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需要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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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需要宦官
宮廷中需要宦官,是出於君主的多慾。
後宮是皇帝的家,因此皇帝在後宮被稱為「大家」或「官家」,這個一夫多妻制的政治家庭,其構成並不比豪門大戶複雜多少,皇帝是惟一的丈夫,后、妃是妻妾,宮女是丫環,有可能成為妾。這個貴不可及的家庭需要繁重和特殊的服務,儘管皇帝和后妃有眾多的女僕,但皇室事務不可能完全由女人擔當,比如跑腿、傳呼和繁重的執役。而男性出入內廷又可能節外生枝,皇帝的猜忌心理是不允許男性在內廷執役的,因此,宦官︵閹人︶成為擔負宮廷服務的最理想的人選。豪門貴族府院中也選用宦官服役,宋以前,任何有錢人家都可以購買宦官。宋朝廷下令禁止民間蓄養閹奴,此後宦官歸皇帝專有,清代又允許王府中使用宦官。
宦官成為一種制度,是由皇帝的專制權力決定的。在星象中,帝座周圍有宦者四星,《周易》說﹕「天垂象,聖人則之。」皇帝號稱天子,就是人間的神,皇帝的權威有一種神秘的色彩。在皇帝與臣民之間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臣民不能看到皇帝的日常生活,宮牆和宮殿起著保障皇帝神秘的外衣不被窺破的作用。那麼,看守宮殿、伺候皇帝的人必須是與外界隔絕、具有特殊人格的人,這種人只能是宦官。宦官由於身體殘缺,不能再過人世間的生活。《後漢書》的作者范曄說,宦者體非全氣,所以情志專良,容易役養。由這些人守護皇宮,皇帝大概可以放心了。
皇帝們心裡很明白,宦官的存在不僅是為了防止後宮女子失去貞潔,主要是他自己需要宦官。
劉邦做了皇帝以後,便疏遠了昔日的戰友,在他臨死的前一年,長期抱病不見群臣。一天樊噲大膽闖進宮內,發現劉邦正枕在一個宦官的腿上,思慮著什麼。樊噲見此景,十分悲憤,流著眼淚說﹕「始陛下與臣等起豐、沛,定天下,何其壯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憊也!且陛下獨不見趙高之事乎?」劉邦笑著坐了起來,沒有回答樊噲的問題。
劉邦當了皇帝便成了天底下最孤獨的人,他不再有與自己利益相同的人,如果有,那只能是敵人,必須殺掉。強敵項羽已成過去,當年的功臣變成了潛在的敵人,他便日夜不得安寧。沒有人值得他信賴,沒有人會不渝地忠於他││宦官卻屬例外。皇帝確信,真正忠於他的人是宦官。臣子有內外之分,文武百官是外臣,宦官是內臣。皇帝對內外臣子加以區別,發現內臣是愛他的,而外臣則有私心。外臣愛自己甚於忠於皇帝,他們有自己的家族、血脈,他們做事先要為自己和子孫著想,只有宦官日夜陪伴著皇帝,是皇帝惟一可以信賴的人。
關於宦官的忠誠,古代阿拉伯和歐洲人也有同樣的見解。他們認為,男人被閹割等於被征服,被征服者失去了反抗能力而代之以效忠;再者,他們與家族與外界脫離了關係,就能心無二用地效忠他的主人。西亞和歐洲的王室也曾用閹奴看守王宮,並保護國王的安全。看來,宦官並不是中國特產,但在中國古代皇宮中,宦官得到了充分的重視和利用,宦官在皇帝生活中的意義也最為重大,宦官竟成為皇宮中一時不可或缺的成員。
皇帝需要真正的奴僕,百官、后妃、外戚都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奴僕,真正的奴僕是宦官。皇帝與宦官是明確的主奴關係,而君、臣之間雖有一定的主、奴色彩,但還有一種「義」存在。君、臣見面有一定的禮儀,皇帝怎麼可以枕在宰相的腿上?漢武帝時,汲黯來見,武帝沒有戴好帽子,就躲起來不敢出見。因此大臣與手持溺器的宦官決非一種人。大臣有自己的是非觀,不以君主的是非為是非,而作為奴僕的宦官則注定要以皇帝的是非為是非,皇帝妄喜妄怒,宦官從而不違,大臣則要提出規諫。宦官用順從來顯示對皇帝的敬與愛,他們在皇帝身邊察顏觀色、體貼入微,皇帝愈發覺得他們可愛、可信。那些喜歡為所欲為的皇帝,特別喜歡和需要這種溫和恭順的奴僕,視宦官為自己人。在宮內,皇帝稱宦官為家奴,宦官稱皇帝為萬歲爺,稱后妃為娘娘,儼然一種大家族的氣氛。
皇帝們自一出生就離不開宦官了,他們離開乳媽的懷抱後,就由宦官撫養,跟著宦官學習說話、走路、行禮,甚至由宦官教授文化。許多備受皇帝信任的宦官,都是皇帝幼年時的伙伴。大臣們若想把他們從皇帝身邊排斥掉,往往要冒殺頭的危險。皇帝對於陪伴他多年的宦官的信賴,超過對任何人的信賴,包括皇帝的母親和皇后。
哪些人被閹?
哪些人經歷一番慘痛的折磨而成為宦官?人們首先想到了古代的一種刑法──宮刑。宮刑又稱「腐刑」,因被閹者傷口發出腐臭而得名。宮刑是僅次於死刑的一種刑法,可知受刑的人一定罪行很重。受宮刑又叫「下蠶室」,蠶室是一間封閉的、避免陽光照射的屋子,受刑的人在這裡忍耐四十幾天,出來時傷口已經癒合。
不幸的是,偉大的史學家司馬遷成為受宮刑的一員。法國的哲學家彼得•阿比拉德(Peter Abelard)也遭此巨辱。作為太史令的司馬遷,在漢武帝面前為李陵降匈奴辯護,觸怒了武帝,被施以宮刑。刑後,司馬遷在內廷當了一名要職──中書令。同一時代的音樂家李延年也不知犯了什麼罪,被武帝變成了一名宦官。也許司馬遷和李延年都是武帝需要留在身邊的兩種人才,不過後世君主若想把什麼人變成宦官要簡單得多,不必讓被閹者擔當什麼罪名。唐玄宗時有伶人羅黑黑,玄宗為了讓他在內廷教宮女彈琵琶而不發生意外,就一舉閹了羅黑黑。明代一個軍府中的士卒名叫王敏,善於蹴鞠,被明宣宗看上,隨即閹為內侍。
受刑後的罪犯始終是宦官的一個來源,在北魏,這是宦官的惟一來源。因此,人們常稱宦官為刑餘之人。唐宋以後,把罪犯變成宦官的事例大為減少。明代大概只有懷恩是因叔父犯罪,牽連受刑為宦者的。
閹幼童為宦官屬於常見的另一種宦官來源。被選來閹割的幼童都是聰明伶俐,相貌俊秀者,他們進入宮中,深得太后、皇后和妃子們的喜愛,不會分給他們繁重的工作。唐武則天時,嶺南討擊使李千里帶回兩個被閹的童男,冠之以兩個新名字,一名金剛,一名力士。力士黠慧、相貌端正,一來就得到武則天的嘉賞。明成祖時,大臣張輔到交趾選了一批俊美的男童,帶到京城閹為宦官。其中有范弘、王瑾、阮安、阮浪等人。范弘有一副嫻雅的神韻,在文學上頗有敏識,成祖十分喜愛,破例讓他讀書深造。歷經幾個皇帝,范弘都被另眼看待,英宗讚賞他的雅致,稱他為「蓬萊吉士」。
明代朝臣、太監剿平南部少數民族的反抗後,多次閹割其幼童供給朝廷,理由是剪其逆種,防止他們再行叛亂。明英宗天順年間,鎮守湖廣貴州的太監阮讓,一次竟將擄獲的苗童一千五百六十五人閹割,術後病者死達三百二十九人,後用同樣的人數補上,總共閹割了一千八百九十四名幼童。英宗聞知後大怒,下旨切責阮讓。明武宗時,福建總兵陳懋向皇宮進獻淨身幼童八百人,武宗就安然收受。
自唐至明,許多宦官都出身於嶺南、閩中。這兩個地方成為宦官的供給地。唐朝向這片地區徵收宦官,如同徵糧徵稅一樣。嶺南和閩中在唐朝廷看來是化外之地,內地禁止人身買賣,這裡卻屬例外。在這一帶產生的宦官,許多被阿拉伯人買走,運往各地。貧困會促使人去冒險,做非人的事情,被充作宦官的嶺南、閩人並非比其他地方的人更願意當宦官。不過那一帶確實有些人做轉手宦官生意發了財,所以宦官市場興旺不衰,並延續到明朝。
唐時,各道(道是行政區)向朝廷進獻閹割後的兒童,號稱「私白」。自宮刑逐漸消失後,實施閹割叫做「淨身」,「白」也代表這種意思,一般淨身以後就叫白。「自宮」則指的是自願接受淨身手術,或自行淨身。
(本次對談內容取自《漫遊歷史禁地》,實學社出版,遠流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