢問啊。
屋子裡燒著地暖,層疊的袈裟下,汗珠開始細而慢地分泌出來。
夏油分不清是因為他的頭痛,還是房間裡的溫度,還是別的什麼。
焦躁。
煩悶。
惡心。
他打定主意要裝下去的,畢竟一開始就沒向栗田戳穿她無咒力的身份,那麼也沒必要到這時候再撕破臉,只要他盡量少見到這個人、這張臉。
但窗外飄雪,這女人從雪地走來,肩上也帶了雪花,身上是一種叫人著迷的寒氣。
又咄咄逼人,站在跟前,讓他沒有辦法不去看。
真是……不知死活。
「……你就不能,稍微識趣一點嗎?」他的笑容還是很溫和,只是比之前多了幾分疲憊。
聲音卻要冷得多了:「果然是只不通禮數的——猴子。」
啊,叫出來了。
畢竟是人,高杉桃也沒什麼認知障礙,被人當面這麼叫的感覺還是很奇妙的。
有種突然進入迪○尼歌舞頻道的感覺。
被當面這樣叫,顯然還挺難聽的。
但高杉桃沒反駁,也沒跳腳,更沒委屈,夏油的情緒卻也沒好到哪兒去。
他是什麼樣的人呢?光是有一個無咒力的人站在他面前,都覺得周圍的空氣被污染了的類型。
更不用說高杉桃已經來了很多次,之後可以想見,還會進出很多次。
最最可惡的是,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科學教那幫家伙會奉她為聖女——一個全是詛咒師的教派,奉一個沒有咒力的人為聖女。
殺了她?但栗田這個人是個學生脾氣,無論夏油有多少理由,只要他心裡不認同,就一定會存一根釘子。
所以他並沒立刻揭穿她的無咒力身份,想著總會見到破綻,可以徐徐圖之。
為了一個暫時還沒做什麼壞事的猴子,跟一個術式特殊、頗有前景的詛咒師起齟齬,這也不是夏油願意見到的。
……那他就得忍受高杉桃的多次登堂入室。
夏油傑只是想到這裡,就從小腹往上湧出想要干嘔的衝動。
人人觀點不同,他能理解很多咒術師並不像他這樣,整日告誡自己要去厭惡無咒力的普通人。
而他常常對這些咒術師施以援手,也並不是希望對方一定要無條件加入自己的陣營。
但夏油對無咒力者的厭惡,絕不是他這一丁點對咒術師群體的關懷就能抵消掉的。
不如說,栗田越是對這位所謂聖女推崇備至,他就越是厭惡。
不是以自己的能力,而是以隨便什麼手段謀得高位的猴子,這正是他們最擅長的不是嗎?夏油見過太多這樣的人,他的客戶、緣主,全是這樣的人。
因為無能而鑽營,因為鑽營而記恨、焦慮、憂愁、憤怒,又因這些情緒生產出一個又一個咒靈。
那些只有咒術師才能看見,只有咒術師才能解決,也總會優先攻擊咒術師的咒靈。
他看高杉桃一直沒動,想這女人估計是被他嚇傻了。
也很正常。
見過他真面目的人不多,但每一個人,實打實的每一個,都會驚訝於盤星教教祖在人前與人後的兩張面具。
黑發男人從地上站起來。
和剛剛被逼進牆角時不同,他起身的姿態很優雅,又有著拒人千裡之外的傲慢。
踩著他在室內也穿的木屐,慢悠悠晃到白發女人身邊。
在她耳畔,輕聲道:「我看在栗田的份上,不對你下手。識相點就趕緊滾。」
說完,轉身欲走。
欲走。
意思是沒走掉。
……後腦勺一痛。
夏油傑不可思議地回頭。
那女人手裡攥著他一縷披散的長發,臉上表情有點像在走神。
…………在走神?
她瘋了嗎……?
面對一個要錢有錢、要勢有勢,同時還具備強大咒力,身懷復數咒靈的盤星教教祖,別說夏油傑本就是僅有的四大特級咒術師之一,就算她看上去練過些拳腳、能還手一二,那又如何?
夏油不是沒見過那些頗有身手的猴子,有的人,光憑肉/體強度,甚至可以抵御較弱小的咒靈乃至咒術師。
但最頂尖的強者,在真正掌握咒力的人手裡,也過不了幾招。
這和一個人的天賦、智慧、毅力無關,僅僅在於ta是否具備咒力而已。
就像那名伏黑甚爾,還有今年大概率會入學咒高的禪院小姑娘——名義上是0咒力,但那只是用來形容他們的咒力過於低,以至於幾乎不存在。
其實誰都知道,他們跟真正的猴子依然有著雲泥之別。
無語、震驚到了極點,讓夏油一時之間連質問都說不出口了。
只能等高杉桃抬起臉。
室內的光照明明沒有變化,依然昏暗,那雙眼睛卻驟然有神起來。
比起剛才暗沉的、死意濃重的綠色,現在竟然搖身一變,明亮燦爛,剔透清爽,好像一整個春天向他當頭潑下來。
……有點像「上課開小差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驚慌失措之余發現這題她會」,的表情。
夏油皺眉。
搞什麼?
在他無從得知的角落,高杉桃正在狂喜。
這叫什麼?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每到一個新世界,總要適應全新的力量體系,霸氣、死氣之火……在這裡,當然就是咒力!!
她的系統和武裝,能不能跟這世界觀裡最至高無上的咒力掰一掰手腕?高杉桃也苦惱這個問題很久了。
只不過科學教的人對她都很友善,盤星教的大部分人也是這樣。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也不好主動動粗。
但夏油傑這麼一說,她一下就釋然了。
「來!試試看!」她松開手裡的黑發,後撤半步,擺出一個拳擊經典姿勢,在鼻尖上抹了一把,「呀!我打——!」
這回仿個李○龍聲線,如何呢?
*
東京都郊外,咒術專門高等學校內。
教學樓頂層,走廊盡頭——每個傳說故事當中最不詳的那房間,正是咒高如今的校長,夜蛾正道的辦公室。
用他自己的說法,邪不壓正,以他的正道之名鎮守在此,不管是再邪的邪氣也能被他嚇走。
師生群體對此不置一詞,只不過接連把萬聖節和鬼節的活動地都選在了他的辦公室裡。
夜蛾正道看上去最多不超過40歲,黑發黑胡須,戴一副墨鏡,兩鬢剃得很干淨,整個人精神抖擻。
介於小麥色和黃種人正常膚色之間,身材高大,肌肉發達,穿一身黑色正裝,幾乎要將衣服擠爆。
無論袖口褲管還是皮鞋,無一處不井井有條。
渾身上下不見任何其他裝飾,可見性格勤謹、克己。
這樣一個一看就從小到大沒違反過一條校規的男人,正在低聲叮囑,說是碎碎念也不為過:「……你現在這樣的情況務必小心,不能像之前那樣亂來,聽見沒有?」
實際屋子裡並沒有第二個人。
「更何況家入也檢查過了,你現在的身體情況……實在不好說,能不能動用咒力也還不確定。不要去賭危機時刻的爆發!雖然我知道你性格就是那樣,但——聽見沒有?不許亂跑。」
一只白貓從他腳邊躍到辦公桌上,把所有豎立的文件夾全都推倒在地。
又跳上窗台,舔舔爪子,睜著那雙湛藍圓眼睛對夜蛾喵了三聲。
聽上去罵得很髒。
接著,靈巧地將窗戶反鎖解開,縱身躍了下去,將校長的大喊拋之腦後。
啰嗦死啦——
第250章 蘋果 夏油大人,請您幸福的…………
這在東京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天氣。
雖然下著雪, 但太陽依然高照,晴空萬裡,落在身上又溫溫的, 並不叫人出汗。
只需要一件單衣、一件外套,就足夠應付今天的溫度, 空氣也有一股化雪時清甜的味道。
盤星教固然是個什麼都干,以此謀財的宗教,內部的詛咒師們也不免為這樣好的天氣露出輕松的表情。
「小葵?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菅田真奈美路過庭院時, 注意到那個常常從科學教跑來找她們玩的小姑娘。
「美美子和菜菜子呢?你們沒在一起玩嗎?」
「嗯。」松島葵點頭, 「她們倆讓我在這裡等,說是有什麼驚喜。」
臉上擺出「其實也沒有那麼感興趣」的酷酷表情。
真奈美勾起唇角:「是嗎?那還真是讓人期待呢,我就說那兩個小丫頭偷偷摸摸在房間裡干什麼,原來是在給好朋友准備禮物?」
小姑娘的眼睛更亮了一些。
和夏油大人一樣,真奈美對美美子、菜菜子有其他的同齡朋友這件事表示相當支持。
畢竟松島葵是一個年輕的、咒力微弱但畢竟是有咒力的、知根知底的小女孩,她依存的科學教又在盤星教手中討生活。
這注定了松島葵本人可以是美美子和菜菜子最佳的玩伴之一。
更何況這小姑娘雖然對自己的處境洞若觀火, 平時卻不卑不亢, 更讓人放心。
正說著,菜菜子、美美子姐妹已經跑了過來。
兩人從小營養不良, 個頭不高, 但在松島葵面前居然也看上去很像姐姐。
「走吧走吧!我們已經准備好了,現在直接去房間裡就行——讓你久等啦!」
正要動身,不遠處忽然一聲巨響。
真奈美立刻變了臉色,紅唇緊抿,舌頭上甚至能吃出口紅的味道。
她很少有這樣失態,之所以會如此,也是因為剛剛那聲巨響傳來的方向,不偏不倚, 竟然正是——
是夏油大人的房間!!
剛剛還准備拉著送到松島葵去房間裡玩耍的兩姐妹,兩手交握,一人一只手,抓起松島葵,立刻往夏油的房間方向奔去。
「夏油大人!你沒事吧——!!!」
*
教祖臥室裡。
夏油的房間是很闊綽的。
不僅是面積大,布局也開闊,整個房間裡的家具相當少。
這也讓高杉桃揍人的時候下手特別爽快。
雖然從視覺效果上講,或許觀眾們對敵人撞在這裡、撞在那裡的戰鬥會更感興趣,覺得打得更激烈、受傷更重。
但對真正要打架的人來說,讓敵人撞上桌椅板凳反而是一件麻煩事。
運動的軌跡會因此產生變化,也容易給對方找到掩體,轉守為攻。
高杉桃將房間裡的地形在腦海裡重現一遍,若有所思,摸了摸刀鞘。
洞爺湖還挺長的,多虧這裡地形不逼仄,不然她還得換一種武器。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咒術師們的身體依然是人類,只是比起普通的人類具備了一種額外的力量。
因此,如果把咒靈視作看不見的敵人,把咒力視作一種無形的力量……
那麼其實她也只是在跟具備特殊武器的人群作戰而已。
只是面前這個人要更強一點。
夏油的生得術式是咒靈操術,能夠收服並且操縱咒靈為他所用。
與此同時,作為四大特級咒術師之一,他的咒力也比其他咒術師要深厚百倍不止。
……那不就相當於一個擁有強悍、特殊軍火庫的敵人嗎?
只要把這個邏輯理清楚,那麼一切戰鬥思路都好說了。
先行一步,控制局面!!
在她還沒太搞清楚該怎麼應付咒靈之前,不能讓夏油召喚出足以團體作戰的咒靈!
夏油見她擺出架勢,戰鬥的本能讓他想要即刻出手掌握主導權。
但沒等他調動咒力,就發現自己的臉已經在地上了。
……准確來說是榻榻米。
…………准確來說也沒什麼太大區別。
怎麼會——?!
不講咒力,他甚至能跟悟打個平手,又怎麼會輕易被這人打倒??
被按在榻榻米上的時候,夏油整個人都是懵的,他無法理解——因為對於有戰鬥經驗的人來講,並不存在什麼讓人真正完全無法「看見」的招式。
但夏油得承認,他剛剛甚至沒有看見這女人是如何移動的。
兩人雖說離得很近,但要想動手,不管是要拔她按在腰間的刀,還是要抬手揮拳,必然需要一段緩衝的距離。
而不管是什麼樣的移動,不管有沒有破綻,總會有一條動線、一條軌跡,讓人看見才對吧??
難不成,她是什麼鬼魅?具備瞬移的能力?
……開什麼玩笑???這種能力對於真正的咒術師來說都不多見。
高杉桃出手迅速,一把把他按在榻榻米上,倒也沒立刻揍人,而是掐著夏油的下頜,轉過來轉過去地看。
「不管怎麼看,也是人類面孔嘛。」她說話的聲音有點像科學家點評自己的實驗成果,「劃開臉的話應該也會有人類的血液流出來吧。」
按在臉上那只手很大,幾乎能罩住他整張面孔。
夏油感覺到,這一刻,自己在她眼裡不是一個有思想有生命的有機體,只是一葉夾在載玻片中間的細胞。
呵呵。
還真是被人小瞧了呢。
他慢慢調整呼吸,細致地感受著高杉桃將他壓制時使用的握力,同時在心裡作出判斷——贏得過!
剛剛輸在速度,但握力,他可不會輸。
左手撐地,右手藏在背後,以一個相當匪夷所思的扭曲姿勢,他喚出【游雲】,一把紅底黑條紋的三節棍。
為什麼是【游雲】,夏油也是有所思量的。
這件咒具十分特殊,就在於它並沒有被賦予任何術式,使用時釋放的是純粹的物理之力。
能發揮的威力,完全取決於使用者自身的腕力。
雖然是高杉桃主動挑釁,但夏油依然——以他自己的視角,認為是相當體貼且紳士地——決定先以純粹的腕力應戰。
這樣一來,即便最終輸掉,也不會不服了吧?
即便在咒術師內部也很少有人知道,夏油這位特級咒術師,其實體術也相當了得。
甚至可以說在咒術界首屈一指。
假使不用咒力咒具,和當今咒術界最強五條悟也不相上下,其余人等一概要往後排一個等級。
所以……
他有些遺憾,又難得有些興奮,連頭痛好像都忘了,握著【游雲】屏息以待。
三、二、一——就是現在!
手腕一轉,能一擊將猛虎打出腦漿的三節棍,反手就揮在高杉桃背上。
她有所察覺,提前一步閃開,夏油也立刻收起攻勢,從她的鉗制中閃出。
一進一退之間,將她趕到三步之外,自己則翻身站起。
兩人面對面站立,一人穿繁復正式的五條袈裟,另一人穿休閑杏黃色毛衣和長褲。
怎麼看都不像是能出現在同一幅畫面裡的人物
高杉桃仔細觀察【游雲】,隨口說:「為什麼不乖乖躺著挨打呢?真是不可愛。」
「你會稀罕被一只猴子稱贊嗎?」
夏油話音剛落,眼神一凝。
又來了!
瞬移——竟然是真的瞬移?!
夏油幾乎把自己的反應力拉到了史無前例的最高。
他甚至懷疑自己的手臂因為過於大幅度的抵擋拉傷了,才堪堪在高杉桃的刀刃當頭劈下來之前擋住。
別說握緊游雲的兩手,連小臂大臂都開始跟著發顫、發麻。
她力氣竟然這樣大?普通人類究竟能練到這種程度嗎???
不好——左上!右前方!又出拳了,她的速度怎麼這麼快??
不僅移動速度快、連出手的速度,都已經快到了夏油難以看清的地步!
依靠強悍的條件反射,也無法完全躲過她的劍氣,反而在身上和臉上留下細碎傷口。
……自己已經被完全帶入她的節奏當中了!
他意識到這件事時,袈裟已經被割開數道口子,零落地耷拉在身前身後,露出裡面雪白的夾衣,整個人看上去狼狽不堪。
高杉桃雖然並不想真正把他砍成臊子,刻意留手,但畢竟是利刃,難免不傷及筋骨。
血液浸濕衣袍,粘在身上的感覺並不好受。
夏油此刻最關注的卻不是這個。
他心裡當然有自己技不如人的憤怒,但更多的卻是強烈的震驚。
被刀劍傷到這種事,有多少年沒有發生在他身上過了?
咒術師也是肉體凡胎,就算是個普通人找到機會拎著菜刀狂砍,也能傷到那麼一兩下。
但夏油敢對天發誓,他絕對沒有絲毫放松警惕——就算一開始有那麼一丁點,但從察覺到她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開始,他就以前所未有的專注嚴陣以待。
而這也正是他震撼的根源所在。
明明已經戒備到這種地步去,依然無法看穿她的速度,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戰士?
完全超越了咒力的存在……根本還沒有到比拼咒力的那一步!
高杉桃,這個莫名其妙上門科學教的虛假「聖女」,這個顯然沒有任何咒力可言的猴子……她的來歷,究竟是什麼?!
夏油總算開始對這個本源的問題感到疑惑。
將自己在這之前,面對普通人時天生懷揣的那份傲慢甩開,他無法不好奇這個問題。
「……你究竟是誰?」他問,「加茂家?禪院家?五條家?」
「我?我是高杉家啊!高·杉·桃啊!」高杉桃想了想,「當然你也可以叫我江戶好警察、新世界好海軍、並盛町好教師。」
「…………沒在跟你開玩笑!!」
被戲弄了。
夏油怒意陡生,臉上的神情卻很快冷靜下來。
既然這家伙跟他所設想的普通人有一定區別,那麼便放出咒靈來,試她一試。
放出來的咒靈並不是強攻擊型的,而是通過對敵人附著微弱咒力,可以進行有限追蹤的咒靈。
這次並不是因為什麼聊勝於無的堅持,而是純粹出於實用主義。
這只咒靈,體型跟一朵蒲公英孢子差不多,大小在肉眼幾乎難以分辨。
更別說不具備咒力的普通人,連察覺都是不可能的事。
他彈彈手指,咒靈現身在高杉桃身後。
即刻便隨風起航,立馬就要粘到她身上去。
首先,試試她究竟能不能看見咒靈。
而無論她看不看得見,至少這只咒靈的追蹤作用會起效。
即便是瞬移,也不會是空間上的斷層,而是一道過於快而使人無法辨明的軌跡。
只要有這枚咒靈在,那麼就能看清她的軌跡,就能著手破局。
不得不說,夏油的思路是很清晰的,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也都沒有錯。
高杉桃卻在這時忽然停步。
回頭,眼珠並沒轉,手卻飛快向某個位置探出去。
夏油呼吸一窒。
那正是他釋放的咒靈所在的位置!
……該不會她其實真的能看到吧?
世界上會存在這樣的人嗎?雖然沒有咒力,也使用不了咒術,破解不了他的防竊聽術式,但卻能看得見咒靈,攻擊咒靈?
夏油沒發現自己的思維已經開始變得混亂——從咒力誕生的根基來講,就不可能有這樣的人存在。
以他的智力和定力,根本不該產生這樣的動搖才對。
但無論如何,眼前的觀察和直覺又不會有錯。
高杉桃——即便是現在,她的瞳孔也並沒聚焦在咒靈真正所在的位置,反而半閉著眼,面朝前方,只是背過手去摸索。
比起說她能看見,更像是她能感覺到……感覺到一種……
奇怪的力量波動。
能不能看見咒靈,沒有人比高杉桃自己更清楚。
她看不見,她沒咒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高杉桃並沒多失望,雖說是女主角吧,但也不至於什麼好事都能摻一腳。
所以比起哭天搶地,尋找自己從未擁有過但好像失去了很多年的咒力,還不如趕緊掌握怎麼在完全看不見的情況下對戰咒術使用者。
怎麼對戰呢?歸根結底,防御住對方的進攻,成功攻擊到對方,這就是一次精彩的戰鬥了。
咒力……如果說這是一種力量,那麼調動它必然會露出痕跡。
既然有痕跡,見聞色就一定能捕捉到!
她放出幾縷霸氣,果然探查到了夏油釋放出的咒靈。
只是位置稍微有些模糊,不能具體定到某個點上……唔,那這樣呢?
夏油便看她虛虛握拳。
她的周身似乎微妙地顫了一下。
是的,明明沒有形狀、沒有顏色的空氣,好像跟著顫動了一下。
緊接著,他發現高杉桃的目光開始能夠十分精確地定位到他那只可憐巴巴的追蹤咒靈上了。
…………變態啊?
夏油完全是情不自禁發出這樣的感嘆。
這是干什麼呢?這家伙……該不會,正在跟他的戰鬥之中,慢慢學著如何「看見」咒靈吧?!
這念頭浮現的一瞬間,夏油連繼續作戰的心情都沒有了。
兩個人的動機完全不同,根本沒有繼續打下去的必要——難道他是什麼很賤的免費陪練嗎?!
而作為盤星教教祖,審時度勢、見好就收、見風使舵,才該是他最常用的面孔。
繼續跟她硬頂下去又能有什麼好處呢?除了逞一時意氣。
一時意氣。
鬼使神差,他再次抬起手。
想跟她分出個勝負。
想把她臉上那種無知無畏的表情打消掉,想讓她和其他猴子那樣對自己充滿恐懼或崇敬,想看見她恭順的頭頂而非張揚的面孔,想她承認自己的冒犯並從此乖乖聽話。
怎樣都好,他不想再看見高杉桃那雙眼睛……
指尖沁出一陣涼意。
「嗯嗯,原來如此,大概就是跟『靈魂力量』差不多的內容?」
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那麼我使出這一招,閣下又將如何應對呢?——死氣的零地點突破·初代版!」
最後怎麼好像是第三個人在說話?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夏油發現自己的手指開始結冰了。
而這絕非正常現像。
「咒靈是咒力的凝結,所有的攻擊也都是咒力的實質化,雖然我看不見,但這種能量確實是存在的。所以不管是咒靈還是咒術師,只需要……」
高杉桃自言自語,那張臉龐上開始煥發出夏油最厭惡的神態飛揚。
就決定是你啦——夜之炎!!
用透明的夜之炎填充後,以她為中心,方圓五米的整個空間就變成了海底世界一樣的所在。
再怎麼微小的力量波動,都能引起明顯的漣漪。
而這樣的漣漪,必然無法逃脫她的眼睛!!
高杉桃打了一串響指,小小歡呼,為自己的精妙構思感到興奮。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你的百○彙表演。」夏油假笑,「我還沒死呢。」
他試圖舉起被冰封的雙手,發現根本舉不起來。
剛剛召喚咒靈的時候是藏在身後的,所以也是直接以兩手背在身後的姿勢被高杉桃冰封。
……看,逞一時意氣,就是這樣的下場。
「……你今年多大?」他忽然問。
「?」高杉桃目光在房間內轉了一圈,隨手抓了一枚擺盤用的蘋果開始啃,「問這個干什麼?」
「我知道一個無咒力的男人,也是強得讓人不可思議。跟你很像不是嗎?」以那家伙不靠譜的做派,說不定什麼時候留下一個這麼大的女兒也不是不可能啊?
「真的假的?嘎吱嘎吱。」啃啃啃。
夏油微笑:「真的,做派也差不多。」
都是這樣粗野的猴子。
說話吸引她注意力的同時,將渾身上下的咒力都彙聚在指尖。
高密度的能量誕生出熱,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可以微微往外伸直一截。
有這一截,就會有更多。
很快,他就能掙開這團莫名其妙的冰塊……
融化的速度比夏油想像的還要快很多。
他站起身,兩手握在身後,假裝自己依然受控,慢慢走到高杉桃身邊。
【游雲】乍現。
他兩手展開,立刻開始召喚數枚咒靈的同時,舉起游雲,猛然朝著女人的頭頂砸下!
「砰——!!」
……手感明明打空了,又是哪來的聲音?
夏油意識到這一點違和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被重重地擊飛出去。
左側太陽穴陣陣隱痛,連帶著眼皮、眼球以至於顱內都開始疼痛。
所以剛才,是她以微小的動作側身躲過,接著像一只不倒翁那樣,猛地用自己的腦袋,給他來了一記頭槌……側頭槌?
夏油半躺在地上,看著純色的天花板。
眼前明暗交錯,色彩紛雜,估計是被砸出毛病來了。
本來也是他自己應戰的,夏油不至於心思狹隘到要因此怪罪什麼。
只是漫無目的地想,他都挨得這麼痛,力的作用既然是相互的,那麼高杉桃難道不會覺得痛嗎?
能讓她也痛一下,居然已經算是他在這場戰鬥中得到的,微不足道的小小勝利了。
腳步聲從旁邊傳來。
還有她啃蘋果嘎吱嘎吱的聲音。
節奏適中,不快不慢,聽上去汁水豐富,好像是一個很好吃的蘋果。
……應該確實沒覺得有多痛,還在這吃著呢。
蘋果有什麼好吃的?他房間裡的蘋果很好吃嗎?他怎麼不知道?也對,反正從來也提不起食欲。
夏油懶得看她,繼續看天花板。
難道他是生來就跟無咒力犯衝?當年遇到伏黑甚爾還不夠,現在更是給他送上來一個更離譜的。
人家好歹還算是懂點咒術基礎的禪院族人,只是咒力低到微不可見而已。
高杉桃是什麼?徹頭徹尾的一個普通人!
結果,一個普通人,雖然沒有咒力,但是能看見咒靈;
雖然沒有咒力,但是能攻擊到咒術師;
雖然沒有咒力,但卻能封印他的術式。
這都什麼跟什麼??
……要是換做悟,能不能贏過她?
他夏油傑勝不過的人,高杉桃並不是開天辟地以來頭一個。
思路一轉天地開,夏油一瞬就釋然了。
那怎麼了?他確實沒有那麼強啊,從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了不是嗎?
就是因為不夠強,做不到想做的事,才會離開咒高,出來做這個盤星教教祖的。
夏油懶懶掀開眼皮,打量走到自己身邊的那道人影。
……你要是真的有那麼厲害,不如現在出門左轉,走到馬路邊第一個新干線站台,一路坐到郊外,去那座學校裡點名要裡面一個跟你同發色的男人出來打架。
頭痛,從內而外的痛,身上也痛,那些被武士刀造成的傷口完全沒有要愈合的跡像,夏油只覺得身心俱疲。
高杉桃站在他身邊,彎腰觀察幾秒。
正要直起身時,忽然被他抓住小臂。
不是求助,也不是下意識的神經反應,而是……
「都這時候了,還想著反擊啊?可以嘛傑君,挺有韌性的。」
她想了想,手裡還拿著蘋果,干脆抬腿跨站在他身體兩側,兩膝往夏油胸口壓去。
換言之,坐了下去。
夏油悶哼一聲:「你還真是不客氣……」
「把你壓牢一點,免得一會兒把我的蘋果打掉了。」高杉桃說,「嘎吱嘎吱。」
「……好吃嗎?」
「一般,中看不中用。」
「…………只是在說蘋果?」
「哼哼。嘎吱嘎吱。」
等她把蘋果吃完再……
等我把蘋果吃完再……
原本達成的默契,忽然因為門外傳來的急促腳步聲而被打破。
兩人立刻對視一眼,心知不好。
剛才他們為了不讓別人察覺,一直以最小分貝打鬥。
直到最後一下,夏油偷襲未遂被頭槌撞飛,沒來得及控制聲音。
高杉桃估計也忘了這回事。
他抬眼,果然看她表情也很驚慌。
「是小葵,還有你那兩個養女,還有一個我不認識的女人。」她飛快說,「進院子了!馬上就要來敲門!」
夏油已經不想問她是怎麼知道的了。
……開天眼?是這樣嗎?老天爺。
要不是他確定在這個世界上六眼有且只有一雙,而且那位也活蹦亂跳活在東京市裡,夏油都要懷疑這是不是第二個六眼載體了。
一個沒有咒力的六眼載體,聽上去不是更酷了嗎?他壞心眼地想,比悟酷多了吧?
一轉念,又忍不住嘆氣,低聲對她說:「聽我說,高杉桃。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顯然你也不希望讓小葵發現我們倆不合,對吧?所以……」
*
門外,美美子、菜菜子和松島葵一起走上木廊,伸手按在夏油臥室的門前。
「夏油大人?」裡面好像有什麼動靜,菜菜子側耳貼上去聽,「您在嗎?在休息嗎?」
細細聽,似乎也沒有什麼奇怪聲音。
片刻,夏油應道:「進來吧。」
將門拉開,聽見那聲巨響後趕來時,所有人腦中想像過的各色情景都沒有出現。
夏油的房間裡干淨整潔,除了一如既往的昏暗,沒有半點特殊之處。
他本人站在門口,更是笑眼彎彎,面色紅潤。
……就是好像換了件衣服?
美美子走上前,握了握他的手指。
指尖也是溫熱的。
身上沒有任何其他氣味,至於那位科學教的聖女,則在窗前剝著一顆橘子。
見她們進來,抬起手問:「要不要來一瓣?」
一派歲月靜好之感。
難道是剛剛聽錯了?
在三個小女孩的眼皮底下,兩名壞大人狀似不經意地對視,目光交錯,又各自鎮定地轉開臉。
……呼,還好他們手快。
在意識到有人過來的同時,夏油即刻起身去整理房間,高杉桃則接連甩了一串治療光團,趕緊把對方的傷口愈合。
夏油又趁開門之前往外面加了件外套,掩飾被割破的袈裟,才塑造出眼下如此和諧寧靜的一面。
他含笑說:「讓你們聽見了?我們剛剛其實是……」
說著,他往高杉桃的方向掃了一眼。
高杉桃收到示意,也很配合:「是我拜托傑君教導我一些格鬥的技巧啦。因為是聖女,萬一被別人知道身份這麼貴重,容易出問題的不是嗎?」
夏油笑盈盈地磨了磨牙。
「嗯哼,是的,當然是這樣的。」
教導這個把他按在地上揍的人?是的,當然,是·這·樣·的!
高杉桃聽沒聽見他磨牙的聲音,夏油不知道,他只知道這女人會說那樣的話,一定是故意的。
惡趣味的混賬!
真奈美觀察著兩人的互動,摸了摸自己肩頭的卷發,沒有作聲。
……是這樣嗎?
三個女孩有點將信將疑,實在這種事跟夏油的氣質不大匹配。
至於高杉桃……沒什麼事是她做不出來的,不管什麼場景好像都能快速融入。
菜菜子很快地看她一眼,從臉上實在看不出什麼,又抱著夏油的胳膊撒嬌:「對了,夏油大人!一會兒我們要出去一趟,之前說好要一起去迪○尼玩的。」
她嘰嘰喳喳地說:「本來說讓夏油大人跟我們一起去,您又一直不願意……」
「我不喜歡……」夏油傑想說他不喜歡猴子扎堆的地方,但話將出口,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要排隊,總是讓人心情煩躁的,你們不介意這個,去就是了。零花錢還夠嗎?」
「夠的夠的!」菜菜子趕緊說。
但她知道,就算是這樣,夏油大人回頭還是會再給她們塞一張卡。
那邊說著話,松島葵偷偷摸摸蹭到高杉桃旁邊來,用眼角瞄了一眼夏油,又從下往上很小心地看她,問:「你沒事吧?」
高杉桃:「?」
她一下笑了:「我能有什麼事,我當然好得很咯。夏油大人是個很溫柔的陪練呢。」
溫柔的沙包也算溫柔吧?她又沒說謊。
「真的?」松島葵有點懷疑,她腦袋往後撤了半截,在兩人之間又來回打量,勉強相信了高杉桃的說辭,「總覺得怪怪的……你們關系有這麼好嗎?我感覺夏油大人還挺難接近的啊。」
高杉桃笑而不語。
心與心的距離,當然是很難拉進的;但拳頭和臉的距離,只要夠快就好了。
她摸了摸松島葵的紫發,問她:「那你一會兒要跟她們一起去迪○尼嗎?要不要姐姐也給你發零花錢啊?」
「你哪來的錢啊?」松島葵嘲笑她,「桃子聖女,連工資都沒有,你先養活好自己吧,別總想著裝大人。」
「什麼裝大人?我本來就是大人!」
「發不出零花錢的算什麼大人?」松島葵斜眼。
高杉桃,從沒受過此等奇恥大辱!
……而且她確實兜裡空空。
從小到大,從第一個世界到第四個世界,她從來沒過過幾天沒錢的日子!!
當即蹬著榻榻米站起來:「不行!我不能讓你輸在起跑線上!這份零花錢——我給定了!!」
得從哪裡搞點錢來花花!!銀行?還是國庫??
夏油撫摸菜菜子、美美子頭頂的手沒停,但心裡忍不住:「……」
這到底是哪門子起跑線啊?衝刺迪○尼樂園的起跑線嗎?這種起跑線就算輸掉了又有什麼關系??這女人每天都在想什麼???
為了這點事就一驚一乍的……
菜菜子和美美子倒是對她的態度有點贊賞:「雖然說這樣講聽上去不是很有姐妹情誼,但,確實啦,如果你能想到辦法給小葵發零花錢的話,當然是更好咯。」
高杉桃看向她們。
菜菜子是兩姐妹裡更外向的那一個:「因為該玩該吃該買的,我不會吝嗇。但是小葵一直花別人錢的話,心裡也會不舒服吧?我想照顧她的心情,但讓我為了她就不吃想吃的,不買想要的,也不可能。」
高杉桃聽得很欣慰,立刻開始鼓掌:「這孩子!真是聰明又會表達,傑君你教得還挺好的嘛!」
夏油矜持一笑,隨即反應過來,他不應該因為一只白毛猴子對菜菜子的稱贊而感到得意。
揉了揉額角,這才發現頭竟然也不痛了。
……是她剛剛那些詭異的白色光團起了效果嗎?
那麼,就當是她治療的酬勞好了。
他也站起身,平視高杉桃的雙眼:「高杉小姐畢竟是科學教的聖女,也將一起處理我們雙方合作的工作。」
這時盯著那雙眼睛,又覺得並沒多麼不適,大概是光線的關系。
打開門後,雪地映光進入室內,她的眼睛看上去更像被她吃過的蘋果,酸甜爽脆,汁水四溢。
是一種,夏油很久沒能體會過的味道。
高杉桃直直看回來,夏油一點不躲,像在野外偶遇猛獸後的博弈:「不如收下我們預支的勞務費?」
見她沒有露出不樂的表情,斟酌著往下說:「……完成『聖女』的義務,這之後,也可以繼續和我們一起為教眾排憂解難。」
松島葵聽著聽著,覺得不對:「……也不用為了給我發零花錢就這麼麻煩吧?剛剛我是開玩笑的!」
「嗯?為什麼不用?」高杉桃彈她腦門,「給你發零花錢的話,我會很高興,你也會很高興吧?所以是雙贏的大好事,為什麼不做?」
小孩低下頭。
因為……會有點負擔。
不喜歡別人對她好,總覺得欠了一筆債,心裡惴惴不安,想要還回去。
一起過來的真奈美是盤星教中管理財務的干事,夏油囑咐她稍後把預支給高杉桃的薪水劃一部分給松島葵,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
三個小孩開門走了,真奈美多留了片刻。
從出現到現在,她一直沒有開口,直到現在:「夏油大人,下個月的預算已經整理出來,您什麼時候有空查看?」
高杉桃用左手摸了摸右手的大拇指指甲蓋。
……是後花園聽見的那個女聲。
夏油察覺到真奈美的暗示。
看預算是假,問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改變主意,要跟科學教一同祓除那女演員的咒靈是真。
「……你們看過就行了,真奈美。」他說,「我相信你。」
真奈美看他的眼神,一瞬間含義豐富起來:「那麼科學教那邊……」
夏油感受到旁邊高杉桃露骨的視線。
……就不知道收斂點嗎?真奈美可不是什麼蠢人。
他壓抑著想嘆氣的衝動,假裝不知道,維持著教祖的威儀:「……我來吧。畢竟頭痛也好些了。」
「明白了,夏油大人。」
真奈美點點頭,想說點什麼似的,但沒出聲。
又對高杉桃微笑了一下,轉身出門去了。
她門一關,夏油又恢復一副死人臉。
「我可以當做之前什麼都沒發生。」他冷冷說,「不會跟栗田、小葵他們說什麼,也不會趕你離開,只要你能像剛剛那樣維持住和平的表像就可以。」
夏油整頓好心情,微笑起來:「能做到吧?高杉小姐。」
他的笑容其實和之前沒什麼太大變化。
但不知道是哪裡微妙的角度不同,就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在冷酷之中多了一絲無奈,無奈之中多了一分不耐煩,不耐煩之中又多了幾絲無語。
總之,是一個非常復雜,看上去很皮笑肉不笑的笑臉。
高杉桃歪頭:「難道不是因為你打不過我嗎?」
……嘖。
夏油的皮笑肉不笑也撐不住了。
為什麼會有人能這麼自然地忽視一切人類社交所需要的客套……?相比之下,難道他才是那個更普通人的存在???
好吧,他曾經確實也見識過這樣的人。
但現在跟以前不同,27歲的夏油傑跟17歲的夏油傑不同。
經過社會洗禮,經過無數亂七八糟垃圾猴子的磨難後,夏油已經充分接受了一個事實: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類,不論是猴子還是咒術師,都是虛偽、好面子、追求在別人眼中完美假像的愚蠢生物。
他自己當然也不例外。
這種想法根深蒂固之後,又,如他17歲那年一樣,突然冒出來一個這樣的——白色頭發、個子很高、能力很強、強得有點讓人作嘔、還如此目中無人、無視所有潛移默化約定俗成規則的家伙……
他也不知怎麼,那一瞬間,好像被一個更年輕的靈魂占據身體,竟然伸出手拽了拽高杉桃垂在後背的長發。
「……悟?」他有些懷疑,「不會是你吧?」
「說什麼呢你?」高杉桃挑眉看他。
說完,臉一變,她掛上邪惡笑容,右手扣住夏油的肩膀。
後者則驚異地發現,他甚至無法在這女人鐵爪的禁錮下挪動身體。
嘗試後退,但她的手臂竟然也跟著自己的移動往四面八方拉長!
…………她到底是個什麼生物啊?
「這種容忍的話,應該更強的一方來說才對,傑君啊~~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但你最好要說話算數哦?說要給我每個月發五百萬稅後工資順帶購買各種意外險大病險這種事?」
夏油:「?」
夏油:「我說要預支給你勞務費用,但五百萬是從哪得來的?你的妄想裡嗎?」
意外險又是要怎樣?看她這身手估計是不可能出意外了……啊,所以是擔心把別人打出意外,提前轉責給保險公司嗎?
肩膀一緊,高杉桃飛速縮短兩人的距離。
右手依然扣在他肩頭,左手順著他包裹嚴密的脖頸,一路往裡,摸進破破爛爛的五條袈裟。
「你也不想讓你的家人們知道,堂堂盤星教教主……」
隔著薄薄一層單衣,摩挲他體溫微涼的手臂,握住他的手肘。
「竟然會在自己的臥室裡……」
充滿威脅地一捏。
夏油明白她只要足夠用力,完全能輕松捏碎他的骨頭。
「被一只猴子這樣那樣吧?」
那張臉笑眯眯的,根本無法想像她說著這樣罪惡的脅迫之語。
夏油不知道自己臉色如何,他想應該是鐵青的。
畢竟他只能聽見自己咬緊牙關,低低地應了一聲:「……知道了。總之你先松手!」
*
尚未走遠的真奈美,隱約聽見隔壁聖女的笑聲,和自家教祖壓低的求饒。
……果然,她的直覺沒錯。
之前就覺得奇怪,就算是科學教的聖女,跟夏油大人的來往也實在太密切。
更不用說兩人在房間裡鬧出那樣的動靜之後,夏油大人竟然很顯然——換了一件衣服。
到底做了什麼,才需要換衣服呢?
雖然聽上去不可思議,教祖似乎也有朝令夕改、意志不堅定的嫌疑,但夏油大人的決定就是一切。
咒術師與普通人的結合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
冬去春來,萬物復蘇。
真奈美腳步輕快,她想應該給小葵多劃一筆錢,算作媒人費。
夏油大人,請您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