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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七上九下(上+中+下) 作者:安思源

第四十八章

  即使是在白天,義莊依然透著股陰森森的感覺,在一片荒野蔓草的包圍下,只有那麼一棟破舊的宅子橫亙在面前。

  九金俐落地從騾子上跳了下來,衝在最前頭,可是很快又被段子七拉到了身後,她以為發生了什麼事,便反射性地哼了聲:「咦?」

  他沒有做聲,繃著臉,飄了她眼,逕自推開了義莊的門。

  嚴格來說,這甚至不能算是一扇門,只是一塊較為厚重的木板而已。在子七有些粗魯的動作下,它緩緩被推開,一股混濁的氣味撲面而來。一絲霉味夾著一些腐臭味,他倒是習慣了這種味道,卻忍不住邊查看著四周,邊啟唇,問道:「你常一個人來這邊嗎?」

  「我?」九金不解地伸出手指指向自己。

  「嘁……除了你還有誰值得我關心的?」他懶懶地勾起嘴角,蹲下身,接過裴澄遞來的箱子,開始整理起東西。

  這人怎麼還是那麼二世祖呀,跟人家講話都不懂得看著人家的,好沒禮貌呀。九金嘟了下嘴,自顧自地走去前頭那排棺材旁,邊推著棺材蓋子,邊回道:「有時候紅扁和小吳會陪我來呀,偶爾費菲也會陪我。費小姐你還記得麼?超大版流動芝麻燒餅喏,在洛陽的這段時間,她一直很照顧我。」

  「嗯。」聞言,子七一直緊皺著的眉頭鬆開了些。然而一抬眸,見九金很吃力地在一一開棺,他的眉心又擰了起來,沒好氣地瞪向一旁的裴澄阿抖等人:「你們是來觀賞屍體的麼?要不要讓九金去給你們買點零嘴吃?」

  「中!可以嗎?」阿抖的那個同伴很興奮地睜大眼。

  引得阿抖很不客氣地抬起手,用力朝著他的頭拍去,「吃你個頭,呀呀個呸,還不快去幫小良!」

  總算是還有個識相的,子七收回心神,整理了些皂角蒼朮之類的東西丟進盆子裡,遞給了裴澄。剛想帶手套的時候,又頓了頓,看向九金,沉著聲詢問:「就這樣驗可以嗎?需不需要通知下這些死者的家屬?」

  「噗……」裴澄誇張地溢出笑聲,沒想到這話會是段子七說出口的。

  這算是規矩,但是子七從來都是個不把規矩放在眼裡的人,這會竟然講究起這些了?

  「不用了,我都挨家挨戶去知會過了。」說著,九金走上前從懷裡掏出火摺子,替裴澄點燃了那放滿蒼朮等物的盆子。

  子七抿著唇,套上手套,起身,若有所思地瞧了她好一會。看來,這丫頭的確是變了不少,做事有條理多了,也周全得很。不安的感覺也就這樣油然而生了,現在的唐九金早已不是他從前的那個傻妹妹了,是否……還會需要他?

  「怎麼了?」見子七若有所思地站著,沒有動靜,九金小心翼翼地問。

  「沒,沒什麼……」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他回過神,尷尬地笑了笑,面色嚴峻地朝著就近的那口棺材走去。瞧了片刻後,又飄了眼身旁的裴澄:「龍套不在,你幫忙記錄一下。」

  「嗯。」

  「仲夏初,屍體已膨脹,腥臭,膚爛,有蛆蟲,毛髮脫落。」至少死了五六天了吧,「九金,還記得多久前接手這具屍體的麼?」

  「有十多天了吧。」具體時間她也不是記得太清楚了,當初哪會想到能牽扯出那麼大的事。

  子七應了聲,又低下頭認真查看起來,不斷地說著那些好專業的東西,裴澄則始終皺著眉頭記錄著每條細節。

  在九金看來,這裡所有的屍體都是差不多的,都已經有些潰爛了,又全是青紫色的。反正她是根本看不出什麼明顯傷痕,然而子七卻是從正面到背後,再是左側右側全都翻看了回,眉心皺得都能打結了。嚴格說起來,在她的記憶裡,幾乎沒有見過這樣子的段子七,如此專注於一件事,銳利的眼神中洩出一股從前的他怎麼也不會有的穩重感。

  她是第一次知道,原來男人認真起來會是那麼性感喏。他側臉的輪廓分明,衣領微敞,興許是剛才在穿心弄被她折騰的,露出了很漂亮的鎖骨線條,還有脖子間那個很眼熟的玉墜兒……是那片玉葉兒?!

  九金驚訝地把手伸進隨身的小挎包裡,摸到了屬於她的那片玉葉。不是說這是獨一無二的嗎?為什麼他也會有?騙人的哦,該不會是其實這東西市面上多得是吧?

  「你踩在我的箱子上了……」

  「啊?」直到子七無奈的聲音傳來,九金才猛地回神,傻乎乎地點了幾下頭,「哦哦。」

  「把那瓶清水給我,就是那個褐色的瓶子,還有旁邊的那瓶蔥白沫。哦,還有醋。」

  「哦哦。」九金又應了兩聲,蹲下身,把整個箱子抱了起來遞給子七。那麼多瓶瓶罐罐的,她又不識字又不懂,哪會分得清什麼是什麼呀。索性就一起丟給他,讓這位爺自己挑。

  子七也沒太在意,更沒有像從前那般笑話她的傻。輕笑著用水將屍體灑濕,又在一些較為可疑的地方塗了些許蔥白沫,再用醋蘸紙蓋了上去。這樣的動作,他不厭其煩地做了好多次,覺著差不多了才停了下來,「得等一個時辰,你肚子餓麼?」

  「唔……還真有點。」

  「走,帶你吃東西去。」他很隨意地把那個醋瓶子裡剩餘的醋倒進了火盆裡,跨了過去,又逼著九金也跨一下。見她乖乖照做了,子七滿意地點頭,褪下手套,大步往外頭走去。

  「不是說只要等一個時辰嗎?去吃東西要來不及的喏。」

  「騎馬就來得及了,你不是一直想騎馬的麼?」

  九金鼓起腮幫子,沒再說話,反正她也真的是餓了。只是,他不知道人是會變的嗎?以前愛騎馬,現在的她反而愛騎騾子了,慢悠悠的,多愜意。

  在段子七的幫助下,九金好不容易爬到了他的馬上,居高臨下的感覺讓她一直懸著心,身子下意識地挨近身後的子七。

  「你住哪?」這是子七的開場白。

  「上清宮呀。」好莫名其妙,他們是去吃東西耶,不是應該先問她要吃什麼嗎?

  「為什麼我去上青宮的時候,那裡連個鬼影都沒有?」分明是野草蔓延,到處都是蜘蛛網,一副好久沒人光顧過的樣子。

  「……你是去了哪個鬼地方啊。」他們上清宮人丁很興旺啊,天天都吵得要命。

  「不就是洛陽城西的上青宮嗎?」子七答得很理所當然,那是龍套先行一步,率先到洛陽打探後,信誓旦旦給他引得路,能錯麼?

  「噗……」九金很不客氣地噴笑,惡狠狠地斜瞪了他眼:「那是假冒偽劣的,一群假道士想傍著名牌騙銀子!前年打假的時候,就被小吳給剷平了。」

  什麼東西嘛!虧她還以為他變了,對她不像以前那麼惡劣了。結果咧,連找她都會找錯地方。

  「……」子七沉默了,如果此刻龍套在他面前,他一定會很不客氣地弄死他!

  「嘖嘖,我不識字,你也不識字嗎?好歹師公教會我『上清宮』這三個字了,是清水的清,不是青天的青!」

  換以前,要是這死丫頭敢這麼跟他講話,他一定會折磨死她的。但是今時不同往日了,是他比較混賬在先,「我等下送你回去。」

  「不用,有人會來接我。」

  「他?」該死的,檔次不一樣了是不是?有專車接送,不稀罕他了?

  「他?」什麼跟什麼啊,做什麼弄得像打啞謎一樣,「不知道,是輪班的,不知道今天輪到誰喏。」

  「……」他娘的!還搞輪班制?!

  「對了,觀世音和爹還好嗎?」畢竟是有恩於她的人,還是忘不掉的。

  「說不清,你還是回去看看吧。」他用著很惋惜的口吻說道,又不能真咒自己爹娘,又想著把她騙回長安,只好這樣模稜兩可了。然而當一轉眸,瞧見她脖子上那根紅線串著的吊墜後,臉上便立刻浮現出慍色,「怎麼又把這玉白菜戴起來了?那片玉葉呢,掌櫃不是說,你臨走時去取走了嗎?」

  「嘁……還說呢。你串通了掌櫃一塊騙我是不是?就知道你從頭到尾把我當傻子耍。說什麼這玉葉子找遍全天下,也找不到一模一樣的。那你脖子上戴的是什麼?」

  「你聽錯了,掌櫃是說,找遍全天下也找不到一模一樣的一對了,是一對。」子七刻意強調,她去修補玉葉的事兒,他已經聽掌櫃來回講了不下百遍了,怎麼也不會記錯,「這葉子本來就是一對的,定情的東西,有個名兒,叫一葉雙歡。」

  「定情的?一夜雙歡?!」好邪惡的名字,讓九金不禁想起了那一夜,臉頰漲得通紅。

  「是啊,定情的,收下了,就逃不掉了。」他微笑,似是自言自語地說著。

  後來,段子七隻是帶九金去吃了一碗豆腐腦,很辣又沒有蔥花的豆腐腦。據說還有贈品,他把贈品送給了她,可是九金認得那個叫做情人鎖的東西,這不是洛陽賣豆腐腦送的,而是明德門那家的,是她原來的那個。因為那上頭還有她不小心弄出來的劃痕。

  可惜,她已經知道了,這東西並不能幫她找到真命天子,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孔明鎖。

  跟著她才明白,說什麼帶她出來吃東西,其實也就是順風而已。他的目的就是想找個熟門熟路的,替他找個穩婆來幫忙驗屍。

  一直到黃昏,九金一直坐在義莊門口吃著那碗豆腐腦,味道也並沒有什麼特殊,可她卻吃得很慢很慢。她沒有再進去。結束了才聽說,那些姑娘身上全是傷痕,根據穩婆查驗,都已經不是處子了,子七說有被姦污過的痕跡。那些傷都不是致命的,那些屍體肚子都很漲,裡頭又沒有水,初步判定是被悶死的。具體的,還有待查驗,所以往後幾日,她可能得經常配合段子七和裴澄。

  「哈哈,小良,我把那男人給甩了,厲害不?」

  九金想得太入神了,以至於前頭駕著馬車的小吳喊得很大聲,她都沒聽見。

  見她沒有回應,小吳拔高了嗓子,又吼了聲:「喂!我把那個男人給甩掉了!」

  「啊?」九金猛地一震,思維還沒來得及跟著轉過來,想了會,才明白小吳再說什麼。

  今天剛好輪到小吳來接她,段子七沒打算就這麼放過她,想坐著小吳的馬車送她回道觀,小吳死活都不答應,結果他便騎著馬拉著裴澄在後頭跟著。估摸著小吳的意思,應該是終於把他和裴澄甩掉了吧。

  「怎麼跟個愣頭青似的,傻了呀。」她的反映好遲鈍,吳仁艾暗自咕噥了會,覺得這事一定跟剛才那個死纏爛打的男人有關,「那個男人是誰?」

  「是……」該怎麼形容他?九金托著腮,猶豫了會,還是習慣了那個稱呼:「是七哥哥。」

  「啊!就是紅扁說,有朝一日遇上了,一定要把他大卸八塊的那個七哥哥?難怪小師父今天眼皮一直跳不停,原來是情敵粉墨登場了呀,好刺激啊!」

  「你的表情怎麼那麼幸災樂禍呀。」九金氣呼呼地橫了他眼,打心底裡唾棄他這種準備看好戲的心態,「對了,最近我不去市集不接生意了。」

  「不會吧?你太沒志氣了,舊情人才出現,你就被打擊得打算罷工……」

  「呀呀個呸,你才罷工呢。我得處理那些姑娘的屍體呀,死得多可憐呀,我打算自己掏點銀子,把她們的喪事辦得考究些。還有哇,我今天聽人說快七夕了呀,那就是師公的生辰日快要到了,我得幫他慶生哇。」

  「……小良,你果然是小良!」多麼正統的良家婦女啊,面對舊情人的撩撥,還能坐懷不亂,想到要幫小師父慶生,不愧是讓他鞍前馬後了那麼久的小良啊。

  九金眨了眨眸子,撩開簾子衝著小吳傻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話題幾乎都圍繞著怎麼幫師公慶生。一路上,他們想了很多法子,又否決了很多法子。一切看起來似乎沒有任何的改變,段子七的確出現了,可她還是小良。依然過著這半年來小良漸漸摸索出來的生活,坐著上清宮的馬車,在洛陽大街上放肆地笑。沒有人笑她傻,大伙都說,小良是個很能幹的牙婆。

  那段低谷期她終於是熬過來了,但是九金知道,不能再做回傻子,不能好了傷疤就忘了痛。這半年……是師公扶著她站起來的,是師公成就了她。

  所以!九金很堅決地告訴自己,不可以再被那個二世祖誘惑!

  不過,顯然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原先平靜如水的生活還是被打亂了。

  當小吳駕著馬車慢慢靠近上清宮後,九金遠遠就瞧見了立在門口的師公。

  他冷著臉,面無表情。見他們回來,也沒迎上前,直至等到馬車停下,九金自己跳下了馬車,他才抬了抬眸子,嘴角蠕動了下,沒能擠出一句話。只是目不轉睛地瞧著她,許久許久之後,忽然拉起她的手,有些粗暴地轉身朝著道觀裡頭走去。

  「小師父怎麼了呀?」一頭霧水的小吳轉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紅扁,壓低聲音問。

  「趙綠來過了,跟師公在屋裡頭聊了會,也不知道說了什麼,之後師公就一直這副表情,嚇死人了。」

  遠處,傳來了九金殺豬般地哀嚎聲,「痛啊!會痛啊!你做什麼又打我屁股,我只是去了回義莊而已呀。」

  「而已?需要我幫你回憶一下今天還見過什麼人,做過什麼事嗎?」

  「……」趙綠!一定是那個死男人,九金咬牙切齒地暗自在心底發誓,有朝一日,她一定要親手折磨死那個大嘴巴爛舌頭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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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反正已經不是第一次被當眾打屁股了,九金有一搭沒一搭地哼唧著,反正師公下手向來都不重,以前她也只是覺得比較丟人而已,現在習慣了。

  但是當眾被拍屁股是一回事,私底下門兒一關,孤男寡女,又狠狠地把她往床上一丟,再用餓狼般的眼神瞅著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性命攸關啊!

  「你是不是打算打我?」九金蜷起身子,拚命往床角縮。

  「……」哼,他還不屑為了她破壞自己的君子氣度。

  「還是說,你又要打算關我禁閉,讓我陪驢兒去聊天了?關禁閉是沒所謂啦,我最近也不太想出門,就是能不能不要再讓我陪驢兒呀,它好臭哇。」

  「難道你覺得自己很香噴噴麼?嘁,一股子屍臭味。」他很嫌棄地目光從她身上掃過。

  屍臭?!怎麼可能呀,九金皺著鼻子,拈起自己的衣裳一角,死命地嗅了會,暗自咕噥:「七哥哥有逼著我跨過火盆了啊,應該不會那麼臭才對……」

  「七哥哥?!」這三個字真是堪比一堆針,狠狠地朝著他心頭紮。

  「趙綠不是都跟你說了嗎?」難道她又自以為是地犯傻了?

  「是說了。」只是他不知道趙綠口中那個在穿心弄裡頭跟她擦來擦去玩曖昧的死男人,居然是段子七!更不知道他千叮萬囑不准她再擅自跑去義莊,結果她還是去了,還是跟段子七去的!

  「我再不見他了。」沒等師公說下去,九金很自覺地作出保證。

  「嗯?」這話,怎麼聽,都像是做賊心虛。

  「我說我以後再也不會見他了呀,要是碰巧遇上,就避開。」所以還是關她禁閉吧,那就不會有碰巧的事了。

  「為什麼?」他的臉色非但沒有緩和,反而更鐵青了。

  「唔……」不想再見面都要有原因的哦?九金歪過頭,眨著眼眸,想了會,「因為這兒已經不是半年前的長安段府了哇,比起以前,我覺得吧,我現在活得可滋潤了。大伙都不討厭我了,道觀裡頭的人都待我很好,還有小吳願意被我奴役,街坊也都很好,婆婆還會一直煮紅燒肉給我們吃。好多人都說梅道長和小良是好人,這裡的人只知道我有個喜歡當眾打我屁股的師公,沒有人知道我還有個七哥哥,沒有人知道的事……是很容易遺忘的,很快很快就會忘記的……」

  這段話好語無倫次,連九金都不知道自己在講些什麼。她表達不清一些想法,覺得有點無力,乾脆閉上嘴,垂頭把玩起自己的手指。

  「很快?」很快會忘記的?那也就是說,半年了,她還是沒有忘記,以至於連見他都不敢,「過來。」

  他耐著性子,放柔了嗓音,撩起道袍在床沿邊做了下來,輕拍了下。九金防備地打量了他眼,在心裡權衡了下,要是不聽話估計會把師公的怒火給勾上來,划不來的。於是,她乖乖地手腳並用爬到了他身邊。

  「在洛陽,你真的開心麼?」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上她的臉頰,很輕柔的動作。言下之意是,待在他身邊開心嗎?

  「真……真的……」她不是猶豫,只是忽然被這樣溫柔地對待,弄得她好緊張。

  「是不是很想讓我關你禁閉,那樣就不會見到他了?」項郝傾下身子,用唇輕觸了下九金的嘴角。見她點頭,他嗤笑,很自嘲的笑,「那嫁給我,要關,就關一輩子。」

  「……可是我是破鞋了耶。」她還是很介懷趙綠的那套說辭。

  破鞋?這詞兒讓項郝皺了皺眉端,略感不適,「哪聽來的詞?」

  「師公。我的意思是,我配不上你喏。」雖然她現在總體感覺是挺端莊的,但是沒準受了什麼刺激又會犯傻,傻子很會被嫌棄呀。她家師公和七哥哥不都是驕傲得要命嘛,當初,全都是不允許自己愛上個傻子,然後輪流上演丟下她放任她獨自去闖蕩的戲碼。難保以後還會不會重演一回,她心臟的承受能力有限,她的愛也不是可以這樣胡亂揮霍噠。

  「別再叫我師公了,好難聽,我比較喜歡聽你叫我相公。」

  「……」還不是一樣難聽哦。以這些日子跟那些二世祖糾纏的經驗來說,不知道該怎麼應對的時候,最好的方法就是扯開話題,「那個,這事以後再說。我們先說你生辰的事,你想要什麼禮物?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像你一樣,送贓物給你的。」

  「禮物?」他有缺什麼嗎?

  「嗯嗯。」

  「送只破鞋給我吧。」

  「啊?」當真世風日下了呀,破鞋居然還成了禮單上的東西。

  「你扯話題的技巧還真爛。我既然決定了要娶你,就由不得你拒絕。反正差不多全洛陽的人都知道你懷了我的孩子,早晚都要嫁的。你索性殺了我滅口吧,要不然不管你說什麼,我都當你是答應了。」

  「……」原來讓她假裝懷孕只是為陰謀鋪成而已?!

  「小師父!有人來砸場了!」門外,忽然傳來吳仁艾的聲音,打破裡屋子裡曖昧不清的氣氛。

  光是喊,絕對不足以表達事情的嚴重性。吳仁艾乾脆一腳踹開了門,又放聲大吼了遍,「砸場了,我們被砸場了!」

  「那就把他揍出去,沒瞧見我很忙嗎?」項郝不耐地轉了轉眸子,瞪了眼那個不識相的小吳。

  小吳愣了下,原來的確沒瞧見小師父在忙。現在瞧見被他按在懷裡的那團東西,他就更不覺得小師父忙了,「這次來人眾多火力兇猛,大伙都怯場了。」

  「那你就披著那條虎皮出去扮老虎嚇唬人好了,之前又不是沒試過,大驚小怪做什麼?」

  「可是,那個人說要見小良。」豹皮!那是豹皮!吳仁艾偷偷地在心裡頭糾正。

  「是誰哇?」九金好奇地問,因為跟她有過生意來往的人都有個共識,絕不會跑到上清宮來找她,會有被閹掉的危險。

  「就是被我甩掉的那個男人嘛,沒想到他換了身衣裳帶了一堆人殺上門了。」

  段子七?!

  儘管沒聽九金和小吳講過那段甩人的事兒,但是項郝還是很直覺性地想到了他。為了確認自己的猜測,他轉而飄了眼九金,見她死抿著嘴角不說話,臉色也不怎麼好看,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把他領去客堂,就說我在那等他。」項郝起身,把原本只是微亂的衣領拉都更亂了,臨走前,又叮囑了剛想鬆口氣的九金一句,「愣著做什麼?換身衣裳,出來見你娘家人。」

  「唔……」不要了吧?這樣對她會不會太殘忍了點。

  ******

  在領導著臨時找來的衙役們大鬧了上清宮一場後,子七被帶到了客堂。還為他備了茶和糕點,待遇算是不錯的了。就是客堂外那群排列整齊虎視眈眈逼視著他的道士們,非常讓人討厭。

  「小道長,能不能麻煩讓他們忙自己的去,別站這兒盯著我瞧?」實在忍無可忍了,子七還是努力維持著客套的微笑,放下茶盞,輕聲問道。

  吳仁艾瞥了瞥嘴角,顯得很不耐,「小良就喜歡我們幾個這樣看著客人,說是感覺上比較親和,難道你不覺得麼?」

  「哈,哈哈……很親和很親和,小良真有見地。」子七依舊笑得很燦爛。邊說,他還邊伸出手指,不停地指著吳仁艾,算這死道士狠,居然敢拿九金來壓他,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他要把這仇記著,來日方長,慢慢報復。

  「你笑什麼哇,誰允許你笑的。我警告你哦,別想再欺負小良,吶……」說著,吳仁艾揚了揚下顎,比了下客堂外壯勢的那些人,「看到了沒有,我們後援團的陣容是很強大的,你要再敢像以前那樣凌虐她,就把你揍到連你娘都認不出來!」

  不錯啊,連『揍到連你娘都認不出來』這話都會講,不愧是被九金污染過的人。只是,凌虐……這詞會不會太嚴重了點?

  「喂!我在跟你講話,聽見沒有啊?」

  「嗯,我不會再欺負她。」有這精力,他也會用來跟這個死道士算賬。

  站在人群後頭,聽著小吳咆哮了些會後,項郝輕咳了聲,等到大伙識相地給他讓出路後,他便挑了挑眉梢,跨入客堂,斜覷了段子七一眼,笑著開口,是笑裡藏刀的笑,「恐怕段少爺也很難有機會欺負她了,是來探望妹妹的嗎?」

  子七咬著牙,瞪著面前一臉偽善笑意的梅項郝。這個死老頭跑出來做什麼?就算是見客,好歹也把儀容收拾好吧,大敞著衣領算是什麼意思,想色誘?不對……他剛才是進行了什麼運動,誰配合他做的,為什麼會衣衫不整表情饜足的出現?!

  「段少爺?」見段子七沒反應,項郝試探性地喚了聲。

  「師公。」子七回神,含笑開口,又瞧了瞧他身後,沒見到那個身影,「九金呢?」

  師公?這稱呼居然還有從段子七口中溢出來的一天,倒是讓項郝頗覺詫異。他維持著表面的平靜,若無其事地入座,抿了口茶,回道:「在換衣裳。」

  「換衣裳?」該死的,他就知道孤男寡女了大半年,城池很有可能已經失守了。可是他們倆要不要那麼迫不及待?那死丫頭今天才見到他啊!

  「段少爺是來探望妹妹的嗎?」項郝擱下茶盞,故意忽略掉他的驚詫,話兒問得順理成章。

  「算是吧……」如果,她堅持想要現在的生活,他是不是從此也只有探望妹妹的份了?

  「紅扁,讓阿九換了衣裳快些過來,別讓客人久等了。」剛巧瞧見躲在客堂外人群中鬼鬼祟祟的紅扁,項郝蹙眉叮嚀了聲。

  「呃……師公,阿九說……說她身子有些不舒服,想睡覺了,就不來見客了。」紅扁吱吱唔唔地複述著九金的話。見到客堂裡那兩個男人駭人的目光,她嚇得縮了縮脖子。

  「是麼?那你去轉告她,要是實在想睡,那就好好睡。睡飽了,今晚就別想睡了。」嘁,撒謊也不先衡量下自己的體質,就那副活蹦亂跳的模樣,裝什麼病秧子?

  「好,這就去!」紅扁很沒立場地殺去了九金房裡。

  「見笑了。」項郝慢慢轉回目光,笑看著子七,又補充了句:「這丫頭不比以前了,現在性子劣得很,被壓迫久了懂得反抗了。」

  「她這半年過得還好麼?」子七沒動聲色,無視掉了死老頭聊起九金時那股親暱的口吻。

  「怎麼段少爺現在才想到要來關心她麼?不好又如何呢?你是想要來彌補什麼嗎?其實你有沒有想過,對於阿九來說,這半年即使再苦都已經熬過去了,你不如還是不要再出現的好,免得讓她再把那些痛再回味一次。」項郝很不客氣地溢出一聲譏誚的笑,言辭間,有些咄咄逼人。

  子七聳了下肩,沒太把梅項郝的不友善放在心上,是他有錯在先,即使讓情敵暫時居高臨下,他也認了,「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是想來彌補的。不管九金最後的選擇是什麼,我都會嘗試去尊重她。只是關於那場婚禮還有那一夜,我欠她一個解釋。你就當我是自私好了,我必須把那些誤會解釋清楚,不想讓自己抱憾。」

  「哦?」這話,讓項郝愣了下,臉上還是保持著笑,他甚至有些懷疑眼前這個人,真是他見過的那個段子七嗎?半年而已,足以把一個二世祖打磨成這樣?深看了子七片刻,他揚起嘴角,不再拐彎抹角,「聽說段少爺是來辦銅駝陌那件案子的?你若是需要我和阿九幫什麼忙,儘管開口便好,我們也希望你早日把那案子辦掉。我和阿九快要成親了,你要是方便,就留下喝杯喜酒吧。如果趕著回長安也不打緊,改日我會帶著阿九去段府探望你和段家二老,畢竟那兒也算是她的娘家。」

  話裡頭的意思就是他趕緊把事情弄好,快點滾吧,別跑這來攪局。

  但是,段子七顯然完全沒有理會他的言下之意,在乎的重點還是偏離了,「成親?她答應了?!」

  「我和阿九早在長安就定了親,難道段少爺忘了?」

  忘?他怎麼可能忘?!就是記得太清楚,才天天提心吊膽,想見她,又怕哪天見到了,她會帶著一群煞風景的死小子喊他舅舅。

  「不准成親!」去他的沉穩修養,要是再忍下去,他就是把自家女人往別人懷裡頭丟了,他一點都不想再孬一回。

  「嗯?」終於是忍不住了嗎?項郝哼了聲,玩味著看著臉色鐵青的段子七,頓時覺得心情很好。

  「為什麼?」同樣發出疑問的還有剛來,就聽見段子七咆哮的九金。

  她忽然就蹦進了客堂裡頭,事情的細微末節還沒瞭解清楚,只聽到段子七最後的那一句。初步推斷,他們倆莫非實在討論師公剛才提及的婚事?那她是不是也有發言權?

  「你是我的人,就算要嫁,也得給我個理由!」

  這什麼世道啊!她不想見段子七,需要給理由。想嫁人,又要理由。還讓不讓消停了?九金沒好氣地推開他,把之前在師公那受得氣全撒他身上了,氣呼呼地叫開了:「我們又沒有拜過堂,我要成親關你什麼事?你要成親的時候,也沒有問過我意見啊!」

  「你是什麼意思?在報復嗎?」用自己的終身幸福來跟他較勁?

  「沒空!我很忙哇,哪有空報復你。我每天要陪費菲小吳紅扁吃喝玩樂,還要去諮詢下衣裳有哪些新款式,瞭解下最近流行什麼,另外還得跟同僚聯絡感情,最後還要抽空去販賣下人口!」九金站到門檻上,仰起頭,抬高了氣勢,居高臨下地吼。

  沒有報復?這還不算報復?一字一句,分明是他從前陪著費菲去明德門買豆腐腦遇見她時說的,不要以為只有她記得,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個細節,他記得比她更深刻!

  「……」子七身子僵了下,眼眸輕輕掃過客堂外那堆死道士,半晌,牽強地扯開嘴角,吐了句,「那你什麼時候會比較空,我只是想跟你說幾句話而已。」

  九金嘟了嘟嘴,換作以前,她怎麼也不會想到,七哥哥會有對著她低聲下氣的這一天。可她沒有受寵若驚的感覺,只覺得不知道該怎麼去應對。便習慣地偷瞄著師公,想請求支援。

  不是沒感覺到她依賴的眼神,項郝卻故意不去看她,他想要的不是九金的依賴,更不要她總是把他當作逃避段子七的避風港。即使是縱容,也是有極限的。

  「我沒有話跟你講了,該講的,在長安都講明白了。我討厭只會大吼大叫的二世祖!討厭來道觀鬧場子還要神經兮兮跑去換身衣裳的二世祖!還討厭一天到晚就只會想些奇怪的招數來凌虐我的二世祖!討厭死了!你根本就不瞭解我,我們還有什麼話講哇。管你是哥哥妹妹,還是我逃你追,你愛玩什麼遊戲就自己玩去,現在的我沒空奉陪了,不送!」

  九金連氣都不喘地吼完這段話後,就轉身撒腿逃開了。

  子七乾瞪著她的背影,分明瞧見了她說那話時眼眶裡頭濕濕的,以往總見她大哭大鬧,當那淚變得無聲了,竟是那麼的澀。聽著她一句句的控訴,他忽然覺得自己簡直是十惡不赦不可饒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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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自從那天之後,段子七就好像失蹤了,偶爾會傳來他和裴澄的消息,案子似乎有了不少進展,他很忙。

  九金的生活又回到了原來的軌跡,只是……她總覺得找不回原來的心情了。

  「小良姐,她們說你一定能幫我談到好價錢,還能是個大戶人家,我下半輩子的幸福就全靠你了。」

  九金沒精打采地看著眼前的姑娘,突然就對這種裝可憐騙同情的伎倆覺得好厭倦。就算賣進了好人家,又運氣很好地換來一場姻緣,那又怎樣,始終還是低人一等了,下半輩子的幸福?那種被人施捨同情的感覺,當真幸福?隔了很久,她回過神,婉轉地說道:「最近市場那麼蕭條,你還賣什麼身呀,等萬象復甦了再來賣。」

  「啊?可是大伙都說最近市場不錯啊。」姑娘不依不饒。

  「我說蕭條就是蕭條!」其實蕭條的不是市場,是她。九金覺得自己似乎開始厭惡起用這種手段賺銀子,她根本不是在給那些姑娘們幸福,是眼睜睜地把她們往火坑裡推。她自己不就是個鮮活的例子麼?

  「可是……」

  哪有那麼多可是,好煩!九金的耐心已經消耗殆盡,正想罵人的時候,突然被一個衙役打斷了。

  「小良姐小良姐,總算是找到你了。」

  遠處奔來的衙役在問了一堆人後,終於找到九金,顯得很開心。他趕緊加快步伐湊了上來,喘著氣,頑強地擠出了一句完整的話,「裴大人讓我來找你,趕緊帶你去郊外的蹴鞠場,說、說七爺瘋了。」

  「瘋了?!」九金不敢置信地怪叫。

  非常好!她傻完了,該死的輪到他瘋了。沒膽識沒擔當沒度量的男人!連這種事都要跟她較勁?

  九金趕到蹴鞠場時,人不多也就六個,但是場面很混亂。

  裴澄形容得一點都不誇張,看起來,段子七真的瘋了。

  跟往常一樣,子七還是把自己打扮得很清爽,那身裝扮看得出他是一早就計劃好要來蹴鞠的。唯一的區別在於,他的髮絲有些紊亂。隔得太遠,九金瞧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只覺得那股氣勢很冷漠,讓她覺得好陌生。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蹴鞠場上,沒人注意到九金的出現,龍套很專注地扯開嗓子叫喚。

  「哦……少爺!太精準了,你簡直就是我的神。可是你累了嗎?要歇歇嗎?喝口水吧,我幫你捶捶肩啊……」就算少爺不累,他也已經喊累了,能不能休息一下?

  龍套的聲音消散在了風中,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子七依舊專注在蹴鞠上,一個接一個地往得分門那邊踢,每一腳都像是用盡全力。只是,每個蹴鞠的著落點都不是得分門裡頭,而是守在門邊的那個人嘴上。九金倒抽了口涼氣,依稀見到那個守門的人嘴裡都已經被踢出血了,可段子七還是沒有收斂的氣勢。

  讓九金更無法想明白的是,很認命地站在球門口的人是趙綠!而在一旁很興奮的不斷將蹴鞠遞給他的人竟然是趙綠的妹妹趙紅!

  「這是在做什麼,全家都來賽嗎?」看起來,他們三個人好像玩得很開心,反而是九金這個旁觀者很揪心,好不容易才挪動腳步,靠近了裴澄,好奇地問。

  「你來啦!」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裴澄轉過身,「快!快去拉住你七哥哥,這樣下去那傢伙滿嘴的牙都保不住了。」

  「我?!」開玩笑吧,裴澄是特意讓人把她找來送死的吧。

  「當然是你,以前每一次不都是你勸住的嗎?」

  有嗎?有過以前?為什麼她一點印象都沒有?九金哭喪著臉,猶豫不決地拉扯著衣裳,「可是這次不同啊,趙綠到底怎麼他了?」

  就算有以前,九金認識的七哥哥也從來只是小打小鬧,不會真的傷到人。但是這次他的認真程度不是一般的,活像趙綠燒了他所有衣裳似的。

  「我怎麼知道,他只說要讓這人永遠講不出話。」說著,裴澄頗為曖昧地瞟了眼九金,咳了兩聲,低聲追問:「九金,你老實講,你跟那個男人是不是有姦情?」

  「咦?跟我有姦情的人就會被折磨到滿嘴是血喏,那太好了!我們也姦情吧!」九金含著涼涼的笑意轉頭看他。是怎樣啊,仗著自己官大就可以懷疑她的端莊程度哇?最該滿嘴是血再也講不出話的人就是他了!

  「別!你別靠近我,離我遠點!」裴澄急忙往後躲。

  「小姐!」

  什麼聲音?好激情啊。九金還沒找到聲音來源,就看到有個黑影熱情地朝著她的方向奔來,什麼東西啊?!

  「太好了,真的是你,原來不是少爺和裴大人的幻覺,你真的在洛陽!咦?好像又不太像……」龍套沸騰的情緒忽然打住,費解地擰起眉心。這個小姐……瘦了好多喲,穿衣裳的品味也好了很多,氣質也不同了耶,最重要的是她好漂亮呀。

  「哎呀,走開啦,你身上全是汗,做什麼往我身上蹭啊,端莊點。」九金撇了撇唇,推開了龍套。

  就因為「端莊」這兩個字,龍套先前的所有懷疑全都一掃而空了。他趕緊推起諂媚的笑臉,甚至遺忘了他家少爺還在蹴鞠場上發瘋,開始滔滔不絕地敘舊了,「小姐哦,你什麼時候跟我們回長安呀,老爺和夫人都很想你,你住的屋子還空著,落鳳每天都要到掃很多次。還有那兩隻烏龜呀,少爺建了個烏龜池,為它們找來好多伴,就是可惜了雌雄分配不均,經常有紛爭,還有……」

  「你家少爺在發什麼瘋?」九金很快打斷了他的話,不得不承認雖然龍套很聒噪,很是那堆絮絮叨叨的話,讓她心底一陣陣地顫動。

  「啊!」被她這麼一問,龍套猛然記起了更重要的事,比起裴澄,他要果斷得多,完全學會了他家少爺的霸道。不由分說地就把九金用力推到蹴鞠場上去,然後才想到要回答她的問題,「我不知道啊,你還是自己問少爺吧。」

  「絲……」九金沒料到龍套會突然推她,重心不穩一個趔趄,臉朝下,撲倒在了地上。

  為了保護自己的臉,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擋,地上的一些碎石子嵌入了她的掌心。九金痛抽了聲,憤恨地瞪著龍套,失聲大罵:「你們有病啊!做什麼要找我來勸?他又不是我的誰。」

  她吼得很大聲,幾乎用上了所有力氣,震耳欲聾。導致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朝著她看了過來,自然也包括段子七。他愣了下,蹙眉緩緩轉過頭,看著九金的方向,片刻臉上駭人的表情緩和了些,眼神卻依舊很清冷。

  「你在做什麼?」反正都已經趕鴨子上架了,九金索性硬著頭皮爬起來,趁他保持安靜的時候乾笑著靠近,小心翼翼地問。

  近距離觀察後,她才發現趙綠的傷要比想像中還嚴重,而趙紅的表情要比想像更光彩熠熠。

  子七瞇起眸子看了她些會,沒有說話,牙關一直緊咬著。漸漸平復了心情後,他才提了提嘴角,衝著她笑。但是很快,當他的目光落到裴澄和龍套身上後,那寡淡的笑容就褪去了:「是誰把她找來的?」

  一旁被質問的兩個當事人很默契地伸出手指,分別指向對方。

  「嗯?」子七不悅地哼了聲。

  這聲音聽起來倒是暖暖的,但是卻讓人有一種暴風雨前才會有的窒息感,裴澄尷尬地笑了笑:「是龍套讓我去找九金試試的。」

  「我哪知道小姐真的會在洛陽,又哪知道去哪能找到她,是裴大人派人去找的!」龍套充分證明了責任是用來推卸的。

  「手疼麼?」子七沒在這個問題上徘徊太久,垂眸看了看九金的手心,輕聲問。

  「還、還好。」這突如其來的溫柔讓九金頓時覺得很緊張,因為太詭異,這跟他剛才的模樣完全判若兩人嘛。

  「走,帶你去看大夫。」

  「咦?」小傷而已,他不是仵作嗎?做什麼還要去找別的大夫?

  「我沒有隨身帶著藥箱的習慣,回銅駝陌太遠了,不如去街上的醫館。」子七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事,邊解釋,邊頭也不回地拉著她往前走。

  九金有些害怕地偷偷看著他的背影,又不放心地回頭看了眼趙綠,「帶趙綠一起去吧,他傷得很嚴重耶。」

  「他不需要,那是他自找的。」子七冷著聲,逕自把九金安置在馬上,然後自己才躍了上來。

  「……沒有馬車嗎?」九金不自在地往前挪了挪,跟他拉開了些距離。雖然不是第一次靠那麼近,她也並不是覺得害羞,只是前些天她才把他趕出道觀耶,還把話都給說絕了,他們現在理應保持適當距離吧。

  「沒有。」子七很不爽地回道。

  之後,他們再也沒有任何交談,九金一直把目光放在沿路風景上。儘管這些景色她都快看了大半年了,可她還是假裝出很忙碌很沉迷的樣子。

  能感覺到她在刻意迴避,子七也沒有逼她。到了醫館,處理完九金的手傷後,他才抱她上馬,問了句:「要回去了嗎?能不能陪我逛逛洛陽?我都沒有機會好好看看這邊。」

  其實他對洛陽並沒有太大的興趣,想看,只因為這是她生活過的地方。

  「嗯。」遲疑了會,九金還是答應了。

  壓根也就不是什麼大事,可是她卻瞧見子七笑得很開心,完全讓人聯想不到剛才在蹴鞠場上的那個他。

  想到這,九金抿了抿唇,問道:「你為什麼那樣對趙綠?他惹你了嗎?他是好人耶。」

  「好人?」他還真不這麼覺得。

  「對呀,他曾經為了幫我揚名,硬生生地花了五百兩買了個不怎麼值錢的姑娘耶!而且他也經常會送我東西啊。」雖然她不知道趙綠後來為什麼避開她。

  「嘖嘖,你怎麼還是那麼笨,送東西給你的人就是好人?我送了那麼多給你,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我好?」他斜睨著眼前這個很不公平的死丫頭。

  「那不一樣,人家送那是真的送,你送……那是施捨。」

  「你還真會解讀人心呢。」確切地說是曲解!

  「七哥哥,你在岔開話題嗎?」

  呵,果然是稍微精明了些。子七微笑,想了會才說,「沒什麼原因,二世祖心情不好的時候,不是都喜歡隨便找個無辜的人撒氣麼?」

  「哦,明白了……」他為什麼總是那麼容易進入角色?九金閉上嘴,既然他不想說,她也就不想追問了。

  「九金。」沉默了許久,他忽然開口。

  「嗯?」

  「你有沒有想過,隔了那麼久,你都已經變了那麼多,也許我也已經變了呢?或者,我早就不再是從前那個讓你討厭的二世祖了,我們……難道就不能重新認識?」

  「可是你剛剛還說……」有毛病是不是,剛才不是對二世祖這個身份很樂在其中麼?

  「我已經很久沒有大吼大叫了,因為自從你離開後,很難有人再讓我那樣失控;前些日子去道觀找你時特意跑去換身衣裳,也是為了想讓你知道我依然還是你的七哥哥,還是那麼……唔,二世祖;一天到晚想些奇怪的招數凌虐你,是……是、是因為那時候還不懂應該怎麼去喜歡一個女孩子,只是單純地霸道地想把你留在身邊。我不是不瞭解你,只是有些事你一直不願說,我也不願去問,怕觸碰到那些讓你不開心的回憶;只要是你說過的事,我都記得,你不吃蔥花、不想再被人嘲笑、怕被人拋下。還有你說,你不是傻子,我才是……」

  九金沉默著,沒有回話。這話,如果能在她不顧一切把自己給了他那晚出現,她一定會這輩子非他不嫁,可是偏偏晚了半年。她應該感動麼?但是九金卻只覺得諷刺,他都知道,卻還是傷了她,那比不知道更殘忍。

  「怎麼不說話?」

  子七也沒企圖用這番話就喚回她的心,但是,好歹她也給點反應吧?

  「唔……你想要我說什麼?」九金猶豫了會,問得很淡漠。

  聽了這話,子七臉色一白,他想要她說的不可能實現,能換來這麼一句中肯的話,似乎已經該偷笑了。他無力地看著九金,雖然只是一個背影,雖然離得那麼近,可他卻知道,也許在她決定走的那天,就再也不會回頭了。

  「還記得你師公把你……留在咸宜觀的時候,你在牆上畫了好多豎線,是記錄了他離開了多少日子嗎?」子七偏過頭,忽然問。

  「嗯。」

  「那離開我的這些日子,你有沒有為我做過同樣的事?」他屏息等著九金的回答,如果有,他便死都不會放手。

  「沒有。」九金回答得很堅決,「因為師公說過三個月會回來接我,即使是謊言,至少他給過我承諾,而你不一樣……」

  儘管早就有些預料到了這個答案,子七的心還是不可避免地往下一沉。她的決絕,的確讓他生不如死,但是那又能怎樣,他不能要求一個曾被自己傷害過的女孩至今還惦念著她。半年,能改變很多事,她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了那個陪在她身邊為她擋風遮雨的人。

  「我送你回道觀。」子七改變了主意,洛陽還是不要逛的好,他怕九金介紹起那些地方時,總是會不經意間附帶著她和死老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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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師公,你一直沒有告訴我到底想要什麼禮物?」

  「我說過。」

  「啊?」

  「不用禮物,你把自己給我就好。」

  「……」

  這是昨晚九金纏著師公得到的答案,經過她很有邏輯性地分析,師公應該是想要一個女人。

  於是,七月初五,九金起得很早,悄無聲息地出門,打算給師公挑生辰禮物。

  結果居然撞見了一出酷似「老鼠過街人人喊打」的戲碼。

  九金不是喜歡湊熱鬧的人,而且這次出門她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要給師公挑一個稱心的禮物。但是她還是被那群追著人家打的人吸引了,好奇地探了探身子,因為這戲碼實在太眼熟了。從前,在長安時,她也是這樣不招人待見。

  「大叔,你們在做什麼喏?」出於好奇,九金順手拉了個看起來還算和藹的大叔打聽。

  「打人呀。」大叔回答得理所當然。

  「打人哦?有銀子拿麼?」

  「拿你個頭!」

  原來看起來和藹的人,不一定就真的和藹。九金嚇得縮了縮脖子,沒有銀子拿,那群人又是罵又是打的,那麼激情做什麼?大叔是不能問了,她又拉住了個小伙子,「小哥,你們在打誰?」

  千萬別跟她說是打傻子哦!不然她一定會因為感同身受而衝動喲。

  「打瘋子,你要一起嗎?」

  九金愣了下,嚴格說來瘋子和傻子的定義是隨時可以模糊的。所以,她很不悅地擰起眉心,瞪了眼邀請她加入戰爭的小伙子,「為什麼打人家?」

  「是他先莫名其妙打我家少爺的呀。」那個小伙子說完後,就想甩開九金,繼續跟著人群追上去。

  「啊?!你家少爺是誰?」有傷害性的瘋子哦……

  「趙綠啊!他打了我家少爺,害得他至今都沒辦法好好講話,我們家小姐不爭氣,對他動了春心,非但不阻止,還配合他,只有我們這群當下人的來幫少爺出頭了;還有還有,他還逼著劉家二公子去跳竹竿舞,人家公子哥怎麼可能會跳啊,每天都要被竹竿絆倒,摔得都快不成樣了;這還不算,他還逼著林家大公子去近水樓滾樓梯,滾下來、走上去、繼續滾下來。這種瘋子怎麼能不打,嘁……從長安來的了不起啊,以為我們洛陽人都好欺負是不是?!」

  「……他是不是叫段子七。」九金只是猜想。

  那個人卻很認真地點了點頭,看著她:「你也聽說了他的惡劣事跡哦。」

  他的惡劣事跡何止於此,但是惡劣歸惡劣,由得到他們來「懲奸除惡」麼?九金齜牙咧嘴地吼:「呀呀個呸,你們想死是不是?他是我七哥哥,只有我可以欺負!」

  「你的……七哥哥?!」哦!原來除了段龍套之外,段子七還有幫兇。

  「對!我的!七哥哥!」九金傻乎乎地挺起胸,怒瞪。

  「你……你不要以為你是上清宮的小良,我們就不敢揍你哦。」小伙子認出了她,但是仍然還是為了完成他家少爺交代的任務,不顧一切。

  「揍你娘去吧。」九金捋起袖子,大步朝著人群最前方衝去。

  瞧見段子七正拉著龍套一路往前奔,那群家丁們追得很累,可惜距離卻一直保持著,他們也只好逞口舌之快。九金很有氣勢地埋著頭,撞開人群,擋在了段子七身前,趾高氣揚地罵開了:「都滾回去跟你們家少爺說,有本事受了氣就自己來報仇,派一群家丁出來算什麼。」

  「你做什麼?!」子七沒料到她會突然殺出。

  「他們欺負你耶。」九金很理直氣壯地回答,她甚至覺得自己那麼英雄的舉動,應該被段子七感謝。

  「管好你自己!」雖然說沒有什麼地理優勢,但他還不至於被一群家丁折騰死,只是覺得不想傷到這些無辜的家丁而已。何況,在大街上跑跑也不錯,就當鍛煉身體,哪會想到,這許久不見的死丫頭會衝出來橫生枝節。

  「你怎麼那麼不識好人心呀!」九金被氣了,用了蹬了下腳。

  「我是怕你受傷!」該死的,她為什麼至今都看不懂他的心,「還愣著做什麼,逃啊!」

  幸虧子七及時把她拉到身後,轉身拔腿就跑,要不然某個很忠心的家丁手裡的那根棍子就會準確無誤地落在九金的腦袋上。

  身後的叫罵聲一直持續了很久,九金拉著子七和龍套鑽進了一旁彎曲的巷子裡。這種縱橫交錯的巷子洛陽很多,很容易讓人迷路,是甩開那些人最好的地方了。可是子七卻突然很希望那些家丁永遠不要被甩掉,讓他可以就這樣牽著九金的手,不明目的地跑。這雙手,一旦放開,也許就不會再有握住的機會了。

  然而,夢想和現實總是有距離的。

  等到子七再次回神的時候,他們已經停了下來,九金靠在牆上,半蹲著身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如果不是因為一旁還有龍套,他估計會忍不住想吻她。

  「你說……我為什麼總是那麼倒楣,每次跟人打架的結果都是被人打?!」好不容易穩住呼吸,九金愁眉苦臉地看向子七,斷斷續續地抱怨。

  「呵……」他輕笑,「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其實你一點都沒有變,還是以前的唐九金?」

  「我本來就是啊。」她只是想要忘記那些不快樂的事,並沒有想把自己的身份都拋下。

  「我還以為,你很喜歡小良這個名字帶給你的一切。」

  「唔……是挺喜歡。」九金聳了聳肩,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天空,想了會:「不過,我是個不忘本的人呀。我還是記得段夫人和段老爺對我的好;還有落鳳,她不嫌棄我;哦,對了,還有龍套……呵呵。」

  最後那個笑聲,實在有點傻,還帶著些微的尷尬。子七冷著臉,唇線緊抿,很好!她報了一大串名字,唯獨就是沒有他!

  「那小姐,等少爺事辦完了,你跟我們一塊回去吧。我跟落鳳說在洛陽遇見你了,她回信說如果我不把你勸回去,她就不嫁給我了。」

  「這樣啊……那你就別娶了啊。」他娶不到媳婦也要她負責哦?

  「以後如果在街上看見我被人追,別管我。」開始冷場,子七不以為是地說道。

  九金咧開嘴,笑得很不優雅,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邊,「你難道不知道強龍難壓地頭蛇麼?你到底是不是來洛陽辦案的。去惹那些二世祖做什麼呀,但凡二世祖都很孬啊,自己沒用就會讓家丁出來報仇。要是被他們逮到,會把你往死裡頭打的。」

  二世祖都很孬?嘁,這話聽著真刺耳。子七撇了撇嘴,「你忘了麼?二世祖不僅很孬,做事還從來只看心情沒有理由的。」

  「你怎麼那麼小心眼。」九金輕聲咕噥著,氣呼呼地別過頭,「不想說就別說,有什麼了不起的,我也沒有非要知道啊。」

  「小姐,你誤會少爺了。他那天在蹴鞠場折騰趙綠,是因為那個人罵過你破鞋;還有你在近水樓躲少爺的時候,就是劉二公子用腳絆你的,林公子還把你推下樓梯。他們是罪有應得,少爺這麼做百姓們都覺得大快人心,就只有那幾個公子哥的家丁追著我們而已。嘁,那些人我和少爺才不放在眼裡呢,只是少爺說不要亂傷無辜,才由著他們發神經的。」

  「噗……」九金驚訝地瞪大眼,很不端莊地噴笑出聲。

  龍套這麼一吼,反而讓子七尷尬了起來,他垂著頭,很不自在地乾咳了兩聲,臉頰漲得通紅。

  九金歪過頭,打量著他,抿著嘴偷偷地笑:「七哥哥,你比以前可愛多了喏。呵呵,可是我不需要別人為我這樣,我可以保護自己了。唔……你也照顧好自己吧,我聽師公說,銅駝陌的案子好像很麻煩牽涉好大。」

  她還是叫他「七哥哥」,一樣的稱呼,味道卻大相逕庭。子七微抿著唇,笑得很淡,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開心些,「無論你變得多能幹,在我看來還是一樣……笨笨的。」

  「你才笨!」

  「嗯,我是挺笨。」如果不笨,當初他應該死都不會放手的,「一個人嗎?那個很討厭的小道士今天沒有陪你?紅扁呢?」

  「我今天一個人出來的。」

  「去哪?我陪你。」

  「不用了吧……」九金覺得,他應該不會想陪著她去給師公挑禮物的。

  「走!」他輕喝了她一聲。

  不算很凶,但還是讓九金害怕地吞了吞口水,沒敢再說什麼。

  跟段子七一起走在洛陽的大街上,是很有危險的活動。

  不過還好,九金的目的地很明確,是市集。那裡是她的地盤,沒有人可以欺負她的。

  當然,段子七是個例外。

  「你是說,你想要我幫你挑生辰禮物給死老頭?!」

  要不要吼得那麼響啊。大家都在看他們,好丟人呀。又不是九金想讓他幫忙挑的,是他硬要跟來的呀,那……既然都是男人,應該能給點意見的哇。

  「你把我當死的是不是?!」好歹他是個正常男人啊,居然讓他幫自己女人挑禮物送給情敵,她怎麼不乾脆殺了他?

  「咦,送生辰禮物代表什麼嗎?」九金抬起頭,眨巴著那雙很無辜的眼睛。

  「當然!」她憑什麼對死老頭那麼好!

  「是嗎?那以前何姑娘生辰的時候,你也送了她禮物呀,那代表什麼?」

  「你……」死丫頭,越來越牙尖嘴利了!轉念一想,子七又笑了,「我還以為你把以前的事都忘光了。」

  「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呀?」九金沒理她,忽然問道。

  他心頭一鬆,不自在地撇了撇唇,哼了兩下,「像你那麼高,像你這樣身材的,有點傻,呃……傻得很端莊的那種……」最好,是叫唐九金的。

  「要求那麼低呀……」九金壓根沒細想他的話,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最終,當九金決定了師公挑選的生辰禮物後,子七所有的怒氣都消散了,他甚至還很邪惡地期待著死老頭的生辰快點到。雖然他知道,死老頭是絕對不會邀請他的,但是為了保證九金不會被吃掉,他總有辦法混進上清宮即時監控的。

  

[ 本帖最後由 lilyyu 於 2009-5-7 22:0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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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跟段子七之前預想的一樣,梅項郝是個喜歡低調的人,生辰自然也不會太鋪張。

  除了上清宮裡頭的人之外,基本沒有其他人知道他的生辰。自然,這段生辰宴原本也就跟普通的晚膳一樣,隨隨便便就過去了。只是這次不太一樣,有了九金、紅扁還有小吳,他們很花心思的請了洛陽城最大酒樓的廚子班底來幫忙。

  那菜色也就不用說了,飯廳還被特意佈置了一番,情調很好,參與人員卻很煞風景。

  「你用得著把所有人都找來麼?」項郝意興闌珊地支著頭,看著面前那群穿著道袍走來走去很興奮的人。

  「咦?你不覺得人多熱鬧麼?」九金很困惑,她就是怕師公覺得生辰太冷清,所以才把道觀裡所有人,就連負責刷茅廁的都找來了。要是她的話,一定會希望生辰過得熱鬧些呀,所以師公也應該是這麼想的。

  「是很熱鬧……」可他寧願想要兩人世界。

  「那就是了嘛,我和小吳還有紅扁為了讓你開心,計劃了很久耶。」

  項郝抿了口茶,聞言,眉骨一挑,看著她微笑,「你很想讓我開心?」

  「我……」她是很想。但是似乎有些不對勁,九金又想不出問題出在哪。

  「我很知足,要我開心很容易的。」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嘴角微微揚起,笑容裡帶著一絲痞味。

  九金愣愣地吞了下口水,氣氛好像越來越不對勁了,儘管周圍有很多人,但是她家師公似乎很忘我。眼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近,九金的身子下意識地往後退,直到抵住身後的牆再也無路可退,他的唇就要快挨上來了,那麼光明正大的曖昧,讓九金無所適從。

  就在千鈞一髮的時候,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這是我們洛陽著名的義菜!」

  只是個端菜的夥計,九金卻猛地抬起頭盯著他瞧。這個夥計的態度非常不友善,他幾乎是把整盤菜扔到桌上的;不過引起九金注意的並非他的態度,而是他說著「我們洛陽」,卻有操著一口極不地道的洛陽話,聽起來比她還生疏,還有那個聲音……讓她覺得好熟悉。

  把菜丟完後,夥計就立刻轉身離開了。

  九金也沒細想,夾了很多義菜丟進師公碗裡。

  難得見到她那麼細心,項郝沉默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如果只是這樣靜靜地肩並肩坐著,不說話,九金看起來還是很恬靜的。他總會有種錯覺,就好像他們是相處了多年的夫妻,每天只需要想那些家長裡短,他給她一個家,她細心地操持著這個家裡的一切。如果一直一直就這樣下去,何嘗不好。

  「喂。」項郝忽然開口,打破了靜謐。

  「嗯?」

  「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麼?」

  「你的生辰日啊。」這人做什麼明知故問呀。

  「……」不止如此,他還希望今天會是九金答應嫁給他的日子,一個值得他們用一輩子去記住的日子,「生辰就只有為我準備了一頓生辰宴而已嗎?」

  「呃……」還不夠麼?九金蹙眉,咬著唇,她也覺得太簡單了點,可是她玩不來浪漫呀。

  「阿九,過了今晚我就不再是個道士了,我也不需要留在洛陽守著上清宮了。」周圍的人看起來都在自娛自樂,但每個人幾乎都豎著耳朵,洞悉著項郝和九金的一切。項郝略顯尷尬地關顧了眼四周,極盡可能地把話說得婉轉些。

  「那你要去哪?」九金震了下,她覺得自己應該是得了什麼病,但凡聽見有人要離開,就會覺得害怕。

  「……」當然是把你綁回去成親!

  多麼有震撼性的一句話呀,項郝幾乎就要無視所有人,大聲地喊出這句話。

  結果,又被那個該死的夥計打斷了:「豆腐湯!」

  豆腐湯?!九金錯愕地瞪大雙眸,為什麼會有豆腐湯?這是生辰宴啊,又不是辦喪事!

  最讓人無法理解的,還是這夥計的口吻,惡劣到一定境界了。這還不算,端著碗熱乎乎的湯上來,當然是小心翼翼的,可他非但不小心,還把整鍋湯往師公身上灑,導致整個飯廳一團混亂。

  「小師父,快擦快擦,燙傷就麻煩了。今晚是重要日子,你一定要把白皙無暇的自己呈現給小良才對!」小吳很狗腿地衝上前,拿起一旁的帕子亂擦一通。

  接連擁上來獻媚的,還有一堆道觀裡的小道士,反而是九金,就這麼被他們推擠到了一旁。

  「喂,你闖了禍不用道歉的哦。」眼見那個夥計又想轉身就走,九金數倏地衝上前擋住他的去路,「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幹嘛活像是帶著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來的?!」

  「嘖嘖,變聰明了啊,你還真說對了。」夥計很鎮定,嗤笑了聲,滿不在乎地撇了眼被人群簇擁著的梅項郝。見沒人注意他們,轉而才抬起頭,看向九金。

  「……你為什麼會在這?!」當看清眼前這張臉後,九金不敢置信地捂著嘴,問道。

  她分明記得師公沒有宴請任何客人的,還特地下了令,讓整個道觀戒備著,不准讓一個打扮得很花哨、舉止間帶著股該死的貴氣、又剛巧叫做段子七的男人進來。為此,師公特意畫了七哥哥的畫像,道觀裡頭人手一份。但是……為什麼他還能混進來?

  「塞了點銀子給酒樓的老闆,佯裝成夥計就混進來了啊,怎麼樣,我穿夥計的衣裳帥麼?」

  「……」誰有心情去計較他穿得帥不帥啊,「你來做什麼呀?師公看見你不會高興的,都說生辰的時候不能生氣,不然會氣一整年。」

  「呵,你為他準備的禮物呢?送了麼?」估計等梅項郝收到那份禮物,不止會氣一整年,應該會足足氣上一輩子。

  「對哦對哦,我準備禮物了……」想起這,九金自言自語地蹦跳著朝師公跑去了,臨走前,還是不怎麼放心地轉頭叮囑了句:「你穿夥計的衣裳醜死了,快走吧,這裡是上清宮,是師公的地盤,要是讓他或者小吳發現你了,肯定會把你關到小黑屋裡讓驢子把你當磨拉。」

  儘管小黑屋裡的那頭驢子不會拉磨,但是人品會爆發,說不定驢品也會有爆發的時候呀。

  「嗯,知道了。」子七笑都很牽強,臉上的血色在一點點地褪去,手若有似無地按在小腹間。他寧願把九金的這番話視作關心,這樣或許會讓他覺得舒服些。

  嘴裡雖然這麼說,可他還是很不聽話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邊,目光緊緊鎖在九金身上。就這樣離開,他是絕不會放心的,如果不是怕這傻丫頭會在今晚這種良辰配美景的氣氛下,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給賣了,他也不會在這種情況下混進上清宮。

  對她,總是放不下心,總是放不開手。

  ******

  「師公,我有禮物要送你。」九金很興奮地跑上前,推開圍在師公身邊的人群。

  「嗯?是什麼?」項郝愣了下,笑看著她。雖然不期望她能領會他的意思,但他還是抱著那麼一線希望。

  「是你想要的東西喏,七哥哥說,你見了一定會高興。」九金獻寶似的,越說越得意。

  「七哥哥?」他嘴角一抽,對這個禮物的期望值漸漸下降。

  意思到自己似乎說錯話了,九金乾笑了兩聲,「那個……我只是剛好在街上遇見他,就讓他陪我去挑禮物了。」

  嗯,原則上來說,當段子七得知九金那麼用心地挑禮物送他,心裡上應該更折磨。就為了這個,他可以不計較她又見段子七的事。

  「沒事,他是你哥哥嘛,妹妹見哥哥是很尋常的事,你不用那麼戰戰兢兢。禮物呢?」

  「……」師公怎麼忽然就變得那麼通情達理了?

  不過現在好像也不是適合計較這些的時候,九金偷偷地飄了眼段子七剛才站的位置,沒見到他的身影,稍稍放下了些心,笑嘻嘻地跑出去搬她的禮物了。

  隔了沒多久,在一屋子期待的目光中,九金領了個水靈靈的大姑娘進來。

  姑娘表情羞赧地地著頭,興許是因為緊張,她一直緊緊握住九金的手不敢鬆開,目光顯得有些許呆滯,嘴角一直帶著幾分憨氣的笑。

  「這是什麼?!」項郝忍住怒氣,卻難掩聲音中的顫抖。她最好不要告訴他,這就是所謂的禮物。

  「她叫十金。」九金揚起下顎,說得眉飛色舞,這可是她給取得名兒,就名字上而言,比起她顯然是略勝一籌了,「她跟我一樣高,連體重都差不多,有點傻,不過是傻得很端莊的那一種喏。」

  「你覺得我應該收下?並且還應該很感動?!」自從來了洛陽後,項郝一直堅定地相信九金不傻了,但是現在他很肯定是自己錯了。他想要的是什麼?他都已經清清楚楚的說了,不是暗示,是明示。

  想要的,無非只是唐九金,只有唐九金。而她,居然還一臉無辜地領個酷似她的姑娘來塞給他!在她心底裡,難道就始終覺得他對她的喜歡和寵愛是可以隨便嫁接轉移的嗎?

  「你不喜歡?」他不是想要女人嗎?九金想不明白他的怒氣到底是打哪來的。

  「我的喜歡沒有你想像得那麼隨便!」他幾乎是用吼得說出這句話,在項郝的記憶裡,他從來沒有對九金這樣發過脾氣,但是如果再繼續見到這個「禮物」,他覺得自己可能會做出更過激的事:「把這姑娘給我丟出去,順便把唐九金也一起丟出去。」

  「丟、丟出去?!」雖然小吳也覺得小良這麼做很荒唐,可是丟出去會不會太嚴重了。

  「對,難道要我親自丟?」

  項郝用事實證明,處在盛怒狀態中的人,是很難有理智的。

  「做什麼又要把我丟掉呀,人家只是想讓你開心而已啊。你又從來沒跟我講過你的事,那我本來就不聰明,我怎麼知道你喜歡什麼,想要什麼。你說喜歡我、想要娶我、想要我……那我怎麼知道你到底哪句話是真的?認識那麼久,你到底跟我講過幾句真話啊,是你自己跟我說的,你習慣這樣騙小孩子了。我怎麼知道我要是興沖沖地信了你的話,是不是在拿熱臉貼你的冷屁股啊,說不定你還會嫌我的臉燙壞你屁股呢。其實你跟七哥哥一樣,都不是好東西,對我要求那麼高,以為我什麼都該懂,覺得不要我的時候可以扔掉我,覺得要我的時候就哄我,你們怎麼對自己要求就這麼低!不要丟了,我自己走!」

  搞什麼,就他們會生氣會吼人,她就活該被人踢來踢去耍著玩?當她完全沒有脾氣是不是啊。越想越覺得氣,九金胡亂擦掉臉上的淚,氣呼呼地朝著門外跑去。

  「阿九,你冷靜點,那麼晚了你去哪啊,就算離家出走也得吃飽了睡好了再走呀。」紅扁不放心地追了出去。

  「誰要離家出走了?我哪來的家,我根本就從來沒有過家!」九金頭也不回地喊。

  「你說什麼氣話呀,師公又寵你又縱容你,只是說了兩句重話嘛,你別一生氣就轉頭走呀。」這習慣實在要不得啊,都怪那個段子七,都是他讓阿九養成這種壞習慣的。

  「寵我縱容我就了不起啊,我不是人嗎?我沒有心啊?」沒錯,師公是寵她了大半年,但是曾經傷她最深的人也是他。那傷,比起段子七更甚。好歹七哥哥的放棄,是在九金預料中的,她知道一個傻子配不上一個公子哥,她知道總有一天她要學著獨立,因為她不傻了,她不能用傻子的外衣來保護自己一輩子。

  可是當年的師公不同,他在她真正傻到沒有自保能力的時候丟下她不聞不問。三年,她可以死很多很多次了,而事實上,她也的確出事了。她甚至懷疑……如果她還是個傻子,師公真的會想娶她麼?倘若不是因為嫌棄,他當初又為什麼要走?

  九金喊著喊著就沒影了,黑暗中,紅扁完全不知道她往哪個方向跑了,只好趕緊回飯廳去搬救兵。

  ******

  「小師父,你真的要趕小良走麼?她在洛陽無親無故的呀。」另一邊,小吳還在不遺餘力地勸阻。

  「無親無故她不會回來嗎?她又不是不認得回道觀的路。」項郝好不容易中九金剛才吼得那段話裡回過神,儘管心裡頭已經有些軟化了,但口氣還是強硬得很。

  直到最後小吳不情不願地使出殺手鑭,「哦,也不是無親無故的,她還有個哥哥就住在銅駝陌,小良應該也認得去那的路,嗯。」

  「……」該死的!項郝終於意識到,他在自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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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九金送出那份禮物,將會換來怎樣的結局,段子七是一早就預料到的。

  可他還是沒有阻止,甚至還慫恿九金買下那個姑娘,他承認自己有點卑劣,可他寧願不要做個君子,也不願意放棄九金。

  所以,在九金送禮物的時候,他就跑去了後堂。在極短的時間內換了身衣裳,因為九金說他穿成這樣太難看了。等他把自己收拾妥後,剛巧瞧見九金氣呼呼地跑出飯廳,子七沒想到梅項郝會氣得把九金趕走,原本只覺得他們應該會大吵一架,然後他剛好有機會英雄救美,現在看來他只好去追了。

  子七沒辦法跑太快,最終還把九金給跟丟了,再尋覓了一大圈後,他才在上清宮外的圍牆角見到蜷縮著的九金。月色下,隱約能瞧見她身子一顫一顫的,應該是在哭。

  他有想過,再也不要讓她流淚的,可是顯然她已經不再是他一個人的九金了,她的淚也不止是為他一個人流了。

  子七默默地看了她些會,剛打算走上前的時候,程咬金忽然殺出。

  「不要站在風口。」

  是梅項郝的聲音,他從黑暗中漸漸走出,口吻裡透著無奈。

  「要你管!」九金倔強地收住眼淚,仰起頭,不甘示弱地瞪著他。

  「那你想要誰管?」項郝歎了聲,很輕很輕,耐著性子將她拉了起來,站到了她身前,為她擋住穿堂風。雖說夏日了,夜間的風還是挺涼的。

  「隨便誰都好,就是不要一個有事沒事就愛把我丟下的人管!」

  嗯,要記下來,女人是很記仇的。項郝苦笑,小心翼翼地把擁在懷裡,抵在牆邊,讓她沒有逃開的餘地,而後便低聲下氣地勸了起來:「好了,別耍性子了,再耍下去會讓我不敢再寵你的。是我不好,要怎樣才消氣?」

  「……你到底莫名其妙地發什麼病嘛。」她倒是想可以偶爾耍耍性子,像很多很多被自家夫君寵壞的小女人一樣,可是九金不敢,她身邊的人對她來說更像浮木。有誰會因為浮木抱著不爽,就把它扔掉的?

  「如果你下次再莫名其妙送這種禮物給我,可能我還會失控。」他說得很婉轉,九金似乎完全聽不懂他的意思,項郝只好把話都講開了,「如果我可以那麼隨隨便便地就愛上一個人,也犯不著特意把你追回來,帶來洛陽了。有些人是無法取代的,唔……基本上你的端莊對我來說是獨一無二的。」

  「是這樣麼……」好話人人都愛聽,九金也愛,可是太美好的東西,總讓她覺得不真實。

  「答應我,下次不要再送女人給我了,你已經夠我受的了,我消受不起其他了。」

  「唔……那我們可不可以收留她?我以後不想做牙婆了,她是我自己掏銀子買下來的,因為她真的好像我,連經歷都好像,如果真的把她丟出去,會很可憐的。」九金小心翼翼的,用懇求的口吻說。

  「好……」還能說什麼?這種時候,她不管提什麼要求,他大概都會答應。

  而九金也很懂得把握時機得寸進尺,「還有還有,你也要答應我,下次不要再丟我出去了。」

  「嗯,不會了。」他把她攬進懷裡,笑得很溫暖。這一刻抱著她,許下永遠不丟下她的承諾,可是項郝卻不知道,他們之間是不是還有下次。

  「可是師公,你說我以後不做牙婆,還能做什麼呀?」思來想去,九金覺得自己一點都不想回到無所事事的生活。

  「做梅家的媳婦吧,我爹娘已經送來很多封信了,一直說想見你。我家在杭州西子湖畔,黃昏的時候可以在湖上泛舟賞日落,你要是無聊了可以去湖裡採蓮,可是陪我爹娘玩,我還有六個姐姐,算上我和你,能湊兩桌馬吊,他們都很好相處,你不會再無所事事了,以後每一天你都會過得很忙很忙。」他會讓她很忙,忙到再也沒空想起長安的一點一滴。

  如同上一次哄她來洛陽的時候一樣,師公總有辦法把某些地方形容的像仙境一樣,讓她忍不住神往。然而,他沒有騙她,洛陽就像師公曾經形容的那樣,在這邊她過得很滋潤。

  那種滋潤真的是差一點就讓九金忘記了很多事,如果段子七沒有出現的話,真的也就忘了。

  「嫁給我,然後再慢慢地去忘記,我可以等,你在身邊就好。」

  「……嗯。」九金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點頭了,她分不清是被師公感動的了,還是被他口中那個其樂融融的畫面吸引了。也許,兩樣都有。總之怎麼都好,能逃開眼前這個混沌兩難的困局就好。她不想在徘徊了,只想有個家,而師公願意給。

  這一聲輕哼,對於梅項郝而言就像吃了顆定心丸一樣,他鬆了口氣,又一次擁緊九金,笑容也變得輕鬆了許多。

  感覺到他有些孩子氣的開心,九金也跟著被震撼到了,快樂好像也不是那麼難,只要她懂得嘗試著放棄一些追求不到的東西。

  站在不遠處的子七一直默默地看著面前倆人,看著他們相擁,聽著他們私定下了終生。他形容不清自己的感覺,那已經不止是痛而已了。子七很想去阻止,或者像剛才見到九金時那樣強顏歡笑,可是卻使不出一絲力氣。

  看著他們相偕著離開,越走越遠,他連喊的力氣都沒有,疼痛感從腹間氳開,一直蔓延到全身。小腹間的衣料被滲出的血漸漸染紅,他終於還是沒能撐住,慢慢地沿著牆滑倒在了地上。

  隱約的馬蹄聲傳來,很雜亂,子七努力想睜開眼,可惜只能看見朦朧的人影。

  可他認得在耳邊想起的那個聲音,是裴澄的,帶著急躁,很吵。

  「就知道你一定跑來這了,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受了那麼重的傷還出來,想死要換種方法啊。你都算計好了是不是?想要因公殉職騙一筆銀子麼?喂,我在跟你講話,你有點禮貌看我一眼好不好……」

  ******

  等不及九金和項郝收拾東西趕赴杭州了,梅夫人又來信了,信中只有一行字:請速成親,以免夜長夢多。

  言簡意賅,卻讓九金有種這不是成親而是逼婚的感覺。

  「你到底是怎麼跟你娘形容我的?」還夜長夢多咧,搞得她好像隨時都會往牆外發展似的。

  「我只是說這個媳婦沒什麼缺點,就比較擅長逃跑而已,轉眼可能就是別家的了。」他覺得自己還是形容得挺精準的,以段子七和何靜的那場婚禮為前車之鑒,由此可判斷,只要沒拜堂,什麼意外都有可能會發生。

  「誰說的,我還很能吃。」九金覺得自己還是有不少優點的。

  「嗯,但是有我在,你還不算能吃的。」

  「……」這點九金無從反駁,也的確甘拜下風。

  「你很久沒出門了,一直悶在道觀裡頭不無聊麼?喜宴的事我會辦妥的,你也不必天天陪著我,找紅扁出去逛逛吧。」距離他生辰也有六七天了,九金幾乎足不出戶,若是她開心也就算了,可她總是悶悶不樂的。

  「不用了,這樣挺好,清閒。」洛陽能有多大,她怕一出門又會遇見他。

  「是麼?」項郝打量著她,若有所思地問:「那為什麼總是心不在焉的?」

  「那個……」九金有些吞吐,她知道這話要是問出口多半會惹師公不高興,所以才忍了很多天,直到眼下,呼之欲出,再也忍不住,想了想她還是覺得不要虐待自己的好,「你有聽說銅駝陌那案子查得怎麼樣了嗎?之前不是說會得罪人,說不定會招來殺身之禍嗎?」

  「你很關心?」這話是白問了,瞧她那雙眸子裡透出的神采便知道了,「之前有兩個官員查過這案子,一個死一個瘋了,裴澄是第三個接手這事的,確實有點麻煩。估計可能會牽扯出上頭的某個官員,我之前見過裴澄,他說段子七查出點眉目了,但是不方便講,這些天我忙著喜宴的事,也沒再問過了,明天我約裴澄來上清宮吃飯吧,你自己問他。」

  他知道,案子是假,九金真正關心的人是段子七。可總不能讓他跑去問段子七的狀況吧,他還沒有偉大到這種程度,倒不如讓她親自去問,他會盡可能地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哎喲,那就不勞你費心,我不請自來了。」

  還真是說到誰、誰就到,梅項郝的話音剛末,裴澄就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你從哪學來的修養,進來不用敲門麼?」項郝沒好氣地冷看著他,雖然是想好了要請裴澄來的,但並不表示他可以這樣煞風景地出現。

  「事出緊急,沒空敲門。」裴澄回答得很直接,也很敷衍。

  「很好,事出緊急你還有空跟我廢話。」

  裴澄乾笑,才想起自己來這的目的,立刻就把目光焦點集中到了九金身上:「聽說你和死道士要成親了?」

  「呃……是呀。」果然是近朱者赤,一個死老頭一個死道士,九金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果然是真的。」裴澄很為難,不知道是該恭喜項郝,還是該為子七默哀,「你七哥哥在玩慢性自殺,雖然要成親了,但他好歹也算是你哥哥,段夫人待你也不錯呀,你還是去看看他吧。」

  「慢、慢性自殺?!」那是什麼東西,怎麼聽起來好像還挺有節奏感?!

  「他身上有傷,項郝生辰前一天才傷的,原本算不上嚴重,可是他七夕那晚硬是跑來上清宮,我在上清宮外頭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暈倒了,傷勢也加重了。那死小子最近是不要命了,帶著傷還沒日沒夜地辦案,誰勸都沒用,我連段夫人都驚動了,就想到興許九金說的話,他會聽。」

  「……」九金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還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她更沒有想到,師公生辰那晚,子七竟然是帶著傷出現的,那時候他分明還是笑得很玩世不恭,絲毫都看不出什麼端倪。

  又也許並不是他隱藏的好,而是她太笨,換一個人一定就能察覺出來了。

  「那麼嚴重,你們到底查出什麼了?」

  「這個以後再說,先讓子七放棄慢性自殺的念頭比較重要。」說完,裴澄看向九金,等著她的反映。

  九金有些猶豫,不是不擔心的,卻又顧慮到師公,「我……」

  「去看看吧,不管怎麼說,有些話你還是親口跟他講明白,逃避總不是辦法。」

  逃避?九金咬著唇,偷偷瞧著師公。他的話太犀利,把她一直隱藏著的心事就曝露了出來。其實從段子七出現的第一天,她始終就在逃避,永遠都沒辦法讓自己坦然地去面對他,說到底,他根本就不止是哥哥而已,而是……曾讓她甘願把身心就交付出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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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這一路,很沉默,九金和裴澄誰都沒有心思去找話題。

  下了馬車後,九金就低著頭尾隨裴澄往裡頭走,說不清是她的心理作用還是什麼原因,她總覺得整個院子瀰漫著一股藥味,很苦澀。

  「他最近一直都待在書房,累了就趴在書案上小寐,一日三餐都是龍套端進去給他的。」裴澄邊領著九金往書房方向走,邊說著。

  「裴大人,七哥哥到底是怎麼傷的?」她不明白子七在堅持什麼,他不是向來都不務正業的嗎?怎麼就不合時宜地對這事上心了?

  「七月初六那天,子七無意中在一些我們從屍體帶回來證物裡發現了馬草,他就想要再去查看下屍體,結果卻被那些家屬阻撓。我原本想來找你幫忙的,子七堅持不要,他就是在那時候受的傷,匕首插進小腹,只露出刀柄,幸好他自己懂些醫術,急救得好算早,要不然你可能見不到他了。那時候很混亂,我們甚至查不出是誰下的手。」

  「不可能是那些家屬,我見過他們每一個人,都很淳樸。」九金覺得應該是有心人士混在其中伺機而動的。

  裴澄笑了笑,眉宇間流露出擔憂之色,「我們都這麼覺得,所以你說的也對,一天查不出兇手,我和子七就隨時都有危險。很有可能行兇的人會混在我們雇來的小廝裡頭,所以我們已經把所有小廝都辭退了,有龍套照顧就夠了,但是銅駝陌一帶原本就很雜,防不勝防。」

  氣氛頓時變得很嚴肅,這案情聽起來也是超過九金理解範圍內的,她無措地摸了摸頭,笑得很尷尬,不知道怎麼接話,幸好瞧見龍套從遠處小徑上走了過來,嘴裡還喋喋不休地嘀咕著。

  「龍套,怎麼不把藥給你家少爺端進去?」一見到龍套手裡頭端著藥,裴澄就下意識地皺眉。

  「少爺忘了喝,現在都涼了,我想再去熱一下。」龍套聳肩,一臉無奈。

  「呀,這都能忘。」九金詫異地失聲叫喊,她怎麼從來都不知道七哥哥那麼健忘?

  「哈哈,對於現在的子七來講,這很正常。」裴澄笑著接過藥,往膳房走去,想了會,又糾正道:「確切來說,是子七一貫如此,他很少認真做一件事,一旦做了很難分心。就好比……他愛上一個人之後,就會一心一意,很難忘記。」

  「……那不錯啊。」除了這句敷衍性的話,九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裴澄轉過眸子打量了她會,也沒再多說什麼。看來項郝是真的挺瞭解九金,她不是絕情到把段子七忘得一乾二淨了,而是壓根就在逃避。

  直到龍套把藥溫了下,九金才主動接過藥碗,開口道:「那個……我去送藥吧,我會逼著他喝的,他要不喝,我就耍賴。」

  「也好……」裴澄沒有阻止,估摸著,段子七大概也就只吃九金這一套了。

  九金緊緊握著手裡頭的藥碗,在書房門外傻站了很久,做了好幾下深呼吸,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敲了敲門。裡頭沒有任何回應,她蹙眉,又敲了幾下,回應她的還是安靜。無奈之下,她只好擅自推門進去。

  原本以為七哥哥是睡著了,沒想到,當九金推開門後,印入眼簾的畫面卻是他很隨意地坐著,眉心間的「川」字紋被皺得很深刻,眸子鎖在手中的冊子上,應該是他用來記錄驗屍結果的東西。這樣認真的男人,總有一股子讓人難以抗拒的吸引力,九金癡看了他很久,才回了神,輕聲開口:「喝藥了。」

  「放桌上。」子七連眉頭都沒動一下,只敷衍地回了句。

  「喝藥了!」她不厭其煩地又叮囑道。

  「放著就好了,我會喝的。」子七還是沒抬頭。

  九金終於忍不住了,衝上前,一把搶過他手裡的冊子,胡亂往旁邊一丟,跟著再把藥碗放在他的正前方,很嚴肅地命令:「喝藥了!現在!立刻!讓我看著你喝完!」

  「你……」忽然被人打擾是件讓人很不爽的事,子七差一點就破口大罵了,然而當眸子對上九金的臉後,話音又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震驚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怎麼會在這?」

  「你不想見到我哦?那你就不要動不動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啊,很多人擔心你。你是段家的獨子耶,你的命不是你一個人的,還有很多責任需要你去扛,你以為你拚命查案就會像個有擔當的男人了嗎?屁咧,男子漢才不是你這樣的。」九金雙手叉腰,很不客氣地吐出一連串指責。

  「你真的決定嫁給他了嗎?」子七撇了撇唇,面色凝重,猶豫了很久,還是把問出了這個很敏感的問題。

  九金愣了下,抿著唇,點了下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子七苦笑,垂下頭,閉上眼眸,想了會,再次抬頭的時候,眼眶有些泛紅,聲音也隨之沙啞了些許,「如果嫁給他會讓你覺得開心,我無話可說,你要祝福,我也能給。不過有些話我必須現在說,因為等你跟他拜堂之後,我就再也沒有機會講了。你可以不原諒我,但是我至少想要再努力一下。」

  「什麼話?」九金問得很小心翼翼,似乎感覺到了心在動搖,她討厭極了這樣搖擺的自己。

  「我喜歡你,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的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負你,而是你打從一開始就不相信我,在你眼中我就是個游手好閒的二世祖,不務正業、玩世不恭。可是你不知道,愛情我玩不起。」子七原以為自己會很激動,然而也許是憋太久了,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反而出奇的平靜。她會不會被感動到不重要的,他只是想讓她知道。

  「你不是我怎麼知道哇……」九金扁著嘴,顯得很委屈,她知道自己不聰明,更別說洞悉男人那種彆扭的心思了。

  「別拿這種表情對著我。」這會讓他覺得自己很十惡不赦,總是讓她哭,「我沒有怪你,是我不好。」

  「我們……如果晚一點遇見,多好。」九金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晚一點,再晚一點點也好呀。

  「晚一點嗎?」子七怔怔地自言自語,而後又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發,很寵溺的口吻:「傻丫頭,晚一點我就不會喜歡上你了。我還是比較喜歡你傻乎乎的樣子,會粘著我,會纏著我撒嬌,品味不怎樣又有點小任性,那樣的你才比較端莊喏。」

  「喏你個頭喏啦!」九金氣呼呼地揮開他的手,他怎麼就笑的出來呀,把人家搞哭了,自己還笑得那麼開心,根本就還是很惡劣嘛。

  子七收回手,故意不去看九金,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實在很想就這麼把她敲暈,綁回長安,然後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寵她一輩子就好。可是她說過,她討厭那個很二世祖的段子七。不想做君子的,然而如果她喜歡,他可以嘗試著君子一次。

  想著,子七故意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懶懶地提起嘴角,扯出一絲寡淡的笑容:「把藥給我。」

  「咦?」他的話題會不會太跳躍了些啊。

  「不是說要我喝藥嗎?已經很苦了,涼了就更難喝了。」

  「哦。」九金略寫木訥地端起藥碗遞給他。

  子七卻慵懶地靠在椅子上,挑著眉看她,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喂我啊,我手不能動會扯到傷口。」

  他只是想開個玩笑,好讓氣氛不那麼凝重。儘管心裡是痛的,但他一點都沒想讓九金難過。子七沒料到的是,她居然會二話不說真的就動手餵他喝藥了,動作很拙劣,可是當那口藥被送到他唇邊的時候,他還是無法抑制地被震住了。

  「怎麼不喝喏,不是說涼了會很難喝麼?」

  「……」子七睜大眼,瞪著九金手中的勺子。還沒喝,可他能猜到,這藥會是甜的。

  「七哥哥,除了餵你喝藥,我還能幫你什麼嗎?」

  「唔……你要聽煽情版的回答,還是想聽標準二世祖的回答?」他在強顏歡笑。

  她卻一點都看不出來,還很認真地想了會,「還是二世祖吧。」

  「我不需要你幫我什麼,你能管好自己就不錯了,我很忙啊,別再給我添麻煩。等我回長安之後,你最好別讓自己受委屈,我沒空一直跑來照顧你的;不過要是實在沒辦法,你也別勉強,你是有娘家的,誰欺負你了,就到段府來找人,我替你報仇啊。還有啊,我很不爽那個死老頭,你別再毫無保留地把自己交出去了……那個,萬一……我是說萬一啊,萬一你舊病復發了,記得回家,我會照顧你的……」

  「你有毛病啊!」九金再也聽不下去了,忽然就大聲地吼斷了他的話,趁子七還沒反映過來,把手裡的碗一丟,轉身就跑了出去。她覺得好亂,需要時間沉澱,如果繼續面對她,九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

  九金頭也不回地往外頭跑,也顧不上裴澄和龍套的驚訝,她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她以為自己跑了很久,結果,等到回神的時候才發現,不過只是在離子七園子不遠的地方。路人用很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她,九金很茫然地站在牆邊,很久很久沒有過這樣狼狽的感覺了。她沿著牆,慢慢滑在地上,彷徨地抱住自己。

  就好像她覺得自己逃到了洛陽,離長安好遠了,但其實心一直都停留在原地。

  無論用「小良」這個名字活得多灑脫,她依舊還是唐九金,周圍的一切都在變,只有她一直學不會改變。始終,只是想要一個人收留她,那種卑微的感覺已經根深蒂固了。九金從沒想過愛情會發生在她身上,有人肯要她,便覺得偷笑了。

  可她不知道,有些東西是不可以自欺欺人的,那會害人害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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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回來之後,九金就把自己鎖在屋子裡,誰都不願見,她需要空間去整理一些事情。

  項郝起先並不想打擾她,甚至體貼地給了她足夠的時間。

  但是結果這丫頭實在有點得寸進尺,她在把自己關了一天後,就開始晚出早歸。沒錯,是入夜了才出門,天良了才想到回來,甚至忙到連晚膳都沒時間用,就一個勁地往外頭溜。

  在憋了三天後,項郝終於忍不住了,晚膳的時候,他很不客氣地把她揪到客堂裡,丟了碗熱氣騰騰的糯米粥,在輕歎了聲後,便沉著聲說道:「你要糟蹋自己,我沒意見;但是別糟蹋糧食,喝了它。」

  「我……我只是嫌自己太胖了,想減肥。」九金回過神,找了個很蹩腳的理由。

  項郝嗤哼,在她身旁坐了下來,斜睨了她一眼:「那也得吃飽了才有力氣減肥。」

  「……」原來她找的理由並非最爛的。

  「告訴我,最近都在忙些什麼?」再耗下去,她也不可能主動交代,項郝索性開門見山地挑開了話題。

  這問題讓九金身子一僵,手裡的湯勺應聲落地,她有些慌亂地偷偷飄了眼師公,結結巴巴地回道:「沒、沒什麼啊。」

  「哦?」不屑的低哼聲從項郝鼻間溢出,他冷笑,咄咄逼人地問:「我沒想到你那麼喜歡銅駝陌的夜景,我不介意天天陪你去那裡賞月的。」

  「你跟蹤我?!」他都知道,那還來問什麼?

  「我有沒有跟蹤你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在等你的解釋。」都說關心則亂,項郝算是體會到了。若是換做以前,即便是天塌了,他也絕不會犧牲自己睡覺的時間,就是因為怕她出事,他才會跟去的。

  九金每晚幾乎都待在銅駝陌的林子裡,沒有去找過段子七,只是一個人在林子裡走來走去。她不是一個善於掩藏自己心思的人,所以,只跟了她一晚,項郝就隱約猜到了她的目的。他很希望是自己猜錯了,然而九金的沉默說明了一切。

  「怎麼不說話?」見她把頭越埋越低,就是不打算理會他,項郝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些,又一次問。

  九金撇了撇嘴角,好不容易才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你都已經猜到了,還逼我做什麼?」

  很好!她還真當他的耐心是消耗不完的!

  「唐九金,你真以為自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起死回生是不是?不要告訴我說你用自己當誘餌是想替那些慘死的姑娘們找出真兇,你沒那麼偉大!段子七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甚至讓你不止一次地連命都不要?」項郝實在很難再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他猛地站起身,衝著九金吼。

  他的動作幅度很大,弄得桌子都跟著搖晃了下,看得出他的怒氣隨時都要爆發了。九金暗吞了一下口水,有些不安,更覺得莫名心虛,「我只是希望……自己可以做點什麼……」

  「是可以為他做些什麼吧?」他打斷了她的話,很直接地說出了她的心事。這種情況下,恐怖沒有一個正常人會不去妒忌,畢竟眼前這個願意為別人去死的女人,是他即將迎娶的!

  「……」她被堵得啞口無言,但又不想騙師公,「我的確是想為他做些什麼,因為很快我就要嫁給你了哇,我把自己的下半輩子都交給你了。你別以為我是為了逃避才想嫁給你的,我是真的想學著做一個好妻子呀,會像你寵我那樣地去寵你。我也想立刻就能忘記他,可是我辦不到哇,我就是那麼沒用……要是我能隨時拿起又隨時放下的話,當初也不會傻乎乎地等你三年了。」

  聞言,項郝無力地長吁了一口氣。他總是拿她沒辦法,如果她騙他或是說些好聽的話哄他,也許他反而可以把心裡壓著的怒氣宣洩出來。可是九金一直都是這樣,在他面前毫無保留,一個不懂得藏掖自己心思的女孩,很單純,也很殘忍。

  「我只是怕你出事,連子七都會受傷,可想而知,那個兇手不是好對付的。」他放柔了語氣,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對待著她。

  九金蜷起雙腿,縮在椅子上,沒有焦距的目光怔怔地落在不遠處的地面上,類似呢喃般地開口:「我比較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你能想出來嗎?」

  「……」項郝沉默了,這似乎不是笨的問題,而是目前裴澄和子七遇見的困局,只能用九金這種笨辦法解決。

  「沒有嗎?」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那也不需要你去涉險,我可以去和裴澄商量,找個會功夫的姑娘……」

  「你當兇手像我那麼傻嗎?如果早就布好了天羅地網,他會有所察覺的,你說的兇手不是好對付的。」

  「可是……」該死的,這丫頭什麼時候起那麼伶牙俐齒了。

  「師公,我只是想求你給我些時間,我會忘記他的,真的會。就像……就像我給了你三年,讓你用來接受一個傻子……我也會想要時間,不用三年,三天就夠了。」

  項郝被她的話觸動到了,卻沒有立刻給她回答,反而問道:「他真的值得你這樣?」

  九金不說話,用力地點頭。

  「阿九,如果三年前我沒有走,你會不會愛上我?」

  「會。」九金想都沒想便回道,很堅定。若是他沒有離開過,她一定會死心塌地地愛,可是……有些事情發生過就是注定了,不會有「如果」。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讓項郝意識到,倘若最後他失去了九金,那也是咎由自取,因為最先鬆開手的人是他。當這丫頭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選擇了放棄,甚至……是真的把她給忘了。曾經,他對她來說是刻骨銘心;而她對他來說卻是雲淡風輕。

  ******

  最後,項郝還是拗不過九金,他或許可以放任九金去愛段子七,但卻無法放任她去玩命。

  他知道自己勸不了她,也許,在這種時候能說服她的人只有段子七。

  裴澄很識相地拉著龍套往外躲,遠遠看著客廳裡的兩人大眼瞪小眼,簡直把情敵間該有的氣氛詮釋到淋漓盡致了。

  隔了很久,子七放下手裡的茶盞,冷冷的目光掃想項郝,嗤笑:「你該不會是來給我送請帖的吧?」

  「我沒你那麼無聊。」項郝笑得比他更諷刺,雖然他也很想用勝利者地姿態來鄙視段子七一下,可是只有他心裡清楚,他根本沒有贏,在九金心裡只有段子七,至少目前是這樣的。

  「哦?那是來做什麼?跟我比誰的眼睛比較大嗎?」好吧,子七承認也許他的想法是比較無聊,可是總比某人突然跑來找他,然後什麼話都不說,就坐那一個勁地死瞪著他好吧。

  沉默了些會後,項郝沒有繞彎子,直接說明了來意,「九金想幫你。」

  「嗯?」子七微愣,總算是嚴肅了起來。

  「她每晚都會來銅駝陌,想用自己把那個兇手引出來。」

  「……」他該說什麼好?真的是個讓他哭笑不得的死丫頭,「兇手不止一個人,雖然那些屍體的死因都很一致,但是有些是死在左撇子手中的,也就是說兇手至少有兩個。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哪怕是九金鎖在屋子也好,就是別再讓她做這種傻事。」

  「……我如果有辦法,今天就不會來找你了。」儘管不情願,項郝還是把這句話講出口了。

  「你想讓我去勸她?」子七恨不得現在就跑去把那丫頭狠狠罵一頓,可是他答應過她的,不會再打擾她的生活。

  「算是吧。」

  子七能感覺到梅項郝的無奈,他沒有再咄咄逼人,只是微微挑了下眉梢,「死老頭,我不能保證再見到她時,會不會做出什麼衝動的事,或者說出些不該說的話。至少,現在我沒有辦法只把她當妹妹。」

  「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君子了?」居然還會先把醜話給他說在前頭,這著實不像段子七的個性,讓項郝頗覺驚訝。

  「是她想要我做個君子,那就如她所願了。」子七苦笑,「我知道這半年你在她身上花了很多心思,而我……卻什麼都沒有做。她會選擇嫁給你,我一點也不意外,確實……我挺差勁。如果你真的能給她幸福,我也不會想讓她為難。」

  「也許讓她為難的人是我。」事到如今,項郝反而覺得那場婚約對九金而言是一種束縛。

  「我們倆要不要那麼謙虛啊?你如果想要成全我們,我不會客氣的,所以這種話還是不要隨便說的好……」喜歡一個人,是不會想隨便放棄的,倘若不是覺得無望了,子七死都不會放手,更不會在這跟他玩這種你推我讓的遊戲。

  項郝聳了聳肩,不置可否,沒打算在這個話題上繞太久,「似乎現在不是該討論這個的時候,你還是……去勸勸阿九吧……」

  話音還沒落,子七就猛地站起身,衝著外頭嚷嚷開著了:「龍套,備馬!」

  項郝默不作聲地看著子七的反映,眸色裡有掩藏不住的焦慮,看得出,如果不是他和九金有婚約,子七一定早就衝出門了。

  到上清宮的時候,天還沒黑,九金通常都是在晚膳後才拉著師公去銅駝陌的。

  然而今天似乎是個例外。

  「阿九呢?」在找遍了上清宮裡裡外外都沒有發現九金的身影後,項郝開始覺得不安了,拉住了個小道士追問。

  「去市集了,好像是市集新來了一個牙婆,搞得天怒人怨的,好多人暴動了,找小良去幫忙呢。」

  「一個人去的?」聞言,子七皺眉。

  「小吳陪著她去的。」

  「問那麼多做什麼,趕去市集看看啊。」項郝最先回過神,又立刻轉身朝著上清宮外頭跑去了。

  可惜實在很不湊巧,等他們趕到市集的時候,氣氛很和諧,怎麼都瞧不出有人暴動過的痕跡。還是一堆人聚在那賣身,九金確實有來過,把大伙勸完就走了。據說是跟新來的牙婆喝茶談心得去了,生怕在晚膳後九金會自作主張地跑去銅駝陌,項郝跟子七各自行動。他跑去銅駝陌附近等九金,子七則跑去九金常去的幾家茶館裡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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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我原來就覺得牙婆這個職業太缺德了,沒想到我還是挺有愛的,居然還有比我更缺德的人。」九金跟著小吳穿梭在彎彎曲曲的巷弄裡,想到了剛才那個新來的牙婆,就忍不住抱怨開了。

  還是有很多人為了賺銀子,什麼都不顧的,比較下來她發現自己還算是有良心的。

  「還說這種事就像周瑜打黃蓋,嘁,我又不認識周瑜,也不認識黃蓋啊,他們倆打架關我屁事咧。賺那麼多差價,還不幫人家把爹好好安葬,也不覺得寒磣哦……」九金越罵越上癮,滔滔不絕了很久,才想起來要找些共鳴:「喂,小吳,你好歹也附和我一下,給點反映啊!」

  回應她的是一片死寂。

  九金開始覺得不對勁,慢慢地抬起頭,才發現前後左右空無一人。

  剛才小吳分明就在前頭領路的,怎麼會突然就不見了呢?還是說,她罵得太入神了,導致自己跟丟了?

  夜色漸漸黑了,九金忽然覺得有股涼意竄了過來,讓她忍不住顫抖了下。她就知道不該跟著吳仁艾這個沒責任心的傢伙到處亂闖,害得她想回家都找不到方向。九金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在巷弄裡亂轉,走來走去,總覺得自己在原地打轉,最後她只好哭喪著臉,停在原地,扯開嗓子大喊:「吳仁艾!你到底死哪去了?!」

  「你又死到哪去啦!我這邊有家人家,門口貼了八個很恐怖的門神,你找找……」

  出乎九金意料之外的是,她居然得到了回應,雖然這個聲音聽起來很遙遠,但是她至少還是聽清楚了內容。

  貼著八個很恐怖的門神?!這家人家有病哦,虧心事做多了還是怎樣?

  「小吳,你唱歌吧,讓我聽到你的聲音會比較好找。」九金摸著牆壁,小心翼翼地沿著路走,每路過一戶人家,都藉著朦朧的月色盯著別人的門猛瞧,怎麼都沒見到傳說中的八個門神。

  那邊的吳仁艾很配合地哼起了小調,雖然實在很難聽,但仍然讓九金覺得安心了不少。

  就在她覺得離那個小吳的聲音越來越近的時候,前頭巷子的岔口處忽然竄出一個人,一身戴黑色的衣裳,目不轉睛地瞪著她。

  「……做什麼哇?」九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防備地回瞪著那個人,雙手橫在胸前緊緊地護住自己。

  「嘁……」來人很不屑地嗤哼了聲。

  「劫、劫財還是劫色哇?」色她還是有一點的啦,財就比較難辦了,那可是她的命根子啊。

  那人也不答話,目光始終灼灼地鎖著九金,慢慢地朝著她走來,距離越來越近了,九金屏住呼吸,害怕地閉上眼睛。轉念一想,又怕真有什麼意外到了閻王殿後連被問起怎麼死的都答不上來,便偷偷把眼眸拉出一條小縫。

  就在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那道戴黑色的身影頓了頓,從上到下把九金審視了一番,唇間迸出三個字:「劫你娘!」

  「啊?!」她娘死都了呀,搶劫不帶罵人的。

  「啊你娘啊,你癡呆啊,老娘是個母的!」

  「咦?」母的?居然還有比她更不像女人的女人,極品呀。

  吼完這句話後,那隻母的很不客氣地賞了九金一道白眼,吹著口哨,邁著吊兒郎當地步子消失了。

  「喂,等、等等……啊……」九金回過神,想叫住她,讓她帶自己走出巷子。

  可惜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等她追上去的時候,人家早就消失了,連個影都沒有,「怎麼走那麼快喏……」

  九金暗自咕噥著,不過被這麼一鬧,反而不覺得害怕了,好歹這條巷子還是有點人氣的。她放鬆了下來,帶著一絲笑意繼續往裡頭摸索……

  「唱那麼難聽還唱,你知不知道在洛陽擾民是重罪?!」

  另一邊小吳正在很賣力地一展歌喉,以便為九金這只迷途的羔羊領路。突然有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打斷了他。吳仁艾皺眉,「關你屁事啊。」

  「怎麼只有你有一個人?九金呢?」拜他的歌聲所賜,子七大老遠在巷子外就聽見了,出於好奇便跑來看看,沒想到會遇見吳仁艾。在周圍找了圈都沒發現九金的身影,迫於無奈,他只好上前打擾了他月下歌唱的閒情。

  「是你啊……」小吳轉過身,見到子七後,臉色更難看了,「我把小良弄丟了……」

  「弄丟了?!弄丟了你還不去找,居然有心思在這哼小調?!」子七怒目相對,想不明白梅項郝怎麼會調教出這種徒弟。

  小吳覺得理虧,無奈地扁了扁嘴,「我找不到哇,所以才哼小調嘛,小良說讓我哼的,她能跟著聲音找過來。」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沒方向感,做什麼帶她往這種巷子裡走?」子七前後張望了下,非但沒有九金的身影,甚至連絲毫的聲音都聽不見,不免開始焦躁。

  但是很快他的抱怨被一道尖叫聲打斷了,子七一震,臉上的血色頓時被抽空,是九金的聲音,他絕不會認錯。子七沒有再猶豫,拔腿就往前跑,臨走前叮囑了句:「死道士,去銅駝陌把裴澄和梅項郝找來,快點!」

  子七不確定九金遇見了什麼事,可是她的叫聲聽起來很害怕。如果她真的遇上什麼事,他不知道她想見到的人會是他還是死老頭,也許梅項郝在的話,對她來說會更安心一些……

  「哦哦,我馬上去!」這種時候不適合繼續維持對段子七的成見,小吳很聽話的跑來了。

  九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不過才放鬆警惕,以為馬上就可以找到八個門神了。

  結果,一拐彎,她忽然覺得腰間一陣刺痛,視線模糊了起來。

  她能感覺到身後有人,那人身上帶著一股森冷的氣息。九金用盡最後的力氣放聲尖叫,她知道小吳一定就在附近了,他會聽見的。

  隨後九金的意識就開始慢慢渙散,昏睡前,她好像是聽見了七哥哥的聲音,很近很近,就在耳邊。還沒來得及分清是幻覺還是真實,她就已經倒在了地上。等到九金再次轉醒的時候思維很混沌,頭很疼,她撐起身想站起來,才發現沒動一下就痛得生不如死,這種感覺她很熟悉,就好像以前在咸宜觀剛被鞭打過一樣。

  「醒了?」黑暗中,有個男人在九金身邊蹲了下來,冷笑著問。

  他的聲音很冰冷,聽不出一絲溫度,九金想了很久,也不記得自己在哪聽過這個聲音。她眨了眨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才發現這是一間廢棄的馬廄,目前的作用應該是被用來囤積馬草。馬廄裡,不止那一個男人,周圍還站了兩個,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

  「你不是一直想幫你哥哥把我們引出來嗎?現在如願了,怎麼不開心呢?」這次說話的是站在門邊的男人。

  九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可是聽起來他的口吻裡還帶著輕鬆的笑意,她愣了許久,怔怔地開口:「我們?」

  是銅駝陌那些案件的兇手?難道兇手不是一個人嗎?

  可是,即使是完全看不清這三個人的長相,九金仍能感覺到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貴族氣息。這樣的人,需要姦殺姑娘?!

  「呵呵,的確是像個傻子。」九金身旁的男人這回索性坐在了地上,笑著。

  「你才傻子咧。」討厭,幹嘛要揪著人家過去的屈辱史不放。

  「嘖嘖,不知道傻瓜嘗起來什麼味道?」一直很沉默地待在角落裡的男人也終於說話了。

  九金咬了咬唇,朝著角落裡的那人看去,怯怯地問:「你們是二世祖麼?」

  「……」這問題讓人很不想回答,事實證明眼前這女孩的確是個很沒危機意識的傻子,讓人完全提不起任何激情。這種情況下,她起碼應該尖叫求救才對吧。

  「我家七哥哥也是二世祖,他講話也喜歡『嘖嘖』的。」到了這個時候,九金才發現比起眼前這些沒事找刺激的公子哥,七哥哥實在算得上是個很討喜的二世祖。她依舊保持著眼神的呆滯,慢慢往角落縮,「你們想用殺那些女孩的方法殺掉我麼?」

  「不好嗎?你們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那些女孩到底怎麼死的嗎?我們讓你親身經歷一下。」

  經歷個屁咧,她根本就沒想經歷好不好?做什麼說得好像賞了什麼天大的恩賜給她似的。九金撇了撇嘴,覺得自己是不太可能逃掉的,他們幾乎把所有的出路都守住了。但是就這樣任人宰割那似乎太慘烈了些,她沒想死得那麼勞師動眾。

  想著,九金用力搖頭,憨憨地笑:「我沒想知道那些人是怎麼死的,我肚子好餓,我只想吃飯,有飯吃嗎?」

  「別裝傻,就算你真是個傻子,我們也下得了手。你不用想拖延時間,我們會等到你哥哥來了再動手的。」門邊的男人橫了她一眼,收斂起笑意,眼眸間露出了幾分戾氣。

  「……你們不會吧,七哥哥是男人耶,你們連男人都想姦殺?!」好獨特的口味哦。

  「噗!真是傻到沒藥救了。」角落邊的男人嗤笑。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這麼說了,九金若無其事地笑;也不是第一次裝傻了,這點她很得心應手。撇了眼離她最近的那個男人,九金髮現他身上的衣裳料子很好,她應該沒有猜錯,這三個人真的是二世祖,家裡頭似乎都挺富裕的,這種人為什麼還有做出這種事,原因應該也不難想到,「你們都是沒人愛的小孩嗎?」

  「你才沒人愛!」對於九金這個肉麻的說法,門邊的男人顯得很不爽。

  沒人愛的小孩發急了,就像剛才他們重提她的屈辱史一樣,只有被踩到痛處的人才會這樣。九金也不想太刺激他們,便順著他說了:「是呀,我是沒人愛哇,誰會愛傻子呀。我們都一樣可憐耶,要不你們帶我一起玩吧?」

  「玩、玩什麼?」他們做了那麼多難道只是玩?!

  「就玩之前玩的遊戲呀。」其實到底玩什麼,連九金也不知道。

  身旁的男人看了她會,忽然笑了,「也對,的確就像個遊戲,可是不適合傻子玩,也不適合窮人玩。我們在比賽殺人,遊戲時間是三個月,贏的只有一個,輸了的人會傾家蕩產,你玩得起嗎?」

  「看不起人哦,我有很多銀子哇。但是你們做什麼要玩這個啊,萬一被抓住連命都會沒有了。」

  「我爹不會讓我被人抓住,他丟不起這個臉。」

  「你爹是誰啊?」嘁,要是她生了這種兒子,一定活活掐死。

  「洛陽縣令。」

  哇,果然是大來頭。九金終於知道為什麼調查這件案子的官員不是死就瘋了,人家上頭有人。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縣令的兒子會殺人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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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別跟她瞎扯了,他來了。」

  站在門邊的人忽然打起精神,在拋出這句話後,馬廄裡的氣氛頓時陷入緊窒。身旁的男人依舊壓著九金,另外兩人朝著門邊走去。

  透過月光,九金瞧見了段子七,真是蠢得可以,居然一個人跑來。

  「為什麼是你?師公呢?」她不是不知道自己這話會有多傷人,可是九金看不想看見七哥哥為了她受傷。她是想幫他的,只是沒想到自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死了。」子七撇了她眼,賭氣般地回道。真是個沒情趣的女人,他那麼有氣場地出現,準備上演英雄救美的戲碼。她卻問他師公呢?!公她個頭。

  「那你來幹嘛啊!」她都急著快哭了,他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地笑。

  「帶你走。」子七很冷靜地丟出三個字,而後看向擋在門口的那倆人,這就是兇手嗎?跟他想像得不太一樣,不夠猥瑣,「你們不就是嫉妒我長得帥,帥到天怒人怨讓你們想毀容嘛,不關她的事吧,抓她做什麼?難道她的容貌也勾起了你們妒忌心?」

  「你哪裡比我帥了?!」

  好了,有人不服氣,開始叫囂了。

  子七懶懶地哼了聲,嘴兒一撇,「去問長眼睛的人。」

  「喂,你擺明了是來送死的吧?」九金忍不住罵道,這人怎麼那麼蠢啊,都什麼時候了就不會說兩句好話哄哄人家哇,居然還有心情比誰帥。

  「我是來帶你走的。」子七微笑看向她,不厭其煩地重申。

  「嘖嘖,你在說笑麼?你以為我們會讓你那麼輕易走?」

  「嘖嘖,我最討厭人家學我講話的調調。」子七不悅地蹙眉,環顧了眼四周,很主動地走進了馬廄裡,慢慢靠近九金。

  嘖你個頭啦,會惹眾怒的哇!

  果然,九金猜得很準,他真的犯了眾怒。

  原先站在角落邊的男人臉色一沉,低語:「我也討厭。」

  話音剛落,除了那個縣令兒子外,其他兩人就衝了上去。九金瞠目介紹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兩個堂堂的大男人,分明是衣冠楚楚人模人樣的,卻活脫脫一副飢不擇食的樣子,用力地把七哥哥壓倒在地上。沒錯!就是壓倒,餓狼撲虎般地壓倒,然後……拳腳相交。

  「哈哈,你哥哥好有氣勢喲。」縣令兒子忍不住調侃。

  「是、是啊……」九金想去幫忙又脫不了身,只好摀住眼睛不去看。氣勢?大概他的出場是真的很有氣勢,只可惜這股氣勢維持不了太久,「傻瓜……」

  九金的聲音有些許哽咽,罵得很輕很輕,終於輪到她罵他傻了。早該想到的,他又不會功夫,怎麼可能毫髮無傷地帶她離開。可他還是來了,選擇跨進馬廄的那一刻,他應該就料想到了自己不會平安離開的。

  「哭了?你們還真是兄妹情深呀。那如果讓他看著你死,應該比揍他洩氣更省力些吧。」發現到了九金的不對勁,縣令兒子很興奮。

  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個單純的孩子又找到了新玩具一樣。

  「敢碰她試試看。」子七很奮力地擋開迎面而來的拳頭,用半開玩笑地口吻說道。

  聽起來這完全是句很沒氣勢的警告,把縣令兒子給逗笑了,「你以為我會怕你?」

  「你想跟我比誰更卑鄙麼?」做人真難,他好不容易想走君子路線了,為什麼非要逼他?

  「嘁,是又如何,你不如先考慮怎麼讓自己活著出去更實在。」

  「我死不要緊,很可惜我沒那麼容易死。喜歡玩卑鄙是嗎?你如果敢碰我的女人,我會弄死你全家。哦,不對,是讓你全家生不如死。」

  他娘的!縣令兒子忍不住把涵養全拋開罵髒話了,他就沒見過死到臨頭嘴還那麼賤的人,「你們兩個人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他還有力氣說這麼多廢話?!給我往死裡打。」

  縣令兒子的聲音剛落,長安裴大人的嗓音就飄了進來,淡淡的,不怒不慍,像在閒話家常,「好了,別打了,跟我回衙門吧。」

  隨著他的話音,一堆衙役擠進了馬廄,衝上前把那三個人給抓了起來。陣仗實在有些隆重,好些人差點就踩著九金的身子衝過去,幸好九金躲避及時。

  「都還愣著做什麼,快去看看段少爺和九姑娘有沒有受傷啊。」見自己帶來的幾個大夫完全怔怔地站在一旁,活像稻草人似的,裴澄忍不住大吼。

  「少爺,你沒事吧?」反而是一心護住的龍套反應比較靈敏。

  「別、別碰我!」好痛!段子七輕嚷了聲,當他鐵人是不是,被那兩個瘋子打了那麼久,不會有傷啊,「九金,去看看九金……」

  雖然他看起來似乎並無大礙,只是些皮外傷而已。但是從子七虛弱的聲音聽來,那些傷也夠嗆的。畢竟這三個人是曾在銅駝陌殺過不少姑娘的人,也不會只是花拳繡腿而已。九金揪著眉,腿上使不出力氣,她就乾脆爬到了他身邊。又不敢去碰他,吃不準他身上到底有多少傷,九金猶豫了好久,不知道在這種時候該說些什麼。

  「把手給我。」反而是子七率先開了口,他無力地伸出手,在空中揮了幾下,想抓住九金的手。可是眼角的傷,讓他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

  九金默默地握住他的手,不放心地追問:「你是不是真的沒事啊?為什麼看起來好像很嚴重?」

  「是啊,我快死了。等我死了之後,你用蓆子隨便把我包起來就好,落葉歸根嘛,有空你就把我丟到長安的護城河裡去吧,要是實在沒空,就丟到上清宮的井裡去,沾沾仙氣也好……」

  「你……你能不能創新一點啊,做什麼每次裝死都是這段話?」九金被氣得哭了,說不清心裡到底是什麼滋味,覺得他應該是沒事了,可是看他說話好像很吃力的樣子又放不下懸著的心。

  「別吵,別打擾我交代最後幾句話。」他更用力地握緊她的手,是真的覺得有些累,想睡了,卻又不捨得鬆開她,怕再次睜眼的時候,她又回到了死老頭懷裡,「以後別再做傻事了,我不想你有任何意外,我有能力解決這些事情,不需要你為我操心,你只要能讓自己開心就好。還有……其實那天我已經毀婚了,只是你沒有給我機會解釋而已,我想娶的人只有你……可是原來是我太自信了,你想嫁的人不止我一個……我想睡會,你等我醒了再走好麼?」

  「喂,喂!七哥哥?」他是豬哦,為什麼說睡就能睡著?她還有話沒有講啊,九金很無助地低下頭,看著在倒在她懷裡說不清是睡著了還是昏倒了的男人,抽泣了些會,她突然很不端莊地放聲大哭起來,眼淚鼻涕混成一堆,很沒美感地會聚在她臉上,邊哭,她邊還不顧形象地大喊:「我、我也好討厭這樣的自己,可是我怕哇,我怕一個人……怕再被人笑是傻子……你為什麼不早講,為什麼不早點講嘛……」

  跟著吳仁艾趕來的項郝就站在不遠處,周圍很嘈雜,可他還是清清楚楚地聽見了九金的每一句話。

  最終,九金還是沒能待在子七身邊守著他醒來。因為她一直哭到筋疲力盡,暈了過去。等到九金甦醒的時候,已經在上清宮了,圍著她的是小吳和紅扁,連師公都沒了蹤影。

  事實上,從那天之後九金幾乎再也沒見過師公了。

  按照小吳的說法,師公正忙著籌備婚禮的事。

  九金才意識到,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局面是由不得她來決定什麼了。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有個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人會出現在上清宮。九金瞠目結舌地瞪著客堂裡正愜意品著茶的人,一襲白衫,乾淨俐落很是尊貴。怔愣了須臾,九金才慢慢地走上前,眼眸垂著,蠕了蠕唇,沒能擠出一句話。

  「怎麼了?不認得了哇?」反倒是來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那話音裡頭帶著的親切笑意,讓九金心頭一暖,鼻腔也跟著一酸,抿著唇,半晌終於出聲了:「觀世音,我好想你……」

  「你個傻丫頭。」段夫人輕歎,伸出手,將九金拉到了自己身邊,很是疼惜地揉了揉她的發,眼眸中散出的光芒就宛如一個慈母:「怎麼瘦成這樣了?真是的,一會跟我去客棧,我把落鳳也帶來了,你爹也在。我們還給你帶了些長安的特產,都是你愛吃的。」

  「你怎麼住客棧?」九金顯得頗為驚訝,她有聽說那三個人雖然落網了,但是因為事情牽扯到了洛陽縣令。所以裴澄又順籐摸瓜查了一番,才發現那兩個官員之所以會一死一傷,也是洛陽縣令所為。茲事體大,裴澄也做不了主,就帶著犯人趕回長安了。七哥哥因為有傷在身,留在了洛陽靜養,銅駝陌租的園子也還在,段夫人為什麼不去那兒住?

  「那兒清淨,我才不想見那個沒出息的兒子呢。」段夫人埋怨道。

  九金被逗笑了,撒嬌般地在她身旁坐下,替段子七說起了好話:「七哥哥已經變了好多了,也比以前有出息多了,他真的是個很敬業的仵作。聽裴大人說,現在他連馬吊都不打了。」

  「嘁,那又怎麼樣,連自己女人都追不回來,還談什麼出息。」

  「我……」九金聽明白了段夫人的言下之意,講話也吞吐了起來,吱唔了會,才勉強地笑了笑:「那不關七哥哥的事。不是都說父母之命麼?我爹娘都不在了,你和段伯伯就是我爹娘了,在長安的時候你們都做主把許給了師公。婚約不是兒戲,怎麼能說反悔就反悔。」

  這話,讓段夫人臉色一白,頓時被堵得啞口無言。來洛陽時,她便聽說九金變了,沒想到是真的變得讓人不認得了。這伶牙俐齒、應對得體的模樣,怎麼也瞧不出從前那個傻丫頭的痕跡了,難怪會把子七折磨得那麼慘。

  她苦笑,握著九金的手,自言自語般地呢喃:「你到底還是在怪我們。」

  「我從來就沒有怪過你們,如果當時你沒有收留我,說不定我早就橫屍街頭了。只是……我覺得現在這樣的結局對誰都好呀,我還是會經常會長安來看你們的。」

  段夫人也不是傻子,倘若這丫頭真嫁給梅項郝了,到時候嫁雞隨雞多半會跟著去杭州的。當真還會回長安來探望他們嗎?長安對於她來講,畢竟是個傷心地,「哎……你開心就好。我們段家的女兒不能嫁得冷冷清清的,既然你把段家當成了娘家,那婚禮的事宜我得監督著梅項郝,不能讓你委屈了。」

  「段夫人說笑了,晚輩怎麼捨得委屈了阿九。」伴著明快的笑聲,項郝撩袍跨進了客堂內,客套地向段夫人行了個禮,順勢自然地輕掐了下九金的臉頰。

  看起來,他們倆的感情是真的很好,也好子七的確不該在事隔半年後再來攪局,一切都晚了。段夫人端起了長輩的架勢,嘴角兒撇了撇,慈眉善目,「日子定了嗎?嫁衣還是讓我來挑吧,我一直想著有一天能親手替自家閨女挑嫁衣呢。」

  「嗯,我會把具體事宜跟您交代下的。」說著,項郝轉身撇了眼九金:「身子才好不要在外頭待太久,回屋裡休息去。」

  「可是……」她想陪觀世音哇,還想去客棧看看落鳳和爹呢,最最關鍵的是那些她最愛吃的長安特產。

  「我會留段夫人用晚膳的,一會我們一塊送她回客棧,順便去探望下你爹和落鳳。」項郝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感覺到項郝似乎有意支開九金,段夫人也配合了起來:「乖,聽你未來相公的話,回屋子裡休息吧,我們談正事呢,一會你再來陪我。」

  「哦……」九金不情不願地應了聲,嘟起嘴,略顯不滿地離開了。有沒有搞錯呀,他們所謂的正事是她的婚禮耶,她是主角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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