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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三年之癢 BY樓心月

三年之癢 BY樓心月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腐剎 您是第2004個瀏覽者
【故事簡介】

他們結婚三年,他總是冷冷淡淡,

只當她是個「妻子」──

應該乖乖地呆在家裡,

晚上時負責陪他「恩恩啊啊」,

但事實上,在結婚紀念日時,

他已經點頭同意「離婚」了!

沒想到他竟然出了「小小的車禍」,

偏偏好死不死地喪失了記憶,

然後……他就變了!看到她時便眼睛發亮,

在知道她就是他的另一半後,

便一副理所當然地對她「毛手毛腳」,

還會對她說些噁心巴拉的情話。

好不容易他出院了,她盡責地帶他「回家」,

「仔仔細細」地為他介紹家裡的各項設施,

誰知,在「參觀」他們的臥室時,

他他他……

TOP

楔子

  熱鬧喧騰的PUB中,置身於角落的兩名男子,靜靜地啜飲杯中澄亮的液體,全然不受四周影響,似將所有的喧擾區隔在外。

  「真的不回家去?」康子謙沉默了一會兒,道出了主題。

  雷子翔挑了挑眉:「你要跟我說的就是這個?」

  這是什麼表情?

  「大哥,那是你的家耶!」

  雷子翔眼瞼輕輕垂下:「你知道我的答案。」

  康子謙倏地沉默下來,許久,他低道:「你──還介意爸爸?」

  雷子翔抿唇作答。

  「爸已經不在人世了,你還是不肯回來嗎?」康子謙不死心地又問。

  雷子翔搖搖頭:「不是這樣的,謙。我離開,從來都不是因為他,單單只因為外頭能讓我活得更自在,我並不會心存怨懟,為什麼你就是不相信呢?你是爸媽的驕傲,所以我毋需掛懷家裡的一切,有沒有爸爸和回不回去,一直都沒有關聯,你懂嗎?」

  康子謙頗訝異地揚眉看著他:「你仍肯喚他爸爸?」

  「至少否決不了十二年的養育之恩,不是嗎?」

  康子謙笑了,因為釋懷:「你不怨他,那就好了。」

  他有資格怨恨嗎?雷子翔苦笑:「他只是不認同我的行為模式,對一個不瞭解我的人,我不能要求太多。」

  是啊!大哥始終沒有認同父親的價值觀。打小,康子謙就挺崇拜大哥這種英雄式的人物,坦白說,大哥會與聲震黑白兩道的「獨天盟」畫上等號,他並不訝異。因為早有了這層認知,這樣的人生,適合熱血沸騰的大哥。他一直以為,大哥當年會離家,多多少少是因為父親的心中容不下大哥。而父親又一再拿他的品學兼優與大哥相提並論,一次次打擊大哥的尊嚴與驕傲,最後一回的決裂也是如此,所以,大哥才會毅然決然地離去。這一走,就是十多年,大哥怎麼可能不怨父親呢?

  有時,他忍不住會想,是不是他間接逼走了大哥?

  從有記憶開始,他就被當成了理所當然的繼承人被培育、磨練著,父親對自己期許甚高,他也不敢讓父親失望,一回又一回的優異表現,讓他不論是學校還是家裡,皆成了所有人關愛的焦點!他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大哥也是,只不過差別在於他的名字是榮譽榜的常客,而大哥……逃課、蹺家、打架,十之八九離不開他雷老兄的大名,「雷子翔」三個字,幾乎成了叛逆的代名詞。

  在這種強烈而鮮明的對比下,他成了陽光下眾所矚甲的寵兒,大哥卻被眾人所遺忘。小的時候,他懂得並不多,忘了去顧慮大哥的感受,可是,當不少人私底下一再問他,有這種大哥,覺不覺得丟臉時?他翻臉了!

  他們怎麼可以這麼說大哥呢?以此來論斷一個人並不公平,大哥若聽到,將情何以堪?如今聽大哥這麼一說,他知道自己可以釋然了,因為大哥從未介懷,自己的出色也從來不曾造成大哥的陰影與傷害,這樣就夠了。

  他們會是一輩子的好兄弟!

  當年,雷子翔離家後,康子謙並未與他間斷聯繫。

  明知父親會不悅,他還是每隔一段時日,便固定與大哥見面,讓他們瞭解彼此的近況。他們是同母異父的兄弟,但如手如足的情感,卻更甚世間任何一對親兄弟。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視線一再不由自主地飄向角落的男子,說不上來為什麼,他就是莫名地吸引她的目光。雖然那一桌坐著兩個人,但她直覺裡就是知道,令她心神不寧的人是誰。「嘿,回魂喲!」丁以寧以手肘撞了撞她。

  她這才如夢初醒:「啊!小寧,你叫我?」

  「不然呢?」丁以寧眨了眨眼,俏皮地戲謔道,「瞧你,看什麼看得這麼入迷?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啊?」她倏地紅透雙頰,「你亂講!」

  「不是嗎?那我為什麼會覺得心頭小鹿亂撞、芳心怦怦跳個不停?不是因為你的緣故嗎?」丁以寧含沙射影地糗她。是的,她們這對雙生姐妹是相差不過十幾分鐘出生的,不僅容貌生得一模一樣,由裡至外,宛如複製品,更有著一般雙胞胎的心電感應,不管相距多遠,彼此的心靈反應,對方往往可以感受到。所以,也讓丁以寧逮著了戲弄她的機會。「我就說嘛!哪個女孩到了二十歲會不思春?不過,小澄,你也未免太心急了吧?十二點都還沒到耶!嚴格說來,你還沒有到法定年齡,是不可以和男人私定終生的喲!」

    今天是她們姐妹倆的二十歲生日,幾個朋友相約成行,到這間PUB來慶祝生日。不過,自始至終,丁以寧一直感受到丁以澄的魂不守捨,那夢幻般的迷濛雙瞳,分明顯示著她的一顆芳心已讓角落那名俊男給勾了去。沒有給丁以澄嬌嗔的機會,好友們已吆喝著要她們許願吹蠟燭。

  「倒數計時──五、四、三、二、一,十二點整快樂!」幾個女孩同聲喊道。「快許願,快點!」七嘴八舌,同伴爭相催促著,兩人相視一笑,同時閉上眼,雙手交握胸前,慎重地默許心願,然後才睜開眼,一同吹熄蠟燭。「你許了什麼願呀?」丁以寧俯近她,搭上她的肩,滿含趣意地低聲說,「是和那位俊男共譜愛曲,同織鴛鴦夢吧?」「你!」這會兒,丁以澄細緻的嬌容更是染了漫天彩霞,「你討厭啦!」「呵呵呵,讓我給說中了,」

  這便是這對雙生姐妹花最大的相異之處。姐姐丁以澄,天生溫婉嬌怯,幽柔似水,性子宛如古典佳人;妹妹丁以寧就不同了,她嬌俏可人,靈動慧黠,性子率直爽朗。
  然而,儘管兩人個性大相逕庭,仍是沒有幾個人能準確分辨誰是丁以澄,誰又是丁以寧。只因為古靈精怪的丁以寧專愛搞整人把戲,早就和丁以澄有了協定,每回買衣服、鞋子之類的,總會替另一個人也買套相同的。
  也就是說,丁以澄有的,丁以寧也有;丁以寧有的,丁以澄更不可能缺,連髮型也是一頭又黑又直、長度相同的飄逸長髮。換言之,兩人是由頭到腳完全的一模一樣,誰認得出來呀?連她們的媽媽都時常讓她們給擺了道呢!
  「小寧,你再胡說,我可不理你了喔!」丁以澄羞澀地嬌嚷。

  「哎呀!別害羞啦!由現在開始,你成年了,要跟男人跑,老爸、老媽也拿你沒轍了。」丁以寧靈動的眼轉了轉,再度由俊男身上移回姐姐面泛桃紅的嬌容:「說實在的,他還真是少有的帥耶!身為你的『另一半』,我讚許你的審美觀,就不知他內在如何了?」好似感受到丁以澄異於尋常的注目,角落的男子朝她們的方向隨眼一掃,頓時,丁以澄有如受了驚的小兔,趕忙拉回視線,白皙的嫣頰早已酡紅成一片。他並不以為意,只是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又冷淡地收回了目光。

  嘖!少沒志氣了,又不是沒看過帥哥,小澄的表現怎麼又拙又呆,青澀得像個黃毛小丫頭似的,簡直丟人現眼那!,丁以寧忍不住又想逗她,捂著心口,誇張地叫道:「嗅!又春心蕩漾了。」「臭小寧!」丁以澄再一次羞得無地自容。

  在她打算訴諸暴力之際,丁以寧好笑地突然問了一句:「猜猜我許了什麼願?」

  「呃?」

  「和你一樣喔!」丁以寧眨眨眼。

  「你──」難道小寧也……差點忘了她們是雙胞胎,喜好時常不約而同。「唉!你想到哪裡去了?」看穿她的思緒後,丁以寧忙叫道,「我是說,和你許的願望『一模一樣』!身為你的『另一半』,自然得助你一臂之力噦!多一個人許願,實現的機率總是大一點嘛!」二十年的姐妹,丁以寧很瞭解丁以澄不易動情,一朝心動,便是一生一世的執著性子。這二十年來,她不曾見到小澄對哪個男孩子有過特別的感覺,難得如止水的心湖今朝波動,不管能不能開花結果,這男人對小澄來說,總是特別的,她不希望見她徒留遺憾,就算只是如曇花乍現的邂逅也好。

  「你一定很想認識他吧?要不要我幫你?」

  「小寧……」丁以澄不安地扭著衣角,又羞又急,「這樣……不好吧?人家搞不好會以為我們是輕浮隨便的女孩,我……」

  「也對喔!」丁以寧苦惱地支手撐著下顎,水靈靈的大眼轉呀轉的,這是她搞怪前的慣有神態。

  只是,她還沒能讓驚四面、震八方的絕妙好計問世,角落的異樣吸住了她的目光:「咦,小澄,你看,他們好像有麻煩了耶!」

  丁以澄轉首望去,六、七個男人圍在他們面前,看似不懷好意。

  「怎麼辦?小寧?」丁以澄擔心地問。

  「什麼怎麼辦?就靜觀其變噦!要是這個人不堪一擊,像個軟腳蝦,那麼我個人建議,他不值得你拋卻矜持去倒追。」

  「可是……」丁以澄是覺得不太妥當,他們只有兩個人,對方卻有七個人,而且每一個看起來都像不太好惹的樣子……她忐忑地觀望著。

  另一頭──雷子翔給了弟弟抱歉的一眼,這些麻煩是衝著他來的。在道上闖蕩,免不了會招來一些事端,要不是康子謙堅持,他甚至每每在提起減少見面機會,卻換來康子謙的激烈反應與震怒,也許,雷子翔真的會疏遠他,以免連累了他。康子謙淡淡回了他一句:「我慶幸自己文武兼修。」

  這不是第一次了,沒什麼好驚訝的,康子謙的神情甚至沒有太大的變化,還閒適自若地喝他的酒。當然雷子翔更不會將這些三流角色看在眼裡,逕自閒話家常:「謙,有個女孩打一開始就將目光放在你身上,你不會全無所覺吧?」「那又怎樣?」他連眉也沒挑動一下,不為所動地道,「不過又多了個花癡罷了。」他們已經盡量找不惹人注目的角落了,還想要他怎樣?
  兄弟兩人皆一般,有著能令天下男子失色的卓眾外貌,走到哪裡,時時都能招來無數愛慕的眼光,康子謙早巳習慣了。雷子翔抿抿唇:「也對。」

  「我最近聽到一些風聲,」康子謙抬眼看向兄長,「某人明明艷福齊天,女人一個個往身上黏,不知何故,卻無福消受美人恩,難道真如外頭盛傳的那樣,不能人道?」雷子翔困窘地呆了一下:「你明知道的?」

  「知道什麼?為你的小君兒守身如玉?」

  那些人簡直不敢相信,這對兄弟竟然就這樣目中無人地閒聊了起來!

  「喂!雷子翔,你太狂妄了!」為首的老大拍桌叫喝了起來,「我們『銀城幫』給你面子,你別給臉不要臉!」

  雷子翔凝起寒眸:「從來沒有人敢當著我的面,拍我的桌對我叫囂。」
  「拍桌又怎樣?難道我們『銀城幫』還會怕你不成?」

  說畢,耍狠的老大已抓起他的酒杯往地上砸。

  此舉成功地惹惱了雷子翔,哼!他要再忍氣吞聲,他就不是雷子翔。

  「開打了嗎?」康子謙凝望大哥寒氣逼人的俊容,淡然問道。
  「老規矩,我四你三。」話音甫落,雷子翔已一拳揮了出去。

  以往,遇到類似的尋舋情形發生,若人數是偶數,兄弟倆就公平地對半分,一人擺平一半;若是單數,多的那一個就交給雷子翔解決,兄弟倆向來合作無間。

  雷子翔已經開打了,康子謙還氣定神閒地喝他的酒──不能浪費嘛!不過,若有人活得不耐煩,敢來破壞他品酒的雅興,那就叫找死了!

  就好比眼前這位仁兄,看不慣他若無其事的悠哉樣,打算「身先士卒」地單挑上他,一把掀翻了他的桌,還好康子謙及時拿起杯子,迅速仰盡最後的液體,杯子順手砸出,然後旋了個身,動作優雅地將他踢飛出去,成功地讓他吊掛在牆上哀嚎。不要命了!敢掀他的桌!

  雷子翔瞥了一眼康子謙第一回合的戰果,丟來一句:「下腳挺狠的。」

  初步判斷,這人不躺個三、五個月是下不了床。

  「忘了告訴你,我與你相同,不曾有過被人當面掀桌子的紀錄。」康子謙淡淡地說。敢破他的例,就要有承擔後果的認知。

  這一陣騷動,讓整間PUB的人尖叫的尖叫、閃避的閃避,倒是給他們挪出了一個能自由伸展拳腳的場地,他和雷子翔是赤手空拳迎戰,但對方可就不是這麼君子了,一把把亮晃晃的刀直朝他們逼去,而他們的從容不迫,簡直就氣煞這幫烏合之眾。

  哇!連椅子都用上了──太卑鄙了吧!

  康子謙閃過襲身的木椅,反手朝對方的肩頸劈去。

  只是,混戰之中,難免有無辜而慘遭池魚之殃的人──例如丁以澄。

  她所有的心思,全隨著康子謙轉,深怕他有任何閃失,一時也沒有注意到失控朝她飛來的拳頭,丁以寧也沒來得及拉她一把,當丁以澄察覺時,倉皇中側身一閃,腳下重心不穩,眼看就要往後栽──「啊──」她下意識地驚呼出聲,一道有力的臂彎往她腰下一攔,及時化解了她的危機,她驚惶未定的眼往上一看,近在咫尺的俊朗容顏,教她的心幾乎要跳了出來。是他!竟然是他!

  只是,康子謙沒多給她陶醉的機會,旋即鬆開了她,甚至不曾正眼看過她。所以,也不會曉得在這女孩二十歲那年,已深深將他的容顏刻於心版,再難抹去。一見鍾情。是的,她曉得自己對他是一見鍾情。

  他與她,一度曾那麼的親近……她幽然的眼眸,隨著他利落而矯捷的身手游移,纖細的心,再也收不回。縱然,他始終不曾回眸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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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年了……

  好快!似乎不過才一眨眼,三年就過去了。

  歎了口氣,目光由窗外的白雲幽幽收回,緩緩地投向床頭的婚紗照。

  她結婚了!

  是的,她在三年前,也就是二十歲那年結婚了,如她所願地,嫁給了初見時便無法自拔地癡戀著的男人。在PUB那一夜,她目送著他的離去,不敢開回喚他,只能落寞地看著他走離她的生命,從此回復到再無交集的兩條平行線,任丁以寧急得跳腳,她也提不起勇氣留住他。本以為這段短如朝露的初戀,就這麼埋藏心底,無疾而終,她若有所失、情緒低落地過了一個月。丁以寧為她憂心不已,於是將這件事告訴母親。

  討論過後,她們最終的結論是,讓她交個朋友,以沖淡她對那名陌生男子的戀慕之心。既然她對她身邊的男人都心如止水,一點也看不上眼,母親便不顧她強烈的反彈,擅作主張地替她安排相親!

  丁以澄得知之後,幾度激烈抗拒,但偏又母命難違,只好抱著交差的心理想敷衍了事。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她的相親對象,竟然就是這一個月來她始終念念不忘的男人!

  在那之後,她才得知他名喚康子謙,是康氏集團的繼承人,以他出色的條件,自是不需要靠相親來娶妻,女人就一個個大排長龍、擠破了頭的想嫁他,只是,他並不打算花太多心思在選老婆這件事上頭,既然他的母親認為男人本當先成家而後立業,而娶妻呢?便該娶個賢德,兼備、溫婉且善解人意的女孩。所以,他便不發表任何意見,將婚姻大事交由母親全權處理,反正這並不是很值得深究的問題,只要將來不會有婆媳問題,鬧得他不得安寧就行了。

  很冷淡,是吧?

  這些,她是早知道的。

  初見那時,她因震驚而失態地驚呼:「你──」一雙眼還死盯著他看,深怕這只是自己因心靈深處強烈的渴盼而出現的荒謬幻象。

  「怎麼了嗎?」他平靜地回望她。

  當時,她便知道,他已完全不記得她──不,或許說,他從不曾注意到有她的存在。於是,她也順著他,掩飾住所有情緒,包括失望、狂喜,讓他以為他們真是第一回見面。經過了短短三個月的交往──說交往其實有些牽強,因為這三個月的時間,他只是用來確定他們適不適合共處在一個屋簷下,而婆婆雷青萍極為喜愛她,這是他決定娶她極大的原因之一。一個無風的午後,他仰望空中白雲,極輕淡地問:「肯嫁我嗎?」

  只是短短的四個字,卻定下了她的一生!

  她很明白這是一樁冒險的婚姻,但是她愛他,所以,她沒有猶豫地下了賭注。拿她的一生來賭。

  這樣的發展,是所有丁家人始料未及的,他們只是要她交個朋友,別一徑沉溺於緬懷那段虛幻的初戀兼暗戀,並非真希望她嫁人,她才二十歲耶!雖不能說樂觀其成,不過,康子謙可說是個乘龍快婿,多少名嬡淑女巴不得擠進他們康家門,對這女婿,丁氏夫婦是十分中意的,只除了丁以澄年紀太輕,怕她意氣用事,否則其他真的沒什麼好不放心的。丁以寧瞭解始末後,雖萬般不苟同她的作法,但大局已定,只好不甘不願地叫康子謙一聲姐夫。家人的憂心,丁以澄是清楚的,也明白對於自己的終身大事,她處理得太輕率、也太感情用事了些,一樁沒有感情作基礎的婚姻,怎麼看都缺乏保障。事實上,他們之間,從來就沒有所謂的激情,永遠平淡無波。在進禮堂前,他們這對即將成為夫妻的男女,甚至不曾有過任何的肢體接觸,連牽手都沒有!當婚戒套入她的手中時,他也只是輕輕地在她唇上碰了一下,有誰會相信,這是新郎第一次主動親近新娘呢?他的淡漠,幾乎讓她以為,今後他們恐怕會是有名無實的夫妻了,只是,她料錯了!新婚之夜,他問她:「你是第一次嗎?」

  當下,她羞得說不出話來。

  「是嗎?」他又問,並不是真的在意這個問題,只是想瞭解狀況,好讓他知曉該用何種方式對待她最為恰當且合適。若說完全不介懷,那是騙人的!身為男人,他多多少少希望自己的妻子是完璧。但是,人都娶了,就算在意,也改變不了什麼,何況他不認為這對他們的婚姻會有多大的影響。她羞紅了臉,輕點了一下頭。

  他這才滿意地應了聲:「我知道了。」

  然後他走近她:「但願你清楚,第一次無可避免地會有些痛。」算是給她的心理建設吧!她小臉幾乎都快垂到胸口去了,哪還說得出什麼話來?

  他輕輕勾起她的下巴,低笑出聲,他的新婚小妻子真的很害羞:「但是你放心,我會盡量減輕所有可能的疼痛。」他笑起來真好看!她一時失神地望著,貪戀他鮮少出現的笑容。

  就在那時,他已吻上了她。她感受到他前所未有的溫柔,他的吻,輕如蝶棲,並不激狂,只是緩緩地加深,止她在青澀中有足夠的時間摸索、回應。那時,她便瞭解,他是在讓她習慣他的接觸,適應他的存在!他有著極細膩的心思,因瞭解她對男女情事的陌生與無措,他並不急進,只是一遍又一遍輕吻她、撫觸她,乎緩她緊繃的心弦,他讓她覺得,自己被珍寵般地呵憐著,令她感動得想哭,也是在那時,她更無法自拔地深戀於他。雖然,不管他如伺地細心溫柔,仍是免不了疼痛。

  但是當她蹙眉的時候,一直注意她的狀況的他,立刻停止所有的動作,低聲安撫她,纏綿地吻她,轉移她的注意力……

  她深知他已將所有的疼痛減到最低了,那一夜,他沒有放縱自己,一切以她的安好為前提,他讓她覺得,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雖然,她還沒能得到他的愛,但經過了那一夜,他們的生命已然重疊,至少,她已得到某部分的他。

  不可否認的,愛情仍舊是她所憧憬的,儘管已如願嫁給了他,但在心靈深處,她猶渴切地期盼著有那麼一天,他會對她產生那麼一丁點感情,而不是理所當然的存在,也不是夫妻之義,單單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感覺,就算只是一點點。

  只不過三年下來,她已然看清,這則心願對她而言是遙不可及的!

  在他認為,婚姻的形成未必要有愛情,只要兩人能和平共處便可。他是個很實際的人,不會去迫尋一些虛幻而不具體的東西。什麼叫愛情,什麼叫浪漫,他不會註解,也不打算去認識,而對她的定義,好像僅只限於與他同床共枕,而且將與他過一輩子的女人,除此之外,她與其他人就沒有什麼分別了。

  思及此,她歎了口氣。

  所謂的婚姻,似乎只是身份證上的配偶欄不再空缺,枕邊多了一個人,而自己已無權將欣賞的目光放在其他異性的身上,如此而已。她的改變,是由少女變少婦,並且由一個家換到另一個家。而他,改變得就更少了,白天上班,晚歸時多了個叫妻子的女人替他等門,並且適應她時時出現在他視線中,如此罷了。是嗎?這就是婚姻嗎?

  她不曉得。至少他們的婚姻是這樣,平凡得比白開水還淡,是吧?

  也許,她該知足了,至少康子謙忠於他們的婚姻。

  她不會天真到不曉得外頭有多少人覬覦著她這個康太太的寶座,她的丈夫是個很容易讓女人癡狂的男人,再加上他耀眼的社會地位,年紀輕輕,卻在商場上闖出自己的一席之地,怎不讓女人趨之若騖呢?而他,卻沒有招惹任何的桃色新聞,從不諱言自己的已婚身份,昭示猶存一絲希望的女人對他死心,這表示,他正視他們這樁婚姻的存在。在這方面,他無愧於他的丈夫身份。該滿足了、該滿足了……她一遍遍地告訴自己。

  只是,靈魂深處,隱約的失落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


  太陽漸漸西斜,一天又將結束。

  日復一日,丁以澄照例站在庭院,等待她所盼的身影走進視線中。

  過了十五分鐘,她沒有意外地看到一道頎長的身形出現在她面前,她露出微笑,迎了上去,再自然不過地接過他的公事包。康子謙不喜歡應酬,所以若不是極重要的事,他向來是準時回家的,就算有事,他也會先打個電話回家──這樣,該算是個難得的標準丈夫吧?如果,她能忘記他們之間疏冷的相處模式的話。

  康子謙隨意瞥了──眼她單薄的穿著;「以後多加件外衣。」

  他的語氣仍是一成不變的淡然,但卻足夠丁以澄雀躍上大半天了:「嗯!我會的。」通常回到家,他第一件事是先洗個熱水澡,衝去一身的疲憊。而丁以澄就利用這個時間,到廚房安排今天的晚餐。家裡有請管家,她用不著親自動手,只需擬定菜單,看看張羅的情況即可。近三年的時間裡,她一直很用心去融人康子謙的生活,所以,對於他的飲食習慣,她是十分清楚的。確定廚房方面沒有問題,她繞到婆婆的房門前,輕敲了幾下,甚至用不著出聲,裡頭就傳來雷青萍的叫喚聲:「進來吧!以澄。」

  「媽好聰明喲!我還沒有出聲,就知道是我了。」丁以澄挨近向來疼愛她的婆婆身邊撒嬌。「不是我聰明,是你太沒有創意了。」通常會在這時候敲門的也只有她,哪用得著猜?雷青萍輕摟丁以澄,連眼眸都盛滿了笑意。對這溫婉、嬌柔的媳婦,她可真是疼進了骨子裡了,再加上自己沒生個女兒,所以也一直將她當自己的女兒在疼。這些年的融洽相處,使得她們比親生母女更親,在她的心日中,丁以澄的地位可不下於自己的兩個親生兒子。「子謙回來了?」

  「嗯!在樓上。」丁以澄點著頭。

  「難怪了,要不然你哪有空理我這老太婆!」

  「媽,您取笑人家!」丁以澄微紅了臉嬌嗔道。

  「難道不是?我這過了半百的老太婆,哪有老公重要啊!」雷青萍猶不放棄逗弄她這面皮薄的媳婦。這年頭呀!已經很難找到幾個像丁以澄這般含蓄害羞的女孩了,都結婚這麼久了,談到夫妻之事,她還會面泛紅潮,羞不可抑呢!

  「媽也很重要呀!」丁以澄愛嬌地勾任雷青萍的頸子,賴進她懷中,「今天的晚餐人家還特地安排您最喜歡的清蒸魚,怎麼可以說人家不重視您呢?」

  「是這樣嗎?」雷青萍被逗得開懷,「早知道女孩這麼貼心,當年真該多生幾個女兒才對。」

  「那可不行!那我豈不是會被您打人冷宮?」丁以澄半真半假地抗議。

  「你有子謙疼就夠了,還差我一個嗎?」

  三言兩語,又令丁以澄羞得無言以對。

  是他們掩飾得太好了嗎?為何婆婆竟看不出她與子謙之間並不若一般夫妻的甜蜜,有的,只是相敬如賓?

  這樣的話題並沒有持續太久,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接近開飯時間,便一同相偕出了房門。

  偌大的餐廳,只有三個人,圓形的餐桌怎麼坐都嫌空了點,想起另一個在外頭的兒子,雷青萍不禁有所感慨,這個家只住三個人,就算情感再如何緊系,總難免有些冷清,好似怎麼住都住不滿似的……

  想到這裡,雷青萍低歎一聲。

  康於謙察覺到了,挑眉望去:「好端端的,歎什麼氣?」

  「你們結婚也快三年了吧?」

  他瞇起眼,稍稍思索了一下,含糊地點了下頭。

  好像吧!他沒有多留意。

  「怎麼以澄到現在還沒有喜訊傳出?我等不及想抱孫子耶!」雷青萍直接切入主題。「咳……」一不留神,丁以澄讓飯粒給嗆了一下,狼狽地猛咳著。

  「怎麼啦?」雷青萍關切地問,一邊拍著她的背,讓她顧氣。

  康子謙淡淡掃了丁以澄一眼:「小心點。」

  「我……咳……」教她怎麼說?回答他們,她是讓婆婆的話給嚇著的嗎?她悄悄抬眼偷覷康子謙,他的神情沒有一絲改變,為何他聽了這樣的話還能無動於衷呢?「你還沒有回答我!」顯然的,雷青萍並不打算放棄這個話題。

  「回答什麼?」他處之泰然地反問。

  「抱孫的事。康子謙,你少給我裝傻。說!是不是你『努力』不夠,冷落了嬌妻?」幹嘛!她這架式,難不成想三堂會審啊!

  他微揚起眉:「我說老媽,這是我們夫妻的閨房之事,沒必要向你一一報告吧?需不需要我列張清楚的報告書?」

  「是用不著,但要讓我知道你一天到晚忙工作,忽略了傳宗接代的大事,看我會不會放過你!」

  不放過又如何?她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和以澄親熱嗎?

  「媽,你管太多了!」他說了聲。

  「什麼我管──」

  雷青萍正打算和兒子翻臉,已經困窘到想往桌子底下鑽的丁以澄,趕忙出面打圓場。

  「媽!這種事,不是我們能作主的嘛!何況……子謙並沒有……呃……『冷落』我……」說到「冷落」二宇,她嫣容紅得幾乎要燃燒起來了。

  康子謙若有所思地瞅住她,但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雷青萍這才頓覺自己忽略了丁以澄的感受:「以澄,你別胡思亂想,媽不是想給你壓力,只是有感而發罷了!」

  「我知道媽疼我,不會怪我的。」丁以澄柔順地說。

  「媽怎麼會怪你1如果真要怪誰,那也是子謙,他『工作效率』太差了,不關你的事!」

  「媽─」這下,她是真的說不出話來了。

  嗅!為什麼她得在康子謙面前討論這麼尷尬的話題?

  「媽想讓以澄挖個洞鑽進去嗎?」康子謙實在看不過去出聲道,他要再不說話,搞不好丁以澄真的會這麼做。「算了,不說,不說了,就順其自然吧!」雷青萍感慨地說。

  這代表話題結束了,但,丁以澄的心卻再也平靜不了了。

  如果媽媽知道,自結婚以來,他們一直在避孕,該會是多麼的驚愕?

  丁以澄目光再一次飄向沉默不語的康子謙,心中想要孩子的渴望,再一次沸騰起來。只是,他會允許嗎?


  ※※※


  夜闌風靜,月華如練,萬籟俱寂。

  康子謙套上睡袍,偏頭望向魂不守捨的妻子,主動起了個頭:「你有話跟我說?」

  「我……」丁以澄欲言又止,輕咬著下唇,猶豫不已。

  「很難啟齒?」

  深吸了口氣,她鼓起莫大的勇氣說:「是關於今天晚上媽說的話。」

  他微挑起眉,沒料到她要談的會是這個。

  趁著決心尚未消退時,她又道:「你為什麼不想有孩子?」

  「太早了!我們還年輕。」他僅僅回她兩句可有可無的話。

  「那要什麼時候才算適當?」給她一個期限,她可以懷抱希望去等待。

  「未必非有孩子不可。」在他全心投人事業的同時,他無意擔負起教養孩子的責任。何況,他並不認為多個孩子或少個孩子有什麼不同,至少他沒有想要孩子的渴望。

  「如果我說我想要呢?」她是真的想有個孩子,一個同時流著他與她的血、重疊他與她的生命,讓她可以傾盡所有去疼愛的孩子!他難道就不能成全她嗎?

  「那得問問我配不配合。」他沒有正面回答,但依她對他的瞭解,已足夠讓她明白他的決心。「子謙!我從沒有要求過你什麼,就這麼一回,你卻不肯依我?」她好難過,不僅因為他不顧她的感受,更因為他不肯讓她孕育他的孩子!是由於他對她沒有愛,所以,不若她這般強烈想擁有結合了兩人特質的小生命嗎?「你知道我的個性。」他拉開被子上床,擺明了此事到此為止,無意再談下去。他決定的事,從不輕易更改,任她怎麼說都沒有用!

  丁以澄落寞傷心,如他所願地不再多言,輕輕背過身去,擁著棉被的一角,兩顆清淚已靜靜滑落。

  他好殘忍,她只是想當媽媽,想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這只是每一個身為女人最基本的夢想呀!他為什麼要剝奪?她一夜傷心,背身而去的康子謙卻不知曉。


  ※※※


  隔天,見著她些微紅腫的雙眼,他漫不經心地問道:「沒睡好嗎?」

  「嗯。」她似有若無地輕應一聲,低斂著眉替他打領帶,沒敢迎視他。

  康子謙瞅住她好一會兒,突然拉她進懷,雙唇印了下采。丁以澄傻眼了,一時不曉得該怎麼反應。火辣辣的吻,教她的思緒逐漸迷濛。她剛打好的領,帶讓他給一把扯掉,而她身上尚未換下的睡衣也已半褪,他溫熱而含著激情魔力的指尖,需索著她愈感燥熱的身軀,她意識到他要的不僅僅是一個親吻。

  「你……上班會來不及……」她嬌喘著,試圖提醒他。

  「這不在你此時關心的範圍內。」

  他只回她一句。再度回到床上,他成功地卸去兩人之間所有的阻隔,輕輕覆上熟悉的軟玉溫香,也堵住了她猶想發言的小嘴。

  再次碰觸她,他才憶起,自己真的是好一陣子沒有與她纏綿了,他發覺自己竟發狂地想念她的每一寸肌膚、每一道優美曲線,以及每一縷醉人幽香。

  迷戀自己老婆的身體,應該不算罪過吧?

  他放任自己沉溺於情慾激流中,任一波波的歡愛情潮淹沒彼此,與她同譜亙古狂野的激情旋律。

  他想做的,從沒有人能動搖!這是她再清楚不過了。

  歎了口氣,她伸出雙臂回應,與他一道沉淪於迷情歡愛中,也只有在此時,她才感覺自己與他是那麼的親近、那麼的密不可分,宛如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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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對於一個事業有成、才幹不凡、渾身散發成熟男性魑力的男人,會招來無數愛慕的眼光,這並不值得驚奇。樹況,他是少有的俊偉絕倫。

  上天似乎特別偏愛他,所有男人渴求的,未至而立之年的他全都擁有了!人人望之而不可及的財富、商場上的非凡成就、據說溫柔婉約的絕色嬌妻,也許再過不久添個粉嫩可愛的稚於……幾可說是人生順遂得意極了。這樣一個男人,最是能讓女人情不自禁地將芳心暗許,即便他標著已婚身份,仍阻隔不了一雙雙不曾間斷的戀慕眼光。一邊報告著這個月的業務狀況,何欣玲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數度飄向眼前卓絕的俊容,一顆迷亂的芳心,不規律地跳個不停,淡淡的紅霞悄悄撲上面頰。噢!這麼一個英挺不凡的男子,就算要她當他的地下夫人,一輩子見不得光,她也甘心,只要能擁有他片刻!

  突然,浮現腦海的念頭,教她羞得無地自容。

  留意到她的心神恍惚、不知所雲,康子謙投來困惑的一眼,不明白她臉上那抹異彩由何而來。

  「何秘書?」

  「呃?」何欣玲如夢初醒,那雙深邃如寒星的黑眸正停駐在她身上,她的心臟差點要因此而停止跳動!

  「身體不舒服?」康子謙微皺起眉看她,她的表情好怪!

  他在關心她耶,何欣玲猶如身在雲端上,一顆心喜盈盈的,整個人幾乎要翩然起舞了起來。

  「我……很好。」她嬌羞地低語,夢幻般的艷彩染上瞳眸。

  「你發燒嗎?」怎麼臉色有著不自然的瑰紅?

  「我……沒有啊!」她下意識捧住自己的臉,的確,是紅得發燙。

  誰教他要這樣看著人家,害她魂兒飄飄、心兒茫茫,差點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康子謙收回眼光,沒再深究下去,一手翻動眼前的資料,隨口丟來一句:「若真的身體不舒服就回家休息,我不是個虐待員工的老闆。」

  「好的……我知道。」她趕忙收攝心神,專注於眼前的工作上,「對了,承安企業的合約預定今天做最後的確定,敲定今天簽約,合約書你帶來了吧?」

  「合約?」他揮動筆桿的手頓了一下。

  「對呀!你昨天帶回家,說要做最後的審查。」

  用不著她提醒,他已經「恢復記憶」了──這表示,在這之前,他徹底忘了有這回事,不,或許該說,直到今晨為止,他都還記得,只是後來和以澄在床上消磨了一陣子,就完全拋諸腦後了。

  他微感懊惱,自己向來不是個沉迷色慾,萬事皆拋的人呀!什麼場合該扮演什麼角色,他向來區分得很清楚,怎麼會如此恍惚呢?

  「我忘了。」他淡淡地以三個字交代過去。

  忘了?何欣玲訝然地張大眼,她這個頭腦冷靜、思路分明的老闆,也有「忘了」的時候?

  康子謙不理會她大驚小怪的反應,拿起電話,撥下一串熟悉的數字想亡羊補牢。

  鈴聲在響了六聲後被接起。

  「以澄,是我……你怎麼知道?對,就擺在桌面上……很重要,你叫司機中午之前要送過來……好,再見。」

  掛了電話,他不經意望見何欣玲失落的神情,隱約知曉不太尋常,但他的心思向來不在這上頭,也沒打算去理會。

  「是尊夫人?」她酸澀地輕聲問。女人就是這麼不可理喻的動物,明知沒有立場在意,但是動了心,免不了會覺得悲楚。

  「嗯!」他淡應了聲,將心思投入工作,沒再多看前頭那張失魂落魄的容顏。


  ※※※


  康子謙並沒有想到,丁以澄會親自將他要的文件送來,當樓下的總機小姐告知他時,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自結婚以來,丁以澄從沒踏人他的辦公大樓一步,也許是不感興趣,也或許是不想影響他工作,所以,整棟康氏大樓的員工,沒有一個人看過他們的總裁夫人,難怪接待人員會半信半疑地打電話上來求證。

  「我打擾到你了嗎?」被領著進到他辦公室後,丁以澄有些不安地問。

  康子謙不置可否。

  她影響到的不是他,而是樓下那群戰戰兢兢,並且飽受驚嚇、深怕一個怠忽便會丟了飯碗的接待小姐。

  「我……很抱歉,因為司機送媽媽去看大哥、大嫂,而你又說這些文件很重要,所以我……」她無措地解釋著,他的不言不語,讓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事實上,夫妻三年,她也從不曾猜透過他的心思,他總是那麼的深沉難懂,讓她覺得兩人的距離好遙遠,又好陌生。「我說過你不能來嗎?」他緩緩地開口,打斷她的慌張。記憶中,他的妻子似乎永遠都這麼膽怯,儘管明明是理直氣壯的事,她也能表現得像個犯錯的孩童,大概是本性使然吧!在他有限的瞭解中,她是個內向的女子,溫婉而嬌怯。「那你……不生氣?」她好小心地問。

  「有生氣的理由嗎?」他蹙起眉,為什麼她永遠像個沒有脾氣的人,永遠只會以他的情緒為中心?她難道就沒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感覺嗎?她大可以不理會他生不生氣,只要自認沒有做錯事即可,不是嗎?他這是在說他沒有生氣嗎?可是,既然沒有,他為什麼要皺著眉?凝肅的表情看來就是不太開心的樣子。「那……不打擾你,我回去好了。」丁以澄急急忙忙地將資料夾放下,轉身離去。因為她開門開得太過匆促,沒發覺門外有人正抬手想敲門,收不回的手差點就往她身上敲去,她驚亂地往後退,步伐不穩地幾乎要栽倒。
  幸好身後一雙有力的大手穩住了她的身子,頸間飄來熟悉的男性氣息,她仰首望去,撞進了一雙深幽如潭的照亮雙眸中。

  「子謙……」她訥訥地望著他。

  他不會多言,旋即抬首看向來者。這兩個人,便是此番與他洽談簽約一事的人,承安企業的負責人──周仁俊與周仁傑。

  「好些日子不見了,康總裁。」周仁俊有禮地問候他。

  康子謙僅回以淡淡的頷首。

  「我們要在門口談嗎?」周仁傑輕快地問,目光溜呀溜的,便繞到了康於謙身旁的丁以澄身上去,當場,他驚艷得直想吹聲響亮的口哨。

  乖乖!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絕色佳人?長髮飄逸幽柔,五官古典細緻,彎而娟細的雙眉,兩泓漾著薄霧的秋水明眸,小巧直挺的秀鼻,粉嫩優美的玫瑰唇瓣,再加上符合古典美人的瓜子臉,這粉雕玉琢的美人兒,是他見過最動人心魂的女人,決定了,他要追求她!

  「這樣吧!也快中午了,就由我做東,請兩位用個便餐,有問題,到時再談,如何?」身為地主,康於謙責無旁貸地必須拿個主意。

  「這位小姐呢?是不是一道來?」周仁傑關心地問。

  「子謙?」丁以澄為難地看向他。

  「也好。」康子謙心想,反正媽媽去看大哥、大嫂,以及她那對漂亮的雙胞胎孫子,一時半刻是回不了家的,以澄回家,還不是一個人面對四面牆吃飯,不如順道同去。深怕佳人不同意,周仁傑忙熱絡地邀她:「好啦、好啦!人多熱鬧嘛!」周仁俊瞪了弟弟一眼,又不是郊遊,還「人多熱鬧」?

  丁以澄遲疑了一會兒才輕輕點頭。子謙都說了,她也沒敢反對。

  於是四個人便來到就近的餐廳。

  周仁俊與康子謙皆屑沉默寡言型的人,所以,周仁傑多的是發言的機會,而他的重心,完全繞著丁以澄打轉。「小姐貴姓?」他一直以為丁以澄可能是康子謙的秘書或是職員之類的。丁以澄猶豫著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若要報上姓名,對方又不是她的朋友,何況她是已婚婦人,而對方又是個陌生的男子。看了看康子謙,她衡量了一下才回答:「康。」結了婚的女子,冠夫姓應該沒錯吧?至少她比較習.慣人家叫她康太太,而非丁小姐。

  然而,周仁傑卻會錯了意。

  康?與康子謙同姓?

  「原來是康總裁的妹妹,幸會、幸會!」

  妹妹?她愕然,她和子謙會像兄妹嗎?

  康子謙不是沒注意到丁以澄錯愕的目光和周仁傑的誤解,卻只是不以為然地抿抿唇,以他沉穩內斂的性子,沒打算多作解釋。他不以為這兩者之間有何差別,而且他和丁以澄的關係,沒有必要拿到公事上頭討論。

  進餐中,工作為重的康子謙與周仁俊專注於討論眼前的公事上,而原本想見習的周仁傑一見到丁以澄,就把來這兒的目的全給忘得一千二淨,滿腦子只容得下眼前這位國色天香的俏佳人。

  對面投射而來的熱切目光,令丁以澄坐立難安,她一直極力忽略,想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是,那道明顯的愛慕眼神,赤裸裸得救她難以故作鎮定,覺得渾身都不對勁!

  偏偏專注投入於公事商討中的康子謙,卻不曾留意到她的窘局不安,而她又深怕驚擾了他,於是費力地隱忍著。

  除了暗傳情意之外,周仁傑更有意無意地碰觸她,雖然不含輕佻與調戲意味,只是單純而含蓄地表示好感。但丁以澄還是受了驚嚇,除了康子謙之外,她不習慣與別的男人有肢體上的接觸,就算只是輕輕覆上她的手!

  她驚慌地抽回手,下意識依向康子謙的身邊,尋求依靠。起初,康子謙並不在意,直到周仁傑不放棄地想再度示好,她嚇得環抱住康子謙的手臂,整個人縮向他。康子謙皺著眉,沒有多留意她驚亂的神色,視線移向圈住他的那雙手,不悅地拉了下來:「以澄!」「我……」她知道他不高興,也知道自己在大庭廣眾下拉拉扯扯很丟他的臉,但是……她是真的不知所措呀!除了向自己的丈夫求助,她不曉得該如何做才不失態。康於謙也沒再深問下去,徼推開她,拉出適當的距離。即使是夫妻,也不需要在所有人面前表現得像對連體嬰!他一向把自己的角色分辨得很清楚,出了房門,就不該把卿卿我我的那一套也搬上台面,尤其是在談公事的時候,丁以澄也是出身名門,更應曉得合宜得體的應對。更何況嚴肅的他,向來就不是個熱情的人,這點丁以澄十分清楚。

  可是,當她不知不覺中又往他身上黏,並且慌張得打翻了水杯時,他的眉宇再度蹙了起來:「以澄,你怎麼回事?」

  「我……」迎視他那雙帶著責備的目光,丁以澄有口難言,委屈地輕咬著唇,垂下頭去,用蚊蛄般低不可聞地道,「對不起……」

  她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現,實在不是一個「糟」字可以形容,很丟他的面子,他惱怒是應該的。

  「別怪令妹,杯子是我不小心碰翻的。」周仁傑見佳人受了委屈,趕忙挺身相護,就怕康子謙責怪,令她難過。

  康子謙揚眉望去,再看了看她笨抽地擦拭桌上的水漬,而周仁傑憐香惜玉在一旁幫忙,還溫柔地拍拍她的手安慰她,害她再度驚嚇得差點彈跳起來。

  是這樣嗎?這是她失常的原因?康子謙驀然瞭解,若有所思地望住她。

  若是這樣,她為什麼不說呢?

  丁以澄無法理解康子謙深沉的凝視是何含義,於是正襟危坐地不敢直視他。

  短暫的沉默過後──「先回去吧!」

  聽不出情緒的話語傳人耳畔,她微愕地仰首看康子謙:「你──」

  中途退席,不是很失禮嗎?

  「我說回去。」康子謙沒有多浪費個字,神情堅定,不容轉圈。

  他的臉色,絕對稱不上愉快。她怯怯地低應:「好。」

  忍住不讓悲然酸意湧上眼眶,她盡可能地以最不失禮節的方式告別,在淚霧瀰漫眼眸之前離去。康子謙一定是認為她不知輕重,丟盡了他的顏面才要她寓去吧?

  她很想自我安慰、要自己別往這個方向想,但偏偏這就是不爭的事實,臨去前,子謙的臉色並不好看,他在生她的氣!想到這裡,她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隨著點點的傷心淚,一一傾出心中的委屈與悲楚。


  ※※※


  傍晚回到家中,康子謙絕口不提中午的事,雖然他們一向「相敬如賓」,但今晚的氣氛卻異常的沉默,充斥兩人之間的,是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的寂靜。而去探視子媳的雷青萍,此刻正享受著含飴弄孫的樂趣,樂不思蜀地連晚飯也沒回來吃,所以,整個餐桌上只有相視無言的他們,少了替他們打破凝滯、活絡氣氛的人。

  而現在,康子謙在起居室看報紙,她在臥房。踟躓了許久,她就是提不起勇氣走上前去。

  深吸了一口氣,她不讓自己多想,舉步走向他,否則怕又要膽怯地退縮了。

  「子謙。」她輕喚出聲。

  他自「財經版」中抬起頭,無聲地等待她的下文。

  「今天中午……我並不是有意的,如果說……這令你失了顏面……我……」

  斷斷續續,他總算知道她想說什麼了。

  「這並不是我或是你能夠預料的。」他平緩地說道。

  也就是說,他沒有理由因此而責怪她什麼。

  丁以澄沒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不安地扭著衣角:「你……在生我的氣嗎?對不起!我真的……」

  她在向他道歉?

  康子謙盯住她柔美、如今卻一片淒迷的小臉,有些愕然。受了委屈的人該是她,不是嗎?她道什麼歉?

  他為什麼不說話?還在氣惱她嗎?丁以澄頭垂得更低了:「這是一個極大的錯誤,以後,我會盡量不與你一同出現在公司或其他重要場合。」這是什麼對白?康子謙發覺自己竟然有點想笑,如果不是她神態悲慼與口吻滿是傷懷的話。「你是我的老婆,不是情婦,沒什麼見不得光的,你有必要這麼貶低自己嗎?」如果他沒有記錯,他從未說過她令他丟臉之類的話,不是嗎?「但問題是……我太過笨拙,不懂得如何優雅得體地應對一切……我本來就不該出現,還給你帶來困擾……」他難道不是這麼想的?「沒有這回事。」他皺著眉頭否認。

  「但你要我先離開……」想到這裡,她心中仍是忍不住一陣淒楚。

  「你並不想待下去,不是嗎?」

  一開始,他沒有解釋他們的關係,若在那當下開口澄清,那就太尷尬了!可是,讓人家當著他的面向他的老婆獻慇勤,那畫面又很可笑,最好的方法便是她先離開,沒想到她竟多心了。的確,在那種情況下,任何人都會這麼想的,但他確實不會有過這樣的想法,更不覺得他溫婉嬌柔的妻子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是這樣嗎?」她半驚半疑地看著他。

  「不然呢?」他不是一個會介意別人眼光的人,當然,也就無所謂丟不丟臉。就算今天他的妻子上不了台面,他也不會在意的。

  「這件事別再提了。」他不想老是繞著這個無聊的話題打轉。

  「那……你沒生我的氣?」她小心翼翼地問。

  她沒錯就好了,何必管他生不生氣?

  「你為什麼要這麼在乎別人的觀感呢?」他突然問。

  人是為自己而活的,她卻總是以他人的感受為感受,她就不能偶爾也有自己的喜與怒嗎?「你不是『別人』……」她低低地道,想說明,卻因過度的羞怯而難以啟齒。「那又如何?你是獨立的個體,並不是依附我才能活下去。」過度的遷就,使她幾乎汲了自我,雖是為了他,他仍不苟同。「但……」因為她的靈魂是為他而跳動,於是所有的悲喜全因他而牽動……他不喜歡這樣嗎?她星眸輕斂,悄聲道:「我知道了。」

  光看她的表情,他就曉得,她「知道」,但不等於「理解」,她仍是只會無條件盲從他的每一句話,此刻仍是。這大概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吧!

  二十世紀未的現代,若非是他相處三年的妻子,他實在很難相信,還有女孩子能「三從四德」到這種程度,活似千百年前以夫為天的傳統女子,事事惟夫命是從,柔順得連個「不」字都不會說!他真佩服岳母,不曉得她是怎麼教育她的。反觀他的小姨子丁以寧,雖然沒太多相處的機會,但也足夠他瞭解她與自己的妻於是完全南轅北轍的性格,「柔順」這個字眼她大概八百輩子都不認識!率直敢官的她,就算嫁了人,也未必會事事依從丈夫,搞不好還會反過頭對老公大演茶壺姿態呢!明明是雙胞胎,個性怎麼會差這麼多呢?

  有時他會想,這對雙胞胎在出生之前,是不是商量好了,所有的柔性因子全歸丁以澄,而剛直性子則由丁以寧包辦?人人盡說她倆相似,其實在他看來,她們完全不像!

  那雙眼睛便是最大的區別,爽朗俏皮的丁以寧,不若丁以澄有一雙柔和純淨的似水明眸,望著它,能讓他心靈莫名的平靜。算了!反正也習慣了,他再度將心神拉回攤開的報紙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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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所謂的夫妻,好像只是一連串的習慣加總起來的統稱。

  三年夫妻,所得到的結論竟然只有這個,不禁令人有點洩氣,偏偏,它是不爭的事實。

  於康子謙而言,丁以澄好似只是個理所當然的存在體,讓他自然而然地就接受了這個人是他的妻子的事實。隨著「妻子」這個名詞而來的一切,他也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了它,好似生來便是如此,沒有費心去「感覺」它,更不會將心神花在留意它、正視它上頭。

  嚴格說來,就某方面而言,他對丁以澄是全然的忽視!一直以來,用心去融入對方人生的,只有丁以澄,她瞭解他的個性與慣有的處事準則、他的沉穩內斂與嚴峻漠然,懂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分神情所表達的含義,清楚他所有的生活習性,將他的悲喜融人她的,但他似乎不然。對她的定義與認知,他永遠只有兩個字──妻子。

  性格中的沉靜溫和,讓丁以澄不會強烈索求什麼,這是否也是造就他長久漠視的原因之一?掛了電話,她面對著一室的冷寂,暗暗歎了口氣。

  他剛剮來電告訴她,今天也許會晚些回來,趕不及回家吃飯,要她和媽別等他了。他們之間能說的,好像懂只有這個。沒一會兒;電話再度響起,她直覺認定是康子謙忘了交代什麼,拿起話筒便追:「子謙,你忘了說什麼了嗎?」

  「說什麼?我愛你嗎?」一道戲謔的女聲湧現她的耳畔,「我說小澄,你心裡難道就只有老公嗎?」

  「小寧?」丁以澄訝異地喊出聲來。

  「剛才和老公情話綿綿,意猶未盡喔?是不是他忘了跟你說我愛你,令你耿耿於懷呀?」

  「小寧,你別取笑我了。」丁以澄羞窘地低聲道。誰會知道,康子謙從來不會對她說過任何一句近似情人間的感性話語?更別提那句「我愛你」了,「怎麼會想到要打電話來?」

  「你該不會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吧?」丁以寧大驚小怪地嚷嚷,還加重了「你」這個字的語氣。自結婚之後,她和丁以寧的生活圈子產生差異,所以慶祝生日的方式,便改為一個人訂為公歷生日,另一個則為農曆,而今天是她的生日。

  「我……」她沒忘,她就是在三年前的今天邂逅了康子謙,注定了今生的愛戀,那是她此生最重要的轉變,她怎麼可能忘記?

  「不介意我們當個超大電燈泡,夾在你和你親親老公之間吧?」她已經兩年沒和丁以澄一起過生日了,一開始是因為人家正值新婚燕爾,卡在中間,破壞他們羅曼蒂克的氣氛太缺德,「委曲求全」了兩回,他們新婚的熱度該退了吧?老是玩兩人世界多沒意思,她這個「另一半」可不是當假的,才不打算永遠讓出姐姐,讓康子謙霸住姐姐呢!

  「我們?」丁以澄不解地問。除了丁以寧,還有誰?

  「當然是大哥那個老頭子。」

  「丁以寧!你說誰是老頭子……」

  「我沒說老不死的,就很給你面子了;」丁以寧不甘示弱地回嘴。

  聽著另一頭隱約傳來的叫罵聲,丁以澄好笑地搖搖頭:「你們現在在哪裡?」

  「門口──你家門口,替你看門。」

  「啊?」丁以澄一聽,立刻丟下電話跑去開門,果然看到門外的丁以寧朝她展開亮麗的笑靨,一手還抓著大哥的手機。「拿來啦!電話費很貴的。」

  「小氣巴拉!」丁以寧輕哼一聲,不屑地將手機丟還給大哥丁以白。

  「大哥、小寧。」

  「嗨!小澄,生日快樂。」丁以白張大雙臂擁抱她。

  「謝謝大哥。」

  「放手啦!老頭!換我抱了。」丁以寧哇哇大叫。

  誰理她!

  「不介意我們錦上添花吧?」丁以白提起蛋糕,在她眼前晃了晃。

  事實上,他們是在雪中送炭。

  丁以澄無法說明,只好扯開話題:「先進來再說。」

  「咦!你的親親老公呢?」丁以寧環顧空無一人的客廳,最後將疑惑的目光定在她身上。

  「他公司有事,會晚點回來。」

  多年的雙胞胎默契,令丁以寧開始擰起眉,並不接受她過於輕描淡寫的解釋:「別告訴我,他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丁以澄苦笑。他並不是忘了,而是根本不知道她的生日是哪一天,也從來沒想過要知道,又何來「忘了」?

  「小寧,別這麼小題大作,又不是多重要的日子,他以公事為重,也沒什麼不對呀!」

  但,這並不能讓丁以寧成功地釋懷,她的眉心反而蹙得更深:「你要是瞞得過我,我就不是你的『另一半』了!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去年、前年也是這樣過的吧?

  他根本沒把這個日子放在心上?還是他沒放在心上的根本是你?」

  「我……」丁以寧的話刺痛了她心靈深處最疼的傷口,她一時難忍悲傷。

  「是這樣嗎?小澄。」丁以白也沉下了臉。

  「你們……表情別這麼難看嘛!這又沒什麼……」

  丁以澄強顏歡笑她的話尚未說完,便遭丁以寧打斷:「白癡小澄,你幹嗎要這麼見鬼的善解人意?把自己搞得可憐兮兮?

  他不重視你,你也打算默默承受,連抗議也不會是不是?

  該死的康子謙!等他回來,我非要痛痛快快地臭罵他一頓!」

  當初,她就不是很贊成丁以澄嫁給他,他那不苟言笑的疏冷神態,擺明了不把丁以澄當一回事,讓人覺得就算今天他娶的人不是丁以澄也無所謂,反正沒有差別,只要是個女人就行了,這樣的婚姻會幸福才怪!婚後,她不曾聽丁以澄抱怨過一句,她才讓自己樂觀地以為,康子謙是因為深沉內斂的性格,所以才會喜怒不形於色,他仍是「有些在乎」丁以澄的。但如今看來,她是樂觀過頭了!「別說得這麼嚴重,子謙只是……只是不認為這個日子有什麼重要的地方,每個人的觀念不同嘛!他並不是只針對我,就連他自己的生日,他也從來不當一回事,他沒有慶祝生日的習慣。」這是實情,每回她想替他慶生,他都說沒有必要。兩個義憤填膺的人聽了這番話,神色才漸趨緩和。

  「你心裡真的沒有一絲委屈?」丁以白不放心地又問。

  「沒有。」丁以澄搖著頭。能待在他身邊,日日守著他,她已經很滿足了。「好了、好了,別說這麼多,猜猜我送什麼生日禮物給你?」

  丁以澄將目光定在她手上的籃子:「什麼東西這麼神秘?」

  「猜呀?」丁以寧嘴角漾起笑意,浮現淡淡的酒窩。

  憑著心有靈犀的感應,丁以澄秀眉微蹙:「該不會是活的動物吧?」

  「答對了!給你一個香吻。」丁以寧在她頰上啵了一下,順道將手中的籃子移到她手上。

  丁以澄打開籃子,裡頭赫然是一隻毛茸茸的白色小狗狗,看不出是什麼品種,但是可愛極了!她欣喜地抱起它,輕撫它柔軟的細毛,露出了罕見的微笑。

  「看樣子你很喜歡。」丁以寧滿意地看著她的表情,知道自己選對了禮物。

  「還有這個。」丁以白將鳥籠移到她眼前,「我和丁以寧說好的,她送狗狗,我送九官鳥。」

  「對呀、對呀!我早就猜到你深閨寂寞了,它們正好可以陪伴你。」

  喜悅只持續三秒,丁以澄便又垂下雙肩,唇角的笑意也逸了去。 他們的好意,她很感動,也很窩心,但是……子謙會答應嗎?他喜歡簡單平靜的日子,養小狗只會徒添困擾,而他向來就不喜歡沾惹不必要的麻煩,再加上狗狗如果打擾到他想要的寧靜,那麼……她已經可以想像他的怒容了。

  何況她記得子謙一向對小狗沒有好感,甚至有些許排斥。

  她遲疑著說出她的顧慮:「子謙可能會不高興……」

  「你管他!你們是夫妻耶!憑什麼你得事事順從他?想做什麼就據理力爭呀!」「對呀!像你大嫂,我還不是讓她給吃得死死的,你有空回娘家就知道。現在女人已經不流行三從四德了,你那些話要是讓你婉柔的大嫂聽到,肯定被她笑死。」丁以白立刻附議,道出了自己的心聲。「而且,這隻狗狗是我找了將近兩個月才找到的,你忍心辜負我的心意嗎?」丁以寧裝出可憐兮兮的模樣。「對對對,這只九官鳥也是。這陣子我公司忙得暈頭轉向的,還要抽時間找生日禮物送你,告訴你喲!這只九官鳥可是我精心挑選的!它的語言學習能力非常強,看你是要教它三字經還是唐詩宋詞,就當教兒子一樣,一定很好玩!」兩人一搭一唱,合作無間,丁以澄一時也無話可答。

  懷中的小狗狗正溫馴地任她撫摸,一雙無辜的大眼睛望著她,著實討人喜愛。她真的好喜歡它!

  「好吧!我和子謙說說看。」

  如果子謙堅決反對……她輕咬著下唇,怎麼辦?她已經開始捨不得小狗了。


  ※※※


  康子謙是十點半過後才回來,那時丁以寧他們剛走,丁以澄將狗狗藏在客廳的陽台外頭,輕聲說:「對石起喔!狗狗,暫時委屈你了,我一定會想辦法說服子謙接納你的。」

  如往常一般,不管他多晚回家,沒意外地,都會見著點著暈黃燈光等待他的丁以澄,他率先上樓洗澡,丁以澄也跟了上去。

  真是糟糕,她該怎麼對他說呢?

  想是一回事,但是真正要做,卻是難上加難。她終於曉得什麼叫知易行難了。有好幾次她想開口,但又全數嚥了回去。

  他一定會不開心的!

  很快地,康子謙便發覺到她的神色不定,並且捕捉到她幾次的欲言又止。當他拿著衣服進浴室,而繞著他打轉、並且心神恍惚的她,又無意識地跟了上來。

  他微揚起眉:「你打算進來陪我洗澡嗎?」

  「啊?」她如夢初醒的瞪大雙眼,大大地跳開了一大步,白皙的小臉薯地漲得通紅。

  康子謙搖搖頭,當她的面,關上了門。

  康子謙洗完澡出來,她坐在床邊,顯然是在等他,只見纖細的指頭扭著衣角,這是她心緒不安的慣有動作,康子謙當然不會不清楚。 他故意裝作沒有看見,預測著她幾時才會培養到足夠的勇氣開口。

  「子……子謙……」

  「嗯?」他愛理不理地輕應了聲。

  完了,他這表情她怎麼說得出口?

  「你……很累了嗎?」如果他很疲倦的話,她最好別在這個時候惹他心煩。他挑挑眉:「如果不累,你是想要求我做很耗費精力的事?」口吻是極度的曖昧。要不然她幹嗎管他累不累?她以前不會問這種無聊的話。

  丁以澄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熱辣的紅潮瞬時由腳底延燒而上,佔滿了羞得沒臉見人的小臉:「我……不是那個意思……」她窘澀得連話都說不全了。「不然你是哪個意思?」有這麼難以啟齒嗎?他開始皺眉了。

  「我……呃……今天……是我的生日……」不說也不行了,總好過被他誤會吧!「你是要我道歉?」他從來不會去記這些亂七八糟的日子,這她明明是知道的,兩三年還不都這麼過了,今日若因此而指責他,那未免太無聊了點。

  「不!」她趕忙澄清,「你有你的事要忙,這只是一點小事,你不必過於在意。」縱然在意,她也不會讓他知曉。「然後?」她的重點到底在哪裡?說了半天,繞來繞去,他還是搞不懂她想表達什麼。「大哥和小寧送我的生日禮物,是一隻九官鳥,還……還有一……一隻……小狗。」她忐忑不安地抬眼偷覷他的表情,擔心他會發怒。他終於曉得她的意思了!

  鳥倒是沒什麼,但是狗就……

  他攏起眉心:「狗?」

  在他的印象當中,狗就是吃飽撐著,閒來沒事就亂吠亂叫,挺歇斯底裡的動物。「那是小寧的好意……」善於察言觀色的丁以澄,見著他不怎麼舒坦的神情,心已經整個往下沉。「別告訴我,是個龐然大物?」他可不想日日被吵死人的噪音擾得不得安寧。「不,不是,它很小……剛生出來五個多月而已……

  很可愛……」她愈說愈輕,聲音已低得不能再低。

  她是真的不捨呀!除了那是丁以寧的心意外,她的寂寞沒有人懂,能有隻狗狗陪伴該有多好!她從小就很喜歡小狗。康於謙盯著她落寞的小臉,心頭竟閃過一絲不忍,好似他剝奪了她的快樂,他就像個強搶孩童手中棒棒糖的惡霸:「你喜歡它?」她頭垂得好低:「喜歡……它好可愛。」

  可愛?對,她剛才說過了,看來,她是真的對那隻小東西有無比的好感:「你想養它?」想,好想!但她不敢說:「你不喜歡狗……」

  「養它的人是你,我喜歡與否並不重要。」

  「你,」她驚愕地抬起頭,,晶亮的星眸半喜半疑地望住他,「你不反對?」「我說過任何近似反對的話嗎?」她不敢置信的表情,令他開始懷疑地自我反省,他平日的表現,像個霸道而蠻不講理的丈夫嗎?「那你是答應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但她還想進一步確定。

  而他也如她所願地點著頭:「你喜歡就好了。」

  她驚喜地揚起笑靨,一時情難自已的奔向他,攬住他的頸項,忘形地在他的面頰印上一吻:「謝謝你,子謙,我好開心!」他一陣訝然,看向她時,她已翩然飛奔下樓。
  他怔怔地撫向頰邊,這是他含蓄羞澀的小妻子嗎?

  她居然會主動親近他?那開懷的笑容,是他極少見到的,她一直都像個沉靜溫婉的大家閨秀。而剛才,那純真稚氣的笑容與舉動,讓他除了詫異外,更有股獨特的感受流過胸臆,輕輕撞擊心扉。她好容易滿足,他只不過答應她養只「據說」很可愛的小狗罷了,她便開心得像個孩子。為此,誰還忍心剝奪她的快樂?就算那是一隻吵死人的龐然大物,他也只能認了,不是嗎?


  ※※※


  正如丁以澄所言,那是一隻「不佔空間」的小東西,至於可不可愛,他是不曉得啦!反正不礙眼就是了。丁以澄將它管教得很好,沒造成他什麼困擾。基本上,它也蠻溫馴的。情況並沒有他預計中的糟,雖然他還是不喜歡狗這種生物,但因丁以澄看來極疼愛它,他才會勉為其難地接納。看得出來丁以澄和它相處得很好,他時時可見她傻氣地對小狗說話,以強迫中獎的方式命令它當聽眾。有時,它不理她自個溜掉,她便滿屋子迫著它跑,口裡直嚷:「回來!沒心肝的傢伙,我把你當兒子在養,你連聽你媽說個話都辦不到,不孝子!」原來丁以澄也有孩子氣的一面!

  至於那只九官鳥,那就更有趣了。

  她聽丁以白說這只九官鳥的學習能力強,所以,她就真的天天教它讀唐詩宋詞,期望將它「教育」成有知識、有學問,才高八斗的鳥中奇葩。「怒髮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念呀,笨蛋!這首《滿江紅》我已經念一個禮拜了耶!你甩都不甩我,把我當白癡是不是?」

  「白癡、白癡……」聽多了「深奧」的語句,乍然捕捉到簡易的詞彙,九官鳥興奮得不斷重複。丁以澄翻了個白眼:「你在罵我啊?」

  她是真的覺得自己讓一隻鳥給當白癡耍了一個星期。

  算了,不和一隻頭腦簡單的生物計較。她換了個方式:「是不是《滿江紅》太正氣凜然了,你不喜歡?那好,我教你一首詩經,讓你以後泡馬子用,聽清楚喔!關關唯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超極笨鳥又給她昏昏欲睡了,雙眼開始又混混沌沌……

  可惡!

  「你是我見過最沒有智商的蠢鳥!大哥還說你語言能力強呢,哼!欺騙我的感情,我對你再也不抱期望了。最後再送你一句:朽木不可雕也,笨鳥不可教也!」

  「白癡、白癡!」它還是只會回這句。

  「你才白癡,去死啦!」居然被區區鳥類嘲笑,她這當人類的顏面何存?她氣呼呼地轉身回房,沒見著康子謙。而書房透著光亮,知道他又要熬夜了。這是近來常有的事,看得出他很忙碌,她依照慣例,為他沖了杯咖啡進書房,沒敢出聲驚擾他,將杯子放在固定的位置後,便抱著狗兒,靜靜蜷坐在他觸目所及的那張沙發上。自結婚以來,每回他晚睡,她都會在一旁陪著他,鮮少獨自就寢,就算幫不上他什麼忙,她也會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陪伴他。「唔……」小狗的低嗚聲不曉得在抗議什麼。

  「噓!小聲一點,爸爸在工作,別吵到爸爸喔!乖乖。」她柔聲安撫。

  爸爸?投人工作中的康子謙,並沒有忽略這輕柔稚氣的話語,他幾時多了個狗兒子了?他抿唇不語,不打算理會,繼續翻動手中的文件。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靜謐的夜裡,只有偶爾響起稀疏的紙張翻動聲。

  手邊的報表看到一個段落,他伸手探向固定的方位,取來玻璃杯就口,不曾移開桌面的目光,跳向另一張密密麻麻的數字報表,不經意地一抬眼,視線對上一張清妍的嬌容,她正低垂著頭,烏黑的髮絲輕瀉,微遮住細緻的臉龐,但他仍不難看出那張小臉上此刻已有些許倦色。他眉端輕蹙,喚道:「以澄?」

  「嗯?」她低應,如霧的明眸望向他。

  「你先去睡。」

  她看出他仍無就寢的打算,回道:「我還不累。」

  她一向都是與他一同入眠,她不要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床。

  「我說先去睡!」他堅定地命令。逞什麼強呢?瞧她嬌美的容顏上已有掩不住的倦意,他無法不當一回事。也許,那包含了些微的不捨吧!

  他是不反對她陪他,但若是犧牲睡眠這麼做,那未免太沒有意義了。

  當他以這樣的口吻說話,她便只能依從。

  點了點頭,她溫馴地起身回房。

  再度收回目光,他卻無法再集中精神,腦海繚繞的淨是那抹令他心神平定的幽然馨香,他輕歎一聲,丟下手中的筆,往臥房而去。

  丁以澄正難以適應身畔的空寂,便見著走進房內的他:「你工作做完了嗎?」她看到他拉開被子上床。

  他模稜兩可地漫應一聲,在她身邊躺下:「過來。」

  她柔順地偎向他展開的臂彎,將臉埋進乾爽而充滿她熟悉氣息的溫暖胸懷,輕輕閉上了眼。這般溫存相依,便足夠滿足她的渴求,也許愛情於她仍是遙遠的,但她已擁有他的人,不該再遺憾觸及不到他的心。

  懷中女子溫馴一如貓咪,擁著軟玉溫香,屬於她獨特的幽香迴繞於鼻前,他心頭莫名地感到安適舒暢,沉沉的睡意不自覺地湧了上來。

  這又是另一種習慣?連她特有的馨香,也成了他嗅覺上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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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生活,好像就是如此,平平淡淡,一成不變,沒有連續劇中的高潮迭起,更沒有扣人心弦的悲歡離合。這算幸福嗎?老實說,連丁以澄都回答不了。如果說,如自己所願地待在深愛的人身邊,而對方也願與你白首,共同承認這樁婚姻的存在,並且忠實它,即使一生得不到真正的愛情也無所謂,這便是幸福的註解的話,那麼她是幸福的!但,這是嗎?這是幸福嗎?為什麼她感受不到一絲絲的喜悅呢?是她太貪心了嗎?以往,她以為只要守著他,她便能滿足,可是日復一日,她竟懷疑了……浪潮般的千愁萬緒,之所以一下子全湧上心頭,原因只在於──今天是她和康子謙的結婚紀念日。三年了,到今天為止,他們的婚姻已屆滿三年。

  這三年來,她的信念一直僅只於她有愛,她深愛著他,便足以支撐他們的婚姻。但是……為什麼她會突然覺得,這一切只是她的一廂情願?只有她在單方面地付出?子謙在意過嗎?他正視過她的付出嗎?她給他的婚姻,於他而盲有意義嗎?

  她突然好想問,如果今天與他共有這樁婚姻的人不是她,對他是否有差別?經過了三年的努力,她這個妻子的角色,依然是人人皆能取而代之的嗎?為什麼都已經如願守在深愛的男人身邊了,她心中還會有酸楚?

  結婚第一年,她或許可以告訴自己,他們相處的時間不夠長,不夠讓他在乎她,所以,也不特別重視這樁婚姻;第二年,他也忘了他們的結婚紀念日,她還是一再告訴自己,不要掛懷、不要介意,他一定不是有意的;但是第三年……她要繼續自我安慰下去嗎?她明明很清楚,就算再過十年、二十年,他仍會一直輕忽下去,只因他不覺得這個日子有特別的意義,換句話說,他們的婚姻,他根本不當一回事!

  其他的日子他可以不在意,但如此重要的日子,他怎麼可以完全不放在心上呢?他不是忘了,而是根本就不曉得是哪一天!如果他對他們的婚姻有一丁點重視,又怎會漠視得如此徹底?就連婆婆都記得,還體貼地避了開來,早早就到雷子翔那兒看她的孫子,讓他們有「自由發揮」的空間。

  可是他呢?他會記得嗎?

  「呱呱,你曉得嗎?我真的好希望他對我的在乎有我對他的十分之一,只要十分之一就夠了!那我將會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她心不在焉地撥弄著鳥籠中一飼料,低低地輕語著。

  「呱呱」是她替九官鳥取的名字,九官鳥本來就該聒噪才有九官鳥的特色嘛!至於臂彎中的狗狗,長長的細毛老是覆住眼睛,模樣看來很呆,所以她就叫它「呆呆」。

  這幾個月以來,她已經對九官鳥的資質絕望,不再教它唐詩宋詞了。但每當情緒低落時,她就讓它和呆呆當聽眾,分享她的心情,雖然它永遠只會罵她白癡。

  「白癡、白癡──」

  看吧!又來了。

  「別逗了,我笑不出來,我今天情緒糟透了。」任呱呱再怎麼擺出滑稽的模樣在鳥籠裡亂飛亂撞,她就是擠不出一丁點的笑容,「你說得沒錯,有時,我真覺得自己蠢得幾近白癡,僅憑著一份狂戀的心,癡癡地等著他對我日久生情,明知他不可能對我有愛,我就是傻得不曉得要死心。實在是因為,打第一眼在PUB見到他時,我的心就不可自拔了呀!所以,我義無反顧地嫁給他,明知道冒險,卻仍賭上那渺茫難測的未知數。我已無法理智地去思考,因為我愛子謙,我收不回對他的感情,我想守在他身邊,想爭取一個愛他的機會……

  「連小寧都說,我不該愛上這麼一個冷情的男人,要想贏得他一絲絲的愛意,簡直比登天還難!但是有什麼辦法呢?我的感情就是執拗地認定了他,要不,我又怎麼會不顧一切後果地嫁給他?呱呱,你知道嗎?今天是我和他的結婚紀念日,三年了,努力了三年、付出了三年,我無怨無悔,但換來的,卻是他的無動於衷。在他心中,我依然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我的悲哀,誰會懂得?「我好難過,真的好難過……我並不指望他多重視這個日子,奢求他能安排什麼慶祝方式,只是不要用這種不以為然的態度去看待它,就算只是不經意地提一句:『哎呀!今天是我們結婚滿三年的日子』這樣就夠了,至少他正視了我這三年的付出……呱呱,你說,我能懷抱期望嗎?」「白癡!」

  這回,她可以肯定,它真的在嘲笑她的癡心妄想。

  「我知道……」她已經想哭了,但就是不肯輕易死心,也許……也許有那麼一丁點的可能,他會記得,他會放在心上。就算連一隻鳥都嗤之以鼻,她仍願自欺欺人。


  ※※※


  三年夫妻,他們的相處模式一直都輕如風、淡如水。

  但是今天的沉默,卻格外的教她難受。

  他曾不經意問了句:「媽去哪兒了?」

  她據實告之,他便沒再問下去,也沒深想為什麼媽媽會選在今天上大哥那兒去,要不,她會回答他,媽媽是善解人意地想留給他們獨處的機會。縱然他想不起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只要他問,她也會告訴他,就算他早忘得一千二淨了也沒關係。可是他沒有!他什麼也沒有意識到,一如往常般的平淡冷然,甚至整晚待在書房,似乎任何一件公務,皆比她來得重要。坐在臥房中,她愈發傷心,面對著一室的空洞冷寂,她不斷自問:這就是她的婚姻,這就是她的丈夫嗎?他的眼裡、心裡,可曾有過她?她甚至不敢再奢望他對她有一丁點男女之情,只要曾存在著夫妻之義便成,只要那分感情是針對她丁以澄,是她所擁有的,至少她在他心中仍有一席之地。只是她沒想到,她竟連這一點都得不到。他之所以不會有過背叛婚姻的行為,因為那是他做人的原則,他所忠實的是婚姻,而不是她。這兩者之間是有差別的,他忠實婚姻,所以即使他的妻子不是她,他仍會如此。換句話說,誰當他的妻子都無所謂,他從不覺得有何不同,卸下了妻子身份,她之於他,是全無意義的!能不悲哀嗎?對於一個全然不在意自己的丈夫,她真的覺得好悲哀。

  他在乎她的存在嗎?此刻,她好想問他,他到底有沒有一丁點在乎她?是不是今天她若離他而去,仍會有人填補她的空缺,對他全無影響?

  這樣的想法令她心頭重重一震,難道她所扮演的,一直是個可替代的角色?

  是呵!既然她之於他的意義,除了妻子便再無其他,那麼誰來扮演不都一樣?他所認定的,只是妻子,並不是丁以澄這個獨一無二的角色,不是嗎?

  濃濃稠稠的悲苦襲上心頭,既然她什麼也不是,那她何苦撐得這麼累、這麼心酸、這麼苦澀?

  荏弱的身軀冷冷一顫,她輕咬著下唇,因突來的想法而絞緊了心,一寸寸撕裂,痛不堪盲。明眸浮起了淚霧,再痛,她都不會退縮,她只想知道,這三年的努力,到底有沒有一丁點的意義。若有,她會抱著這分希望,用一生繼續努力下去,若無,那麼,便足夠讓她覺醒,就是再努力一輩子,她仍是什麼都得不到,所以……她錯了嗎?她當初根本就不該孤注一攛,投身這樁冷漠而無愛的婚姻中?她真的錯了嗎?誰能告訴她,她以為只要她有愛便夠了,只要能守著他便夠了。可是日復一日,她才發現,自己當初的想法有多麼的天真,她根本無法忍受一個將她視為無物的丈夫!她錯了嗎?

  深吸了口氣,無論如何,她都要討個答案!

  硬生生逼回了眼中的淚,她舉步走向書房:「子謙,我有話跟你說。」

  康子謙頭也沒抬:「我在忙。」

  他的態度一定要這麼冷淡嗎?她是他的妻子呀!

  為什麼他就不能分一點點的關注給她?

  「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很重要!」她加重了語氣,神態堅定。

  揮動的筆頓了一下,他揚眉看著她,表示出淡淡的訝異。

  記憶當中,丁以澄從未反駁過他任何一句話,這是她第一次堅持立場。

  「好吧!」他丟下筆,正視她,「你想談什麼?」

  「我……」冰冷的雙唇輕顫著,幾乎無法完成任何一句話。她深深吸了口氣,帶著壯士斷腕的決心,衝口道,「我想離婚!」康子謙再怎麼想,也料不到她要說的竟會是這個,微愕地盯著她雪白的面容好一會兒,他搖搖頭:「你神志不清了嗎?」好端端的,她說什麼蠢話?

  「我沒有,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若非窮盡畢生所有的力氣在壓抑,她早就痛哭失聲了。只是,他的面容為何仍是這般平靜?這就是愛與不愛的差別嗎?「今天也不是愚人節。」他提醒她,除此之外,他無法往其他方向想。

  「我知道。」勇氣正一點一滴地流失著,她在等,等待他隻字片語的挽留,就算仍是漫不經心,她依然感到安慰,至少這代表三年的付出未付諸東流。「那我是不是告訴過你,我很忙?」

  她點頭。為什麼在這個時刻,他仍是說些言不及義的話?

  「所以,我沒空聽你開玩笑。」丟下這句話後,他拉回目光,繼續手邊的工作。

  「我不是開玩笑!」她難掩激動地強調道。

  這就是她相處三年的丈夫嗎?「離婚」二字帶給他的感受,竟是這般冷酷得教人心寒。康子謙終於稍稍意識到她的認真,再一次抬起頭:「你確定你不會後悔?」她會,她已經在後悔了!用這種方式試探他,真的是正確的嗎?他又會給她什麼樣的回應?呵!在結婚紀念日談離婚,多麼的諷刺呀!這該算是她的無奈抑或悲哀?「我……不會。」她生硬地擠出聲音。

  子謙,留我!求求你,開口留我,只要你有一丁點的在乎我……她無聲地在心中吶喊著。他突然沉默下來。

  依丁以澄柔弱的性子,她從不會對他堅持什麼。有一陣子,他甚至以為她沒有自己的思想與主見,就像籐蔓,只能依附樹枝的枝幹改變所有形態,沒想到她頭一回堅持己見,為的竟是與他離婚?他內心百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麼感受。若她堅決離去,強留並不會使兩人快樂,當其中一方已無意於這樁婚姻,它的存在就沒什麼意義了。況且,他向來就不是一個會強人所難的人,即使那人是他的妻子也一樣,用無形的枷鎖綁住一個不想留下的人,那是很沒意思的事,也失去了婚姻的意義。他覺得,婚姻是一種你情我願的交易,如果她已失去當他妻子的慾望,又何必相看兩相厭?雖然,他得承認她是個好妻子。

  不管她今天是為了什麼原因而提出離婚,他的人、他的生活就是這樣,無法因而改變,他以為她該已習慣,若是因為他淡漠的性格對她造成的無意忽略,那麼他無力避免。又或者,她是嚮往熱烈激情婚姻,無法屈於平淡,那他就更無能為力了。他甚至不認識「愛」這個字眼,大哥與大嫂那般如癡如狂的愛情,對他而言是陌生的,就算她想強求,他也給不了。總之,不管為了什麼,應該是他們的婚姻缺少了她想要的,她才會提出離婚。那麼,既然無法滿足她,他只好放開她,讓她去迫尋她所想要的。「簽好字後,將離婚協議書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如果你確定的話。」說完,他再度投入工作,所以也沒有看見她瞪大眼,驚詫的眼眸瞬間浮起了晶亮的水光。他……他說什麼?他竟然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她?

  且毫不留戀?甚至連一聲「為什麼」都沒有問?

  康子謙呀!你怎麼能這麼無情?

  本以為人是感情的動物,時日一久,他多少會對自己產生感情。可是相處了三年,她得到的竟是一句全無眷戀的離婚?悲哀呀!丁以澄,你是全世界最悲哀的女人!你的丈夫根本就不在乎你,你的去留,對他完全不造成分毫影響,你還妄想堅持什麼?該清醒了,盲目了三年,真的到了該看破的時候了,不如歸去!

  她萬念俱灰:「該感謝你的成全嗎?」她問得好淒涼、好蕭索,落寞的轉身而去,在他觸目難及之處,淚,盡情奔流。「以澄?」那蒼涼的語調,令他不由得投去費解的一眼,但只來得及目送消失在書房門口的纖盈背影。怪了,提出離婚的人是她,不想與他共同生活的人也是她,不是嗎,為什麼他會覺得她像被人拋棄了似的,口吻哀怨極了?結婚三年,他竟在離婚的當口,才發覺他完全不瞭解自己的妻子。看來,他是將她漠視得很徹底,他這個丈夫,是不是當得太失敗了?


  ※※※


  那一天晚上,當康子謙回到臥房,偌大的雙人床是空的,無法擁著她,他只好擁被獨眠。而隔天早上,她也沒出現在餐桌上。當他下班回到家中時,只見到擺在梳妝台上的離婚協議書,看得出來她走得十分倉促,他們連交談一句的機會都沒有。她就這麼急著想離開他嗎?

  一個星期過去了,整整七天沒有見到她,他說不出來心中是什麼滋味,似乎失落了什麼。也許是早習慣了那抹纖盈的身影,一時偌大的家中少了她,感覺怪怪的。

  尤其是夜裡,躺在冷冰冰的床上,另一邊乍然空虛──不,或許說,懷抱乍然空虛,令他一時浮現難以言喻的感受。那是落寞嗎?這太過陌生的感觸,是他不曾有過的。

  丁以澄匆匆離去後,母親曾問他們出了什麼問題,吵架鬧彆扭了嗎?

  他不慍不火地回答:「我們打算離婚。」

  想當然耳,他被罵慘了!

  母親態度之激烈,差點沒說要和他脫離母子關係。

  依丁以澄的柔順乖巧,雷青萍當然認定千錯萬錯一定是她這個混賬兒子的錯,只差沒拿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要他三跪九叩去向丁以澄請罪,迎她回家。看他冤不冤?他明明什麼事都沒有做,母親卻好像他惡劣透頂、罪無可逭似的,他幾時曾欺凌過丁以澄了?任憑他怎麼費盡唇舌向母親解釋,說他們沒有吵架,談離婚是在心平氣和的情況下,母親就是不相信!還一口咬定是他傷透了丁以澄的心。他才莫名其妙咧!提出離婚的人又不是他!

  因為母親的關係,這婚大概暫時離不成了,過一陣子,也許他該去和丁以澄談談,看她意念是否堅決,若然,他還是會放她自由的。半個月過去了,每天伺到家,他總是會習慣性地尋找那抹等待著他的身影;夜裡,會習慣性地探尋身邊柔軟的溫香,輕攬人懷;清晨,也會有人溫柔地替他打領帶,晚歸時,會有人點盞溫馨的小燈等待他;每回熬夜,他會習慣性地往固定方位摸索安置其間的咖啡;甚至工作累了時,會往同一個角度望去,尋找那張恬靜嬌美的容顏,以安撫他滿心的浮躁與疲憊。原本,這一切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然而,當所有潛意識下的尋找全都落空時,那抹浮上心頭的悵惘,竟是濃烈得教他難受。

  只是習慣嗎?他無數次問自己,一切真的只是習慣嗎?那麼,若另一個人取代所有她曾做過的事,是否所有莫名而來的情緒全都會消逸無蹤,而他也不會再覺得好像失落了什麼,一顆心空空洞洞,充滿迷惘?不,他知道不是的!這些習慣只是其次,他能日漸適應自己回到三年前的樣子。但是,丁以澄的存在,卻是無人可以替代的,他無法過回以往沒有她的日子!那些事,誰都可以做,但是丁以澄的陪伴、丁以澄那抹獨特的幽香、以及她澄淨幽柔的笑容,卻是誰也無法取而代之的,她已融入了他的靈魂之中,分割不了了!

  這是過了一個月後,他才逐漸領悟到的事實。

  這段時間,他總是莫名地若有所失、莫名的情緒浮躁,他近乎發了狂地想念她醉人的馨香、波光流轉的似水風情。每當想起記憶中輕顰淺笑的她,心總是沒來由地擰疼。然後,情郁的思潮便再也平撫不了。

  該死的!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的心緒全都亂成一團了。

  自他成年之後,這樣的情形便不曾再出現過。他一向把自己的情緒掌控得極好,無波的心緒極少再為什麼事而撼動得難以自持過。可是如今,分分秒秒,無時無刻,他腦子裡浮現的都是她,全都是她!抹不去,也壓制不了,隨著分開的時間愈久,那感覺便益發強烈,這該稱之為什麼?思念嗎?他思念她?那不表示……

  這就是愛?他愛丁以澄?他的妻子?他那即將離婚的妻子!這是怎麼發生的?為什麼他從來不會警覺到呢?猶記結婚之初,他只是覺得她是個可以相處的好女孩,溫婉的個性是他想要的賢妻人選,如此罷了。曾幾何時,她逐漸滲入他的靈魂之中,她變得獨特起來,不再是可有可無的選擇,而是他終其一生所認定的女子──在他都還沒發覺之時。天哪,為什麼到了要離婚時,他才發現自己早巳不能沒有她?康子謙,你是個道道地地的大白癡,擁有時,你理所當然地享受,從不正視它的可貴,等到要失去了,才驚覺心竟然會痛!原來早在他都還沒發覺時,心便已與她緊緊相系,密不可分,若要硬生生切離……那是鮮血淋漓的刺骨之痛呀!人,就是這麼的不可理喻,太過輕易擁有幸福,便不會把它當幸福。可是當所有曾經擁有的一切全然抽離時,惆悵寂寥的感受才會讓自己驚覺過往的美好,他也是這樣的。若不是今日面臨失去的危機,也許他和丁以澄做了一輩子的夫妻,也不會察覺到自己的心早已為她而悸動,他……愛她!天!他為什麼不早點領悟呢?現在,他該怎麼辦?

  他閉了閉眼,目光望向空藹藹的床位。其間的香氣已淡然散去,而他深刻的思念卻是與日俱增地狂切熾烈。「以澄……」他喃喃念著,心頭彷徨不已。

  他能挽回嗎?他挽回得了她嗎?留得住人,留不住她的心,對兩人來說都是痛苦,若她執意離開他,他又該怎麼做才好?

  在他茫然淒迷之際,腳邊感受到一陣柔軟的撫蹭,他好奇地低下頭去,才發覺是只毛茸茸的小狗,他沒有多想,立刻彎身抱起它。它是叫呆呆吧?模糊的記憶中,似乎聽丁以澄這麼叫過它。他知道丁以澄極疼愛它,也許是「愛屋及烏」吧!他對它多了幾分好感,極自然地便將它摟進懷中,輕撫它的細毛:「想找你的主人嗎?很抱歉,你恐怕得失望了。」看來丁以澄真的走得非常匆忙,連她最愛的小狗和九官鳥都忘了帶走。

  「別擔心,她不是不要你了,只是走得太急,沒能順道帶你走。但她早晚還是會將你帶回身邊的,相較之下,你可比我幸福多了,我才是那個她想捨棄的人。」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荒唐的舉止:和一隻小狗說話?

  它聽得懂才有鬼,他苦笑著搖搖頭:「我大概是被以澄的潛移默化影響了,一個二十八歲的成熟男子,居然淨學她做些孩子氣的事!」小狗直往他懷裡鑽,充滿了撒嬌的味道,他不由得低笑出聲:「我終於曉得以澄為什麼會這麼喜歡你了,你的確是個很討人歡心的小東西。」忘了先前想住口的打算,他歎了口氣,又逕自說了起來:「其實,想念她的又何止是你?我也是萬般思念著她,期望她能再度回到我身邊,你在等她憐惜地摟在懷中,而我卻是想將她憐惜地摟進懷中。」

  小狗的黑眼珠骨碌碌地望著他,好似聽得懂他的話;「很慘對不對?我居然到要離婚了,才發現自己是這麼深切地在乎她。你也在同情我嗎?還是想譏笑我比你更呆,結婚三年,居然連愛上了自己的老婆都不曉得?我都亂了方寸了,若允諾她離婚,心痛的人是我,若是不答應,又怕她恨我,苦的是兩個人。我知道自己以往的表現很差勁,我想和她重新開始,卻又怕她不願意,若要我去追求她,我又不曉得該怎麼做才對,不可否認的,就某方面而言,我真的很笨拙,從來都是女人主動將目光放在我身上,我怎麼知道如何去追求女孩子,爭取她的好感呢?何況那個人還是我的老婆,感覺上就是很怪異,很不自然。」它到底有沒有聽懂啊?就會一徑地看著他;找隻狗來當名副其實的「狗頭軍師」,還真是失算了,根本無法「溝通」嘛!還是找個有「共通語言」的好了。

  他想起了丁以澄的寶貝九官鳥,起身繞到陽台去。

  還好它沒被餓死,要不然他對丁以澄就無法交代了,真多虧他盡職的管家,連她的寶貝寵物都照顧到了。

  他倒了些水與飼料進鳥籠裡:「吃吧!短時間內,你們都得要我照料了。放心,我不會虧待你們的。」鳥籠旁有根細細的竹管,他拿來撥勻飼料後,便順手逗著籠中的鳥兒,「聽說丁以澄拿你當兒子在教,我說鳥兒子,念首詩詞來聽聽吧!」九官鳥當他說的是外星人的語言,甩都不甩他。

  他突然怔了一下,回想丁以澄在面對這兩個小東西時的歡愉表情,沒來由地憶起好幾個月以前,她首度以冀盼的語氣要求他一件事,那是為了……孩子!她想要孩子,想滿足當母親的渴望,當時,她的神情好溫柔、好期待……結果呢?他是怎麼回答她的?冷漠而不留餘地回絕了她,只因他將全部重心全放在事業上、只因他不想擔負教養的重責大任、只因他不想有太多的牽絆、只因一些不成理由的理由,他抹殺她當母親的夢想,殘忍地剝奪她那抹為孩子而綻放的夢幻光彩!那日之後,她就不曾再提及此事,一如以往地無條件妥協,他以為她已經淡忘此事了,但此刻細細想來,她會要求養這隻小狗和九官鳥,是否只是在以另一個方式宜洩她內心深處那份滿溢的渴盼?是啊,怎麼不可能呢?她一直都是那麼溫馴,不會對他抗爭什麼,就算想要一個孩子想得心痛,只要他說一個「不」字,她仍會強壓下來,不再困擾他。丁以澄……每回想一點,他的心便難以自制地扯痛半分。

  她究竟為什麼會突然提出離婚?愈是深思這個問題,便牽出更多的心痛,連他都要無法原諒自己了。他想,是因為日積月累下,她再也難以忍受他的冷淡與漠視吧?她在怨他嗎?若他給她最深的歉疚與愛意,她是否願意原諒他,再度和他攜手從頭開始?他歎了口氣,神情黯然地正欲轉身回房,呱呱突然發揮了身為九官鳥的聒噪本性,扯開嗓門發表起高論:「子謙、子謙,我愛子謙!」他步伐頓了頓。這是什麼情形?他的鳥兒子居然在向他示愛?

  他回頭瞪了它一眼:「等你下輩子投胎成女『人』的時候,再來告訴我這句話。」什麼嘛!他的男性魅力居然無遠弗屆到人畜不拘的地步,該驕傲嗎?「我愛他……我就是愛他……一見鍾情……無怨無悔……」

  「閉嘴!」就算它很深情,但是,面對一隻鳥,要感動挺難的。

  不想理會這些亂七八糟的話,他正想跨出步伐離開,卻在電光石火間,一抹靈光襲上腦海,他震驚地回過頭死瞪著九官鳥:「是誰告訴你的?這句話是誰說的?」

  沒錯,一定是有人這麼對它說,一隻鳥要是有這樣的思考模式及七情六慾,那就嚇死人了。而會對它說這些話的人,只有一個!

  他心跳沒來由地加快。丁以澄,是你嗎?是你嗎?

  「我愛他、我愛他……」

  他都快急死了:「我知道,你口中的『他』就在你面前!我是問你,這話是丁以澄說的,對不對?她說她愛我,還有呢?」情急中,他沒發覺到自己的蠢行,居然在向一隻鳥逼供?「結婚……迷戀……守候……日久生情……」呱呱獻寶似的極力賣弄所有它知道的詞彙,嚷得可得意了,一副沒人比它更聰明的神態。日久生情?誰?丁以澄嗎?也不對,這只蠢鳥剛才是說一見鍾情。他瞇起眼,從巳然模糊的回憶中,猛思索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是在那場相親宴上,不是嗎?對了,她那時好像很訝異地看到他,難道在那之前他們見過面?為何他沒有印象?經由呱呱的攪局,讓他猛然驚覺自己一直以來都忽略了一個極為重要的問題:丁以澄當初為何答應嫁給他?女人不都有夢幻情結,非得另一半甜言蜜言外帶海誓山盟才肯允婚,而他明明什麼也沒有做,甚至只是再簡單不過地說了句:「願意當我的妻子嗎?」如此而已!何以她願屈就於一樁平淡無奇的婚姻,無怨無尤了三年?

  難道真如這只呆鳥所說,她愛他?在結婚之前?在他尚未對她動心之前?因他不曉得何時發生的一見鍾情?現在呢?她還愛他嗎?是否她所有的感情,早已讓他的冷漠、以及這死氣沉沉的婚姻所磨蝕殆盡,心灰意冷的她,才會提出離婚7噢!該死的,這一堆的問號快把他逼瘋了!

  「笨鳥,你就不能說清楚些?難道你的語言能力就這麼一丁點?」他懊惱地低吼,明知對於一隻沒啥智商的飛禽,他已不能要求再多了,但就是忍不住氣結。「呱呱,我是呱呱!」九官鳥雄赳赳、氣昂昂地宣佈,好似在抗議他的污辱,它叫呱呱,不叫笨鳥。

  康子謙翻了個白眼。看來丁以澄將它教得很好,它還知道他在罵它。

  「要想指望由你口中知道什麼,我還不如一頭撞死來得快些。」歎了口氣,他一臉的挫敗,「誰教我反應遲鈍呢?麻煩是我自找的,老婆也是我氣跑的,苦惱當然也得由我自己來承受。真慘!沒有以澄的日子簡直像在地獄,人生一片黯淡。想不到吧?堂堂一個大男人,居然這麼依賴女人,而且還是在依賴了三年之後,才知道自己愛她,說出去准讓人笑死的。」

  「白癡、白癡──」

  他瞠大眼:「你說什麼?不同情我也就算了,你還幸災樂禍?」雖然他承認自己是白癡了點沒錯,但是,由一個低等智商的動物來指責他,不僅面子上掛不住,更是相當大的打擊!「白癡……」

  「低能!」康子謙輕哼。算了,看在丁以澄的面子上,不和它計較了,要是被一隻鳥給氣死,那多冤啊!在他還能控制將它抓來當烤小鳥吃掉的衝動之前,他轉身大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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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突然回娘家的丁以澄,自然是在丁家造成了不小的騷動,尤其在聽到她打算和康子謙離婚的消息後,整個丁家更是人仰馬翻。丁以澄的父母激動得當場就要去揪來康子謙把話問清楚,還是丁以澄死攔活攔才將他們擋了下來。

  再來便是丁以寧,她氣呼呼地說:「我早猜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了,你偏要嫁他,看吧!被人傷透了心再來悔不當初,已經來不及了。」不過,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大家也都冷靜了下來。

  他們誰都沒有去找康子謙興師問罪,因為篤信愛媳如女的雷青萍不會對這件事坐視不理,他們就靜觀其變,等著康於謙前來登門謝罪。但─個月都過去了,那個該死的康子謙居然文風不動,態度冷淡得像沒這一回事。有沒有搞錯?他老婆都要和他離婚了耶!他居然一個月下來不聞不問?打生娘胎下來,還沒見過這麼冷酷無情的人。最可憐的就是丁以澄了,她天天以淚洗面,憔悴落寞得讓丁以寧看了於心不忍,她十分清楚,若丁以澄真和康子謙離婚,那麼情況將會更慘!事後,她逐漸由丁以澄口中得知他們離婚的內幕時,當下便激動得破口大罵:「丁以澄,你白癡呀!我還以為是康子謙在外頭金屋藏嬌,還是什麼了不得的天大事情,結果,居然只是他忘了你們的結婚紀念日?」她不斷深吸著氣,就怕一時克制不住,會衝動得捏死眼前的智障女人。

  丁以澄被罵得一愣一愣的:「可是……他不是忘了,而是從來沒在意過,他根本就不重視我們的婚姻……」

  「所以,你就放棄了?我早就說過,婚姻不是一廂情願的事,可是,你偏偏要一意孤行。他的冷漠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當初你能接受,那麼你今天就沒有理由說你無法忍受。何況,是誰告訴我說,每個人的觀念不同,他向來不會去理會那些日子有何特別,他針對的不是你,不是你們的婚姻,而是習性如此。而你居然就因為他忘了你們的結婚紀念日,就和他鬧離婚。我說小澄,你不覺得你太小題大作了些?如果你不是腦袋瓜短路了,就是把婚姻當兒戲!」

  「不,不是的,我並不是真的想離婚,只是對於自己在他心中的無足輕重而感傷。我只是想知道,這三年共處的時光,是否能讓他多少在乎我一些……只是沒想到,他竟眼也沒眨,連問聲為什麼都沒有,就瀟灑地放棄了我,連一絲絲努力都不曾……」她愈說愈難過,眼淚又收不住的猛掉。

  依兩人的默契十足,丁以寧很快地就瞭解了她的意思:「傻小澄,你錯得離譜。你曉得嗎?如果你不是真心想離婚,那就不該輕易讓這兩個字出口,若是弄假成真,那會造成你一輩子的遺憾,就算你再懊悔悲泣,都挽回不了了!你難道不曉得,婚姻是不能試探,也無法試探的。你們是夫妻,心裡想什麼,就該開誠公地和他談清楚呀!何必這麼迂迴?畢竟他不是你,無法完全瞭解你的想法,你都說要離婚了,他還能怎麼說?聲淚俱下地要求你別離開他嗎?你明知道他的個性不是這樣,就算在乎,他也不是會將喜怒形於色的人,只好成全你,放一個不想留下的人離開,不是嗎?」

  「可……可是,他的態度好冷淡,我的去留對他完全不造成影響,我心中的悲哀,你不會懂的!」每當思及他冷漠的神色,她的心就陣陣刺痛,想平撫都平撫不了。

  「那就讓事實證明吧!如果他真的是這麼一個無情的人,我不反對你離開他。反正,這樣的男人也沒有什麼好眷戀的,永遠只能付出,卻得不到一丁點回報,相信你就算回到他的身邊,也不會快樂。」「我……」丁以寧說得沒錯,這正是她當初的想法,可是,當經由別人口中說了出來,她的心口竟沒來由地疼了起來。離開他,從此過著沒有他的日子……光是想,丁以澄便茫然得失了魂,隱隱的痛楚是惟一的感覺,她真能離開他嗎?


  ※※※


  又是一個深沉的夜。

  掙扎了好幾日,康子謙依然提不起勇氣去找丁以澄,怕無法承受她當面的拒絕,更怕她表達決裂的言語。一拖再拖,他總是為自己找了千百個借口;他心裡還沒有完全做好準備、再過一段時間也許能沖淡她的怨懟,淡化離婚的衝動……等等之類的。其實,他心裡很清楚,他是下意識地在逃避,拒絕那一天的到來!

  至少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是夫妻,可是,若她給了他不想要的答案,那麼……他沒有勇氣再往下想,因為他很清楚,如果她堅持離婚,他會依了她,儘管那會撕裂了他的心。望著擺在梳妝台上的離婚協議書,他痛苦地抱著頭。從沒有一張紙能這麼令他痛恨,讓他想撕成千萬碎片,他最不願見到的,就是丁以澄的名字出現在這張紙上。如果可能,他多想毀字滅跡、燒得片甲不留啊!

  一天又一天,他得到的不是更完善的心理建設,而是更為噬心的折磨,愈是回憶他們過往的種種,他就愈發惱恨自己。他不曾關懷過她、不曾試著瞭解她、不曾在意她的喜與悲,關於她的一切,他幾乎一無所知!一點一滴地回想起來,連他都無法原諒自己了,為什麼從前他─直都沒有發覺自己竟是這麼的可惡?有哪個丈夫會當得這麼惡劣的?簡直視妻子如無形,待她總是沒情沒愛、冰冰冷冷的,還真虧了以澄能忍受他三年。隨著這樣的覺醒,接踵而來的,是更深沉的恐懼。

  天哪!這樣的他,如何能開口祈求她的寬宥?依丁以澄的柔順溫婉,三年內從未有過一言半語的怨詞,若非已萬念俱灰,又怎會輕易提出離婚呢?他們真的就這樣完了嗎?

  不甘心哪!在他終於看清自己的心,想好好呵疼、補償她的,她怎能輕言別離,就這樣離他而去?只是,他有什麼資格要求呢?這三年的表現,他有何顏面要求她什麼?微顫的手,輕輕攤開桌面上的離婚協議書。這就是結局了嗎?這就是他們的結局嗎?老天在懲罰他過往的無心,讓他領悟自己的深情,再來品嚐失去的苦澀?如果這樁婚姻對她而言,已成為沉重的桎梏,那麼……他至少可以做到替她解開它,還她自由的呼吸空間……天哪!這竟是他惟一能為她做的。

  這三年,他已欠她太多,他甚至悲哀得連挽留她的立場都沒有。若說她惟一要求的補償便是這個;他會的,再心痛,他都會成全她!咬緊牙關,他迅速握住筆,片刻也不敢遲疑,毅然決然地簽下自己的名字,因為他知道,再多猶豫一秒,他便會後悔,且再也沒有勇氣簽下它!  『猶如利刃割心,一道劇痛劃過心扉。他頹喪地丟開筆,遲疑三秒,趁勇氣尚未完全消退之前,他抓過電話,飛快按下已在腦海翻轉了一個晚上的一串數字。接電話的,正巧就是她。

  「以澄,是我。」他急切地開口。

  另一端,倏地沉默了下來。

  「以澄?你在聽嗎?說話呀!」為什麼不回應他?是不想聽到他的聲音嗎?「我在聽。」聲音低低的、輕輕的,他無法揣測她的思緒。

  「這陣子……你過得好嗎?」天!這是什麼夫妻?什麼對話?疏離得讓他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不好,她當然不好!沒有他的日子,她怎麼好得了?

  「我很好。」她低幽地說著違心之論。

  是嗎?她很好?卻苦了思妻如狂的他:「明天……

  以澄,你有空嗎?我早上過去一趟。」

  她心頭驀地縮緊了:「有事?」她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是何等的顫抖?該來的終究要來了嗎?他乾澀地嚥了嚥口水:「是關於──我們的婚姻問題。這一個多月,我想了很多,有些事,我不得不認真面對,我……必須和你好好談談,因為……」他困難地頓了二下。噢!天哪!為什麼他從來不曉得一句話有這麼難以啟齒?不過就是一句:「我愛你,所以不願離婚!」連三歲小孩都會說,怎麼他講得零零落落,拙得要死?「子謙!」而她,也及時出聲阻止了他,正巧免去他詞窮的尷尬,「有事明天再說好嗎?不論如何,我等你。」她下意識阻止這一刻的到來,懦弱也好,不敢面對現實也罷,她就是不想在全無心理準備的時刻,面對他們再無瓜葛的言語宣告。「也好。」康子謙說不出是失望,抑或如釋重負,「你早點休息吧!」

  掛了電話,兩人皆陷入低迷、失落的情境中,而心,是同樣的彷徨。


  ※※※


  一路上,康子謙始終心緒不寧,一手握著方向盤,另一手緊緊抓住他恨不得能丟到天邊去的離婚協議書,忐忑難安地揣測丁以澄可能給他的答案。是斷然的回絕?還是她願意再給他們的婚姻一次機會?

  也許他沒有資格多說什麼,但,他還是會盡其所能地挽留她。他會告訴她,他已用整個靈魂在愛她,雖然他以往並沒有好好珍惜她,但他會在未來每一個日子裡,用盡一切心力來補償這三年他所虧欠她的!他但願手中的鬼東西這輩子都不必用上,只要她一點頭,他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它撕成碎片,但……若她執意堅持最初的想法……他沉沉地倒抽了一口氣,是的,他會認命地以雙手奉上,成全她。

  額際隱隱脹痛著,那是一夜失眠的結果。他想了一個晚上,也輾轉反側地在悲與喜之間擺盪浮沉,他們之間是聚是散,很快便會有答案,然而愈是往她家門的方向行進,他的心便愈是劇烈的不安。丁以澄呀丁以澄,你究竟會給我什麼樣的結果?

  一個精神狀態不佳,再加上魂不守捨、心有旁騖的駕駛者,如果會發生什麼意外,那也不值得驚奇,是吧?那是一個沒什麼車子的十字路口,但是人在倒霉時,喝涼水都會塞牙縫。當心神恍惚的他,將目光由手中裝著離婚協議書的牛皮紙袋拉回到眼前的路況時,已來不及閃開由右側駛出的轎車,正巧他又欲轉向同方向,在對方車速極快、而他又閃避不及的情況下,就這樣迎面撞了上去──一陣劇疼傳遍四肢百骸,本來就已隱隱作疼的頭,擅上了前頭的方向盤,他潛意識裡捏緊了手中的離婚協議書,細語般的呢喃逸出唇畔:「以澄、以澄、以澄……」幾不可聞的聲浪,盡數捲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失去意識前,他腦中深深烙下的,是嬌妻細緻柔美的容顏。


  ※※※


  丁以澄坐立難安,數度翹首引盼,卻仍是沒見著等待的身影。

  怎麼回事?都快過中午了,子謙為什麼還不來?

  一開始,她是抱著矛盾的心態等著他。一方面期待見到他,另一方面又下意識地排拒,希望那一刻永遠不要來!因為,那代表著她與他將永遠的結束。可是現在,她卻開始憂心如焚了,康子謙是個守時守信的人,他說早上要來,就絕對風雨無阻,即使那人是他的妻子,他仍是原則不變,那麼,一個早上都過了,他還不見人影,便代表有突發狀況。她驚疑不定地等待再等待,那股不好的預感隨著時間的流逝,也愈來愈濃烈。老天,他千萬別出了什麼事才好!一旁陪她等待的丁以寧瞥了眼她如坐針氈的模樣:沒好氣的嘲諷道:「你少誇張了好不好?別告訴我你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雖然我承認你老公是帥了點,但你也用不著這麼心急吧?一個月都等了,還差這幾個小時嗎?」

  「不是的,以寧,我是擔心他……出了意外。」丁以澄秀眉輕蹙,滿懷憂慮。「那更誇張,你老公又不是三歲小孩,能出什麼意外?」見她還是無法釋懷,黛眉輕顰,丁以寧索性發揮過度誇張的演技,以裝模作樣的嬌嗲聲調叫道,「哎呀!奴家今兒個縫衣服的時候不小心被針紮了下,又不小心打破了一個杯子,良人到現在都還沒回來,害奴家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可別出了啥事才好呀!」然後又一百八十度的斂去笑請,嗤道,「哼,誇張!」杞人憂天就是用來形容她這種類型的人。「小寧,別鬧了,我笑不出來。」丁以澄是真的有不好的預感。

  丁以寧見狀,受不了地翻個白眼:「就算是好了,都要離婚了,你管他去死啊!!」

  「小寧!」她驚叫,「你怎麼這麼說?」

  「難道不是?就算他來了,你們的結果還不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那你幹嗎多此一舉地關心他?」丁以寧就是存心想刺激她,不這樣,她都還不曉得自己有多愛康子謙,迷迷糊糊地把婚離掉,那多冤枉啊!「不是這樣的……」就算往後他們再無牽扯,她還是希望他過得平安順遂,她的心還是會惦念著他。一陣急促而刺耳的電話鈴聲乍響,丁以澄嚇了一跳,拍拍胸口,順手接起它:「喂!我是……什麼?」她臉色大變,差點因為過於心急而讓口水嗆到,「在哪裡……好、好……我馬上過去!」

  掛了電話,她匆匆忙忙就要出門,丁以寧見她神色有異,疑惑地問:「怎麼啦?」

  「子謙出了車禍,現在人在醫院!我無法跟你說太多,我要馬上趕過去。」「嘖!都快是『前夫,了,他的死活干你什麼事啊?」

  瞧她,急得臉色發白,淚都快掉出來了,這麼有情有義,人家感不感動還不曉得呢!只可惜,丁以寧沒來得及把話說完,丁以澄早已不見人影,徒留她一個人面對空氣喃喃自語。「去!白癡女人,明明在乎人家在乎得要死,還想離哪門子的婚哪!」


  ※※※


  當丁以澄行色匆匆地趕到醫院時,雷青萍已在病房內,照顧已轉入普通病房的康子謙。「子──」

  「噓!」雷青萍回過頭,示意剛衝進病房的丁以澄噤聲,「小聲點。」

  丁以澄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稍稍平撫紊亂的呼吸後,才舉步上前:「子謙怎麼樣?他還好吧?」

  「沒事了,醫生說,等麻醉藥效退了之後就會醒來。」

  「那就好。」丁以澄輕呼了口氣,走近床邊幽幽然地凝望著他,纖纖素手撫上裹著層層紗布的額頭,胸口間漲了滿滿的心疼。他做事向來沉著穩重,極少發生脫出他掌控之外的事,今天怎麼會這麼不小心,發生了車禍呢?「噢!對了,這是醫生交給我的,說是子謙昏迷時手中握著的東西,他是要去你那裡,所以,我想,大概是要交給你的吧!」丁以澄由婆婆手中接過牛皮紙袋,不解地打量著,封口還釘著釘書針呢!她立即拆開它,赫然發現裡頭是一張離婚協議書,而且他簽了名!

  明知這是意料中的事,她仍是深受打擊地駭白了臉色,盈盈淚霧湧滿雙眸。夠明顯了,對吧?今日,他便是來跟她結束夫妻關係的,昨晚他要談的……也是這個吧!他和她……是真的徹底結束了……他再也不是她的丈夫……她再也沒有愛他的權利了……猶如失了魂般,她緊緊握住手中的離婚協議書。雷青萍見著她慘白的臉色,關切地問:「怎麼啦?以澄?」

  「我……」該怎麼說呢?說她與他們再也沒有關係了?說她今天根本就沒有資格站在這裡?


  「沒什麼。」她硬生生地逼回了淚,堅強地道,「讓我陪陪他,好嗎?」「說這什麼傻話,他是你丈夫,還有誰比你更有資格陪在他身邊?你問我幹什麼?」丈夫?不了,再也不是了!

  丁以澄心頭盈滿酸楚,輕輕握著康子謙的手貼上臉龐,珍惜著這最後的共處時光。或許,再也沒有下一回了。當他睜開眼眸,他們便形同陌路,再無瓜葛,她能擁有的,也只有此刻……


  ※※※


  獲悉此事的雷子翔,也偕同愛妻前來探視他。得知已無大礙後,便守在一旁等待康子謙清醒,只是他千想萬想,也沒料到他得到的待遇竟會是如此──「我能請問,你為什麼要這樣看著我嗎?」康子謙眨了下眼眸,回望著他。為什麼這麼多雙眼睛死盯著他看?

  「因為你受傷了,而我正驚喜你清醒了。」雷子翔沒好氣地回答。虧他受了傷,還有閒情逸致發揮幽默感。「受傷?」康子謙皺皺眉,「有嗎?」

  「別告訴我,你不曉得自己出了車禍。」雷青萍一股大驚小怪地看著他。「車禍?」他的眉頭可能要開始打結了,這表示,他的駕駛技術很可恥嗎,「是這樣嗎?怎麼我覺得自己像是被人給海K了一頓,全身都痛?」

  「子謙,你撞壞腦子了是不是?」君筱翊畢竟是當醫生的,很快便嗅出不對勁的味道。「子……什麼東西?你是在叫我嗎?」康子謙偏著頭看向眼前美麗絕倫的女子。嗯!不錯,一睜開眼睛就見著賞心悅目的東西,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所有的人全因這一句話而瞪大了眼,表情是錯愕而不信的。康子謙一一瀏覽過每一張神色詫異的臉孔,在見著最後一個人時,他打趣地道:「先生,我承認你長得很帥,但請別這樣盯著我看好嗎?最難消受美男恩哪!」

  「康子謙!」雷子翔因為過度震驚而幾近狂吼,「收回你的爛笑話,這一點也不好笑!」

  「康……」他愣了一下,「這是我的名字?」

  倏地,他臉上所有的表情全然退去,如晦的黑眸只剩下一片茫然,為什麼他腦海中一片空白,什麼也記不得?病房內的氣氛驟然降至冰點,週遭陷入一片驚人的死寂中,連稍微重點的呼吸聲都聽得見。「子……子謙……」旁觀已久的丁以澄顫抖著聲音輕喚。

  他沒有抬頭,整個人有如被丟進茫茫的一片白霧中,什麼也抓不準,什麼也無法確定,那不知所以然的感覺……令他滿心惶然:「你們誰來告訴我,這天殺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雷氏夫婦相對一眼,由君筱翊問出口:「你──不記得自己是誰?」

  「我要知道,還用得著問你!」他挫敗地低吼。

  「慘了!超極老套的戲碼,由電視螢幕搬到這裡現場實地演出了。」

  康子謙很捧場地擠出一抹苦笑:「要不要恭喜我榮登男主角寶座啊?」

  看來他的適應能力不錯,還能開玩笑。

  「那──他呢?」君筱翊指了指身邊的丈夫。

  「他有重要到在我連自己也不記得的時候,都還必須銘記在心嗎?」他半真半假地挑起眉看向身旁的俊男。「死小子,我是你大哥,口吻不要這麼噯味!」什麼嘛!真當他有斷袖之癖啊!「那你也不記得我了嗎?以前你常常叫我無緣的大嫂。」君筱翊急忙幫他「複習」過往記憶。「『無緣』的大嫂?」他瞥了一眼大美人依偎在他俊男太哥身邊的模樣,「不像嘛!」看起來不是挺濃情蜜意的?雷子翔白了他一眼:「都說了是『以前』嘛!」

  「不孝子!你該不會連你老媽都不記得了吧?」心急的雷青萍直想往他頭上敲去,想敲醒他「故障」的腦袋瓜。「既然是我老媽,請慈藹一點好嗎?」

  雷青萍輕哼一聲。想起始終躲在她身後的丁以澄,趕忙拉她到康子謙眼前:「那她呢?你總不會連以澄都沒半點印象了吧?」康子謙這才正視到她的存在。他深深地凝視她許久,她低眉斂眼的神態,讓他無端地興起一抹好感:「我們以前一定是很親密的人……」他喃喃自言。「他對以澄有感覺耶!」君筱翊興奮地驚叫,連丁以澄都愕然地張大眼看他。那一雙似水般的澄淨靈眸,竟勾起了他難言的憐惜之情:「小姐,我能請問你的芳名嗎?」丁以澄足足呆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地道:「丁以澄;所以的以,澄淨的澄。」「丁以澄──」他玩味著,「人美,名字也美!」

  這是康子謙第一次誇獎她,令她一時羞窘得不知如何回應,淡淡的紅暈浮上嫣容。他輕執起她古典細緻的容顏,她真的好美,令他的心為之悸動。這和第一眼見到「大嫂」的感覺不同,對大嫂,他是以看美女的純欣賞眼光。但是,眼前的女子……該怎麼說呢?深刻盤踞心頭的愛憐感覺是假不了的!他以前一定很喜歡她,就是不曉得展開追求了沒有?決定了!如果她尚未名花有主的話,他要追她!

  「你有喜歡的人了嗎?」雖然很冒昧,但他還是要問。

  「啊?」果然,佳人被他唐突的言詞嚇了一跳。

  「若是冒犯了你,我很抱歉,我只是想確定,你介不介意我追求你?」

  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丁以澄都快被他多次出人意表的言詞嚇得神情呆滯了。他皺了皺眉,研究她的表情:「這是什麼意思?代表我失戀了嗎?」

  「失你的大頭鬼戀,她是你老婆啦!」君筱翊受不了地回道。

  老婆?!狂喜瞬間漲滿胸臆,他又驚又喜地問:「是真的?」

  丁以澄遲疑著,不曉得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在還沒有辦手續之前,他們應該仍是算夫妻吧?於是她點點頭。「太棒了!」他忘形地擁抱她,在她額上重重親了一記。難怪他第一眼見到她,就有很親呢的感覺,原來是他的愛妻。嗯!看來不管從前或是現在,他倒是眼光一致,而且手腳還挺利落的,這麼快便將佳人給擄獲了。可憐的丁以澄,都還沒來得及回過神,又讓他這跌破人眼鏡的舉止給再一次震呆了。這、這、這……真的是她的「前夫」嗎?怎麼一前一後判若兩人?此刻,連她都不確定他腦子是不是完好無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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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身為人家的「老婆」,照顧丈夫自然是責無旁貸羅!

  結婚三年,丁以澄第一次發現,康子謙賴皮的「藝術」竟是這般高竿。而且他偏愛纏她,就只差沒叫她睡在他身邊,二十四小時陪伴他!

  他這一連串驚人而脫軌的行止,讓丁以澄來不及消化。他變得待她好溫柔、好多情、又好──疼惜,彷彿離婚之事從未在他們之間發生過,他們一直都是一對恩愛夫妻……說情況不詭異,誰信?

  以往那個深沉、冷漠、凝肅的他,全都不見了!他看著她的眼神,連眼眸都有柔柔的愛憐,教她幾乎忘卻一切地沉醉下去……

  這一切,曾是她揪心渴盼,卻總是望之而不可及的。

  為什麼在離婚之後,他才讓她擁有?而且,是在他失憶的情況下,他早已迷失了自我,那根本不是真心的!就因為他們是夫妻,所以,他就認定了他們該是相愛的,但事實上……

  這讓她有一絲絲的罪惡感,她覺得自己是在欺騙他。可是有幾回,當她鼓起勇氣想告訴他實情,見著他寵溺的眼神,所有的話全卡在喉間,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除了對她的態度的轉變之外,根據她的觀察,他有些特性並沒有隨著記憶的失去而消失。例如,他思考事情時,深邃的眼眸及慣有的神情沒變……困惑或得不到滿意答案時,會不自覺地皺眉,這些都是康子謙的特色。

  所以,她也疑惑了,他像他,但某些地方又不盡相同。他到底還是不是原來的他?

  「嗨!老婆,神遊太虛去啦?」

  丁以澄感覺到頰邊有幾滴涼涼的水氣,轉頭一探究竟,才發現康子謙倒了些玻璃杯中的水在手上,將水珠往她的方向甩。

  對!這類孩子氣的動作,也不是從前的他所會有的。

  「你別鬧,我在插花。」

  「那束花你插了半個小時!」他抗議地叫道,「你該在意的是被你冷落的怨男!」看,以前的他會說這些話才有鬼咧!

  記得他醒來後沒多久,曾問過她:「我們相不相配?」

  她無法回答,他便要求她給他一面鏡子。結果呢?

  他居然頗為訝異地說:「嘿!沒想到我也是俊男一個耶!長得挺帥的,不輸給大哥喲!難怪我能成功將你拐上手。」

  「你以前並不是很在意自己的長相。」她低聲告訴他。

  「美化市容嘛!這算公德一件。」

  什麼論調?真會瞎掰。

  最後他才告訴她:「我是不希望我們走出去,人家說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總不能讓人家說,你的眼光長在腳底板下吧?如果你不是那麼出眾,我也就用不著介意自己的長用了。」換言之,他在意的不是自己的長相,而是不要她受委屈。

  他曾幾何時這般關心過她的感受?在聽到那些話時,她內心真的是五味雜陳,悲喜交織。「我知道我很帥,但你也用不著看得兩眼發直,當心口水流下來喔!」

  康子謙含著淡淡取笑意味的嗓音,將她的思緒拉目,她這才發現自己竟然盯著康子謙發了好一會兒的愣,令她禁不住又面泛潮紅。「你真的很容易臉紅耶!」康子謙撐著下巴望住她,「不過小小的逗你一下,就足夠讓你無地自容,我實在無法想像,萬一我們做『那種事情』的時候,你不就──」他一臉百思不得其解的口吻,並且不意外地看見丁以澄所有的「血色」全衝上腦門,小臉紅得幾乎要燃燒了起來。他歎了口氣:「看吧!我就說。」

  「你……你……」她結巴得無法完成任何一句話。

  「拜託!我們是夫妻耶!有什麼話不能說的?你未免害羞過度了吧?」

  「可是……我們從來不討論……這種話題的……」

  「那是以前。」他糾正,「往後,絕對不一樣!」

  這樣的他並不陌生,是康子謙慣有的自信,及不容轉圃的堅毅神態。

  所以,她也有了認知,以後她會有更多的「害羞」機會。

  「澄澄。」他親呢地拉拉她的手──這也是極大的差異,他改以寵溺的口吻喚她「澄澄」,而且時有情人間甜蜜的舉止,如現在。「我們結婚多久了?」將他們共有的濃情往事給忘懷也就算了,他還忘得一乾二淨,連一丁點都沒留,這令他自覺對不起她!大感愧疚之餘,他便想瞭解狀況,以便早日拾回遺落的記憶。「三年。那年我二十歲,你二十五。」

  「才二十歲?」他訝然道,「看來我是愛慘你了,才會等不及想獨佔你,將你早早娶回家藏起來。」

  「我們……』她輕咬下唇,掙扎了好久,終究還是敵不過良知的指控,她真的不想再欺瞞他了。她低垂下頭:「其實,我們的婚姻並沒有你想的那麼浪漫,你……你……並不是因為愛我而娶我的。」康於謙驚詫地挑起眉,沒料到她會這麼說:「那麼……」他又開始皺眉了,「別告訴我,什麼奉母命結婚、什麼事業危機要靠你伸出援手之類的陳腔濫調。」

  「不,當然不是。你不想做的事,從沒有人能勉強你。並且,你有著成功的事業。」

  「那麼請問,我有什麼理由娶一個我不愛的女人?」

  「你並不是一個憧憬愛情的人,或許我該說,你從來就不是一個浪漫的人,娶我,你當然是心甘情願,而且這是你主動開口的。原因只在於你需要一個賢妻,而我符合了你的條件,所以你便娶了我。但,你並不愛我!」她據實以告,說出口後,心境是前所未有的輕鬆,但,也有濃濃的惆悵。這分短暫的美好,隨著實情的揭露,也將畫上句號,他會收回所有曾給過她的輕憐蜜意。

  「就這樣?」他不敢置信地低叫。老天,這死板乏味兼無趣的人是他?

  「是的。」

  千般思緒在腦海翻飛,他定定地望住她:「那你呢?

  你又為了什麼而嫁給我?別告訴我為了還債等等的爛理由!雖然過去的記憶此刻並不存在我的腦海中,但我知道,自己絕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此時的他,儼然是一副康子謙分析事情時特有的冷靜、犀利。「不是,我和你一樣出身名門,你……沒有強迫我。」

  「然後?」既是如此,以她的條件,要找出一打願意珍寵她的男人都不成問題,嬌貴幹金女會願意委身於冷情的他,未免怪異。「我……」教她怎麼說呢?因為愛他?!那太厚顏不知羞恥了,她怎麼說得出口!康子謙盯著嬌容上的羞窘,頓時若有所悟:「你喜歡我,對嗎?嫁我,是因為你對我情有獨鍾?」心事一下讓人給道破,這下,她更沒臉看他了。

  「澄澄,看著我,把頭抬起來,當著我的面,回答我。」

  他的話,她總是無條件依從。於是,她乖乖的抬起頭迎視他灼人的眼。

  「你愛我,對嗎?」他又問了一次。

  「我……是的。」反正他早已看透,已無隱瞞的必要。

  他陷入沉默,兩人之間靜得沒有多餘的聲響,說完他要的答案,丁以澄甚至沒有勇氣多看他一眼,立刻垂下了眼臉。他為何不說話?這一切他都瞭解了,他又要再次回到以往的冷漠了嗎?他再也不會以憐疼的態度對她,一切都結束了……她心傷地想著。修長的五指輕輕撫上細嫩的嬌容,她驚訝地望去,但見他柔情一笑:「介意我吻你嗎?」

  「你……」

  他沒再多言,溫柔的覆上她因錯愕而微張的朱唇。

  她的唇好柔軟,僅僅是輕輕的碰觸,他便已心旌震動,他情難自已地擁著她,探入她口中的舌,緩緩地挑動她溫熱的舌尖,逐漸炙烈地與她纏綿……丁以澄本能地閉上眼眸,雙臂悄悄地環上他的頸項,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她就是該將自己交給他。

  終於,他緩緩離開她的唇,若有所思地凝視臂彎中酡紅的嬌顏。黑眸依舊深邃,依舊沉晦,丁以澄看不出他在想什麼,只好保持緘默。無愛?無情?是這樣的嗎?若真對她無心,那麼這分狂撼的悸動又是由何而來?他沉思著開口:「既然你是愛我的,那麼基本上,這就不是一樁沒有感情的婚姻,同意我的說法嗎?」丁以澄不懂他為什麼要這麼說,但還是直覺地點著頭。

  「好,那麼現在問題便是出在我身上了,你說我不愛你,我不想和你辯,這道難題,也不是爭辯就能得到答案的,就讓時間來證明一切,可以嗎?」

  丁以澄聽得一知半解,迷迷糊糊地點了下頭,才慢半拍地領悟他話中的含義,他這豈不是在說……「讓我們從頭再來一遍,也許我會失憶,正是上天巧妙的安排,讓我們有個全新的開始,讓我重新認識你、重新建立我們良好的關係。」他真的是這個意思!

  霎時,一陣酸楚湧了上來,明眸浮起善感的淚:「你從沒對我這麼用心過……」她低喃,似在自言。「是我的錯,委屈你了。」他低首吻去她眉睫上的淚。

  「你也從沒為我擦過淚……」他這溫存的舉止,反而牽出她更多的水光。「今後這會是我專屬的權利。」雖然,他不會讓她有太多落淚的機會。

  會嗎?以往連做夢都不敢奢望的心願,竟是這般輕易便實現了?這一切就像在夢境之中,那麼美好,卻虛幻得一點也不真實!

  雖然,他繾綣的吻是真的,他溫暖有力的懷抱也是真的,可是,如今的景況,與曇花乍現又有何分別?當他的記憶恢復時,她還能保有這一切嗎?會不會如晨霧一般,在曙光乍現時,也隨之煙消雲散?迷茫惶然的心給不了她答案。


  ※※※


  雖然每天往返醫院,而她和康子謙之間也不若以往的疏冷,但丁以澄還是住在娘家,此舉讓丁以寧很不以為然。這算什麼嘛!要合不合,要離不離的,這羅密歐和朱麗葉究竟在演哪一齣戲碼呀?儘管如此,她大嫂莫婉柔,仍是她的最佳聽眾,每天聽她述說康子謙與以往大相逕庭的「怪異」行止。聽她陳述完最新的第一手資料,丁以寧又是皺鼻,又是呶嘴的:「你確定你現在說的人是康子謙?我即將『卸任』的姐夫?」丁以澄倒是不理會她含著淡嘲的語氣,逕自蹙眉苦惱地說:「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子謙變得不太像他……其實也不能這麼說,他其他地方的特質都沒有變,像在沉思時,那副冷凝的神情和深沉的眼神,還有許許多多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習性與動作,都如出一轍,就是對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很不安!」「這不是你長久以來所期盼的嗎?你不安個鬼呀!」

  丁以寧吐她的槽。

  「但問題是……」

  「人家在患得患失,你懂不懂呀?蠢蛋!枉你還自詡為最瞭解她的『另一半』。」莫婉柔嗤哼道。「喂!婉柔,你這麼說就不對了。一來,我沒談過戀愛;二來,我沒結過婚,我怎麼曉得這些為情所苦的心情?」

  「不懂就閉嘴,少說話。」莫婉柔扭頭望向丁以澄,別擔心啦:既然他要對你好,你就大大方方接受嘛!管他以後會怎樣,你沒聽說過嗎?人生得意須盡歡。」

  「可是,他的行為模式還是很讓人費解。」丁以寧撐著下巴思考著,手肘推了推她的大嫂,「喂!你家海柔不是也曾經失憶過嗎?這方面你該懂得比我們還多,失憶的人,真的會連行為都反常脫線?」「不會呀!她的一切都很正常,連迷糊性子都沒因此而變得精明起來。」想到這裡,她若有所悟地直起身子正視丁以澄,「你的愁苦,該不會是來自海柔的前車之鑒吧?」不愧是寫盡愛情史的小說家,竟一語便道破了她的心思,丁以澄一時困窘無言。「什麼前車之鑒?」丁以寧摘不清楚狀況,來回看著兩人,她們在打什麼啞謎呀?莫婉柔索性更詳細說明:「因為海柔曾失憶過,在失憶後,對我三妹夫孟稼軒傾心,可是,當她再度恢復記憶時,也同時將失憶當中的事給忘得一乾二淨,呈現「二度失憶」的狀況,也忘了她和稼軒情許今生的諾言,回到了過往的純純友誼。以澄,你所擔心的是不是這個?你怕子謙恢復記憶後,也和海柔一樣,忘了一切,所有的甜蜜也將隨風而逝?」心思都被人給摸透了,她還能說什麼?丁以澄心忖。

  「是這樣嗎?小澄。」丁以寧審視著她的表情追問。

  丁以澄輕抿著唇,算是默認:「我現在的心情真的好複雜,我怕他現在的一切舉止並非出自真心,失憶之前的他,對我是全然的漠不關心,又怎麼會在失憶之後……」「我懂你的想法,可是你看看,我三妹不也是如此?

  失憶之前,她也不曉得自己愛稼軒呀!你何不當子謙是在失憶後才頓悟出自己的真情?別像我那傻妹夫一樣,老是做些沒必要的掙扎與逃避。」「那不一樣!不論失憶前後,海柔對稼軒都有很深的感情,只是她不曉得那是愛罷了!可是子謙……他根本不曾在意過我,我好擔心當他終於想起一切時,會責怪我利用他的失憶欺騙他。」丁以澄低低地說,明亮的眸子覆上縷縷的輕愁。「什麼欺騙,講那麼難聽!好歹到目前為止,你都還是他名正言順的老婆,今天就算你使點小手段來拐自己的老公愛上你,那也無可厚非,更何況你什麼都沒做,何必把自己想得這麼罪大惡極。」

  「可是小寧,我沒告訴他,我們打算離婚的事,他只知道我們的婚姻平凡無奇,卻不曉得……」

  「喂,白癡!你別呆到無藥可救,連這件事都告訴他。」丁以寧驚叫出聲。丁以澄要真的說出來,那便真的玩完了!

  「所以,我才掙扎呀!如果讓他知道他早就不要我了,他會怎麼想?我怕……」心底深處,丁以澄自私地想留住此時溫存多情的他,甚至不希望他恢復記憶……每每思及此,她總因自己卑鄙的想法而感到羞慚,難以原諒自己。「我也不贊成你告訴他。」莫婉柔正色地道,表情無比認真,「丁以澄,你聽我說,這是上天給你們的機會,你要是輕易放掉,那就太傻了!以前的他愛不愛你姑且不論,至少現在他願意接納你、嘗試去愛你,除了沒有以往的記憶外,他依然是他,只要為你動了情,那麼以後不管他回想起所有的事時,還保不保留這段記憶,他都是愛你的,記憶可能失去,感覺卻絕對不會消逝。」

  「是這樣嗎?」丁以澄神色無比茫然。

  「對啦!聽愛情專家的話準沒錯。」丁以寧拍拍她的肩,替她加油打氣。丁以澄心緒紊亂,完全拿不定主意:「你們的意思我都懂,讓我好好想一想,好嗎?」她低頭看了一下表,起身:往外走。

  「喂!小澄,你去哪?」

  「子謙今天出院,我去接他。」說完,丁以澄拉開大門,消失在她們眼中。

  丁以寧受不了地翻個白眼:「你看看,這像是前一陣子滿口說著要離婚的人嗎?」

  莫婉柔輕笑出聲:「沒辦法,現代癡情女。」

  「嘖!真沒志氣,一個康子謙就把她吃得死死的,我就搞不懂,這康子謙除了比人家帥一點之外,實在沒有一點情趣,不苟言笑、嚴肅乏味得要死,小澄偏偏愛他愛得死心塌地,真沒眼光!」

  「愛情的國度,是沒有道理可言的,以後你就會懂了。」莫婉柔輕輕道出頗有哲理的幾句話。

  她?免了吧!丁以寧嗤之以鼻。


  ※※※


  在醫院待膩了,康子謙開始耍賴要回家,再加上他身上的傷口已無大礙,額上的傷也拆了線,大致復元,丁以澄請示過醫生後,才決定今天前來接他出院。

  「老婆,你怎麼這麼晚才來?我等你好久了。」他頗含抱怨地擁住她,將臉埋在她纖白的頸間,「好想你喔!」她一陣輕顫,因他那一句充滿感情的話語而動容。

  「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那股幽幽淡淡的馨香,很每人陶醉神往,且神奇地殿平撫他的心。她張望了下四周:「媽呢?」

  「我要她在家休息,有你接我就行了,她就別多跑一道了。」

  「你還認得回家的路嗎?」

  「認得的話,我叫你祖奶奶。」他沒好氣地回她。要真記得,還叫失去記憶嗎?上了計程車,她目光定在窗外的街景,而他的雙眼則停駐在她身上:「澄澄,你有心事?」他早就留意到了,只是猜不透她在想什麼。

  「沒有哇!」她立即反駁,因為太過迅速,倒顯得有些心虛。

  沒有才怪!他不悅地皺著眉:「我不喜歡欺騙。」

  明明只是無意的一句話,竟狠狠撞進她的心口,令她面色微微發白。如果她的蓄意隱瞞,為的只是想爭取多一些和他相處的時光,也不被他所諒解嗎?她能擁有的不多,只有眼前短暫而隨時可能結束的旖旎光景罷了,這並不算奢求呀!「澄澄,你怎麼了?臉色好糟!」他關懷地撫上她有些冰涼的面頰:「不舒服嗎?」

  「我……」有苦難言呀!

  「別說話了,來,閉上眼休息一下。」他將她攬進腳懷,輕輕拍撫。

  前頭的計程車司機丟來一眼,似乎對他們在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的行止頗不以為然。而這也是丁以澄所驚訝的,從前,他最不喜歡在大庭廣眾下有太親密的動作。雖是夫妻,關起房門什麼事都能做,但是出了臥房,這便不被他一絲不苟的原則所允許。

  「現在的年輕人哪!行為愈來愈開放,在外頭就敢親親摟摟,還沒結婚就同居、生小孩的一堆,這要在我們以前呀!不被街坊鄰居指指點點才怪。」司機指桑罵槐地諷刺道。

  康子謙立刻回道:「她是我老婆,關心她有什麼不對?別告訴我,你沒抱過自己的老婆。」

  司機被堵得啞口無言,閉上嘴沒再多說。

  「子謙……」她抬頭看他。他以前不會做這些無謂爭論的,人家要用輕視的眼神看他們,他又何必在意?

  他但笑不語,低頭在她額上輕吻了一記,示意她安靜休息。

  別人的觀感他是不在意,但是,若要用瞧不起的眼神來看他的老婆,他就不能坐視愛妻受委屈了。不曉得她是真的累了,還是他柔情的胸懷太溫暖,她竟當真昏昏欲睡。當康子謙輕輕喚醒她時,家門已然在望。「這就是我從小生長的地方?」他一路觀賞一景一物,感到既熟悉又模糊。「嗯。」丁以澄盯住他凝思中的深沉臉龐,一顆心幾乎眺出胸口。他想起來了嗎?康子謙皺皺眉:「算了,不想了,這事急不得的。」他大步上樓,隨著丁以澄的解說而進到臥房,整個人呈大宇型往後仰躺在柔軟的床鋪上,「雖然沒印象,但我還是想說:回家的感覺真好!」

  「既然你累了,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回家去了。」

  她轉身欲走,康子謙聽到這番話,立刻跳起來攬抱住她,嚇得全無心理準備的丁以澄一時沒站穩,兩人一道跌回床上。「這裡就是你家,你還想回哪裡去?小笨妻!」康子謙親暱地翻身覆在她身上,伸手憐愛地輕點她小巧的鼻尖。丁以澄紅了臉:「你……可是我現在住娘家……」

  他輕啄了下她嬌嫩的唇瓣,似在以磨人的親密當懲罰:「沒關係,你繼續說,我時間多得很。」

  她臉更紅了:「我……總得回去跟爸媽說一聲……」

  他又吻了她一下:「你再說啊!」

  「至少打通電話……」

  「OK!」他滿意地點著頭,最後又偷了個香吻才側過身子。丁以澄立刻自他懷抱溜下來,捧著火熱的面頰,閃身到起居室去打電話。「喂……以寧,是我……我不回去了……對,是子謙的意思……你胡說什麼,我們才沒有……」小臉又熱辣了起來,「什麼守不守貞操,我們是夫妻……你才被吃了呢!亂講!子謙才沒有……不和你扯了啦!愈說愈不像話!」她掛了電話。她再回到臥室,康子謙依然側躺在床上,一手撐著頭,好整以暇地望住她:「你妹妹跟你說了什麼?」說到這個,她又控制不住氾濫的紅潮了:「她……沒什麼。」

  這樣的回答並不能打發他,但見他照亮的黑眸直瞅住她,一臉要笑不笑地:「她怕你守不住『貞操』?還是怕我吃了你?」整個二樓靜悄悄的,雖然她刻意壓低了音量,他還是聽得一清二楚。可以想見的是,丁以澄又無地自容了。

  她感到疑惑,康子謙為什麼老是喜歡逗她?他很喜歡看她臉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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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康子謙並沒有給丁以澄太多時間害羞,他像個好奇寶寶一般,神采奕奕地接連問了她一道又一道的問題,一天下來,對於自己的家,他已有大致的概念,也認識了丁以澄的兩個寶貝寵物。「嗨!你叫呆呆是不是?聽說你是我老婆的寶貝,那好吧!我們當好朋友。」他微笑地抱起腳邊的小狗,伸出了「友誼的手」,意思性地輕握它的腳,此舉又讓丁以澄看傻了眼。他不是很排斥狗的嗎?記得婉柔大嫂說,失憶並不會改變習性,怎麼他轉性了?「澄澄,發什麼呆?」他拉著狗狗的小腳在她面前晃了晃。

  「呃……沒有。」她匆匆掩飾自己的失態。

  「你不是說還有呱呱?它在哪裡?」

  「在陽台。」她指了指外頭。

  康子謙二話不說,拉了她的手就走。

  才剛接近陽台,他就聽到呱呱的鬼吼鬼叫:「我愛子謙、我愛子謙──」
  兩人同時錯愕地呆住!

  「誰教它的?」康子謙好笑地望向小臉紅得不像話的丁以澄,「人家呱呱在向我示愛,你臉紅個什麼勁兒?」

  「呃……」好像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喔!

  康子謙忍住笑,繼續逗她:「沒想到我這麼人見人愛、鳥見鳥愛耶!怎麼辦,澄澄,你的情敵是隻鳥呢!」

  「沒……沒關係……」呼!還好,他沒聯想到。

  見著她閃爍不定的眼神,他再也忍不住地爆笑出聲:「你少裝了,這分明是你教他說的。我說老婆,你很無聊耶!沒事幹嗎教鳥說這種話?你親自來告訴我不是更快些。」

  「我沒有!」她真的不是存心教呱呱說這些話,本已認定這只笨鳥是扶不起的阿斗,誰曉得它該學的學不起來,不該學的倒是照單全收。慘了,這一個月來,不曉得它有沒有對於謙說了不該說的話?

  「我愛子謙──」噢,天!呱呱,你能不能閉嘴?她在心底吶喊。

  它每叫一聲,就讓她想將地洞挖得更深一點,好鑽進去。

  「知道啦!你嘴真甜,可惜我一點也不愛你。沒辦法呀!人鳥殊途,何況我有老婆了。」康子謙還煞有介事地回絕它的「情意」。「我無怨無悔……一見鍾情……」

  他漂亮英挺的眉挑了起來:「我好感動喔!『你』真深情。」就不曉得這話是對人還是對鳥說的。噢,她聽不下去了!

  深怕它再出什麼驚人之語,丁以澄趕忙又羞又窘地拉著康子謙離開。

  好似嫌沒丟夠她的臉似的,呱呱意猶未盡地又要發表高論:「子謙──」

  「閉嘴!」以後她什麼事都不要跟它說了。

  康子謙沉沉地低笑:「你逃避現實喔!」

  回到房內,他雙手環胸,閒適自若地盯著她:「好了,現在可以說了吧!一見鍾情是怎麼一回事?」直覺告訴他,她「不小心」遺漏了好多事沒告訴他,而那非常重要!「你別聽那只蠢鳥亂說。」

  「嗯哼!」他挑高眉,似笑非笑。

  「呃……」乖乖牌的好孩子怎堪逼供?光那雙洞悉人心的犀利雙眼,就夠教她心慌意亂了。

  「我一直都忘了問你,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在相親宴上。」她低低地說。

  相親宴?他皺皺眉,好老套、好無趣,好令人失望的答案,早知道就不要問了。

  他將注意力轉到臥室的擺設上頭,認真打量了起來,一路移動步伐往外走,丁以澄也自然地跟在他身後。

  極明顯地,二樓是他們夫妻的天下。他又繞了回來,打開與臥房相通的那道門,那是寬敞的更衣間,他順手打開衣櫥,裡頭全是男性衣物,他不解地回身問:「你的衣服呢?」她指指另一邊:「在那裡。」

  「分開放?」他詫異地問出口。

  「是啊!」他幹嗎一臉吃驚?這可是他的意思耶!一直以來,他習慣了在屬於自己的空間中支配所有的事物,這是他要的條理分明。但是顯然的,此刻他非常不滿意自己所發現的,由他的表情可以得知。

  但他仍不發一語,沒有任何表示。

  在看到浴室的擺設時,他的臉色開始下沉:「我們連浴室都一人一間?」太誇張了吧?這算什麼夫妻呀?丁以澄怯怯地點了下頭。

  「而這也是我的意思?」

  總不會是她的吧!丁以澄不敢多言,她實在搞不懂,他到底在不高興什麼?「別告訴我,我們連睡覺也不睡同一張床,只是有名無實的夫妻。」

  這下,她拼了命地搖頭:「不,不是的,我們睡在一起。」

  這總算讓他的臉色稍稍緩和:「這還差不多。」

  「子謙……」她欲言又止,「你在生氣嗎?」

  康子謙抬眼看她,這才注意到她楚楚堪憐的神態。

  她幹嗎像個犯了錯的小媳婦似的?她又沒做錯什麼。

  他放緩面部表情,伸手拉她入懷,一道在床沿坐下:「對,我是很不滿,但我氣的是自己,我以前很差勁,根據我這些天得到的結論,我實在是集惡劣、混賬於一身,簡直不可饒恕!當我視你如無物時,你為什麼要逆來順受?為什麼不抗議?你有這個資格的。沒有一個丈夫會當得像我這麼混蛋,別人夫妻是一體,我們呢?卻弄得涇渭分明,各自為政,這算什麼?你是我老婆,不是陌生人,真不曉得以前我是怎麼想的!」

  「別這樣說,你只是習慣了一絲不苟的行事方式,區分開來比較條理分明、乾淨利落。」她瞭解他的想法,也就不會因為這樣而覺得太難過。

  「謝謝你替我脫罪,但我還是不能苟同。明天我就叫人把衣櫥打掉,換個大一點的,你的衣服挪過來;還有,不管你以前是使用哪一間浴室,從今天開始,我要看到你的日常用品出現在『我們』的浴室裡;最後,我不想再知道我們以前還區分了什麼事物,以免更為漏氣,總之,今天之後,不許再有你我之分!」

  「可是……」那全是他的意思耶!

  「沒有可是。」他斷然道。

  在他強勢作風下,她從來都沒有爭論的餘地,只除了妥協。但是此刻,她卻因他的霸道與堅持而泛起絲絲甜意,那是她期盼好久,也是這三年來她一直努力的目標:融入他的生命,與他密不可分!

  他輕輕歎息,下巴磨蹭著她柔軟的發頂:「我已經開始在懷疑,這樣的我,如何能得到你癡情不悔的感情了。」他甚至崇拜她,居然能忍受他三年。

  「我從來不認為愛你是錯誤。」沉迷於他柔情萬千中的丁以澄,不自覺地說出了心底的話。

  「我是個最差勁的丈夫。」

  「我已經很知足了,至少你不會鬧出任何桃色糾紛來令我心碎。」

  「這樣你就心滿意足了?」他微訝道,「你可真容易滿足啊!」

  她羞慚地無言以對。其實,她並沒有他說的這麼無慾無求,她曾貪求過他的愛,也因此而隱瞞了他部分事實。「小傻瓜啊!」他既心疼又憐惜地輕喊,「我是你的丈夫,夫妻是不分彼此的,我的所有,本來就都是你的,包括我的愛,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要求,何必藏在心中,苦了自己呢?」真的可以嗎?她頗為迷惘。

  「說到這個,我倒是想起了方才未完的話題。」他微拉開她,晶亮的黑眸望住她,「在一場乏味無趣的相親宴上,有可能讓你對我一見鍾情嗎?我很難想像耶!」他沉思一會兒,「那真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嗎?」能說嗎?她猶豫了很久。

  「不要掙扎了,就實話實說吧!」

  他那雙眼竟然能嚇死人地看透她,看來不說不行了:「不……不是。那是我們初次認識,但並不是我第一次見到你。」

  「哦?」他好整以暇地挑著眉等待下文。

  「那是在一間PUB,我二十歲生日那天。」思緒陷入了回憶中,丁以澄幽然的目光飄向擺放在床頭的婚紗照,彷彿再一次置身於三年前最初悸動的那一刻。

  「第一眼見到你……我不曉得該怎麼去形容那種感覺,週遭一切的一切,完全遙遠模糊起來,眼中只容得下你的身影,並不因為你出眾而足以吸引所有目光的俊容,而是你那股沉穩卓然的風采。那一刻,為你而狂撼的心再也平撫不了。很傻氣是吧?僅僅只是在遠處偷偷擷取你的每一分神采,將它往心靈深處藏,而你自始至終也沒正視到我的存在,我還是銘記不忘,悄悄思念了你一個多月,直到上天安排我們再度重逢……」

  一雙溫暖的大手由她身後環了上來,耳畔響起他低沉醉人的嗓音:「我接受這個答案,它浪漫多了。」丁以澄一震,回過神來。

  天,她在說什麼?她禁不住又羞紅了臉。

  「你曾說過嗎?」

  「什麼?」這沒頭沒尾的問話,教她摸不著頭緒。

  「我是說,在我失憶前,你曾對我說過這些話嗎?就算只是簡單的一句『我愛你』?」

  「沒……沒有。」羞都羞死了,她哪還有臉說?何況面對冷漠的他,縱是有心,也無法說出口。「你從來不說,又怎知我不會在意?也許,我並不刻意渴求愛情,但是一份來自妻子的傾慕,我想,這對我仍是有意義的。」他輕輕扳過她的身子,「正如我現在想說的,也同樣是我妻子渴求已久的冀盼。」他頓了頓,眸光深幽而溫存,「我愛你,澄澄!」

  「你──」她震驚地瞪大了眼,下一刻,晶盈的水光漫上明眸,凝成顆顆淚珠往下掉,一顆、兩顆……再也數不清。康子謙嚇了一跳:「怎麼了?澄澄,你別哭呀!」他慌張地替她拭著止不住的淚,「先別哭好不好?告訴我怎麼回事?」她不語,只是一徑地落淚。

  他說了,他竟然說了!他說他愛她,天哪!他愛她!

  不管真實性有幾分,她這一生再也無憾。

  三年來,她盼得心痛,如今,一旦聽聞他這句話,那分緊緊揪住心房的震動,教她突然好想為這三年的心酸,好好痛哭一場!她將臉埋進他胸膛,允許自己放任這一回。

  「你是因為感動嗎?」他假設地問,沒見過女人感動也可以哭成這樣。

  他輕捧起她的臉,輕輕柔柔地逐一吻去她的淚,最後覆上她沾著鹹鹹水氣的紅唇,灼烈地深吻。她無法思考,只能回應心靈的渴望,熱情地反應他;「我的小傻瓜!」他低喃,雙唇離她寸許,「你傻氣得讓我心疼!」不過就一句夫妻間最自然的情意表達,竟造成她這般強烈的反應,天曉得他以前待她是如何的差勁,讓她連一丁點的溫情都不敢期待,這樣的發現讓他的心口隱隱絞痛。

  「對不起,澄澄,我為過往的一切向你道歉,同時也保證,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情形發生,你將是我今生最鍾愛的妻子,我絕不再讓你受委屈。」多麼溫存的誓言,她如何能不沉醉?只是,他的保證能維持到他記憶恢復嗎?她不敢去想。「你……為什麼……你會忽然想說……這些話?」她哽咽地輕語。

  領悟到她話中的含義,他攏起眉宇:「我不是『忽然』想說,我現在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發自肺腑的事實,你居然把我的表白,當成一時的心血來潮?」

  可惡!雖知會造成這樣的情況,自己該負部分責任,但他心裡頭就是不舒服,難道他以前的信用有這麼差嗎?

  「你……別生氣!」見著他下沉的臉色,她驚慌得不知所措。

  面對這樣的她,他實在有很深的無力感。

  他又深擁了她一下:「聽我說,澄澄。今天,我之所以說這些話,絕不是因一時衝動,我腦子清楚得很;更不因為你是我的妻子,基於夫妻該相愛的不變規條而說出口。事實上,在醫院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喜歡你,而那時,我還不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所以,這和任何外在身份完全無關時,我愛的就是你,就算今天你不是我的老婆,我還是愛你。

  「這樣的感受,很難去形容。第一眼看到你時,我便有著一份來自靈魂的悸動,這與你的感覺不同,不是一見鍾情,我知道不是。而是一種……很溫暖、很熟悉的撼動,好似你已存在我心中很久、很久,久到足以生根茁壯,再也拔除不去,我想,是日積月累,讓你一點一滴滲透了我的心吧!「然而,你卻又說我不愛你,於是我迷惑了,真實存在心中的情愫,以及存在現實生活中的指證歷歷,讓我不曉得該相信哪一個?是無形的感情,抑或有形的事實?當時,我不敢輕率地斷言什麼,耐心地給了自己一段時間,讓最真實的感覺來告訴我答案。

  「說出來不怕你笑,身為該一肩擔盡古今愁的男人,有時候卻比三歲小孩還依賴,失去了所有的記憶,一片空白的腦子,讓我好彷徨,而你,自然而然地就讓我信任,那是一股很熟悉的心靈寄托,讓我無時無刻地都想看到你,知道你始終守候著我,擁你人懷,總是能平撫我心頭莫名而來的浮躁。

  「於是,我肯定了自己的感情。也許,它並不若電影中的狂熱炙烈,僅是涓涓細流的溫存,但我真真實實地知道我愛你!」他才不會傻得去說什麼「一見鍾情」的鬼話,又不是嫌情況還不夠糟。也許這四個字很浪漫、很感人,但用在他身上,豈不是代表著他的愛是由失憶後的第一眼開始算起,和失憶前八竿子也打不著邊。而愛她的,也只是失憶後的他?

  這是什麼鬼話嘛!他才不拿石頭砸自己的腳!丁以澄對他的感情已經很沒有信心了,他要再措詞不當,就是說爛了嘴、外加以死明志,她都不會再相信的。見她輕咬下唇一徑地沉默,小臉好似痛苦萬分,他無奈地低歎,「你還是不相信我,對不對?」「不!」一陣細語逸出她的唇畔,彷彿下了什麼重大決心,她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毅然仰首看他,「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可是現在,我再也瞞不下去了。」「哦?」他疑惑地應了聲,見她表情凝重,是什麼事這麼嚴重?

  深吸了口氣,舉步走向梳妝台,自抽屜裡層取出一隻紙袋,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地遞過去。「離婚協議書?」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文字,而且都簽了名?!只消找兩個證人,辦上該辦的手續,它便正式生效,而他們……再無牽扯?他怎麼也沒料到,他們竟走到了這步田地!

  「是的。」他的震驚令她心傷,「你沒想到吧?我們的婚姻不僅冷淡平凡,更已窮途末路,你早就不打算要我了,更不可能……愛我,這就是我隱瞞的部分事實。我嫂子和小寧都阻止我向你說出實情,但是,我不想再欺騙你了!」在聽聞他剖白真心的一番言語後,她內心的罪惡感更加深重,他根本不清楚事實真相。而她,卻卑劣地利用他最茫然的時刻,騙取他的情感,連她都忍不住要厭惡起自己來。她的神情可真「壯烈」啊!康子謙苦笑著想道。

  「請問你期望我有什麼樣的反應?你以為,就這薄薄的一張紙,便會讓我對前頭的話產生懷疑?以澄,我沒想到你對我竟這麼沒有信心。」他懊惱地低吼,滿心挫敗無處發洩,只好一拳重重地捶向桌面。

  該死的!他以前更有這麼混蛋嗎?讓丁以澄說什麼也不敢相信他對她有情?

  「子謙!」她驚呼,被他突來的怒氣驚得臉色微微泛著白。

  「如果,我現在當著你的面將這張離婚協議書撕個:粉碎,然後告訴你,我不離婚,我打算用一輩子來呵疼你、寵愛你,也不可能安你的心。因為有第一張;便有第二張、第三張,當我第一回在上頭簽下名字時,便注定是該死的錯誤,我撕得掉有形的文書,卻撕不掉存在你內心的陰影。哈!似乎一個連過去也遺忘的人,再也沒有資格許下任何關於一生的承諾,是吧?」他自嘲道,口吻滿是苦澀。「子謙……」她歉疚地輕喚,她似乎傷了他的心。

  他甩甩頭:「無所謂的,我們有的是一輩子的時間。」

  他收起離婚協議書,放回原處,然後回過頭,雙手搭著她的肩,深深地凝注她,「等有一天,你認為我有足夠的資格決定它的去留時,我會當著你的面,做出最正確的抉擇,而那將是無庸置疑的認真與堅決,並且是該用一生來承擔的選擇,同意嗎?」惟有這麼做,才能完完全全抹去她心中的不安與隱憂。她不由自主地點著頭。她知道他指的「有足夠資格」,是指他恢復記憶之時,但,那時他的答案仍會與現在相同嗎?

  「很好。現在,你的老公肚子餓了,我們下去看看晚餐有什麼好吃的。民以食為天,天大的事,填飽肚子再說。」丁以澄迷迷糊糊地點著頭,一下子由決定他們婚姻的存亡到吃東西,話題轉得太快了,令她一時反應不過采,呆呆地任他牽著走。

  大概連狗兒也餓了,矮短的小腳正辛苦萬分地和一級級的階梯奮鬥著,想上來找它嬌美的小主人乞憐一番,好不容易爬上頂端,彎過轉角,正欲下樓的丁以澄沒注意到腳邊的小東西,一時大意,差點踩了下去,還好在踩下的那一刻及時發覺腳下有東西,慌忙收回腳,但也因為這樣;重心一時不穩,整個人眼看著就要往下頭栽去。隨後而來的康子謙見著這畫面,嚇得心臟幾乎要跳出胸口,驚急地在千鈞一髮之際,伸手拉了她一把,但因太過慌亂,力道沒拿握好,反倒自個兒往後蹌退,後腦勺結結實實地撞上身後的牆壁。嗅!天殺的,痛死了,為什麼近來他的頭老是多災多難?

  昏倒會不會好過些?

  似乎是。

  那好吧!他妥協了。

  下一秒,他將所有的知覺交付無意識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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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康子謙輕輕眨動沉重的眼皮,目光首先接觸到的,是妻子憂心的凝視,他怔了怔,呆愕了三秒鐘,才又逐漸有了表情。「我的頭是讓卡車給輾過了嗎?」他苦著一張臉發問。

  對於他苦中作樂的幽默,丁以澄實在笑不出來:「不是,你撞到牆壁了。」

  「我要拆了那面牆!」他皺著眉說道。

  「很糟嗎?」不然他的表情怎麼會一副和那面牆不共戴天的樣子?

  頭上腫了一個包,這樣算不算很糟?

  「你自己去撞撞看不就知道了。」

  「我再去拿點冰塊。」她說著就要起身。

  康子謙立刻伸手拉住她,害丁以澄身子往前傾,整個人往他身上跌去。

  「別忙了,我和你開玩笑的,我好得很。現在最重要的是,我有些餓了。」「那我去弄點飯菜上來給你吃。」

  康子謙並未如她所願地讓她起來,他輕而易舉地翻身壓住她:「不,我想吃的是你!」「呃……」丁以澄領悟了他話中的含義,淺淺的紅霞飛上嬌顏。「你……不行,你需要休息。」「這點小意思我還不看在眼裡。」他不讓她顧左右而言他,「我頭上這個傷,可是捨身救佳人而來的;這下,相信我愛你了嗎?」她垂下眼瞼,不語。

  無妨,他很有耐性的:「就算要我再撞上百次,只要是為了你,我眼也不會眨一下。但前提是,英雄救美守則第一條,美人該以身相許喔!」「子謙……你……別鬧了!」他剛剛不是還疼到擺出如喪考妣的臉色嗎?「還是因為我從前的劣跡斑斑中,包括了連上床都只顧著自己的感受,粗魯得沒有一丁點憐惜之心,讓你難受得抱著應付的心態?」他的表情無比嚴肅,看來對這個問題十分的認真。

  「不,沒有!」怕他誤解,她也顧不得羞怯了,據實道出內心的感受,「在這方面,你對我是憐惜的。初夜那一晚,你問我是不是第一次?我以為,你在意的是自己的妻子是不是完璧。可是後來,你的態度無比小心、無比輕柔,就像怕傷了我一樣,讓我感動得直想掉淚,那時我才理解,你並不是在意我是不是處女,而是想有心理準備,給我最適當的對待……那一夜,我刻骨銘心,一輩子都忘不了,若非如此,我不會愛你愛得這麼無法自拔。」這樣的答案,讓他滿意地揚起一抹笑意,看來,他還有些可取之處嘛!

  「那麼,讓我們再一次重溫舊夢。」他雙唇覆下,輕輕淺淺地啄吻她的唇、粉頸,低聲問,「可以嗎?」丁以澄在他的親吻下逐漸失魂,幽幽忽忽地道:「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嗎?」

  「很好,可是,當前量重要的問題是──我該怎麼做?」他收回讓她意亂情迷的吻,看她醉眼迷濛中有一絲茫然,他好想笑了。但,他還是努力擺出一副「處男」的純潔樣,「現在似乎是你比我還有『經驗』,理當由你教我。」「呃……」她呆了三秒才瞭解他的意思。

  不會吧?失去記憶,連帶對這種「本能」的事也會有影響嗎?

  「我真的不記得了。」他眨眨「清純」的眼,表情好無辜,「我以前是怎麼做的?」「先避孕。」

  他擰起眉:「這個跳過。」

  「可是……」

  他截斷她的話,沒讓她說下去:「接著呢?」

  她抑住羞澀,聲音低低地:「你……會吻我。」
  「好。」他一臉好寶寶的乖巧樣,很虛心受教地聽從她的「指導」,俯身給她既熱情又纏綿的深吻,吻得她神魂飄渺的才微微放開她。

  「然後呢?』』近在咫尺的四片唇瓣,因說話微微扯動而似有若無地碰觸著,看來不經意的舉止,卻教她的神魂一陣蕩漾。

  他真的不是有心的嗎?她不曉得該不該稱這為「調情」?

  「呃……你可以……親吻任何……呃,你想碰觸的地方……」她困難地吐出話語,小臉都快燃燒起來了。

  「好。」他依然聽命行事,故作笨拙地和她的衣扣奮戰,丁以澄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只好忍著想往地洞鑽的衝動,替他解決他的「困擾」。

  「好香。」他一寸寸吻上她光滑細緻的肌膚。
  從頭到尾,他果然一個指令一個動作,腦袋瓜老實得不會轉彎,丁以澄忍不住要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但問題是,他的表情看來誠懇無比呀!

  「再來呢?」他已經數不清這是他第幾次說這句話了。

  「我……已經准……備好了,如……如果你也是,那……」她那張滾燙的臉蛋,要想煮開一壺水是綽綽有餘了。真是難為他害羞的小妻子了,瞧她,都快腦充血,可不能再玩下去了。

  他沉沉地低笑,沒等她下一步的「指示」,讓兩人期待已久的慾望深深交融,共譜出惟美契合的完美統律,及旖旎絢爛的激情火花。低沉的喘息迴繞在她耳畔,他輕貼著她的唇,低低抑抑的聲浪送入她的口中:「相信嗎?我們生來便注定該是一體,生命一旦重疊,誰也逃不開誰!」她相信,她完全相信!就算往後的人生無法與他共度,他也已融人她的骨血中,她這輩子注定為他而活!


  ※※※


  微微調均紊亂的氣息,康子謙翻身子躺,不忘一手摟過她,親了親她的額頭,滿足地低歎一聲。好半晌他都沒有動靜,丁以澄疑惑地仰頭望去,見他兩眼盯著粉白的天花板,不知在想什麼,她不由得開口問:「子謙,你在想什麼?」他將目光移向她酡紅的嬌容:「想我丈夫角色扮演得最稱職的時刻,居然是在床上,我該為此欣慰還是難過?」丁以澄的頰上才稍稍退去的艷艷彤暈,又緩緩飄了上來:「你在胡說什麼!」

  「不是嗎?」他好笑地搖搖頭,「老婆,你別動不動就臉紅好不好?這又沒什麼好羞人的。」

   「我……我不是……」天性使然嘛!有什麼辦法。

  「汪汪──」

  細微的叫聲自床底傳來,康子謙坐起身子就近望去,原來是呆呆,它正用著短短的四肢拚命地想往上爬,他見狀不禁訝然失笑,伸手將它抱上:「澄澄你看,我們剛剛那段香艷的無盡春色,全讓這小東西給看光了,它還想光明正大地想爬上來參觀呢!」丁以澄羞不可抑,哪還說得出什麼?

  「嘿!呆呆,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的小主人沒教過你,非禮勿視嗎?還有,你還『未成年』,這種限制級的情節會妨礙你的『身心發展』,下不為例喔!」康子謙慷在教兒子似的,一本正經地訓道。

  「嗚……」狗狗小可憐似的低吠,像在懺悔。

  康子謙讚許的拍拍它的頭,「知道錯了就好。」

  「對了,澄澄,我建議你養另一種動物,你可以教『他』學說話,也可以對『他』說盡喜怒哀樂,更可以讓『他』陪伴你,使你不再寂寞,養『他』會比養呱呱和呆呆更有成就感,『他』一定能帶給你滿足與快樂。」   「什麼動物?」她的好奇心被撩起來了。

  「寶寶呀!一個也許像你,也許像我的小娃兒!」他得意地公佈答案。

  搞了半天,他用養寵物似的口吻說了這麼多,談的竟是孩子?

  晶亮的眼眸黯了下來,她垂下頭,默然無語。

  康子謙研究著她的神情,不解地問:「你不想要?」

  不太可能呀……

  她仍不應聲。他只好自行猜測:「你真的不想生?

  有些女人也是這樣啦!說什麼生了孩子身材會走樣、皮膚會變差,是不是你也……」「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丁以澄急忙否認。她怎麼會不要呢?她一直都想有個孩子,一個結合了她與子謙的生命,可以讓她疼、讓她愛的孩子,將讓她對子謙的愛延續下去……就算生了孩子會讓她變醜,她也不在意。可是子謙……

  「不要孩子的人是你。」她低不可聞地道,但他還是聽見了。真痛恨她的記憶這麼好!「我不打算為不記得的話道歉。」賴皮就賴皮,反正他是抵死也不認賬。他傾身吻她:「忘了就視同不存在。澄澄,我要你為我生一對可愛的小雙胞胎,別讓大哥、大嫂專美於前。」他們夫妻都有雙胞胎的遺傳基因在,機會比大哥大得多,沒道理雷子翔辦得到,而他不能。「你──是認真的?」她不確定地推了推他貼近的身軀,如果他不想要孩子,就杜絕所有懷孕的可能性,要是讓她在擁有後,又要她硬生生地割捨,那是會讓她痛不欲生的。「要是有了孩子,我是絕不會墮胎的!」她鄭重聲明。

  「你要敢墮胎,我會先狠狠打你的小屁股。」他不悅地道,接著,密實地封住她的嘴,不再讓她有發言的機會。帶著前所未有的熱情,他掀起一波波的烈愛狂歡,兩道迷醉的靈魂就這麼深深地沉淪,共訴亙古纏綿的情意──


  ※※※


  基本上,除了後腦還有些腫痛之外,康子謙身上所有的傷都已完全復元了,沒理由再賴在家中當米蟲。而且公司也不能長期的群龍無首,所以,他決定回公司去處理堆積如山的公務,不再不長進地和嬌妻「廝混」。說出這個決定時,雷青萍還用很污辱人的懷疑口氣問他:「你行嗎?」

  這是什麼反應嘛!真傷人。

  但他還是道:「沒關係啦!我丟的是記憶又不是智商,我可以重新認識各個重要部門的人員,很快就能進入狀況,憑你兒子的聰明絕倫,你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何況我一直蹺班下去也不是辦法,萬一我的記憶一輩子都恢復不了怎麼辦?」「呸呸呸!什麼一輩子都恢復不了,你別亂講話。」

  雷青萍瞪了一眼口沒遮攔的兒子。

  康子謙倒不以為意,深深地望住丁以澄,坦然道:「要是不恢復記憶能保住現有的一切,且更能讓澄澄安心的話,就算永遠失去過往的記憶也無妨。一切就由美好的那一刻開始算起,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丁以澄望著他,神情有些怔忡。而他,也只是包容地一笑。

  他一直都知道,丁以澄內心深處,隱約埋藏著憂懼與不安。她一直都不能真正地相信他對她的愛,總是以為它會隨著他拾起記憶時也一併消逸無蹤。他也知道,就算他將全世界最動人的情話都送到她面前,也沒有用的。他能做的,是以行動向她證明他的愛,那一份不論是否有過往記憶都不會更改絲毫的愛!

  某一天,他提早下班回家,本想給丁以澄一個驚喜,沒想到她竟陪母親出門去了,真無趣!

  他萬般無聊地晃回臥室,丟開西裝外套,全身放鬆地往床上倒,本想閉上眼休息一下,背後不經意壓上不知名的物體,他好奇地挪開身子,原來是一本書。

  「忘憂愛情海?」他念著書名。丁以澄幾時養成看這類道盡風花雪月的書了?

  他隨手翻了一下,漫不經心地瞥過背後的文案,才正想移開,乍然捕捉到的敏感字眼,卻叫他呆了一下。等等!

  「失去記憶?」他拉回注意力,仔細看完簡短的內容說明,腦中盤旋著文中二行字──

  她一下失去記憶,只記得他是她的最愛,

  一下又「二度失憶」,忘了曾對他許諾「愛的誓言……」

  他驀地有所領悟,立刻又翻回內文,一行一行逐一看下去,直到閱盡全書,隨著未行最後一個標點符號的終結,他放下書,陷入沉思。這果然是丁以澄的心結!她不僅不信任他的愛,還擔憂他恢復記憶後,會如故事中的女主角一般,忘了失憶當時的一切,忘了他曾經深愛過她。這個小傻瓜呵!愛她,從來都不受記憶影響。否則,失憶後的他,又怎麼會在第一眼見到她時,便深深為她著迷呢?她難道不曉得,他不是一個會輕易為某人動情的人,若非以往有著深刻的情感,他是不會這麼只憑一眼,便為她牽動心弦的。而她竟以為,他若「三度失憶」,也會將如今的一切抹殺得乾乾淨淨,回到以往的疏冷?真是太污辱他的一片深情了!

  澄澄,我會讓你明白,無論我再失憶幾次、再忘卻任何事,你都是我惟一不變的摯愛。深邃的眼,閃動著若有所思的光芒。


  ※※※


  夜裡,康子謙望著臂彎中恬靜的她,幽幽地開口:「澄澄,你不快樂。」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教丁以澄不知所措:「你……怎麼會……你對我很好……我們的生活很美滿……怎……怎麼會不快樂呢?」

  「是這樣嗎?」她不是塊說謊的料,眼底掩不住的心虛與慌亂就是最大的破綻。「是的。」

  康子謙輕歎:「你頭頂有長眼睛嗎?」

  「啊?」丁以澄不解地仰首。

  「要不然你為什麼老用頭頂面對我?我有不堪入目到讓你連看一眼都不想嗎?」「不……不是的!」是天性的羞怯,讓她每每總是不敢迎視他炯亮的眼。「那就看著我,不要把自己隱藏起來。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表現出你的喜怒,用不著壓抑,更不需要掩飾。記住,我們是全世界最親密的兩個人,對我,你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過去,我們都有錯,但是我已經在努力改變了,你呢?為了我,為了我們的婚姻,你的心態與觀念,是否也能作些調整?」

  「我錯了嗎?」聽著他的話,丁以澄迷惑地望向他。

  以往,過度地遷就他,而委屈了自己,也是錯誤?

  「澄澄,你不希望我恢復記憶嗎?」

  她一震,羞慚之色浮上臉龐,既知瞞不過他,也用不著再費心掩飾:「這樣的想法很可惡,我也不希望自己有這麼要不得的念頭,但是……」

  他的手指輕按上她的唇:「別緊張,你聽我說,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相反的,如果這樣能讓你快樂起來,我寧可為你當個沒有過去的人。但是,若真如此的話,你又會將一份屬於康子謙的七情六慾使了二分法。

  一個是對你冷漠無心,屬於過去的我;另一個是對你情深義重,屬於現在的我。所以,你難免遺憾得不到全部的我,處在患得患失的邊緣,你便不可能快樂。有了這樣的結論,我又怎能永遠丟開過去?」

  丁以澄訝然,他竟這般懂她,並且將她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沒什麼好意外的,我說過我愛你,你的悲喜我都感同身受。」他像摸透她的心思。愛她?是現在?還是未來?或者她能期待永遠?

  「我對你沒什麼要求,惟一希望的,是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面對的是怎麼樣的我,你都要勇敢表達自己的感覺與意願,別再盲目地依順、怯懦地認命。答應我,澄澄!」
  他的神情太過堅定,她只得點頭。

  「好,記住一句話,不論在任何情況下,在你面前的是什麼樣的我,這顆心永遠不變,摯愛惟你!」

  眼眶驀地發熱,她閉上水光盈盈的眼眸,將臉深深埋進他的胸懷。有他這句話就夠了!未來如何,她已不再奢求。

  他苦悶地低吟:「你還是不相信我,對不對?」

  「子謙……」她幽幽地輕喚:「我真的已經很滿足了,這段日子我所擁有的,早已遠超過我所能期望的,我不在乎將來會如何,這輩子我已沒有遺憾了。」

  「你──」他懊惱得直想再撞一次牆。她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啊!這些本就是她理所當然該得到的,她卻把它看得像是莫大的恩賜,並且此生無憾……該死!他痛恨她的「知足常樂」。

  「你還是不相信我的愛可以永永遠遠,伴你一生。」

  他這輩子從沒有這麼沮喪過,真想掐死這個小呆瓜。

  她輕斂起眼眉,不語。
  他閉了閉眼,吸氣再吸氣,然後讓自己平心靜氣:「假若我一再讓你感覺到我的愛,一次又一次告訴你這句話,那麼當我說上千遍後,一點一滴堆積起來的濃烈摯情,是不是就牢不可破,再無懷疑的餘地?而你,是不是也就願意相信我了?」 她不答,靜靜地窩進他的懷裡。

  「說呀!」他輕聲催促她的承諾。

  「是的,我相信。」她只是順著他的話尾附和,並沒有深思他說這些話的含義。

  「好,我懂了。」康子謙不再多言,嘴角勾起淺淺的柔情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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