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錢清江就記得有這棵梅樹，夢裏頭避免不過去的，總是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在那裏，花葉繁茂，蜿蜒俊秀。一沒想到就真的出現在了眼前。
而這一眼，已經多少年。
那時候錢清江年紀還小，被師父拉住小手繞著林子走，雪在身後飄飄灑灑的下，浮滿整條小路，一步一個腳印。
路過這棵梅樹，花開得正濃豔，香隔了好幾裏路都還能嗅的清楚，錢清江立即像被黏住了眼珠子，拔都拔不下來。師父看他使勁往後扭著脖子，就特意繞了一個大彎要帶他來看看，可錢清江等不及，趁師父不注意掙脫了他的手，連蹦帶跳就奔著前頭跑，那花香似乎長了腳，忽然濃了忽然淡了，每每就離自己三四步遠，卻怎麼追也追不上。
路越走越狹隘，連眼前的雲松都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分不出彼此，雪大的能蓋住視線。錢清江踮腳，剛才還能瞥見的一抹粉紅沒了，前後都是霧濛濛的山，連師父也沒了蹤影。
錢清江這才知道害怕了，這山裏林裏，雲裏霧裏，統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還在。他咬牙摸索著往前又走了幾步，繞過幾顆粗壯的老松樹，淡若飄渺的香氣如遇柳暗花明又一村，豁然開朗，重新浮現。那梅樹如同誰突然打下來的樁子，直直嵌入距離自己幾步之遙的地上，被一圈青翠緊緊圍攏住，變成了濃墨當中那點紅，霎時一片晴朗。
而樹枝上，白頭發白衣裳的少年，雙膝蓋並好坐著，後面一條尾巴長長托在地上。
錢清江盯著他毛茸茸的耳朵發呆，他也忽閃著眼睛直勾勾看著自己，手裏掰住一串花枝輕輕壓彎再放開，碎花立即像雪一樣撒滿了腦袋。少年撲撲頭上的花瓣，笑起來，然後用清淩淩的聲音問你是誰。
狐狸的身影越來越近，錢清江覺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都混淆了哪是幻想哪是現實了，大小狐狸竟慢慢融合到了一起。錢清江舒口氣，揉揉眼，眼前的景色千年不變，而那小狐狸早已經從小走到大，從重重疊疊的夢裏走出來，終於來到了自己跟前。
“錢清江，”狐狸淡淡落落的笑：“沒想到你仍是回來了。”
“這是夢吧？”錢清江只盯著他，從睫毛上一寸一寸看進他眼睛裏面：“若這不是夢，那剛才楊花鎮，春日集，四人抬轎，豪門大宅就一定是夢了，因為只有在夢裏才有這景色不是嗎？”
狐狸笑了，伸手過去扯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胸脯上用力摁著：“這裏是熱的嗎？”
他胸脯有些起伏，觸感柔軟溫暖，說不上是太熟悉還是太陌生，錢清江反正不想著放手，就貼在上面一動沒動。
“這不是夢，不是幻境，”狐狸用兩隻手去攥住他一隻手，抬到臉頰邊輕緩摩挲，一滴眼淚就砸在他手背上，然後碎開，順著皮膚往下流。“你可知我在這裏，等了你多少年？”
錢清江手抖了抖，用指頭輕輕捏住他下顎，仔仔細細看那張精緻的臉，像是從自己無數次的夢裏面跳脫出來的一樣，他有些不敢相信的呢喃：“怎麼會、這怎麼會……”
狐狸張開手臂抱緊他，頭埋進他懷裏面，微熱的氣息就貼著他衣襟衍發：“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我偷吃了你們山上的九仙草，才得以在肉身毀滅之際還能留上一把元魂不散，可是日夜就飄蕩在這林子裏，這幾百年來，我想盡了多少辦法才逐漸能靠近你，卻聽說你已經什麼都已經不記得了……”
“……我記得你，”錢清江摟住他，把手指插進他頭髮裏面摩挲：“我以為你已經……所以我寧可我不記得。”
狐狸點點頭，攀住他臉頰湊過去夠他的嘴唇，說出來的話曖昧沙啞，連氣息都似一種無形的挑逗。
“因為我不想，跟你再分開了。”
原本期待的感覺遲遲沒有出現，脖子上一涼，狐狸睜開眼，看見的是一把桃木劍，色澤暗紅，糾結的木紋隱隱還透出古樸氣。
握著劍的人面無表情站在另一頭，狐狸瞪大了眼睛，耳朵裏硬生生又鑽進來幾個字，震得他腦袋發懵。
“我最恨，”錢清江手裏的劍刃已經亮出鋒利的寒光：“別人用狐狸來騙我。”
對面的狐狸腿立即就軟了下來，顫顫悠悠跪在了地上，原本的偽裝煙灰一樣從他身上臉上散去，露出了本來面目——原來又是一隻山南野狐。
山南野狐已經完全嚇蒙了，劍刃已經切進了他脖子，血正汩汩流出，染紅了他一片衣服。
“這麼大的幻境，”錢清江手上用力，“肯定不是你變得，說吧，這次又是誰指使的？”
狐狸剛要說話，神情一凜，刹那就定格在了錢清江面前。錢清江愣了下，聽見那邊有腳步聲，隨即透過淡淡的妖氣眯眼眺望前方，看見一個人，黑衣翩躚，黑髮飄揚，緩緩踏著雪走過來。
又是玉人歌。
“原來這就是玉兄所購置的宅子，果真是名不虛傳。”錢清江抱懷，斜著肩膀瞧他。“當初真應該跟了你來，豈不就辜負了這美人美景？”
玉人歌撩了撩頭髮，“錢兄原來這時候還是有不少好興致。”
錢清江點點頭，低頭的一瞬間出了劍，直直刺向玉人歌胸口，玉人歌稍微一側身，兩根指頭輕巧夾住了劍刃，風情萬種的瞟了錢清江一眼，嘴角微揚：“錢兄，你是捉妖的行家，這柄桃木劍斬妖鋒利無比，可我偏偏不是妖怪。”
錢清江也笑，“是不是妖怪，劍說了不算，我說了才算。”接著身影變幻，劍在手中深長縮短，光化成氣，繞著玉人歌臉頰邊上轉了整整一圈又回來，玉人歌慌忙躲開，從他懷裏鑽了出去，再轉頭的時候發現自己一縷頭髮已經飄落在地。
“好狠的手啊錢兄。”玉人歌坐在樹上，伸手挽住要散下來的頭髮攏到一邊，然後又挑著眼睛看他，“當時我還道你怎麼會對跟在身邊那麼長時間的小狐狸下狠手，現在看來你的確可能殺了他，枉我還一直以為你是菩薩心腸。”
錢清江拿袖子抹抹劍，“我只是不會原諒騙過我的人啊玉兄。”
“喔？”玉人歌倒起了好奇心，笑的恬不知恥：“那你說說，我何嘗騙過你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半夜上來補文，因為臨近畢業考試還有論文實習簡直忙壞了
第26章
“玉人歌。”
錢清江用劍在雪上畫完整一個圈，仰臉看那人仍有恃無恐坐在梅花堆裏，霧氣被他衣裳渲染成濃暗，憑空凹陷下去一大塊似的。
“我還記得當初有人在老林子裏放出山南野狐來探我虛實，有人半夜三更踩在我屋頂上張頭探腦，後又三番兩次放出食夢貊試圖進入我夢裏……”他稍微停頓了下，握著劍柄的手緊了一緊：“若不是我當時佯敗，怎麼都不會引出你這一條大魚吧？——二師兄？”
二師兄。
多年未改的稱呼一經出口，如同蕭瑟的寒風倒灌進心底，冰涼溫暖。
玉人歌漸漸瞪大了眼，只是一言不發盯著他，陰霾浮上臉龐。
“你竟然什麼都都沒忘記。”
錢清江笑了笑，“你，還是跟幾百年前一樣，絲毫沒有任何長進啊師兄。莫非你忘了師父以前曾說過的，你哪里都好，但僅僅只是急功近利這一樣，就註定你贏不了我。”
“哼哼哼哼……”那人肩膀抖動的厲害，好像有抑制不住的不安在周身遊走：“急功近利啊……是啊為什麼幾百年我都等了，為什麼卻偏偏沒能多挨過這一刻？……錢清江，你真聰明，我一直當你是個只會被人耍得團團轉的傻子，看來是我錯了。”
“傻子當多了怎麼都會變得聰明起來，”錢清江眼波一橫，“不過你錯可不只是在此。”他身影閃動，一束白光環繞已經飛身上前，玉人歌閃避不及，慌忙向後仰倒，雙手著地，又一個大翻身，才勉強躲過去，再抬眼就看見錢清江已經倚在他剛才坐著的地方，那梅花枝顫顫悠悠的晃，又落了他一肩膀粉紅。
“令我忍不住想要殺你的，”錢清江垂下眼睛，用手撫摸樹幹上粗糙的紋理，緩緩的說：“是因為你剛才坐了不該你坐的地方，醃臢了我心裏這層好景致。”
玉人歌怒極反笑，長袖一甩，明晃晃的劍已經握在了手心裏頭：“錢清江，你只知道師父他疼惜你，當年看你資質頗佳想傳你衣緇，可你知不知道你偷抱狐狸上山，後養於內室，又容他偷取山上仙草丹藥，如此膽大妄為以師父之能又怎會毫不理會？！”
錢清江眼神微微一動，並不說話，聽他繼續說下去。
“你可曾想到過，師父他在你七歲攜你上山修行，精教細養一直禁錮山上，卻又在你略有小成的時候放你出山降妖，半路‘恰巧’遇上那狐狸，容你跟他苟且，再上山偷藥竊草，這一切一切都在他掌控之內！”玉人歌紅了眼，柔美的面孔稍微有些扭曲：“你天賦異稟，是修仙的上好材料，與山下那千年狐狸的妖氣相互交合，再加上九仙草修練出來的內丹，能抵得上我們成百上千年的辛苦道行修為，而後輕輕鬆松一步登仙！”他看見錢清江瞳仁緩緩放大，心裏便又無比得意笑起來：“……哈哈哈，你以為師父當真疼惜你？那狐狸當真喜歡你？為的還都不是那顆千年內丹，你夾在中間兩頭受騙還不自知，可不就是天下頭一號大笨蛋！……可狐狸畢竟是狐狸，臨死之前還想著偷天換日，將顆劇毒的假珠子魚目混珠假裝被奪陷害師父，若不是被我發現，那老頭早就已經把自己閉在道觀裏化為一地朽骨！他苦心竭力了這許多年，到頭來卻是這麼一個下場，你說誰能比他更淒慘？”
最後一句喊得聲嘶力竭，震的錢清江身子晃了晃，玉人歌瞧准了時機，趁著他失神伸手就一劍遞了過去，又狠又快無比兇猛，劍氣淩厲削過他的肩頭，血隨即就迸濺出來，在雪上潑呀潑成一朵紅豔豔的花。
錢清江應聲倒地，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玉人歌已經上前一步踏上他胸口，劍直指向他脖子，眼神哀怨的可怕：“所幸他在臨死前全都告訴了我，內丹是那狐狸欠你的，所以他自己灰飛煙滅之後肯定會保東西不得消失，而知道它下落的也只有你一人了。……清江，當年虧得大師兄及時把失魂落魄的你藏起來，讓我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你，卻想方設法也不得而知內丹在哪，你我兄弟一場，只要你交出來，我不會為難你，否則……”他手指稍稍挪動，劍尖下移了幾寸，指向柔軟的腹部。“就不要怪我不講情面了。”
“玉人歌，”錢清江只管冷冷的瞧著他笑：“前幾日不是在家裏，我這身子都被你翻來覆去看個通通透透了嗎？你還想在哪里找？”
玉人歌笑的更冷，一言不發就要持劍就要破腹而入，錢清江被他壓得胸口氣息翻騰，卻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眼看著劍尖離自己越來越近，忽然一陣笑聲，由遠及近，透過薄霧，循循而來。
玉人歌猛然一驚，整個手臂好像受到什麼桎梏一樣再也探不下去，他驚恐的往那聲音傳來的地方張望，可是那邊仍是一片迷蒙，陰陰鬱鬱的松影交錯在遠方，此外什麼都看不清楚。再回頭的時候就覺得眼前黑了一片，剛才還躺在地上任魚肉的人已經翻身起來，桃木劍的檀香味從鼻尖前面掠過去，一把就勾進了骨子裏頭。
錢清江也不再留情，掐住他細白的脖子，一劍就送了上去。
笑聲又響起來，比剛才洪亮許多，錢清江也不由自主的一愣，這聲音竟意外的熟悉。然後玉人歌竟扒住自己的手，猛然用身子往劍尖上撞過去，錢清江嚇一跳，可是收劍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被自己手裏的劍貫穿過去。
而就在這時候，周圍的景色一晃，錢清江發現自己手中已經空了，而玉人歌已經被人摞了去，那人站在梅樹底下，梅樹枝子剛好遮蓋住他大半個身子，只是看上去有些熟悉，但一時認不出來是誰。錢清江趕緊收劍轉身，腳尖還沒著地，先已經瞪大了眼睛。
“……您……您是……沈……”
錢清江驚得合不攏嘴，老頭卻笑著捋捋長鬍子，仍是那一身青衫在這青松白雪裏面穿的倒是仙風道骨，用一隻手抱了玉人歌的腰，玉人歌臉色蒼白拼命掙扎扭動，卻怎麼也逃不出去，好像是被菩薩收在懷裏的小妖精。
“看在我的面子上，就放他一馬吧。”
錢清江只是有些不明白：“老先生，我只是一直覺得您不尋常，敢問您謫仙何處，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幻境裏頭？”
老頭撫了撫玉人歌淩亂的頭髮，好像點了他穴道輕輕放在一邊，回頭又沖著錢清江問：“你當真以為這裏是幻境嗎？”
錢清江呆了呆，沒完全理解他的意思：“那這裏是……”
老頭笑：“青華山下，雲松林裏，老梅樹邊，你在這裏呆了這麼久，竟還認不出來了？”
“可我剛才明明……”錢清江記得自己明明是去了楊花小鎮，又跟著一個小姑娘來到這宅子裏，然後……他突然恍然大悟：“莫非……”
老頭點點頭，“也許是什麼他都能是變出來的，可唯獨這裏他沒這個能耐也騙不了你，是你又回來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就要大結局了……
第27章
錢清江這才開始覺得，這一山一林一雪一霧都如此真實如此熟悉，親切感如潮水一樣湧了過來，他仰頭望過去，皚皚白雪，悠悠青山，殷殷紅梅都與自己記憶中絲毫不差，只是在這樹枝上，只少了一隻坐著摘花兒的狐狸。
錢清江又扶住了樹枝，是啊，百年前後，青山仍在綠水長流，只有這裏不變。可是依然已經物是人非，那狐狸當年就這麼消失在自己懷裏，摸著自己的臉，幽幽怨怨的說你真傻你怎麼這麼傻。
回頭瞧見老頭仍立在那兒笑，錢清江忽然想想玉人歌剛才說的話其實也對，恩怨情仇不是說放下就放得下的，他嫉妒自己這麼許多年，難免喪心病狂。他鬆開梅花枝子，拍拍手，對那老頭揖了一揖：“那我要走了。”
“要去哪里？”老頭玩味看著他。
“我曾經以為我真把以前那些瑣碎事全給忘乾淨了，不過乾淨了也好，我現在就是一個窮捉妖道士，千金難求來一身輕鬆。”錢清江兜個圈子，扯住自己衣裳蹦兩下，用腳尖挑起來桃木劍，轉身背回去，瀟灑漂亮。“然後雲遊四海，豈不是很快活？”
老頭點點頭，“不回趟家嗎，應該還有人在等著你吧？”
錢清江哈哈一笑，連忙擺手：“沒了，沒了，家裏大大小小的都被我攆跑了才出來的，誰會等我？”
老頭直起腰，抽出煙管銜進嘴裏，靜靜吐出一口煙氣。“你知道玉人歌千方百計要搶的珠子在哪，於是使了個方法先攆他出去，因為離你越近就越危險，越想保護他就不得不離開他，錢清江你以前可沒這麼聰明，”他彈彈煙斗子，掉落的灰燙得融開腳下一層雪：“而你要知道，他也遠遠沒以前那只聰明。”
錢清江沒說話，自顧自望著飄落的雪花愣神，老頭看他不動，眉頭皺起來，就輕輕一跺腳：“等他想明白了，說不定還就真晚了，後悔你都來不及。”
錢清江第一次紅了臉，拔腳就走，身子移出去半裏多，又回身，把袖子揚的高高的，撂下一句話對著那老頭遙相呼應，說完就沒影了。
“多謝了……大師兄。”
老頭呵呵一笑，把煙管往腰上一插，蹲下摸倚在樹根下面玉人歌的臉，“接下來該料理你了……咱們師傅一共仨徒弟，比來比去還就你最蠢，偏偏還愛自作聰明，也不怪師父怨你不成器，一顆破珠子到底什麼好的，費心費力兜了個大圈子沒要回來不說，還弄成這樣。”玉人歌臉色蒼白，又驚恐又憤怒，想說話也發不出聲音，只好拿一雙眼睛狠狠瞪。老頭就有點想笑，乾脆伸手一把抱他起來，抗在肩膀上拍拍他屁股：“不過畢竟從小看你們慪氣打架我也看夠了，來日方長，可以慢慢恨沒關係，反正這麼多年已經等了，我也不急在這一時。”歎完一口氣，轉身走進霧裏。
忽然，身影變得頎長挺拔，一時間長髮飛舞，姿態翩然，他側過臉微微一笑，硬是羞煞了一旁枝上傲雪梅花。
錢清江一把推開家裏大門，氣來不及喘伸腳進了院子。
似錦先一個跟頭從樹上翻下來，眼瞪得跟銅鈴似的瞧他：“錢清江你還知道回來？我以為你屍橫郊野，正打算要不要去收屍來著。”
錢清江不理他，他閉眼定了定氣息，徑直沖著屋裏喊：“為什麼躲著不出來？”
就聽見屋裏輕微咯噔了一聲，過了半天磨磨蹭蹭露出來一個腦袋，原來真是錢小滿。耳朵大概還是收不回去，屁股後面是那條毛茸茸的尾巴，拖在門檻裏面打了個彎。
“我來……收拾東西的……”錢小滿似乎是已經等了很長時間，但一旦當看見錢清江本人大喇喇站在門口，堵了一肚皮的話卻連一句也說不出來了，他暗暗罵了自己幾聲沒出息，憋了半天擠出來幾個字：“馬上就走。”
錢清江剛要說話，就看見小桃花蹦出來，兩手伸開擋在他面前，怒目而視：“不能走！小滿找我來玩的，他是我的客人！”
錢清江根本毫不理會他，胳膊一伸抓住似錦肩膀就拽到了一邊，就面對面看著錢小滿。
錢小滿感覺到那人熟悉無比的氣息從頭頂慢慢降落，直至被它籠罩，此時反倒不怎麼緊張了，就湊近深深嗅了一口，小手摸呀摸上他肩膀紅了一片的地方：“怎麼又受傷了？疼嗎？”
“疼。”錢清江點點頭，“真疼。”
錢小滿聽說就使勁往那裏戳了一下：“你活該。”覺得不解氣又使勁擰了一把，直到聽見那人微微的吸冷氣，自己眼淚先忍不住下來了：“知道疼了吧，疼死你，你活該啊死錢清江！”
錢清江一把摟住他，力量大的要把他裹成團兒似的，不要命似的放在嘴邊使勁啃，小狐狸掙扎，兩隻手握成拳頭瞅准了他肩膀咬牙一陣亂打，用盡了力氣一點都不肯留情，把錢清江疼的皺眉頭，卻也一聲不吭任他打，他死死捧住錢小滿的後腦勺，似乎要把這麼多年的全部都討要回來。
錢小滿掙扎著就掙扎累了，胳膊垂在他脖子上，眼淚也不知道哪里來的這麼多，越不想哭越哭，越哭又越委屈，只好一把一把地往他身上胡亂蹭，嘴裏還嗚嗚咽咽含含糊糊不斷嘟囔著錢清江死道士連狐狸都不如你去死吧去死一死吧，無奈聲音也越來越小，一丁一點漸消，直至都被那人身體給吞噬了個乾淨，再也聽不見了，於是連手腳都軟了，身體也已經融化了，黏在他身上化成水然後滴答滴答往下掉渣。
“我討厭你啊……錢清江。”
“好。”
“殺死天下道士！”
“好。”
“一個不留！”
“好。”
……
小桃花呆愣看了半晌，最後肩頭被人一戳嚇了一跳，回頭一望是狐狸爹。
狐狸爹揚袖子輕巧幫他們關上了門，而後指指門口，拽著他出去了往大門口石磨盤上一蹲，又開始撩起來煙管含進嘴裏頭。
似錦還在回味，他咂了咂嘴，一臉迷茫望這狐狸爹：“我不懂。”
狐狸爹叩叩煙灰，對著他做個噤聲的動作：“你不用懂。”
然後他仰起脖子望瞭望垂在頭頂上的瓦片，瓦片上的天，直至更高遠的地方，那裏有一片湛藍，乾淨的透徹。“其實很早之前我也不太明白，我當時佯敗給了那山南狐狸，順水推舟把錢小滿交給錢清江的時候，也就算完成使命了，以後的路本該他們自己走，可後來看來看去都提心吊膽，生怕再出了什麼差錯，誰知兜兜轉轉，七繞八拐，最後又通通回到了原點。”他笑笑，摸摸似錦的腦袋：“看來，還是這樣的結局最好。“
似錦似懂非懂看了他一會，最後又回頭透過院子看看緊緊閉上的屋門，直到遠處雲海底端剩下最後一絲餘光，整個村莊變得祥和又靜謐，偶爾晃晃悠悠跑過來一條小狗，也能把它的影子拉的無限長的時候，他才回過神來，若有所思點點頭。
似乎好久沒有這麼靜過了。
窗外似乎有月光，淡淡的白白的有些朦朧，又像是天光微照，光裏面幾根桃花枝子像墨線勾出來的。
不知道過了多少個時辰，只覺得天正依稀的亮。
錢清江做了好長一個夢，剛醒了，睜眼就看見錢小滿枕在自己胳膊上，一雙大眼睛亮晶晶，正眨呀眨的。
“你今天……”他笑嘻嘻翻個身趴起身來，頭髮嘩啦啦垂落到一邊，散了一床鋪。
“夢到我了嗎？”
夢倚桃枝聽蟬聲，把酒惜天明，一曲賦清風，
春心動，狐狸撲流螢。
（完）
☆夜玥論壇ק已經設了輕小說館和歷史閒談區，大家去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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