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新話題
打印

[浪漫言情] 非自願之婚 作者:伍薇

非自願之婚 作者:伍薇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maisy929 您是第1358個瀏覽者
自兄嫂意外去世後,程忻洋就擔負起養育小姪女的責任。  
她和小姪女無話不談,感情好得就像親母女一般,  
然而打從「秀玉老師」出現後,一、切、都、變、了﹗  
小姪女的話題直繞著那人打轉不說,甚至還崇拜起對方﹗  
厚∼∼真是氣死她了,她非得親自去會會那人不可﹗  
不料,看到傳聞中的「秀玉老師」時,她卻當場楞住──  
不會吧?她以為的女老師竟是眼前這長得像熊的男人?﹗  

袁修毓發現,他那極度安靜的兒子近來有些不對勁,  
老是三天兩頭地往外跑,好像在追星似的,  
他早想見見那號神祕人物了,不過見了她之後卻發現──  
眼前這女子個性毛躁、舉止粗魯,兒子怎會崇拜她?  
他們互看不順眼,可她的小姪女卻和他兒子卯起來撮合,  
想要四人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的意思非常明顯,  
唉,想逼兩個大人非自願結婚?哪有那麼簡單啊……

TOP

第一章

    「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感謝大家的協助,還拜託各位大哥在開工後大力協助,讓整個工程進度可以如預定的計劃圓滿達成。」

    會議的桌首輕倚著一名嬌艷美麗的女子,她有著讓所有男人流口水的萬種風情,時而嫵媚地撥弄秀髮,時而噘噘小嘴、眨眨鳳眼的媚樣,更是把今天參與工程發包會議的各家廠商代表迷得暈頭轉向!

    她是范愛美,誠如她的名字一樣,她的愛美是出了名的,而讓男人垂涎的美貌更是比自身愛美的天性還要出名。她,是「瑞正營造」工務部的第二把交椅。

    愛美仗著她嬌嗲的嗓音及性感的外表,在99.9﹪以男人居多的營造工程界裡無往不利,所到之處男人流口水的流口水、骨頭酥的骨頭酥。只要她隨便撒嬌幾聲,根本沒有她打不贏的發包戰役。有愛美這如此致命的利器在,「瑞正」所承包營造的工程絕對沒有買貴的材料,更不可能有拖延工程的情況發生。

    儘管愛美這般的「轟動武林、驚動萬教」,但嚴格來說,她還只是「瑞正」第二個厲害的人物。

    那麼,第一把交椅、第一個厲害的人物,擁有「工程女皇」稱號的人是誰呢?

    那就是一派氣定神閒、掛著吊兒郎當的得意笑容、坐在長長會議桌主位的人。她是程忻洋,「瑞正」的工程部經理,她才是真正可怕的狠角色。

    程忻洋擁有一頭短得不能再短、挑染成金褐色的短髮。她精明的雙眼往往只要輕輕一瞄,就可以讓工料的等級、實價無所遁形,犀利的目光彷彿可以透視一切。

    愛美必須靠美貌和嬌滴滴的嗓音才可以打贏發包戰,而程忻洋往往只要一個眼神或者只是淺淺地勾起嘴角奸奸一笑,就可以打贏任何一場戰役,讓敵人高舉白旗,完全懾服。

    「忻洋∼∼你看人家這樣處理得好不好?你要不要再補充一下下呢?」

    美艷的愛美以甜膩膩的聲音叫喚著,她刻意彎著腰,在忻洋面前展露她迷人的乳溝,且彷彿還嫌不夠似更加放肆地拉低衣裳,讓一對美麗的豐胸呼之欲出。

    「哦∼∼」有幸得以窺看到此畫面的男人紛紛掩住口鼻,抑制口水、鼻血噴射而出!

    愛美奸詐地笑瞇了眼。她最愛玩這種遊戲了,最愛在旁人的面前和上司表現出很親暱、很曖昧的模樣,並且愉快地欣賞眾人震驚、錯愕的表情。如果能讓人誤會她倆之間的關係,那她就更樂了!

    「忻洋∼∼你說說話嘛,你都不說話,都是人家一個人在唱獨腳戲∼∼」

    愛美嗲聲嗲氣地抗議著,一個小粉拳輕捉在忻洋的肩膀上。

    程忻洋懶洋洋地掀開眼簾,輕揚嘴角,玩味地加入愛美的小遊戲。她挑高愛美的下巴,以低沉沙啞的嗓音附和道:「話都讓你說完了,我還能說什麼?」

    愛美撅高了小紅唇,不依的小粉拳輕捉在程忻洋穿著中性西裝的胸口上。「討厭討厭!你怎麼可以這麼說人家?你都不愛人家了∼∼」

    程忻洋搗著被打疼的心窩,忍住一記悶哼。愛美捶人的力道也未免太過用力了吧!

    看到兩人曖昧的動作及對話,與會人士無不睜大了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原來工程營造界盛傳程忻洋和她美麗性感的助理有一腿的事是真的啊!難怪,難怪程忻洋老是給人一種比男人還要豪邁瀟灑的感覺……原來她根本就是個同性戀!

    愛美眼角瞄到忻洋因被打痛而微皺的眉頭,她揚起壞壞的、開心的笑,變本加厲地再補上幾拳,嘴裡說出來的卻是嬌嗲得幾乎甜死人的蜜語。「虧人家還這麼愛你,人家好傷心唷∼∼」

    程忻洋咬著牙,當機立斷地決定馬上結束今天的會議。再讓愛美這樣捶下去,她一把骨頭八成會被打散掉。

    她推開椅子,站起身。「各位,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希望大家合作愉快。」

    程忻洋說完,立即一溜煙地逃離會議室,留下了一室錯愕的、滿臉疑問的廠商。

    愛美揮揮纖纖小手,呵呵笑道:「討厭,真是死相!怎麼這麼害羞呢?我們的關係別人又不是不知道,唉!」

    她面不改色地戲言著,完全不在乎別人的想法,這就是她和忻洋在幾乎都是男人的營造工程界中唯一的生存之道──讓大家都以為她們是同性戀者!如此一來,就能斷絕那些男人們腦袋瓜子裡不該有的想法。

    呵,她實在是太聰明了!可憐的忻洋,也只有讓她拖下水的分了。

    ***

    程家,一個幸福洋溢的家庭,位在綠意盎然的「美滿社區」裡。程媽媽是社區的義工媽媽,興趣是種花栽木、打打毛線衣,偶爾還會用柔柔細細的嗓音替人打抱不平;程爸爸則是退休的教職人員,興趣是書法及用放大鏡看書,過年時會寫寫春聯,送給社區裡的左鄰右捨,這,是一個充滿寧靜、祥和的家庭……

    「程樂樂!你以為第二名很了不起嗎?這種成績就想要來領賞?你也未免太小看阿媽準備的小禮物了!」

    破口大罵的人正是程忻洋,她的大嗓門破壞了程家一整天的寧靜與祥和。而被罵的人則是程忻洋年僅十一歲的侄女──程樂樂。樂樂目前就讀國小五年級,身高是全班最高的,考試考第二名對她來說,是前所未有的事。

    樂樂手插著腰,拉開嗓門朝她姑姑吼了回去。「哼!第二名就很了不起了!阿媽說你以前都是『吊車尾』,還好意思嫌棄我的成績?!」

    「你──」程忻洋為之氣結,她瞪向一旁正在邊織毛衣、邊看八點檔的母親,以及坐在母親身旁,用著放大鏡看書的父親。兩老還是一貫的恬靜,完全不受現場喧鬧氣氛的影響。

    「老媽!你連這種事都告訴她,我以後要怎麼管教她啊?把書讀好是她的責任,根本不需要任何獎賞,你和老爸都寵壞她了!」

    程忻洋氣憤不已,插著腰大罵的模樣其實和樂樂挺像的。

    樂樂氣鼓了雙頰。「喂喂喂,歐巴桑,阿媽要給我鼓勵是阿媽疼我,你不要自己沒考過第二名、沒領過賞就嫉妒我!」

    程忻洋氣極了,她衝向前,拎起樂樂的耳朵。「壞孩子!你搞清楚,我是你的『姑姑』,不是『歐巴桑』!況且我才二十九歲而已,你皮在癢啦?竟敢叫我歐巴桑!」

    「三十了啦……」

    「程樂樂!」

    「好啦好啦……」程樂樂搗著耳朵唉唉叫。「二十九就二十九嘛,這麼會計較!二十九跟三十有什麼不一樣……」

    「程樂樂!妳真的欠揍是不是?」

    「好啦好啦,姑姑說什麼就是什麼,我不跟阿媽要禮物了啦!嗚∼∼你放開我的耳朵啦……嗚∼∼我的風火輪賽車……」

    一聽到「風火輪賽車」,程忻洋的怒氣立刻消失。「風火輪賽車?第幾代啊?」

    程樂樂獻寶似地漾開了笑。她知道「風火輪賽車」已經引起姑姑的好奇了,姑姑和她一樣,對一些新奇的玩具特別感興趣。

    「是第三代,比第二代還要更高難度哦!多了四個魔鬼彎道,我同學說好玩得不得了呢!」

    「真的嗎?是不是我們上次去百貨公司看到的那一個?」

    「沒錯沒錯!」

    程忻洋的玩性一下子就被挑了起來。她最近迷上了這些很厲害的玩具,有時和樂樂去公園散步時,看到一些小男生在玩她從來都沒看過的玩具時,她都有種手癢想玩玩看的衝動。

    「很貴耶!」程忻洋勾著樂樂的肩膀,一大一小開心地討論起這款玩具,之前的對峙像是沒發生過似的。

    「所以才叫第二名的禮物啊──」

    「呿,壞小孩!怎麼可以叫阿媽買那麼貴的禮物送你?」

    「要不然你買給我?」

    「我?考慮看看。不過話說回來……」程忻洋瞇著眼審視著樂樂。「你是良心發現啦?我從沒看過你這麼認真讀書耶!」

    樂樂笑得可樂了。「當然嘍!在我們修毓老師的英明指導之下,我的成績當然會進步嘍!姑姑,你都不知道我們修毓老師有多厲害,這次校際師長杯籃球賽,因為他神准的三分球,讓我們學校拿到了冠軍呢!而且修毓老師還當選了本屆的MVP球員哦!我們班每個人都愛死他了,其它班級的人都好羨慕我們呢!」

    又是「秀玉老師」!程忻洋微微皺起眉頭。打從這學期樂樂換班之後,她在談起學校的事時,總會提到那個「秀玉老師」。

    一下子說「秀玉老師」的知識有多麼的淵博,知道很多很多的歷史故事;一下子又說「秀玉老師」的籃球打得有多棒,還拿到什麼校際杯的冠軍。似乎……這個「秀玉老師」是個文武全才的傢伙,還輕而易舉地擄獲了一票小學生的心。

    程忻洋皺起眉頭。「喂,樂樂啊,姑姑怎麼覺得那個『秀玉老師』變成你的偶像啦?」

    樂樂快樂極了,沒留意到自己姑姑吃味的表情,兀自開心得手舞足蹈。「修毓老師當然是我的偶像嘍!沒人比得上他的,那些明星哪能和他相比啊!」

    程忻洋雙手環臂,審視著自己的侄女。老實說,她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大哥和大嫂在樂樂五歲時出國旅遊,結果卻因飛機失事而身故。此後,撫養樂樂的責任就落在她身上。樂樂是她從小一手帶大的,沒想到她的小樂樂竟然也會開始崇拜起偶像!這種感覺就好像有一個人硬是要搶走你懷中的寶貝一樣,真的很不舒服!

    「那好,你既然這麼『迷』她,乾脆去跟你的『秀玉老師』要張照片,把她當成神一樣,每天照三餐膜拜她算了!」程忻洋賭氣地說著,語氣酸極了。

    樂樂很不高興,嗤之以鼻地說道:「姑姑你太沒禮貌了,修毓老師真的很厲害,是你不認識他罷了!算了,我不跟你說了,話不投機半句多。」

    說完,樂樂一溜煙地跑回她的房問,只留下程忻洋在原地生悶氣。

    「這是什麼態度啊?也不想想誰才是會陪著她一輩子的親人,那個『秀玉老師』會當她幾年的級任老師都還不知道,這麼迷她有什麼屁用啊!」

    「忻洋,小孩子不懂事,你別和她計較。」程母關心地勸說著。

    程忻洋憤怒地否認。「我哪有和她計較?我只是看不慣她考個第二名就來要禮物的行徑罷了!」

    程母呵呵笑。「不過話說回來,樂樂這個學期真的很用功,每天放學都乖乖地待在書房寫功課,不再抱著電視不放。看來樂樂這學期換的新老師,真的還挺不錯的呢!」

    程忻洋不贊同母親的言論。「什麼?!還不是我努力幫她惡補的關係,所以她這次考試才可以考到第二名!幹那個老師什麼事啊?讀書要靠自己,不是靠老師,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就是這個道理!」

    程母笑呵呵地看著女兒,一針見血地問道:「你在嫉妒嗎?忻洋。」

    程忻洋聞言,腳底彷彿讓利針扎到一般跳了起來。「我?我嫉妒?!我幹麼嫉妒?我怎麼會去嫉妒一個外人呢?『她』只是一個老師耶,我幹麼嫉妒樂樂只聽『她』的話?我幹麼嫉妒樂樂開口是『秀玉老師』、閉口也是『秀玉老師』?我吃飽撐著啊?我幹麼嫉妒啊……」

    程母呵呵直笑,繼續打著毛線衣,程父仍舊拿著放大鏡看著厚厚的書籍,而程家大小姐依然在原地咆哮,極力否認自己有多麼嫉妒樂樂的那個「秀玉老師」……

    ***

    「這的確是嫉妒,親愛的忻洋。」

    「你說什麼?親愛的愛美。」程忻洋犀利的視線由工程圖中移開。春日的太陽亮晃晃地由落地窗投入一向明亮的辦公室內,光線顯得更加刺眼,連愛美看起來也刺眼極了。

    不怕死的范愛美繼續優雅地喝著她的咖啡,順便分析著上司的心理,毫不在意程忻洋一臉陰森威脅的模樣。

    「我說的是實話啊!你早就把小樂樂當成是自己的孩子了,自己的孩子迷戀上別的女人,當媽媽的當然會不舒服。」

    程忻洋厭煩地甩著筆桿。「我是把程樂樂當成親生的沒錯,可是我沒有嫉妒那個『秀玉老師』好不好!」

    「哦?是嗎?」愛美嬌笑著,還真是當局者迷呢!「好啦好啦,是不是嫉妒妳自己最清楚。喏,這個給你。」她將帶進忻洋辦公室的紙袋放在辦公桌上。

    程忻洋瞪著眼前那個百貨公司的紙袋。「這是什麼?」

    愛美揮揮纖纖小手。「我早就知道你絕對記不得今天是什麼特殊節日。老大,今天是西洋情人節,這是本公司愛慕你的少女們送你的情人節禮物。呵,你可是她們眼中的木村拓哉呢!我真替本公司那票單身男人叫屈啊!」不過,說也奇怪,那些女人怎麼會托她這個「情敵」轉交禮物呢?該不是想對她「宣戰」吧?

    程忻洋垮著下巴,錯愕地指著自己。「我?」

    「沒錯,就是你,親愛的忻洋。」

    程忻洋還是不敢相信,她知道自己因工作的關係,所以一向穿著輕便,都以褲裝為主,頭髮更因為自己懶得整理而刻意剪短,但,雖然她有著男性化的外表,可內心卻是個十足十的女人啊!

    「我怎麼會是木村拓哉?我是女人耶!」忻洋抗議,她一點兒也不喜歡別人將她當男人看!

    愛美呵呵笑。「呵,她們可不把你當成女人呢!難道你感受不到,從你進公司這一年來,那些緊緊跟隨著你的愛慕眼光嗎?」

    程忻洋煩躁地丟下手中的筆,雙手指著自己。「問題是,我哪裡像那個日本帥哥啊?」

    「小虎牙和小酒窩啊!」愛美立刻指出,這是公司女同事統計出來的相似排行榜中的第一相似及第二相似點。

    「什麼?!」程忻洋驚愕地大叫。

    「沒錯,就是小虎牙和小酒窩!呵,誰叫你有這兩個迷人的小東西呢?喏,這是我的小禮物,情人節快樂啊!親愛的忻洋。」

    愛美放下小禮物,而後揮揮纖纖小手,轉身走人,離開忻洋的辦公室。

    程忻洋瞪著一桌的小禮物,臉上彷彿佈滿了黑線。她從不知道她娘生給她的小虎牙和小酒窩會讓人聯想到……木.村.拓.哉?!

    問題是……

    程忻洋哀怨地歎了口氣。問題是,就算她被當成木村拓哉又有什麼用?她最心愛的小樂樂早已變心,愛上那個「秀玉老師」了……

    ***

    滿腹怨氣的程忻洋在一個小時後來到工地巡視,工地尚待良辰吉時才會開工,但已進駐了部分大型機具。

    程忻洋晃進了一旁的工務處,和裡頭的工人打招呼。

    「大耶,吃飽了嗎?」

    「大耶」是程忻洋對於工人的尊稱,這些固定的班底,是跟著她從之前倒閉的公司一起來到「瑞正營造」的,因之前早已培養了多年的默契,所以儘管她才來「瑞正」一年多,卻因這批有力的助手,造就了她在營造業人人驚奇的成績。

    「吃飽了啊!對了,林桑找你唷!」

    林桑是「瑞正」的工地監工,對於工料計算的神準度,在整個營造業裡無人能比。另外,他更是整個工務部裡最資深的員工,所以連一向說話大聲、個性大剌剌的程忻洋在面對林桑時,都深存著對前輩的高度敬意。

    「多謝,我立刻過去。」

    程忻洋走進工務處後的小辦公室,只見林桑站在窗戶前猛皺眉頭,看起來相當不悅。

    她趨近。「林桑,吃飽了嗎?找我有什麼事嗎?」

    林桑點點頭,粗壯的手指指著前方。「聊聊罷了。對了,警衛吃飯還沒回來嗎?怎麼讓一個小孩子在工地裡走來走去?」

    程忻洋順著林桑所指的方向望去,當真看到一個和樂樂差不多身高的小男生,正佇足在機具旁仰著頭觀看。

    「這太危險了,林桑我過去看看,待會兒再來找您。」

    「好,快去快去。」

    程忻洋快步走出辦公室,朝那名小男孩的方向走了過去。

    那名小男孩雖然有著和樂樂一樣的身高,但臉上的表情不若樂樂般的天真無邪、無憂無慮,他顯得安靜沉穩多了。

    她發現自己竟由衷地欣賞起這名陌生的小男生來。人類是很奇怪的生物,「對不對盤」、「順不順眼」往往只要一眼就看得出來!

    她皺起了眉頭,不過話說回來,就算這名小男生有著她所欣賞的沉穩,但他闖入危險的工地,就是一件欠罵的事!

    「小朋友,工地很危險的,你不可以進來這裡!」程忻洋擺起臉孔、雙手插腰,惡狠狠地叱喝。

    小男孩抬起頭,程忻洋發現他有雙會讓女生嫉妒的美麗眼睛,眼中甚至還閃著晶亮的光芒。程忻洋不禁感到驚訝,她很少看到這麼漂亮的小男孩,連她一向自以為傲的樂樂都沒這個小男孩來得漂亮有氣質。

    小男孩立刻有禮地道歉。「阿姨,對不起,我這就出去。」

    小男孩說完,馬上轉身離開工地,只是他的目光還是依依不捨地停留在工地上的那些大型機具上,清澈美麗的雙瞳彷彿讓人無法拒絕他任何事。

    因此,程忻洋做了她這一生最衝動的決定。

    「等等!」她喚住了小男孩。

    小男孩轉身,椎嫩的臉龐上帶著不屬於這個年齡所該有的成熟。他彬彬有禮地問道:「有什麼事嗎,阿姨?」

    程忻洋彎下腰,視線和男孩平行。「你喜歡那些機具是不是?」

    「嗯。」男孩點點頭,因談起自己喜歡的東西,清澈的雙眼顯得更加晶亮。

    「你是不是很喜歡『建築師巴布』?」這是一部幼幼台正在播放的卡通影集。

    男孩搖著頭,以堅定的目光告欣程忻洋,他之所以喜歡建築,並不是出於一時的著迷。「不是,我不是因為巴布才喜歡的。」

    程忻洋淺笑。「這麼說來,你一定也常常去其它工地看嘍?」

    男孩點點頭,細嫩的臉龐漾著一抹羞怯的紅潮。

    程忻洋挑著眉。「那你猜我們接下來要如何做呢?我們要怎麼在這一大片空地上蓋上一棟辦公大樓呢?」

    男孩自信地笑開。「我知道,要先挖地基,然後做連續壁工程!」

    程忻洋驚奇地笑道:「不錯哦,你很有概念呢!」她指著前方一片空地,接著解說。「再過三天,我們就會開始開工動土。你知道嗎?其實光是開挖前,就需要經過很多道事前勘查的準備動作。現在的開挖方式是超深開挖,不像早期較淺的開挖,那種簡單的鋼軌樁、鋼板樁或預壘樁已經不符合現代人的需求了。台北地窄人稠,人愈多大樓就蓋得愈高,我們除了採用較新的超深開挖工法之外,還要分析各種地層的理論數據。運用土壤力學理論來計算採用超深開挖時可能會發生的各種現象,唯有如此,才能減少災變的發生。我這樣說你懂嗎?」

    「我懂我懂!」

    男孩興奮極了,沉靜的臉龐躍上了喜悅的笑容。

    程忻洋發現自己很喜歡看到小男孩的笑容,這讓他看起來沒那麼老成,顯得活潑多了。

    「你想知道更多嗎?」

    「想!」男孩用力點著頭。

    「你想看開挖的工程或者其它工程嗎?」

    「我想!」男孩幾乎以尖叫的方式響應。

    程忻洋笑開,撫著男孩柔軟的髮絲。「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袁牧平。」

    程忻洋溫柔地看著男孩興奮的模樣。「好,阿姨和你約法三章,如果你達成以下的要求,阿姨就會告訴你任何你想知道的,和工程有關的事。第一、你每次來工地前必須將學校的作業寫完;第二、你來工地之前必須和爸爸媽媽報備;第三、你來工地時必須待在我同意你待的地方,而且必須戴上安全帽。」

    牧平咬著下唇,眼中盛滿渴望,很認真地考慮著自己是否可以達到那些條件。

    「好!」牧平大力點頭。「我願意!我會寫好作業,並且和爸爸說我會來這裡,我也會戴上安全帽,乖乖聽阿姨的話!」

    程忻洋認真地審視著牧平。「你真的很喜歡嗎?工地很吵的,而且空氣也不好。」

    「我不怕吵,我喜歡看蓋房子!」

    程忻洋笑著伸出手掌。「好,我們握手之後就一言為定,你要記得答應過阿姨的事。」

    牧平眼眶泛著淚光,握住程忻洋的手。「謝謝阿姨!我不會黃牛的!」

    「不客氣,以後你就叫我忻洋阿姨。」

    「好。」

    午後的陽光投射在這一對剛剛「立盟」的一大一小身上,他們開朗地笑著,大手小手握得好緊好緊。雖是初識,但從兩人堅定的眼眸之中,可以預見這段友情一定可以長長久久,並且和陽光一樣耀眼。



第二章

    晚餐時間。

    「阿馮,我們修毓老師好厲害哦!他今天收到的情人節巧克力多到連辦公桌都擺不下去妮!我看其他老師一定羨慕死他了!」

    程忻洋挑挑眉,原來「秀玉老師」的戰利品和她不相上下啊!這傢伙拐騙小學生的方法還真是有一套呢,她就沒見過樂樂她們以前會在情人節時送老師巧克力!

    「阿媽阿媽,我們修毓老師還說下個禮拜的校外教學可以開放讓家長參加,你跟爺爺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啊?我們要去埔心農場烤肉哦,一定很好玩!」

    又是「秀玉老師」!開口閉口都是「秀玉老師」……

    「爺,你跟我們一起去啦!到郊外踏踏青,對身體比較好哦!而且我們修毓老師真的很好哦,他知道很多歷史故事,你們一定能夠相談甚歡的!」

    還是「秀玉老師」!是否小樂樂的世界只剩下「秀玉老師」,其他的人都變成路人甲啦?

    真是夠了!

    在樂樂第三次誇讚那個「秀玉老師」之後,程忻洋知道自己該有所動作了。

    她大力放下手中的碗筷,製造出來的聲響讓熱鬧的氣氛立刻安靜下來。

    程母撫著胸口,驚聲嚷嚷著。「什麼事啊?這麼大聲……女兒,你把我們嚇了一跳。」

    程忻洋瞪著樂樂,憤怒的火焰在她眼裡閃呀閃地。「喂!程樂樂,你怎麼都沒想過,要邀請我這個姑姑參加你們的校外教學呢?」她毫不客氣地指控著。

    程樂樂無辜地嘟起小嘴。最近姑姑好奇怪,每次提到修毓老師她就不高興,阿媽說那是因為姑姑在吃醋,但她就是想不通,姑姑有什麼好吃醋的?一個是養她、給她零用錢的姑姑,一個是學校的級任老師,這根本不能相比較啊!

    「姑姑酌工地不是快開工了嗎?而且校外教學是下下個星期四,我想姑姑要上班,應該是沒空才對。」

    程忻洋突然覺得很傷心,以前小樂樂都會纏著她,要她請假參加母姊會的。可是現在……嗚∼∼樂樂長大了,升上五年級後,翅膀已經硬了一半了。況且她現在有了「秀玉老師」,聽以當然不會在乎她這個姑姑有沒有陪同她一起參加他們的校外教學活動。

    終歸一句話,自從那個「秀玉老師」出現後,樂樂的心裡就沒有她這個地位像母親一樣的姑姑啦!

    「那你至少應該禮貌性地問一下吧!」程忻洋的語氣酸極了,像是喝了一大桶陳年酸醋一般。

    樂樂端著鹼,喝著她最愛的玉米濃湯,嘴上還不忘質疑著姑姑怪異的行為。「姑姑,你好奇怪唷,最近老是莫名其妙地生氣,而且還是生我老師的氣,這真的很奇怪耶!人家的爸爸媽媽都巴不得好好謝謝修毓老師讓我們班上的同學成績都進步了,只有你,好像很討厭修毓老師一樣……」

    程忻洋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喝著碗裡的湯,盡量掩蓋她的確討厭「秀玉老師」的事實。

    樂樂一眼就看穿姑姑的心思,她哀聲歎氣地嚷嚷著。「唉,我的姑姑討厭我的老師,我一定是全世界最悲慘的美少女了!」

    程忻洋審視著哀聲歎氣的樂樂。從小,樂樂一向跟她是最親近的,有什麼秘密也一定是第一個讓她知道……她承認自己是在嫉妒,不過,她倒真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可以讓自己打翻醋罈子?

    突然,一個想法閃過程忻洋的腦中,她細想了會兒,然後緩緩地笑開。

    「嗯,樂樂啊,其實我也不是討厭你們『秀玉老師』啦,姑姑可能是因為和老師沒見過面,所以才會覺得生疏吧!耶,乾脆你和『秀玉老師』約個時間,姑姑作東請吃飯,當家長的是應該和老師好好熱絡熱絡才是。我還準備了一個小禮物要送給『秀玉老師』,說不定見了面,我也會和你一樣開始欣賞起『秀玉老師』唷!」

    樂樂狐疑地皺起眉頭來。「唷,你不是很忙嗎?」

    程忻洋挨到樂樂的身旁,親熱地環住樂樂的肩膀。「再怎麼忙,還是要好好關心一下我心愛的小樂樂啊!」

    心思單純的樂樂立刻撇開心中的疑慮,興高采烈地應和著。「剛好,我們修毓老師說要做個家庭訪問,我可以先和老師約時間,請老師來家裡吃飯!」

    「真的嗎?那實在是太好了。」程忻洋望著已經迫不及待地和阿媽研究起菜單來的樂樂,心中的一把妒火是愈燒愈熾烈。

    哼,她倒要好好地瞧一瞧「秀玉老師」究竟是什麼三頭六臂的傢伙,可以讓她心愛的小樂樂如此地愛護「她」!

    ***

    離「美滿社區」不遠的「幸福社區」,同樣也是一個寧靜安詳、綠意盎然的社區。

    「幸福社區」裡,不約而同地住著許多任教於各級學校的教職人員,這些教職人員一起將「幸福社區」的活動中心架設成藏書豐富的圖書館,並且定期替社區、街坊的小朋友舉辦各種讀書會。

    也許是因為這群家長的用心,「幸福社區」由大人到小孩,每個人都充滿著濃濃的書香氣息,連一向調皮的男孩也顯得沉穩乖巧多了。

    袁牧平就是這樣的小朋友。他今年十一歲,國小五年級。或許是生長的環境使然,也或許是自己父親也任教職的緣故,牧平從小就不同於一般鹵莽、橫衝直撞的同齡男孩。

    父親袁修毓同時也是牧平的級任老師,他有著高大的身材、大大的手掌,給人一種很安定的感覺。但,也許是父子倆的個性都很沉穩,所以整個袁家一直都是很安靜的,直到最近……

    袁修毓看著剛進家門,嘴角帶著少有笑容的兒子。

    「老爸,我回來了!」

    老爸?!他皺起了眉頭,牧平很少說出這種字眼,他一向是中規中炬地問安的。「嗯,準備吃飯了。」

    「好,我先去洗手!」牧平瞄到餐桌上的酸辣湯,立即開心地大叫。「耶!有酸辣湯耶!」

    袁修毓望著兒子興奮地「跳」向浴室,眉頭不禁愈皺愈緊。

    聽兒子說他最近認識了一個新朋友,名叫「忻洋」。這位「忻洋」是一家營造公司的工務部經理,號令整個工程的一切。

    兒子因為從小對那些營造機具很有興趣——他是最近才知道的——常常駐足在各個工地現場觀看——他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所以在一個因緣巧合的機會,認識了那位喚作「忻洋」的男人,而那位「忻洋」也好意地教導牧平所有他所好奇的一切。

    或許是因為交了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吧,袁修毓驚訝地發現,兒子的個性竟在短短的幾天之內有了很大的改變。

    他開始會大笑、開始會看一些很無厘頭的香港電影,甚至會拿一堆他不曾接觸過的漫畫書回到家裡細心閱讀。牧平說,因為那位「忻洋」很愛這些東西,所以他要多吸收這方面的「知識」,才能和「忻洋」有共同的話題。

    兒子改變很多,唯一不變的是他的讀書習慣。他雖然多了這麼多的雜事,但每天的作業及溫習功課卻沒有絲毫的懈怠。就是因為牧平的改變並沒有影響到他學校的功課,所以,他只能在一旁靜心評估。

    牧平說那位「忻洋」有和他約法三章:必須要寫完作業、必須要和父母報備,他才可以去工地找「他」,而他也會依照「忻洋」的指示,注意自己的安全。

    其實也就是因為「忻洋」的約法三章,他這個當父親的才會知道自己的兒子喜歡工地、喜歡那些大型機具,並且常常駐足在那裡,觀看別人如何蓋房子。

    他發現自己罕見的怒火和妒火在胸口漸漸點燃。如果沒有那個約法三章,他相信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自己兒子的興趣在哪兒——除非有一天牧平在工地發生了意外!這是他的怒火。而妒火是,他沒辦法接受自己一手帶大的兒子,竟對別的男人掏心掏肺,但對身為父親的他,卻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牧平洗好手、坐定位,拿了個空碗,在碗裡裝了滿滿的酸辣湯。

    「今天『忻洋』教了你什麼東西?」袁修毓問,因自己尖銳的語氣而略微皺起眉頭。

    牧平吞下嘴裡的食物。「工地今天開始開挖了,哇塞!老爸,你應該跟我去看一看,那個挖土機不像我們一般看到的哦,實在厲害得太多太多了!忻洋說因為是超深開挖,所以方式和一般的不同。」他和忻洋阿姨已經變成很好很好的好朋友了,所以根本不用加上「阿姨」這種見外的稱呼。

    袁修毓看著一臉喜悅的兒子,他一直以為兒子的容貌比較像因生牧平而難產去世的妻子,但他今天才意外地發現,大笑中的兒子竟和自己兒時的相片幾乎一模一樣!

    然而,他的兒子,他一輩子最重視的人,如今竟像崇拜偶像一樣崇拜著那個該死的「忻洋」!

    他措詞謹慎地開口。「牧平,爸爸還是認為一個小孩子不太適合去工程正在進行中的工地駐足觀看,工地是個危險的地方。」

    快樂的笑靨從牧平稚嫩的臉龐上消失。「爸,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照顧自己,而且忻洋說,我只要戴上安全帽,並且待在安全的地方,就不會發生什麼危險。」

    袁修毓一把怒火升了上來。「你是我的兒子,不是『他』的兒子,『他』不會在乎你是否安全!」

    牧平放下手中的碗筷。「爸,你這樣的說法很不公平,忻洋是我的好朋友,她當然會在乎我的安全,你不可以這麼說她!」

    袁修毓愣住了,他從沒想過自己的兒子會反駁他,而且竟是為了維護一個外人?!老實說,他很生氣!

    「無論如何,你不可以再去工地!」他拿出父親的權威。

    「為什麼?之前你並沒有反對!況且我沒有影響到我的功課,我為什麼不能繼續我自己的興趣?」牧平表情嚴肅地提出他的質疑。

    袁修毓讓牧平連續的幾個為什麼給震到啞口無言。老實說,因「忻洋」的出現,兒子是變得比較活潑、比較開朗、比較有朝氣,也比較像個十一歲的小男生。但……

    「我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袁修毓強硬地用父親的身份欲逼迫兒子屈服。

    牧平不甘心地怒視著自己的父親。「這不叫為我著想好不好?我長大了,我會自己去判斷事情。我不懂的是,你為什麼要阻止我的興趣?如果真的只是安全上的顧慮,爸,每天在工地來來往往的工人叔叔這麼多,難道他們不會有安全上的顧慮嗎?忻洋規定我每次只能站在工務處的屋簷下看機具操作,而且還要戴上安全帽,難道這樣還不算安全嗎?」

    袁修毓審視兒子堅定的表情,他知道再這樣和牧平爭論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於是他下了個決定。「好,你明天跟我去程樂樂家做家庭訪問,結束後再帶我去看看那個工地,見一見你的新朋友,唯有如此我才能安心。」

    牧平一愣。程樂樂是他的同班同學,她美麗好動,活像是隨時在空中飛舞的蝴蝶一樣。雖然他們同班了五年,但在學校卻很少說話。

    這學期,她就坐在他的前面。程樂樂有一頭他所見過最美麗、最柔亮的頭髮

    袁修毓看著臉上出現一瞬間遲疑的兒子。「怎麼,有問題嗎?」

    牧平趕緊搖頭,臉上浮現一抹紅潮。「沒、沒、沒問題……」

    袁修毓擰緊了眉。他這個兒子好像愈來愈怪了,他愈來愈不懂兒子心裡在想些什麼。他以碗就口,暗歎了口氣……

    ***

    「五分鐘後到!我找停車位啦!」

    程忻洋吼畢,隨手將手機往旁邊的椅座丟了過去。每到週末,她們家附近的車位就一位難求,偏偏她家車庫的入口處被一輛沒留電話的死卡車給堵住了,而樂樂又約了她的「秀玉老師」今天來家裡做訪問,害得她現在必須在這茫茫的車海裡找尋一個幾乎不可能有的空位!呿,都是那個「秀玉老師」害的啦!

    「臭樂樂幹麼去喜歡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啊?還讓我嫉妒個半死!」程忻洋有些遷怒地怒吼。

    在自家周圍繞了兩圈,最後,她決定放棄,方向盤一轉,往前頭的付費停車位開了過去。

    這個停車場可酷了,三個小時一百元,錢自己投在一個直立的鐵筒內,車位自己找,老闆每隔一段時間才會冒出來收錢、巡視。

    她這個姑姑為了要趕赴敵人的約會,還要自掏腰包付錢停車,真是苦了她了!

    程忻洋剛將車開了進去,立刻知道事情不妙了!

    由於付費停車場的格線都有一定大小,如果是一般自家用的轎車當然沒有問題,偏偏地開的車是MVP的休旅車,光是長度就比一般車子長上一截!而停車場裡共剩下兩個不是相連的位置,她知道自己要硬擠進其中任一個空位,對她而言都是超高難度的事。

    程忻洋握緊方向盤,強烈的無力感像狂風暴雨般席捲而來。她一向自認天底下沒有她程忻洋做不到的事——唯獨倒車入庫!嗚∼∼她好想哭泣啊!

    程沂洋硬著頭皮,開始努力將它的大車擠進小停車格內。但,無論它如何調整,要嘛就是車屁股差點撞到別部車子,要嘛就是根本瞄不準!嗚∼∼

    此時,停車場又開進了另一部黑色的轎車。

    袁修毓安靜地在前方那部車的後頭等候著,他等了等,直到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前面那輛車的主人根本就不會停車!他皺著眉,開始懷疑前方的駕駛一定是無照駕駛,因為以那位駕駛倒車入庫的技術看來,是不可能考得到駕照的。

    「你在車上等著。」他向一旁的兒子下命令,然後開門下車。

    袁修毓走向前方那部白色的MVP,他禮貌地敲敲車窗,只見車窗降下,露出一張焦急秀氣的女性面孔。

    「需要幫忙嗎?」他有禮地問著。

    程忻洋停車停到心浮氣躁,她不耐煩地看著眼前高大的男人。他真的很高,MVP的座位已經夠高了,沒想到這個男人還要彎腰和她說話。「不好意思,可以再等我一下嗎?」

    袁修毓還是保持著有禮的態度。「但我觀察了一陣子,我發現你可能需要幫忙,以你停車的技術,是無法將車子停進去的。」

    「呃?!」

    這……這人真是太過分了!程忻洋的脾氣執拗,根本容不得別人將她的弱點給挑明開來。

    她氣鼓了雙頰。「你這人怎麼這麼沒禮貌啊!我只是一時停不進去,你怎麼可以說我不會停車?是你自己一點耐心都沒有,我只是停個車,不會耽誤閣下多少時間的!」

    袁修毓還是微笑著。「我知道停車不會耽擱多少時間,但我在你車後觀察很久了,以你的方式真的停不進去,為了節省我們彼此的時間,我可以幫你停車,你認為呢?」

    程忻祥一把火立刻衝上腦門。她脾氣本來就不好,這頭長得像熊似的男人竟然還一再地挑她的弱點攻,實在是讓她氣得想罵髒話!

    「喂,所謂『士可殺、不可辱』,我自己可以停車,不用勞駕你的幫忙!你最好閃遠一點,別被我的車壓到了腳,我可不負責任何醫療費用!」語畢,程忻洋升起電動車窗,啟動排檔,倒車。

    袁修毓皺著眉,退後了一步。在他單純的教職場所裡,所面對的都是溫柔婉約的女老師,像她這種壞脾氣的,他從沒見過。

    女人有這麼凶的嗎?有頭髮像她一樣,剪得這麼短的嗎?

    在試過三回合之後,程忻洋停住車子,宣佈放棄。她沮喪地趴在方向盤上,雖然想證明自己會停車,但問題是……嗚∼∼她就是停不進去啊!

    袁修毓二度輕敲車窗,程忻洋挫敗地降下車窗。「有事嗎,多事的先生?你為什麼不去試試別的停車場還有沒有位置?」她不快地嚷嚷著。

    袁修毓耐著性子。「小姐,這個停車場是附近僅有的一個,況且我在趕時間,可否讓我幫你停好車呢?」

    程忻洋看看車內的電子鐘,剛剛在電話裡,樂樂要她五分鐘內回到家裡,但現在她已經晚了二十分鐘了。樂樂一定很著急,而她不是一個會讓侄女失望的姑姑。

    她歎了口氣,認命地跳下車,仰望著眼前像熊一樣的男人。哇,他還真高啊!他不是肥胖,也不是壯碩,只是,那種練家子的氣魄和體格,給人的感覺就像熊一樣……

    「請。」程忻洋收回驚訝的表情,比了一個邀請的動作,但心裡可是不服氣的半死。她就不信這麼小格的停車位,這麼大的一輛車,他可以「很快」地停進去!

    只是,程忻洋的不屑只維持了十秒,因為人家在十秒之內,就將她的大車「唰」的一聲,漂亮地停進小小的停車格內了!

    程忻洋目瞪口呆,當場傻眼。她指著自己的車,再指著那頭得意自豪的熊。「你、你、你……」

    袁修毓忍住一肚子的笑,他的確很想笑,這位小姐驚訝的表情讓人覺得她可愛得像是卡通裡的發條娃娃。

    「請。」他回敬她一個「請」字,但為人師表的習慣,令他還是忍不住勸誡了幾句。「小姐,找個機會,你真該好好惡補一下倒車入庫的技術才是。」

    哇咧!程忻洋原本存有的小小佩服、小小感激立刻消失無蹤。這男人、這頭熊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地點明別人心中的痛呢?

    「這位先生,你說話客氣一點!你不要以為只是幫我一點小忙,就可以對我說起人生的大道理!我不是不會停車,只是剛換新車,對這輛車的車距還不是很習慣罷了!」

    「是嗎?不過我還是認為你的停車技術有點問題,我想,即便開小車應該也是一樣的情況。」

    雖然這的確是事實,但……程忻洋氣憤極了。「你不要太過分哦!我——」

    正當她捲起衣袖,準備好好大吵一架時——

    「忻洋!」

    兩人的身後傳來男孩興奮的叫喚。

    程忻洋轉頭,看見牧平從身後那輛車裡跑了下來。

    「牧平?你怎麼會在這兒?」

    牧平笑亮了整張臉龐。「我和我爸要去我同學家。」

    程忻洋一愣,指著旁邊的熊。「這是你……爸?」

    牧平笑著勾住父親的手臂。「是啊,這是我爸爸。爸,她就是忻洋。」

    袁修毓的驚訝絕對勝過程忻洋,他簡直震撼得不得了。他一直以為「忻洋」是個男人,他甚至還嫉護自己的兒子竟然會去崇拜別的男人,沒想到「忻洋」竟是一個女人,一個這麼凶悍的女子!

    袁修毓收起驚訝,有禮地伸出手。「你好,我是袁修毓,牧平承蒙你的照顧。」

    「呵。」程忻洋笑得尷尬極了。她握住了熊……喔,不,是牧平父親的手。「你客氣了,牧平很乖,嗯……不好意思剛才麻煩你了。」

    「不會。」

    兩個大人四眼相對,開始有了和平共處的笑容……雖然笑容都很不自然,甚至還余留著剛才爭論的餘溫。

    「對了,牧平,你和爸爸要去同學家,那等會兒還會去工地嗎?」她記得牧平昨天和她約了時間,說要帶他父親到工地參觀。

    牧平點點頭。「要,我跟我爸只是去同學家做家庭訪問,我們還是可以去工地。我爸想看看工地內的安全措施可不可以讓他安心。」

    程忻洋點著頭,這種關心是無可厚非的……等等!「你們要去做家庭訪問?」

    「是啊,我爸是國小老師。」牧平回答。

    程忻洋顫抖地指著眼前的男人,而後想起他方纔的自我介紹。「你、你……你不會是『秀玉老師』吧?!」

    袁修毓點著頭。「在下正是修毓老師。」

    程忻洋猛搖頭。「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是程樂樂的『秀玉老師』嗎?」

    袁修毓再點頭,望著眼前花容失色的女子。「沒錯,我是程樂樂的級任老師。」

    程忻洋仰天哀嚎。「不∼∼『秀玉老師』不是應該是女老師嗎?!」

    袁修毓眉楷微微抽動。「很抱歉,忻洋小姐,我是修毓老師,一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你是男人?」

    「我是男人。」

    程忻洋只能繼續目瞪口呆地瞪著眼前的熊;袁修毓也只能無力地審視著面前懷疑他性別而且脾氣不好的女人。

    兩個大人互相瞪視著彼此。

    上天開了一個大玩笑,他們不約而同地認識了彼此家的小孩,不約而同地誤認了彼此的性別,不約而同地因對方的存在而打翻醋桶……

    結果這一切都是一場烏龍!

    他是修毓不是「秀玉」。

    她是「忻洋」,套用他的話,她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

    兩人彼此對視著,對於目前的情況都很無力。

    接下來該如何發展?

    就像春天的天氣,很難預測的啦!

    程忻洋猛然想到了自己要送給「秀玉」……哦,不,是修毓老師的小禮物——

    那是愛美在情人節那天送給她的一瓶「女性」香水。

    哦,不!她悲慘得想要放聲尖叫。




第三章

    說實在話,把人家送的禮物再轉送給別人的確是不好的事,她當然知道愛美送她香水的意思是希望她能「女性化」一點,問題是她根本不曾使用過香水,所以與其讓愛美的心意蒸發、生灰塵,她反而覺得送給樂樂口中博學又有耐心的「秀玉老師」才是物盡其用。

    唉,程忻洋又無力地歎了口氣,是上天在惡整她嗎?還是這是她想將別人的心意轉送出去的報應?

    樂樂親愛的「秀玉老師」,應該是溫溫柔柔、輕聲細語的「女老師」,怎會變成客廳那個像熊一樣的男人呢?

    那種預期的落差感,讓她覺得自己像是被狠耍了一回似的!

    「歎什麼氣啊?阿媽說你切水果切到美國去嘍!」樂樂衝進廚房就看見姑姑站在流理台前,對著手中的芭樂和蓮霧哀聲歎氣。

    程忻洋以怨懟的眼神瞄了樂樂一眼。「你這個罪魁禍首,我看到你就一肚子氣!」

    樂樂雙手插腰,瞪著陰陽怪氣的姑姑。「親愛的姑姑,小的又是哪裡得罪姑姑您了?」

    程忻洋低聲咆哮,指責道:「你沒告訴我『秀玉老師』是男的!」

    樂樂愣了一秒。「耶?!」她捧住小臉蛋,忍住放聲尖笑的舉動。「難不成姑姑一直以為修毓老師是女的啊?!」

    「厚!」程忻洋咬牙切齒地吼了過去,這次已經很難控制自己的音量了。「我以為你的修毓老師,是秀氣的『秀』,玉珮的『玉』!」

    「秀、玉?」樂樂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哈,你怎麼會這麼想啊?!我的家庭聯絡簿上面也有老師的名字啊!哈,對哦,都是爺幫我檢查功課的……哈,太好笑了,我終於知道阿媽為什麼說你在嫉妒修毓老師了,因為你以為我喜歡上別的女人!哈哈哈……太好笑了,但是好奇怪哦,男老師你就不會吃醋嗎?哈哈哈,笑死我了……」

    真是夠了……之前自己的誤解已經讓程忻洋恨不得好好痛揍樂樂一頓了,沒想到樂樂不僅皮沒繃緊一點,反而還敢在她眼前猖狂地嘲笑她的失誤!

    程忻洋氣憤地將手中的芭樂用力塞進樂樂大笑的嘴裡。「夠了沒?你讓姑姑誤會你老師性別的事,姑姑都沒和你算帳了,你竟然還敢笑得這麼大聲?!」

    樂樂擦擦眼角的眼淚,咬了咬口中的芭樂。「因為真的很好笑嘛……」

    「程、樂、樂!」

    「好嘛好嘛,不好笑不好笑……」樂樂憋著笑,急忙端起水果盤。「水果我先端出去了,姑姑趕快出來哦!你這樣一直躲在廚房裡,阿媽會以為你對修毓老師一見鍾情,所以才會躲在廚房裡不敢出來見客。」

    「程樂樂——你欠扁啊?!」

    樂樂快樂地伴著姑姑的怒吼聲走出廚房。呵,姑姑簡直快氣炸了。

    哈,本來就是嘛,哪有家長在和老師訪談時,數次假借泡茶、加熱水、切水果等雜事落跑到廚房的?幸好有阿媽和爺爺撐著,否則的話一定很失禮。

    其實要不是剛剛得知了姑姑的誤解,她八成會和阿媽抱持著一樣的想法,以為姑姑被修毓老師給電到了!哈,如果老師和姑姑談戀愛,是不是會有更多爆笑的事發生呢?好笑、好笑,真好笑……

    樂樂想著想著,猛然頓住了腳步,一個念頭像閃電般迅速掠過腦海,她先是愣住,然後驚訝不已,接著細細思索,最後揚起大大的微笑,感覺自己是舉世無雙的天才!

    牧平一從廁所出來,就看見樂樂站在走道上,掛著奸詐、竊喜的笑容,頓時嚇了一跳。

    但,牧平是個沉默的小孩,向來不會冒失地打擾別人,所以他縮著身體,欲從樂樂的身邊繞過,不料樂樂卻發現了他的存在。

    「袁牧平!」她喚住他,她偉大的計劃還要有她同學的參與才行。

    「什麼事?」牧平看著樂樂,很小心地回應。畢竟他很少和同學說話。

    「幫我拿一下。」樂樂很自然地將手上那盤水果丟給牧平,她雙手環胸,審視著這位一向不多話的同學。「聽我姑姑說,你和我姑姑最近走得很近?」

    「是。」牧平點頭。

    樂樂揚起嘴角。「還常常去那個吵死人的工地找她?」

    牧平皺起了眉頭。「工地的聲音不會吵死人。」

    樂樂揮揮小手。「當然當然,這只是我的形容詞罷了!」

    她忍住不耐煩,繼續盯著同學瞧。「這麼說來,你一定很喜歡我姑姑嘍?」

    牧平因這突來的問話而愣住,一張清秀的小臉漸漸燙紅。「我很尊敬忻洋阿姨,不是你說的那個意思——」

    樂樂不耐煩地揮揮小手。「唉唷,喜歡就喜歡,我又不會嫉護你喜歡我姑姑。」

    牧平的臉已脹成豬肝色,他躊躇不安,急著解釋。「我、我、我……」

    樂樂簡直已經樂到飛上了天,哪還管得著同學的不自在?她認真地分析著目前的情勢。「既然你尊敬我的姑姑,我也很崇拜修毓老師,而他們兩個都單身……對了,你老爸有其他女朋友嗎?」她問,待看到牧平搖頭,才開心地繼續。她知道師母很早就去世了。

    「既然他們男未婚、女未嫁;你喜歡我姑姑,我也喜歡你父親,那乾脆這樣好不好,我們來聯盟,讓這世界減少一對曠男怨女如何?」

    牧平一頭霧水。「什麼意思?」

    樂樂雙掌合十,望著天花板,讚歎著自己的天才。「我們來湊合他們,讓他們結婚,讓我們親上加親,這樣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自己喜歡的人住在一起了。哦,我真是天才!」

    牧平大吃一驚,但沉穩的個性讓他忍住放聲尖叫的衝動。「什麼?!」

    樂樂仍是雙掌合十,繼續崇拜著自己的偉大。「同不同意啊,同學?想不想讓我親愛的姑姑變成你的媽媽啊?不過,我可要先警告你,我姑姑可是很凶的哦!」

    「媽……媽?」不同於樂樂的熱哀,牧平很認真地思考了三秒鐘,如果忻洋變成了他的媽媽會如何呢?

    最後,牧平慎重地說出了他的決定。「我同意!」

    樂樂開心地伸出手,她就知道她同學一定會同意的。「希望我們能夠合作愉快,夥伴!」

    牧平輕輕地握住了樂樂的小手。「合作愉快,夥、夥伴。」

    兩個小孩相互握手,正式訂下了盟約。

    而正在客廳和程爸爸分享教學心得的袁修毓,以及還在廚房對著流理台發呆的程忻洋,卻在此時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哆嗦——

    「耶?變天了嗎?怎麼冷冷的?」忻洋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竟有股不祥的感覺由心底升起……

    ***

    原本樂樂並沒將她編列在埔心農場校外教學的家長名單內,怎知樂樂竟卯足勁用力鼓吹她請假,死命要她參加。

    早說過,她不是一個會讓侄女失望的姑姑,所以只好向公司請了假,準備陪同小樂樂一起去校外教學。只不過……

    「厚,很奇怪耶,哪有人去郊外烤肉還穿裙子的啊?」

    只不過,小樂樂超級奇怪的,一大早就跑到她房間,硬是逼她將已穿上的休閒褲脫掉,改換上裙子。

    「誰說烤肉不能穿裙子的?今天天氣很好,姑姑的腿又這麼漂亮,穿裙子比較好看啊!」

    程忻洋揉著抽痛的太陽穴,和眼前嘟著小嘴、拚命撒嬌的樂樂僵持不下。「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姑姑很久沒穿裙子了,那些裙子說不定早就不能穿了。樂樂你很奇怪耶,幹麼一定要姑姑穿裙子呢?」

    因為穿裙子比較女性化嘛,總是要留給修毓老師一個好印象啊!

    樂樂心中是這麼想的,不過,這些心裡話當然是不能說出來的。

    「不管不管啦,反正人家要看你穿裙子嘛!你的身材根本沒變過,那些裙子一定可以穿的。姑姑,你就為了你親愛的小樂樂穿一次嘛!求求你……嗚,難道你不疼我了嗎?」樂樂開始耍賴。

    程忻洋甩開樂樂纏著不放的手,在T恤外再加上一件襯衫。「我不疼你會拋下我心愛的工作陪你去烤肉嗎?呿!不知感恩的傢伙!」

    由於姑姑的死命不妥協,樂樂只好放棄穿裙子這一項。她衝向化妝台,搜出姑姑放在抽屜裡一百年沒用過的口紅。「不穿裙子可以,那,總是要擦點口紅吧?」

    「哦∼∼」程忻洋雙手覆面,覺得自己一大早就怏被樂樂搞到崩潰了。「樂樂,我們只是去烤肉,不是去喝喜酒,我不需要擦口紅,謝謝。」

    「誰說烤肉不能擦口紅的?姑姑擦一點口紅比較像女生啊!你今天第一次見我的同學耶,我當然希望大家知道我有一個美麗的姑姑啊!」樂樂邊嚷嚷、邊拿著口紅,追在姑姑身俊跑。

    程忻洋像趕蒼蠅般地揮著手。「你去照鏡子看自己美不美?我雖然不是你親媽,但你和我相似的程度有百分之九十點九,你說我會不美麗嗎?」

    「姑姑∼∼」

    「還是你認為我應該穿上禮服,化個大濃妝,這樣才是『美麗』的姑姑?」

    「可以啊、可以啊!」樂樂點頭如搗蒜。

    「呿!」程忻洋回過頭,在樂樂頭頂上敲了記爆栗。「你想得美啊!」

    不理會樂樂的哀嚎,程忻洋打開房門衝出,而後用力關上門。

    ***

    詭異的樂樂還是繼續莫名其妙地詭異著。在遊覽車上,她竟然重色輕「姑」,跑去和牧平坐,把她留給那個「秀玉」……哦,不,是修毓老師!臨走前還眨眨眼,示意她好好和老師聊聊。

    樂樂在搞什麼鬼啊?

    「樂樂和牧平在學校感情很好嗎?」程忻洋問著身旁的熊,哦,不,是老師。

    袁修毓搖著頭。「據我所知,牧平在學校很安靜,很少和其他同學來往,直到最近他才開始和樂樂熱絡起來。」

    程忻洋皺著眉。「牧平這個年紀本來就應該相同學多多往來,只希望我家樂樂別帶壞了牧平就好。只是……真的好奇怪,樂樂很愛熱鬧,牧平那孩子怎麼會突然和樂樂變成好朋友了?」

    袁修毓還是搖頭。雖然身為教育者,但有時他還是搞不清楚,那群小孩子心裡的想法。「也許是突然發現了一靜一動兩種個性互補的好處吧。

    「也許吧。」程忻洋聳聳肩。算了,樂樂本來就是一個鬼靈精怪的孩子,牧平和她在一起,說不定個性會變得比較活潑。

    「對了,今天怎麼有空參加我們的校外教學呢?」他問。

    「請假啊!我們家樂樂的纏功是一流的。」它回答。

    他低沉地笑著。

    程忻洋眨眨眼,有點驚訝,原來大熊的笑聲這麼好聽,感覺好有磁性!

    在這麼近的距離看他,她竟發現,其實在高大粗獷的外表下,修毓老師的五官可是英俊得會讓女人流口水的。他的長睫毛會讓女人嫉護,他的挺鼻子會讓整容醫生嘖嘖稱讚,他乾淨的下巴中間有一個代表個性堅定不移的凹槽,他炯亮的雙眸顯得沉穩深邃,他柔美的嘴唇讓人想咬上一口……

    程忻洋一愣,驚覺自己竟會產生這種怪異的念頭。她搖搖頭,一定是昨晚沒睡好,一大早又被樂樂吵,所以才會胡思亂想。

    「對了,今天師母怎麼沒有一起參加呢?」她問。

    一絲傷痛閃過袁修毓的眼底。「牧平的母親去世很久了。」他回答。

    程忻洋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對不起!我、我不知道……牧平的……真的很不好意思……」

    「沒關係。牧平的母親是因難產去世的,也許就是因為從小沒有母親在一旁照顧,所以牧平心裡一直希望有一個女性的指導者,因此他才會特別愛親近你,造成你的麻煩。」

    程忻洋連忙搖頭。「不會不會的,牧平很聽話,他一點都不麻煩,老師太客氣了。倒是我家樂樂,才真的是需要老師多多指導才是。」

    他微笑。「你太客氣了,樂樂資質很好,對數理科的理解力又高,是塊讀書的料,只是缺乏了點耐心。」

    「是啊是啊,老師說的一點兒也沒錯……」程忻洋笑得很心虛。樂樂對數理科的高理解力毫無疑問地是遺傳自她的大哥,但……

    沒耐心的壞習慣卻和她一個樣!嗚,大哥,對不起啦!

    突然一個大轉彎,讓正在努力懺悔的程忻洋就像拋物線一樣被拋到袁修毓的懷裡,袁修毓反射性地以雙臂環住她,將她緊擁在懷中保護她的安全。

    時間似乎停止了轉動……

    她在他的懷裡……她在他的懷裡?!

    「哇——對不起、對不起!」程忻洋哇哇大叫,趕緊坐直身子,一張粉臉脹成從未有過的粉紅色。

    「沒關係,這路段彎路多,你扶好。」他諒解地微笑著。

    「哦,好。」程忻洋乖乖地聽從老師的話,端正坐好,兩隻眼睛牢牢地盯著窗外的國道風景,臉上的紅潮始終未褪。

    袁修毓看著自己的大手,他的手心似乎還殘留著溫熱的感覺。是不是獨身太久了?他早忘了,女人的身子是如此的柔軟。他聞到她的髮香,聞到她頸背上並非香水,但卻十足十屬於女性的馨香……

    在學校裡,和女老師難免也會有類似剛剛那種肢體上的碰觸,他也聞過那些女老師身上如花般的香味,但他卻從未有過這種異樣的感覺,彷彿有股熱流自腳底竄衝到腦門一般!

    兩人不再交談,只是,那不到三秒鐘的接觸,卻帶給他們無限的想像空間。

    袁修毓挪挪身體、動動長腿,好讓身旁的人有更大、更舒服的空間。他們兩個人都是屬於身材高挑的人,窄小的遊覽車座位對他們而言並不是挺舒適的。

    程忻洋偷瞄身旁的男人,將他體貼的舉動看在眼裡。她瞄到他的胸膛,臉龐不自覺地又燥熱了起來。嗚,莫非春天真的是動物的發情期?她怎麼覺得……覺得偎在修毓老師寬敞的胸膛上,竟有一種好舒服、好安全、好幸福的感覺啊?

    ***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抵達埔心農場。身為班長的牧平念著分組名單,程忻洋不敢置信地聽見自己竟和修毓老師分在同一組!在剛剛那異樣的感覺之後,她根本不可能和他同組,並且心平氣和地坐在小板凳上烤肉、烤香腸!

    「我要換組!」程忻洋嚷嚷著。

    樂樂的下巴差點掉下來,她和牧平不知費了多少心力才把修毓老師給搶過來的,她這個沒用的姑姑竟然要將修毓老師讓給別組虎視眈眈的歐巴桑?!

    「別想!我想吃老師烤的肉!」

    程忻祥氣得瞪丈雙眼。「那我們去別組總可以了吧?你這個小沒良心的,虧我一手把你養大!」她拉著程家二老,打算和別人換組去。

    「別想!」樂樂拉住兩老。「我想喝阿媽煮的湯、聽爺爺說的故事!」

    程忻洋看著空了的雙手,簡直氣到說不出話來。「好!那我去別組總可以了吧?我相信其他家長一定很願意跟我換組的!」她聽到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媽媽正以嬌滴滴的聲音在和修毓老師說話。

    樂樂拉住姑姑的手臂。「你也別想,我想吃你烤的香腸!」

    「厚,你這孩子很貪心耶——」

    程忻洋正準備開罵,袁修毓卻在此時「歸隊」。

    「有事嗎?」他望著怒氣沖沖的姑侄二人。

    樂樂諂媚地笑開。「老師,當然沒事!生火生火!」她立刻蹲下,加入牧平生火的行列。

    「怎麼了?」他問著眼前的女人。

    程忻洋的心狠狠一揪,唉,春天真是一個會讓人胡思亂想的季節。「呃,沒事沒事,我和樂樂都是大嗓門,每次講話都像吵架一樣,習慣就好、習慣就好。」她跟著蹲下,欲加入生火的行列。

    「姑姑,你和老師去洗菜啦!」樂樂開口趕人。

    「呃?!」

    樂樂和牧平有默契地揚高被黑炭弄髒的雙手。「我們在生火,難不成你要勞動阿媽和爺爺去洗菜嗎?」樂樂振振有詞地說著。

    他們這組老的老、小的小,老的不用動,小的在生火,剩下的兩人就是他們,程忻洋無力地看著眼前讓她心亂的男人,也只有妥協的分。

    裝菜的塑膠袋已拿在他的手中,她只能認命地跟著修毓老師一起洗菜去。

    兩人轉身離去之際,蹲在地上的兩個小的立刻開心擊掌。「耶!」

    爺爺問著身旁的老伴。「那兩個小的在做什麼?」

    程奶奶呵呵笑。「沒事沒事,咱們靜觀其變吧,老伴。」

    春天百花盛開,空氣中彷彿也瀰漫著春天的味道。美麗的季節讓心情跟著吹起暖暖的春風……

    ***

    程忻洋皺著眉頭,瞪著眼前的男人。她剛下班回到家,沒想到在自家溫馨的宅子裡,竟看到那頭熊……哦,不,是老師。

    離那日的校外教學才過了兩天,修毓老師又來到家裡,難道……樂樂在學校闖禍了不成?

    當樂樂看到進了家門的姑姑時,差點沒當場昏倒。顯然姑姑是由工地直接回家的,她身上甚至還帶著泥巴!

    呿,枉費她苦心經營,還特地要阿媽親自打電話邀老師來家裡吃晚飯,一起享受星期日的家庭晚餐呢!

    程忻洋在玄關處將鞋子脫掉,朝他的方向走去,禮貌性地向他問好。她微仰著頭,他真的很高,以她的身高是很少仰頭看人的。「老師好,今天怎麼有空來家裡呢?」

    袁修毓笑了笑,有禮地點頭。「來吃晚飯,不好意思,打攪你了。」

    「阿媽打電話請老師來吃飯!阿媽說老師家離我們家很近,兩家人要多多走動。」樂樂在一旁補充說明。

    程忻洋點了點樂樂的俏鼻子。「我還以為是你在學校闖禍了,老師才來家裡拜訪呢!」

    樂樂搗著鼻子,哇哇大叫。「我才沒有,人家最近乖多了!」

    程忻洋掛著笑望向老師,卻發現老師正凝視著她,直到發現和她的視線相接,才有禮地迴避。

    程忻洋眨眨眼。他在偷看她嗎?還是自己反應過度?唉,當真是春天來了,自己愈來愈會幻想了。

    「歡迎常來玩,老師。」

    「謝謝。」

    「嗨,牧平。」她和一旁的小男孩打著招呼,牧平給人時感覺愈來愈活潑了。「連續壁工程開始了,你這幾天可以過來看看。」

    「好!」牧平開心地允諾。

    程忻洋再看向前方的男人,和剛剛一樣,她發現他的視線再度停佇在她身上,但一察覺她疑惑時眼神,他又立即避開。呵,當真是春天惹的禍,讓自己胡思亂想?還是她臉上黏了什麼泥塊,才會讓老師直盯著她瞧?

    算了,別想了。「老師,你坐,別客氣。我先去梳洗一下,等會兒再聊。」

    她暫別了客廳的眾人,回到房間。

    望著她疲憊出身影,袁修毓皺著眉,問著身旁的樂樂。「你姑姑他們公司星期天也是不休息的嗎?」

    樂樂搖頭。「姑姑說這次的案子很趕,所以從開工到現在的星期天都沒休過。」

    「她看起來很累。」他記得她開朗的笑容,但今天,她的笑容似乎被疲憊給淹沒了。

    樂樂點頭姐搗蒜。「姑姑是我們全家的經濟支柱,她真的很偉大!」

    她把握機會,在此時扮演小孤女的角色,順便宣揚姑姑的偉大。

    「自從我爸爸媽媽在我五歲時去世之後,姑姑就負起照顧我、爺爺及阿媽的責任。她為了照顧我們,連自己的終身大事都耽誤了。姑姑說,很少有男人會接受一個有這麼多責任的女人,所以她寧願單身,也不讓我和爺爺、阿媽落得沒人照顧的窘況。我的姑姑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女人,我真的好希望姑姑可以有個好的歸宿唷!」樂樂的長篇大論演講完畢,還不忘對著老師展露「我要父愛」時渴求眼神。

    袁修毓點點頭。「我相信以你姑姑的條件,一定可以找到一個好男人照顧她的。」

    樂樂下巴又差點掉下來。不會吧?!她暗示的還不夠明顯嗎?

    趁著修毓老師讓爺爺抓到一旁聊天之際,樂樂問著身旁的牧平。「你覺得我剛剛的暗示不夠清楚嗎?」

    牧平搔搔頭,一臉茫然地問道:「你暗示了什麼?」

    樂樂為之氣結。「我在暗示你爸爸娶我姑姑啦!我還能暗示什麼?」

    牧平仔細回想樂樂的暗示,然後聳聳肩。「老實說,我一點也聽不出來。」

    樂樂快氣炸了。「厚!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跟你爸一樣遲鈍啦!我會被你們氣死!」

    「被誰氣死啊?」程忻洋洗完三分鐘戰鬥澡之後,一走進客廳就看見正張牙舞爪的樂樂。「你在欺負牧平嗎?程樂樂。」

    樂樂翻著白限。「我欺負他?哼,以他的資質,說不定連我在欺負他,他都感覺不出來呢!」

    程忻洋擰著眉,在樂樂的頭頂上敲了一記響頭。「沒禮貌的小孩,不要拐著彎罵人!」

    「吃飯了∼∼」程媽媽在餐廳吆喝著。

    一群人走向餐廳,程忻洋入座,不意外地發現修毓老師「正巧」坐在她的身旁。

    「吃飯,老師。」程忻洋招呼著老師吃飯,卻再次抓到老師盯著她看的視線。

    她摸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黏東西嗎?老師為什麼要一直看著我?」

    袁修毓一震,定了定紊亂的心。他也想明白自己的視線為何老是跟隨著她?

    她剛洗好澡,一頭潮濕的發覆在她心形的臉蛋上,像個小男孩似的。沐浴後的紅嫩肌膚和馨香,讓她格外具有女人味。

    「不好意思。」袁修毓道歉。

    程忻洋聳聳肩。「沒關係。」他凝視她的目光很溫柔,不會讓人感覺厭惡,所以無所謂。

    兩個大人一來一往的對話,讓對面兩個小朋友興奮地趴在桌上大笑。

    程忻洋喝了口湯。「發生什麼事了?樂樂、牧平。」

    「沒事……」樂樂快樂到說不出話來。

    「你真不曉得啊,女兒?」程母開口,臉上也是佈滿掩不住的喜悅。

    「曉得什麼?」程忻洋又喝了口湯,咬了口山藥。嗯,今天的山藥排骨湯很好喝。

    樂樂拚命阻止阿媽透露她和牧平的計劃。

    「樂樂,你們在搞什麼鬼?」她問,又咬了口山藥。實在太美味了!

    「阿媽,不能說啦∼∼」

    「程奶奶,真的不能說啦∼∼」

    「什麼事不能說?媽,今天的山藥好好吃哦!」她讚美著,不禁又咬了一口。

    兩個小朋友再怎麼努力阻止也沒用,最後仍是露了餡。只是,誰也沒想到,最後露餡的竟是平時老是拿著放大鏡、安靜看書的爺爺。

    程父放下手中的碗筷,很慎重地望著眼前充滿正氣的男子。女兒的終身大事是他這輩子最放不下的事。

    「修毓,你會追求我的女兒嗎?」他嚴肅地問。

    聞言,程忻洋口中的山藥立刻噴了出去。

    兩個小孩像被下了定身咒般,頓住了動作。

    程母拉著程父躲過女兒的山藥炸彈。

    而事件的男主角呢?

    他依然氣定神閒地端著碗、喝著湯,彷彿程父所說的話,他一句也沒聽到。

    一切,全亂了……




第四章

    晚餐在很詭異的氣氛下結束,一群人移師到客廳繼續聊天、吃水果。

    嚴格來說,她是挺想落跑的,只是苦於找不到理由。老爸一句無心的話,將她的心弄得七上八下,她根本沒想到老爸怎會突然冒出那句話。幸好老師並不在意老爸的話……

    他真的完完全全、絲毫不在意!

    程忻洋深吸口氣,忍住放聲尖叫的衝動。

    「姑姑,你跟草莓有仇嗎?草莓都被你戳爛掉了啦!」樂樂哇哇大叫。

    她頓住手中的叉子,冷冷地瞟向一旁的樂樂。讓她的情緒古怪難懂的罪魁禍首就是樂樂,她真想不顧親情,狠揍樂樂一頓!

    「哇,姑姑你瞪人的樣子好可怕哦!」樂樂繼續哇哇叫。有客人在一旁撐腰,她才不怕姑姑「小小」的怒眼呢!她現在可是開心翻了天,爺爺的一句話,應該會讓姑姑和修毓老師的「情事」立刻迅速發展,現在她和牧平只要等著驗收成果就行了。

    「我有瞪你嗎?姑姑的眼睛長得比較大不行嗎?」程忻洋叉了一顆草莓,沾了小碟內的蜂蜜送進嘴裡,甜甜酸酸的滋味立刻讓她滿足地瞇了眼。

    看著她陶醉的模樣,袁修毓眼中閃著柔柔的光芒。「你很愛吃草莓嗎?」

    程忻洋享受著口中的甜美滋味。「嗯,櫻花、草莓加上露天溫泉,這就是我喜歡春天的原因。」

    袁修毓噙著笑。「我父母家正好種著櫻花和草莓,如果你有空,可以到我家賞櫻采草莓。另外,我父親前年才在家裡的後院挖了一個露天風呂。」

    呃?!程忻洋瞠目結舌。

    「真的嗎?好啊好啊,我們去老師家看花、采草莓!老師,我們可以去嗎?還是這只是你和姑姑的兩人約會?」不等姑姑的回應,樂樂立即高興得手舞足蹈,還不忘揶揄幾句。

    今天到底是什麼幸運天啊?老師竟然主動提出邀約?!哦,天啊,她似乎可以聽見遠處傳來「結婚進行曲」浪漫的樂音呢!

    袁修毓依然保持著柔柔的目光、暖暖的笑容。「當然歡迎。程伯母、程伯父也可以一起來寒捨度個假,我父母親一定會相當歡迎的。」

    啊?!牧平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父親。老爸一向最怕帶女性朋友到北投阿公阿媽家的,因為阿公阿媽一直力勸老爸再娶,所以對每個老爸帶去家裡的女客人,都會像戶口調查一樣地仔細盤查。

    沒想到,老爸竟要帶忻洋阿姨一家人到北投老家度假?!

    哇塞,阿公阿媽要是看到老爸帶著女性朋友,還有女方的父母親一起回去,肯定、馬上、立即開桌談親事!

    程忻洋眨眨眼,一時之間無法反應過來。他約她?哦,不,別想太多、別想太多,這只是禮尚往來的禮貌性邀約罷了。老媽今天約他來家裡吃飯,他再回約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別想太多,千萬別想太多……

    「既然有一個這麼好的地方,可以賞櫻、又可以采草莓,還可以泡溫泉,簡直就是人間仙境嘛!我根本找不到理由拒絕老師的好意。」

    「耶!」

    樂樂和牧平立刻由沙發上跳了起來,兩人手臂勾著手臂,快樂地跳著舞,他們快樂的因素當然不只是因為要去度假,其實「計劃」即將成功,才是最大的主因。

    晚餐的聚會結束,袁修毓帶著兒子向程家二老告辭,程忻洋和樂樂陪同他們散步到停車的地方,兩個小的為了避免打擾到「大人談戀愛」,已經閃得遠遠的。

    輕輕涼涼的晚風吹拂著,程忻洋拉緊身上的披肩,抵禦寒意。

    「會冷嗎?」他問。

    程忻洋點點頭。「有一點,氣象報告說明天會開始變天,氣溫會下降個五、六度,所以明天那兩個小的上課,可能要叮囑他們多帶一件外套到學校。」

    袁修毓點點頭。「我會注意要牧平多帶件衣服,謝謝你的提醒。」

    程忻洋揮揮手。「不客氣啦,我每天一定要看氣象新聞,否則的話隔天就不會穿衣服,尤其是這天氣多變的春天,更是要特別注意。」

    「沒錯,原來會留意氣象的還不只我一人!」

    程忻洋驚奇地看著他。「你也會?」

    「首然。」

    「真巧。」

    兩人相視一笑,並肩緩步地定著,路燈拉長了他們的影子,袁修毓的高大配上程忻洋的纖長,這樣的組合,感覺很好。

    程忻洋盯著自己的腳尖,心中盤算著,有件事,也許她真的必須開口澄清,否則的話,每次和他碰面都會很不自在。

    「老、老師……」

    「有事?」袁修毓停住了腳步,凝視著身旁的她。

    程沂洋迎上他的視線,炯亮的目光似乎比天上的星月還來得耀眼,臉上醉人的溫柔似乎可以將她淹死……哦,該死!好歹她也出社會打滾這麼多年了,什麼樣的男人她沒見過?竟然會讓一對眼睛及溫柔的臉孔給輕易迷惑?!

    「我……」她深吸口氣。「我老爸剛剛所說的話,你別在意。」

    語畢,程忻洋低下頭,立刻覺得後悔。她簡直多事,說不定老師根本沒將老爸那句恐怖的話聽進去,她幹麼又再一次多事提醒?!

    「是追求你的那句嗎?」他問,低沉的嗓音彷彿像一塊上好的絲綢,輕輕刷過她的耳畔,令她感到一陣酥麻……

    程忻洋點點頭,兩眼繼續盯著自己的腳尖,白皙的臉龐已經脹成了粉紅色。

    袁修毓看著她的發,明亮的燈光和星月,將她挑染成金褐色的短髮襯托得更加閃亮而柔軟,他從沒想過女人短髮竟也可以如此的女人味,不禁下意識地緊握拳頭,阻止自己想伸手碰觸輕撫的衝動。

    「該道歉的是我,我不該對於程伯父的那一句話完全不作反應,我以為這樣的處理方式,比較不會擴大問題的敏感度。程小姐的條件那麼好,以我的狀況來說是不能高攀的,程小姐應該可以找到更好的對象,來相伴左右才是。」

    程忻洋立刻抬頭迎向他清澈的眼,她扯開嘴角笑,掩蓋心中莫名的揪痛。「老師,您客氣了,這個年代早已沒有這種身份的問題了……」

    袁修毓沒有回話,兩人繼續往前走。

    他在拒絕嗎?他的意思是拒絕的意思嗎?

    程忻洋發現自己很在乎他的拒絕,每個拒絕的字眼都像粗大的繩索勒住她的脖子,讓她難以呼吸,每次呼吸都會牽動胸口一股莫名的痛。

    來到了袁修毓停車的車位,牧平已在車旁等候,似乎看穿了忻洋強裝的微笑,牧平的目光透露著關懷之意,只有樂樂還拉著老師和姑姑的手,快樂得好像吱吱喳喳的小麻雀一樣。

    「唷唷唷,你們走得好慢哦,是不是在談戀愛啊?老師,你這樣不行唷,我家姑姑可是一點經驗值都沒有哦,花前月下,老師又是這麼的有魅力,小心我姑姑會愛上你唷!」

    程忻洋的心狠狠一揪,她雙臂環胸,忍住襲來的那股寒意。「樂樂別亂說,和老師說再見,時間晚了,明天還要上課。」

    天真的樂樂再怎麼遲鈍,也看得出姑店臉上的僵硬,她馬上收起玩笑,正經八百的和老師道別。「老師再見。」

    「再見,樂樂。程小姐,今天麻煩你了,再見。」

    「再見。」

    袁家父子上了車,車子發動,四人揮手道別,車子駛離。

    程忻洋輕輕地歎了口氣。

    樂樂感覺到姑姑的沉重,貼心地抱住姑姑的腰。「爺爺、阿媽和我都希望你好。」

    程忻洋了然一笑。樂樂這麼一說,她全瞭解了,她和老師之所以會有這麼多接觸的機會,原來都是他們一手所安排,呵,也許牧平也參了一腳。

    她環抱住樂樂。「我沒事的,姑姑有你和爺爺、阿媽就夠了。」

    樂樂搖頭,傷心的淚水噙在眼眶裡。「不夠,阿媽說,有一天她和爺爺都會死掉、我也會嫁人,如果不幫你找個伴,你以後會很孤獨。」

    程忻洋揉著樂樂的發,輕輕地笑開。「呵,那你嫁人後會不理姑姑嗎?」

    樂樂在姑姑的懷中搖頭。「我不會!我會照顧姑姑一輩子。」

    程忻洋彎腰緊緊地抱住懷中的小樂樂。「姑姑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未來的事,就順其自然吧!」

    今夜的星月特別明亮,似乎也正因為這對姑侄濃厚感人的親情而感動著……

    ***

    她以為經過那次的「拒絕」後,她和袁修毓的生活應該不會再有交集才是,殊不知愛神小樂樂有著不易放棄的脾氣,再接再厲和牧子促成了今天北投兩天一夜的度假之旅。

    樂樂施展了所有撒嬌賴皮的功夫,要程忻洋答應這個週末不去工地加班,並且同意去修毓老師的北投老家度假,其工程之浩大,簡直耗掉了她這十一年來所有累積的功力!

    為了省掉車跟車的麻煩,所以約定由程忻洋開她那台MVP休旅車,先去「幸福社區」接袁家父子,再一同前往北投。

    不過老天爺顯然不願讓這兩天一夜之旅過於無趣,所以在接到袁家父子,車子駛上馬路,過了第一個紅燈之後,第一場風暴立刻掀起!

    「你說什麼,我的開車技術有問題?!」

    程忻洋瞪著助手席的男人,哦,不,是助手席的熊,她恨不得剝了他的熊皮!她這輩子最恨的事,就是有人批評她開車的技術,尤其是這只熊先前已經批評過她的停車技術了!

    袁修毓掛著笑,凝視著身旁的女人。她又恢復了先前的壞脾氣,不再像剛剛看他一樣,眼神謹慎中帶著距離感,說老實話,他反而比較習慣她張牙舞爪的模樣,她的疏遠讓他很不自在。

    「這是實話,我們一車人的生命全交在你手中,你開車橫衝直撞的習慣的確要改一改。」他為人師表,最擅長的就是殷殷教誨。

    「厚!袁修毓,你不要太過分峨,你一下說我不會停車,一下又說我不會開車,」她氣憤地拿出壓在遮陽板上的駕照亮在熊的眼前。「你當我中華民國駕駛執照是考假的啊?我告訴你,我二十歲就考到駕照了,開車開了十年,你竟然說我不會開車、不會停車?!」她簡直就快氣爆了,毫不在意公開自己的年齡!

    「這是事實,考得到駕照,不代表車子會開得好。」老師脾氣好,還是保持著微笑。

    「哇咧,我又不是計程車司機,車子會動、會跑就好,為什麼一定要開得好?」

    「這是交通安全問題,你是馬路上的不定時炸彈。」

    「袁修毓,你真的太過分了!好,你開,我就不信你的技術能有多好!要是把我的寶貝車『ㄎㄟ』到一點,我就剝了你的熊皮當腳墊踩!」

    程忻洋氣憤地下了車,和可惡的「熊」交換位置。

    大人大聲開罵著,牧平憂心忡伸,只有樂樂還是一派快樂的模樣。

    「唉呀,沒關係啦,人家說『床頭吵床尾和』,沒關係的啦∼∼唉唷!」

    一記爆栗猛力敲向樂樂的頭,樂樂抱著頭哀鳴。「姑姑好痛哦!」

    「知道痛就好,我的拳頭也很痛!」

    程忻洋瞪了樂樂一眼,拉過安全帶繫上,車子平穩地開上馬路。

    換了個駕駛果然舒適極了,兩老安心、滿足地歎了口氣。他們每次坐女兒的車,都以為是坐上了雲霄飛車,心裡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今天車子換人開,感覺還真是舒服呢!

    看見一家人竟然滿足地歎氣,程忻洋死瞪著身旁掛著微笑的「熊」。

    「你還笑!」她咬牙切齒,三個字恨恨地自牙縫中迸出來。

    袁修毓無動於衷地望著灰色的天空。「今天的天氣很適合泡溫泉。」

    他雀躍地笑著,灰暗的天空,絲毫沒有干擾到他的好心情。

    ***

    袁修毓的祖宅是位在北投半山腰上的一座日式建築,偌大的庭院裡種植著數棵吉野櫻,原本的花房種植著數排草莓,後院也真讓袁爸爸挖了個大洞,再用石頭砌成不規則圓的池子,並接管引進北投珍貴的天然資源——溫泉。

    程家一家人看得目瞪口呆,袁家的祖宅裡裡外外充滿著古色古香的日式風味,讓他們有種來到日本觀光的幻覺,這宅子跟緯來日本台介紹的日式溫泉飯店實在沒什麼兩樣!

    程忻洋一眼就愛上這座宅子,她是學建築的,尤其日式建築又是她的最愛。

    袁家二老也一眼就愛上木頭兒子帶回來的小姐,他們是留日的,並且長年待在日本生活,早就看膩日本女性老是「ㄋㄟ、ㄋㄟ、ㄋㄟ」的謙卑姿態,他們喜歡獨正自主的現代女性,就像忻洋一樣。

    「忻洋啊,聽牧平說你是營造公司的工務部經理唷?」袁母濃濃的日本腔國語聽起來很有小女人的味道,她拉著忻洋的手臂,親熱的姿態讓程忻洋傻眼。

    「呃,是。」她環顧著四周,樂樂早就讓袁爺爺架走,他一直想要有一個孫女,只怪自己的媳婦早逝;而程家二老也讓牧平拉去介紹屋子裡外新奇的東西。

    只留下她和「熊」,她想跑,卻被袁伯母拉著不放……

    「呵,那太好了,我最喜歡看人家蓋房子了,有機會我去你工地參觀好不好?」

    程忻洋了然一笑,她現在終於明白,牧平的興趣遺傳自誰了。「好啊,有機會我一定帶袁伯母參觀我們的工地。」

    袁母愈笑愈開心。這麼大方的女孩,她愈看愈滿意。「別叫我袁伯母,太生疏了,以後你就叫我袁媽媽就好。」最好能把「袁」字拿掉,那就再好不過了,呵!

    「耶,忻洋啊,你和修毓交往多久啦?修毓一向話少,這麼重要的事他也沒和我說!」袁母賞了自家兒子一個大白眼。

    呃?程忻洋錯愕地看著身旁的「熊」,他的臉上還是一貫的平靜,沒因自個兒母親的失言而有任何反應。

    「袁媽媽,我和袁老師不過才『認識』一個多星期而已。」她刻意強調「認識」二字。

    袁母還是笑盈盈地。「一個星期算久了,現在可是太空梭的世紀,很多人認識不到一個月就結婚了呢!」

    呃?!「袁媽媽,您誤會了啦,我和老師只是……」程忻洋完全亂了手腳。

    袁母拉過自家兒子。「忻洋啊,我這個兒子從小就像根木頭一樣,他會把你帶回來,就證明你在他心中的地位一定與眾不同,袁媽媽相信這絕對不是誤會。」

    「呃,我只是來賞櫻、采草莓、洗溫泉而已……」她拉著袁修毓的衣袖,輕聲求救。「你解釋一下啊,你母親誤會了……」

    她是緊張得半死,不想因袁媽媽的誤會造成他的困擾,但那頭「熊」,哦不,應該是那頭像熊的木頭人竟然毫無任何解釋的打算,還在那邊悠閒自在地亮著溫柔的笑容!

    「袁媽媽,您真的誤會了,我的侄女是袁老師的學生,牧平又巧合地和我認識,我們是朋友,不是您所謂的……」

    袁母哈哈笑。「正所謂『千裡姻緣一線牽』,你們就是有緣才會認識,況且我自己在兒子心裡在想什麼我最清楚了,現在只看你對修毓的看法嘍,忻洋,你會討厭修毓嗎?」

    「當、當然不會……」啊咧,袁媽媽這樣問,她能怎麼回答?樂樂的老師可是他啊!

    袁母愈來愈興奮。「這就對了啊,我家修毓除了個性木頭之外,人品絕對沒話說,你只要嫁來我家,包準你幸福又快樂!」

    呃,程忻洋蒼白著臉。打出娘胎後她就沒這麼狼狽過,感覺自己就像只待宰的豬……

    袁母自導自演開心得不得了,她激動地呼喊著老伴,程忻洋趁此空檔,趕快拉著袁修毓落跑,邊跑還邊喊。「袁媽媽,我們去看櫻花嘍!」

    「等……」袁母眉開眼笑地看著手拉手的兩個年輕人。「沒談戀愛?我就不信你們沒談戀愛!呵。」

    兩人跑到庭院,程忻洋趕緊放開袁修毓的手,雙手插腰,瞪著眼前的男人興師問罪。「喂,袁修毓,你不知道誤會不解釋清楚,後果是很嚴重的嗎?你這樣不聞不問可是會害死我們兩個的!」

    袁修毓仰頭望著高大的吉野櫻。「今年雨水少,櫻花開得很茂盛,我們家這片櫻花林,可是『北投區旅遊導引』的封面圖片呢!」

    程忻洋順著他的指示,欣賞著這難得的美景,忘了自己剛才的言論。「真的好漂亮,我以為這麼漂亮的櫻花一定要上阿裡山才看得到。」

    櫻花在空中隨風飛舞,袁修毓輕輕拿掉落在她肩上的櫻花瓣。「我母親就是那個個性,你別介意。」

    他看著掌心上的花瓣,頓時出了神。他應該堅守自己當初的想法,和她保持適當的距離才對,她年輕、優秀,可以找到更好的伴侶……

    但他忍不住,忍不住心緒的悸動,忍不住不去碰觸她的美好,她就像塊磁鐵,依著自身強大的吸引力,吸引著他,並且讓他目眩神迷。

    程忻洋也禮貌性地為他拿掉肩上的櫻花瓣。「呵,袁媽媽對於你帶回家的女性朋友們,都是如此『熱情』的嗎?」

    袁修毓聽從自己的心,放下心中的顧忌,握住了她的手。「不,你最特別。」

    裎忻洋愣愣地望著自己被握住的手。是櫻花美景的催情效果嗎?還是她真的太久沒交男朋友了?她怎麼覺得他的熊掌給人好幸福、好想流淚的感覺?

    「我的手細嗎?」她玩笑地問著。

    袁修毓帶著厚繭的食指輕撫著她的手心,細細地、溫柔地撫過她手心上每條紋路。「你的手很細,你不用攪拌水泥嗎?」他戲謔地回問。

    原來像熊的木頭人還會開玩笑呢!程忻洋漾開了笑。「不,我不用攪拌水泥,而且不擅長也不常做家事,所以手才會細。」

    「原來如此。」他握住了她的手,將她的手心牢牢地包在自己的大手裡,她細嫩的小手搭著他粗厚的手掌很合適。

    她看著他,感受到他笑容裡的真誠。「你為什麼要牽我的手?」

    他笑,陽光一般的笑容,是她認識他之後,見過最燦爛的。「因為我想牽著你。」

    程忻洋看著自己的小手包在他的「熊掌」之內,心裡有種淡淡的感動。

    兩人不再談話,迎著風,讓美麗浪漫的櫻花瓣包圍著他們,髮絲在輕風中飛揚,他們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

    在一旁樓柱的後面,躲著一大群人,有袁家二老、程家二老,和屬於兩家的小朋友。

    「修毓在追我的女兒嗎?」程爺爺擰著眉又問了一次。

    「對啦對啦!」程阿媽不耐煩地說著,再也受不了老伴的遲鈍。

    「是追求嗎?」袁阿公皺著眉問著。「我看是開始談戀愛了吧!」

    「哈,既然他們開始談戀愛了,親家公、親家母,咱們該來談談他們兩個的婚事了。」袁阿媽已經快樂地哼起小曲來了。

    兩個小的看著目前的發展,樂樂歪著頭。「我們的計劃成功了嗎?」

    「我想應該算是成功了吧!」

    牧平傷感地偷偷擦著淚水,他很想要一個媽媽,這是從他懂事後,每年必許的生日願望。

    樂樂噘起小嘴。「真的成功了?唉,我以為會很困難呢!結果幾棵樹就讓他們互許終身?真沒成就感!」她發現牧平偷偷在擦眼淚。「你在哭唷?」

    牧平趕緊搖頭。「沒有啊!風飛沙啦!」

    樂樂不屑地斜睨了一眼。「呿,哭就哭,還什麼風飛沙咧!如果他們結婚了,我就變成你的姊姊,你不能對姊姊說謊話唷!」

    牧平脹紅著臉開始辯解。「你才大我幾天,為什麼我要叫你姊姊?」

    樂樂嗤之以鼻。「大幾天也是大好不好?就算我只是比你早出生一秒鐘,你還是要叫我姊姊!」

    「但是你此我孩子氣啊,我比較成熟!」

    「那又如何?是你自己要這麼老氣的,怪得了誰!」

    兩個小的繼續爭論著誰能當老大。

    四個老人家繼續觀賞,並回憶著曾經屬於自己的年輕歲月。

    櫻花瓣依然隨風舞動著,似乎染紅了這片熱鬧的天地。





第五章

    正所謂「少女情懷總是詩」,她當然曾經幻想過自己談戀愛的情景及理想中情人的模樣。

    因為她身高高,所以她希望未來的另一半能夠比她還要高,畢竟她是女生,也想要有小鳥依人的安全感。這點,「熊」完全符合。

    另外,因為她很活躍,所以她希望未來的另一半至少能夠和她旗鼓相當,這樣生活才夠精彩。這點,「熊」和她要的活躍完全扯不上邊。

    再者,因為她很男性化,所以她希望未來的另一半能比她更豪邁瀟灑,這樣才像一個男人!這點,「熊」也完全不合格。倒不是說「熊」不像個男人,而是……也許是身為教育者的關係吧,他的個性沉默、內斂、溫和到讓她想吐血!

    所以,攤開她洋洋灑灑的擇偶條件,袁修毓只有身高一項吻合她的需要。其他的一切,完全是她所不欣賞的!

    不過幸好袁修毓很疼樂樂,也很尊敬她的父母親,這是最重要、也是最讓她安心的部分。感情的事,真的很煩。

    「唉!」

    剛和建設公司的人員結束一個會議,程忻洋完全無心再集合公司內部人員,檢討有關剛才會議的內容。她一回到辦公室,就趴在桌上,反常地哀聲歎氣,讓愛美相當驚訝。畢竟,這一點兒都不像她親愛的工作狂愛人程忻洋!

    愛美端來一杯咖啡,濃濃、黑黑的,別人喝可能會苦死,但卻是忻洋的最愛。

    「怎麼哀聲歎氣呢?公司要倒啦?」

    程忻洋懶懶地抬起眼簾,瞄了范大美女一眼。「公司不會倒,依今年的工程量,年底至少還可以再多領六個月的年終獎金。我在煩我自個兒的事,別吵我!」

    喔?愛美可好奇了,忻洋是藏不住心事的人,如果是家裡的事,她早就找她嚷嚷了,不可能會放在心中,然後自己哀聲歎氣的。

    「發生什麼事啊?我們接工程的建設公司要倒了嗎?」

    程忻洋抖睨了愛美一限。「愛美,你不要這麼悲觀好不好?滿腦子的倒閉,你的想法太奇怪了。」

    愛美嬌媚地笑著。「現在景氣這麼差,人家自然會聯想到嘛!那你說,到底是什麼事讓我親愛的忻洋這麼煩惱呢?」

    程忻洋審視著愛美,仔細地思考著。愛美經驗老道,也許在這方面可以給她一點建議才是。

    她揮揮手,要愛美靠近。

    「什麼事?什麼事?」愛美趴在辦公桌上,屁股翹得高高的,一副準備就緒的模樣。她好奇極了。

    「那個……」程忻洋潤潤自己乾燥的唇,再摸摸桌上的卷宗。「呃……那個……」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她發現這種心事真的很難開口說出來。

    愛美翻了一個白眼。「到底什麼事啊?」

    程忻洋苦苦一笑。她,一向敢說敢做的程忻洋,竟也會有這麼吞吞吐吐、不知如何是好的一天!

    唉!

    她歎了口氣。「愛美,是這樣的……你覺得怎樣的男人才適合我呢?」

    愛美大驚,高興地跳了起來。「哇,這的確是件大事,我的忻洋終於想要談戀愛了!我還以為你打算一輩子做老姑婆呢!」

    程忻洋警告性地瞄了愛美一眼。她身旁的人是怎麼搞的?沒有一個是正常的。

    「愛美,我是有很大的煩惱才請你幫忙的,你要要嘴皮子就出去,不要吵我!」

    愛美忍住笑,一本正經地在忻洋辦公桌前的位置坐了下來,認真地分析道:「怎樣的男人才適合你呢?嗯,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我個人以為,因為你的個性真的很辣又很嗆,再加上工作上又很有成就,所以一定要有一個比你更強悍的伴侶才能和你匹配。我想,最好是來個超級黑幫老大,才會配得上你!」

    程忻洋嗤之以鼻。「我不想去監獄上演溫馨會面情,難道我真的不適合一個正派但溫和的男人嗎?」

    愛美搖頭。

    程忻洋無助地抓著頭。「那如果我喜歡上一個外型像熊一樣高大,但個性卻溫和的『書生』,我該怎麼辦呢?」

    「溫和的書生?」愛美再搖頭。「怪怪的組合,不合適。」

    「為什麼不合適?!」程忻洋嚷嚷著。

    「那會變得很奇怪啊!人家會以為你才是一家之『夫』,而書生則像是你的『太太』,這樣你瞭解嗎?」

    「不瞭解、不瞭解!」程忻洋簡直快煩躁死了!

    愛美試著舉出實例來佐證。「就好比說,將來你們結婚了,家裡的馬桶不通、還是燈泡不亮,難道你希望是你來換、你來修理,而溫和的書生則是穿著圍裙在廚房煮晚飯?你能想像那種恐怖的場景嗎?」

    程忻洋點頭。「我能想像,真的很可怕,我不想再通馬桶了……」家裡的民生設備、大大小小的故障,都是她負責修理的。

    愛美攤開手臂,聳了聳肩。「那不就對了!唉呀,書生型的不適合你啦!你趕快趁自己還年輕貌美的時候,找個黑幫大哥談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吧!」

    程忻洋撇了撇嘴角。「然後再順便當一對亡命鴛鴦是不是?」

    愛美大笑。

    此時,內線電話響起,程忻洋接起,隨即揚起了笑,把電話遞給愛美。

    「找你的。」

    愛美接過,嬌滴滴地招呼。「喂,我是愛美……王八蛋!你還想改圖?!都開工了,你改什麼圖?告訴你哦,就算你拿建築公司那邊的頭頭來壓我也沒用啦!我們已經開工了,料也算好了,你別在這個節骨眼給我找麻煩,否則我殺到你公司開扁!」

    程忻洋抱住肚子,悶著笑。愛美人美又嬌,對每個廠商、客戶都是嬌滴滴的,唯獨對電話那頭的建築師,她總是沒有半點好臉色。偏偏那家建築公司又是「瑞正營造」的最大客戶,每年「瑞正」承包的工程有一半是他們的!

    所以啦,愛美和那位建築師幾乎可以從發包吵到完工。看愛美和建築師吵了幾次架,她發現愛美發起飆來,模樣倒挺像自己的。莫非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哈!

    愛美狂怒地掛上電話。「那個王八蛋又要改圖!真是三心兩意的傢伙!不行不行,我一定要過去他們公司一趟,看他到底想搞什麼鬼!忻洋,我先走了,回頭見。」

    愛美旋風般地衝了出去。

    程忻洋笑了笑。愛美是聰明絕頂沒錯,但對於真正的愛情,腦細胞顯然和她一樣的糟。她可以當花花小姐,可以大玩愛情遊戲,但對於建築師認真的示愛,她卻渾然不知,還以為人家只是在和她開玩笑、耍把戲?

    程忻洋再笑,直到想到了自身難解的問題,她的笑容才漸漸消失。

    「唉。」程忻洋繼續歎氣。

    他們兩個人在兩家人拚命製造機會的情況下,當然是常常碰在一起。兩家互動得很勤,袁修毓北投的祖宅已經變成程家一家老小週末度假的地方。

    在這同時,她的心境也產生了很大的變化。她不再只是將他定位在「樂樂的老師」上頭,他們會牽手、他們會分享心事。在他身邊,她可以享受在她生活中很難得的寧靜,袁修毓就像一片廣闊安寧的大草原,隨時等待著她,讓她徜徉其中,平撫她所有的疲累,接受她所有的壞脾氣……

    但,這真的是她所想要的嗎?

    一份寧靜的感情真的適合早已習慣熱鬧的她嗎?

    程忻洋凝視著落地窗外的天空。鋒面過境,台北的天空灰暗得讓人透不過氣。已經三月了,竟還有寒流過境?

    呵,今年的三月,就像女人的心,難懂啊!

    ***

TOP

程忻洋拿著手中的便當苦笑。

    樂樂愛吃阿媽準備的便當,所以沒訂購學校的營養午餐。今天早上也許是樂樂故意忘了帶走,也許是老媽假裝有事,沒空送便當到學校,不管過程如何,她這個當姑姑的只能在公司午休時間,乖乖地領命,回家拿便當,再幫偉大的程小小姐送便當到學校來。

    老媽還不忘提醒她,要她「順便」和袁修毓共進午餐。

    呿,她哪有那麼多美國時間?公司還有一個重要會議等著她回去主持呢!

    程忻洋停好車,向警衛室報備後,隨即走向樂樂的教室。

    樂樂的教室在三樓,她還沒走到三樓,就聽到樂樂哭叫的聲音,程忻洋一驚,迅速跑到樂樂的教室。

    教室外站著三個凶狠粗壯的男人,他們對著保護樂樂的牧平叫囂著。

    牧平雙臂伸直,堅守著保護者的角色,而躲在牧平身俊的樂樂則害伯地哭泣著,她的雙手緊緊拉著牧平的衣服。

    也許是午休時間,老師都在辦公室休息了,所以現場並沒見到大人保護他們,而三個凶神惡煞則嚇壞了正在吃飯的小朋友們。

    看到這個場景的程忻洋簡直就要氣爆了!她當然知道來者是誰,他們是大嫂那邊的兄弟們!

    大哥、大嫂去世後,遺留了龐大的理賠金,而這卻變成他們最覬覦的寶物。就算法院一審已經將樂樂的監護權判給了程家,但他們還是不願放棄爭取樂樂的監護權而一再上訴。

    美其言,是為了好好照顧樂樂,其實要的還不是那筆保險公司及航空公司理賠的上千萬保險金!

    樂樂發現了姑姑,立即飛奔到姑姑的懷裡。她根本不知道舅舅他們怎麼會來學校找她,她好怕……

    牧平一看到忻洋來,立刻和另外的男同學跑去求援。

    程忻洋環抱著樂樂。「沒事吧?」

    樂樂搖頭,顫抖的身子說明著她的恐懼。

    程忻洋無懼地瞪向眼前的三人。「你們怎麼來了?現在是吃飯時間,難道你們連讓樂樂好好吃個飯的關愛心都沒有嗎?」

    來者之一嘿嘿笑著,渾身的酒腥味讓人反胃。「你能來我們為什麼就不能來啊!程小姐?我們可是樂樂的舅舅啊!」

    程忻洋冷眼望著他們,如果她有能耐,早就痛扁他們了,這幾年,樂樂所有的眼淚、所有的悲傷都是因為對他們恐懼的心。「我送午餐來,如果三位沒事,可以走了,別耽誤小朋友的吃飯時間。」

    來者之二撤撤嘴。「×,我們不能來看外甥女嗎?×,你不要太囂張哦,×,小心『林杯』給你好看!」

    程忻洋將樂樂牢牢地保護在身後,她雙手插腰,一把怒火狂燃,扯開嗓門,破口大罵。「整天只會罵髒話,你當那個字很好聽嗎?簡直莫名其妙,有你們這種姻親真是我們的不幸,你不要只是會威脅、會耍流氓,告訴你,流氓我見多了!」

    她順順氣,繼續罵:「你們真是一群沒用的人,我真想不通你們為什麼不好好找份工作做呢?整天想著樂樂的錢會讓你們快樂嗎?一群神經病!告訴你們,你們給我仔細聽清楚,樂樂我是不會給你們的,你們連自己的妹妹都不曾好好對待,還會去照顧她的女兒嗎?真是笑掉人家大牙了!」

    「我們是樂樂的舅舅,就算法院還沒判決,我們帶樂樂回家住幾天又有什麼不對?!你識相一點就滾開,讓我們把樂樂帶走!」

    程忻洋怒不可遏,這群愚蠢的傢伙,竟然以為可以這樣強行帶走樂樂?難道國家沒有王法了嗎?

    「你們真是笨到讓我佩服耶,一審已將樂樂的監護權判給了我們,難道你們不知道以強迫方式強行帶走樂樂的行為是犯法的嗎?我可以控告你們的,笨蛋!」

    這群妻舅今天的來意就是要強行帶走樂樂的,沒想到才剛到不久竟遇到程忻洋來學校送便當,計劃被破壞了不說,還被狠狠地教訓了一頓,這口氣,三個魯男人怎麼忍受得住?

    「×!打爛她的嘴!」

    三個惡狠狠的人一擁而上,程忻洋直覺反應就是將樂樂先往後一推,她拉高雙臂衣袖,毫不在意和一群流氓打架,管他輸贏,管他是否會受傷,她已經忍他們忍很久了,至少要各踹上一腳她才能幫樂樂和大嫂出一口氣!

    然而,程忻洋的想法是有問題的,姑且不論她的手腳功夫厲不厲害,她根本完全沒考慮到對方是三個粗壯的大男人,所以在她踹出第一腳時,她的左手就被另一個男人抓住,只見男人凶狠的拳頭就要落下,一旁還伴著小朋友的尖叫聲——

    「住手!」

    所有的人都被這突然出現的怒吼聲給震懾住,因此停止了動作。

    程忻洋瞇著眼,看著熊……哦,不,是袁修毓氣勢駭人地狂奔而來,他淋浴在金色陽光下,精壯的體魄隨著他憤怒的情緒而微微起伏,她凝視著他,心跳立即加快,在她的眼裡,他不再只是個像熊的木頭人,不再只是個像熊一樣的書生,不再只是她認為的溫和……

    袁修毓一把拉開抓住程沂洋手腕的男人,緊密也將她護在自己懷裡,眼中的光芒依然清澈,只是多了濃濃的關懷。「你有沒有受傷?」

    程忻洋甩甩自己的左手。「我沒事,頂多瘀青罷了!」

    狂暴的戾氣在袁修毓深邃的眼中一閃而過,他將程忻洋拉往自己身後,直挺挺地佇立在三個流氓面前。「你們想在學校打架?」

    三個流氓整整矮了他一大截,連原本囂張的氣勢也因身形的差距而削弱大半。「×……這是我們的家務事,沒你的事……」

    壞人說得心虛極了。

    程忻洋氣不過,跳出來繼續開罵。「誰跟你們是一家人?!我只當大嫂是我們家的人,你們不過是一群人渣!」

    三個流氓哪能容忍程忻洋這麼肆無忌憚地辱罵著他們。

    「×!」

    他們衝向前打算連多事的袁修毓一起痛扁一頓。

    程忻洋本想拉著「溫和的書生」落跑,沒想到她還來不及出手,袁修毓已一個箭步向前,三兩下就將三個粗壯的流氓擺平倒地,甚至連起身回擊的力氣都沒有!

    圍觀的小朋友紛紛興奮大叫,連趕來幫忙的老師們也都目瞪口呆,無法相信一向溫和的袁老師竟有這番厲害的好身手!

    程忻洋震驚地瞠目結舌,她原以為溫和的木頭書生只是身型像熊罷了,沒想到他的身手、他的武功竟是這麼的厲害,她好像看到電影明星李連傑出現在她眼前啊!

    程忻洋顫抖地指著眼前厲害的熊,哦……不,是修毓老師。「你、你、你……」她嚇到了,支支吾吾地吐不出半句話來。

    學校的警衛接獲其他老師通報,帶著警察前來處理,三個壞人讓警察架走,無法再猖狂半句。

    其他老師協助安撫學生回教室,樂樂拿了便當後,也在牧平的陪同下回到教室。

    一切恢復平靜。

    袁修毓小心翼翼地握住程忻洋的手,他審視著她手腕上的紅痕。

    「痛嗎?」他間。

    程忻洋彆扭極了,從小到大她根本沒讓人這麼珍視過,家人都以為依她的個性是不可能讓人欺負的……

    「不會啦,我沒有這麼嬌貴……」她紅著臉,全身燥熱得不得了,兩人親密的模樣已引起旁觀老師的側目。

    「我帶你去保健室擦藥好嗎?」他問,完全不理會旁人的目光。

    「好、好。」程忻洋連忙答應,只要能離開目前引起騷動的現場,天涯海角她都願意跟他去!

    ***

    保健室護士正好離開吃午飯。

    袁修毓扶她坐好,由藥櫃中拿出一條軟管狀的藥膏。

    「你在哪學的武功啊?感覺好厲害。」她問。

    冰冰涼涼的藥膏擦在受傷的地方,加上他力道適當,感覺很舒服。

    她一直以為他只是外型看來像練家子,沒想到他實際上根本就是個厲害的練家子!

    袁修毓笑著。「我父親是個武術教練,從小住在日本時我就跟著練,但只是學了點皮毛。」

    程忻洋驚歎。「哇,我不知道高高瘦瘦的袁爸爸這麼厲害!」

    「你應該當面稱讚他,他會高興得飛上天。」

    「哦,不,」她逗趣地裝出害怕的表情。「我不想再讓你的家人太愛我了,一個袁媽媽就已經夠了,再來一個袁爸爸,只怕小女子吃不消啊!」

    「沒錯,姑娘果然深思熟慮。」

    兩人相視大笑,袁修毓抽了張衛生紙,擦掉手中殘留的藥物。

    「他們是誰?」他問,指的是那三名流氓。

    程忻洋歎了口氣。「他們是樂樂的舅舅。」

    「為什麼會來學校鬧事?」他再問。

    程忻洋憂煩地歎了第二口氣。「我大哥、大嫂因飛機失事而身故,拿到了一筆保險理賠金,因為那筆錢的緣故,他們開始很積極地爭取樂樂的撫養權。前些年法院已將樂樂的監護權判給了我父親,同時那筆錢也委交由我父親監管,但是他們還是不服氣,目前還在上訴中,今天他們會來,可能是沒耐心再等法院的判決,想直接把樂樂帶走吧!」

    袁修毓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他知道她為了保護樂樂,已經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安全。「你應該報警備案,不只是樂樂,還有你,安全問題還是要想到。」

    程忻洋無奈極了。「我當然會報警,只是我根本沒想到他們會閒到學校來直接抓人,我以為他們去工地叫囂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他們也去過你的工地?」

    「曾經來鬧過一次,但被我手下的工人給凶回去了。哼,真是搞不清楚狀況的傢伙,敢跑到我的地盤找我麻煩?真是不想活了!我手底下那群體格粗壯的工人准把他們嚇死!哈。」

    她得意地笑著,直到笑容因他的碰觸而頓時停住。

    她眨眨眼,臉部肌肉全部僵硬,只感覺得到他熱熱的手掌輕撫著她的臉龐。「你……」

    他歎了口氣,心裡不禁為她擔心。除了牧平之外,這是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憂心其他人。

    「你的脾氣太硬了,老是把自己扯到危險之中。」

    「我才沒有……」老天爺,誰能讓她狂飆的心跳和緩下來……

    「你只是一個人不是三個人,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敢一對三地貿然和他們打起架來。」

    程忻洋的臉倏地刷紅。「我生氣啊,他們老是以為我們一家於老小很好欺負

    袁修毓握住她的手,將她小小的兩手牢牢地包在自己的掌心內,灼熱的目光還漾著壓抑過的恐懼。「就算生氣,也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可以解決,你太魯莽了,完全將自己的安全問題置之不理。」

    他懊惱極了,也憤怒極了,更恐懼極了!他根本不敢想像,如果不是因為牧平緊急跑去籃球場找他,她會變成什麼樣?是否還能像現在一樣完好如初地站在他面前,對他得意的笑,和他說話?

    「我……」她應該大剌剌地反擊回去,因為他又開始對她做出苛責的評論,他評論她的開車技術、停車技巧,現在還說她是個做事不經大腦、魯莽的人!

    她應該生氣才對,只是……她發現自己已經快被他盛滿的柔情給淹死啦,哪來的怒氣可發?

    「我在你的身旁,讓我幫助你好嗎?」他說,真誠的眼直直地凝視著她。

    她氤氳的眼迎視著他,熱熱的水氣在她的眼眶中凝聚。這是什麼情況啊?「熊」簡單的一句話,竟讓她有想哭的衝動?

    「嗯。」她回應,雙手回握住他的手。

    她眨眨眼,四手相握所產生的魔力是很驚人的,她愛極這種感覺,很舒服、很溫暖、很讓人感動。

    他們凝視著對方,在對方的瞳孔裡看到了自己,同時也明白地看出兩人清澈的眸心裡都不再存有疑慮。

    「牽手」就能把她的心牽走?如果這事傳到公司去,愛美八成會笑到肚子痛,想著想著,程忻洋暖洋洋地漾著笑。

    「心情很好?」他問。

    「是啊,感覺自己很幸福。」她說。

    他笑,無語,只是將她的手握得更加緊密,兩人的情愫在無形之間漸漸增加。

    依目前情勢來看,他們應該感動地相互擁抱、互訴愛語了,只是兩人出動作都還來不及開始,突然,保健室的門意外地被人推開,一群女人鬧烘烘地魚貫而入。

    程忻洋一驚,還不習慣「談戀愛」的她,立刻火速彈開。

    「修毓!我聽林老師說了,好可怕啊,你沒事吧?」

    「修毓,好可怕哦∼∼平靜的學校裡竟然會有這種可怕的暴力事件∼∼」

    「修毓,我好擔心唷∼∼人家好怕那些流氓傷到你呢!」

    「修毓,人家有帶點心來唷,你午餐一定還沒吃吧?」

    這是什麼狀況?

    程忻洋目瞪口呆。她怎麼看見一群兔子在大熊面前跳啊跳地拚命獻股勤,而她這頭嗆辣的小花豹竟被冷落在一旁涼快涼快?

    程忻洋眨眨眼,對於這群破壞她和他恩愛的母兔子沒啥怒氣,有的只是驚訝,情勢真的太怪、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她看得出他在女老師間受寵的程度,她看得出女老師們的愛慕之情……

    哦,天啊!原來這隻大熊竟是人人搶著要的稀有品種!她以為這種木頭人,除了她識貨之外,別的女人根本看不上眼!

    「修毓,我的學生說你好厲害哦,比基諾李維還要厲害呢!」

    「什麼才基諾李維而已?我看是比詹姆士·龐德還要厲害!」

    「嗯∼∼修毓,你應該教教我們幾招防身術,最近色狼好多唷∼∼」

    哦,夠啦!

    程忻洋支著下巴,忍住滿肚子的笑意。這群女老師的確夠猛,甚至比她還嗆!她個頭不算小,她們竟然還可以完全默視她的存在、把她當成路人甲?厚,也不想想她是誰?她可是修毓老師的女朋友呢!

    程忻洋愣住。

    女朋友?

    她清澈的眸心一閃。

    問題是,她真的是他的女朋友嗎?他們算是一對情侶嗎?

    嗯,應該是吧,她可不是隨便和男人牽手的。程忻洋搗起嘴,開心地呵呵笑,得意地聳肩。看來,那群母兔只有失戀的分了!

    但,現在可不是她得意的時候,她應該想辦法把大熊身旁那群母兔趕走才是,讓大熊的眼中只有她這只厲害的小花豹,這才是當務之急要做的事!




第六章

    晚上,程忻洋下班回到家裡時已近十一點,她以為全家人早就上床睡覺了,沒想到樂樂卻在她的房間,窩在被窩裡等她下班。

    「壞小孩,這麼晚怎麼還沒睡覺?」

    樂樂在姑姑的被窩裡磨蹭著。姑姑的棉被有姑姑的味道,她從小聞到大,那股馨香令她格外有安全感。

    「姑姑今天好晚回來,修毓老師等到九點半才走耶。」

    程忻洋掛外套的動作頓了一下,想起了今天他替她擦藥的溫柔模樣。由於背對著樂樂,所以樂樂並沒有看到她臉上泛起的酡紅。

    「哦,他有來啊……」呿,真是沒用,想到他就臉紅,那看到他本人不就當場昏倒?!

    樂樂在被窩裡翻轉一圈,伸了一個大懶腰。「今天是修毓老師和牧平跟我一起回家的,修毓老師說只有阿媽來學校接我,他不放心。」

    程忻洋在床鋪旁坐了下來,樂樂立刻身體一翻,頭枕在姑姑的大腿上。

    「你看老師對我們多好,什麼事都替我們想到了。」

    「是啊是啊,所以你應該好好唸書,才足以報答你的修毓老師。」

    程忻洋撫著樂樂耳鬢邊的髮絲和小巧的耳垂,嘴邊不禁漾起微笑。她應該感謝老天,讓樂樂依然保有一顆開朗、樂觀的心,不曾因為父母雙亡的陰影而鬱鬱寡歡,變成一個不快樂的小孩。

    「這哪夠啊!我們應該好好謝謝修毓老師才對,這次要不是有他,姑姑肯定會被那群壞人扁得很慘。」

    「沒錯。」程忻洋點頭。這是事實,如果不是他英勇的救援,她肯定會很慘。

    「那,姑姑啊,」樂樂仰頭望著姑姑,天真地問。「我們該如何表達我們的謝意呢?」

    程忻洋思考著。「可能請修毓老師吃個飯吧!」

    「哇,沒意思,吃飯天天都嘛可以吃。」她看著姑姑,狡黠的眼睛閃啊閃的,然後呵呵笑。「姑姑啊,我看你乾脆以身相許好了,這樣比較有誠意!」

    程忻洋毫不客氣地給樂樂一記爆栗。「小孩子亂說話!」

    樂樂搗著頭,哇哇大叫。「我會長這麼高,都是被你敲腫的啦!」

    程忻洋可是一點也不同情侄女的哀嚎。「什麼敲腫的?身高高是遺傳好嗎?笨樂樂,你活該被姑姑敲。」

    樂樂扁著嘴。「可是人家說的是事實啊,你們不是在談戀愛嗎?那以身相許又有什麼不對?今天袁阿媽還打電話來,問阿媽說哪時要來家裡提親耶!」

    「呃?!」一群黑烏鴉掃過程忻洋頭頂,她有種昏眩的感覺。「袁阿媽想太多了,幸好咱們的程阿媽還很清醒,唉!」

    樂樂哈哈大笑。「才怪,阿媽說隨時歡迎他們來家裡提親耶!」

    「嗄!?」程忻洋大聲哀嚎。「我實在想不通那些老人家心裡在想些什麼?可不可以尊重一下我們年輕人的想法啊?!」

    樂樂坐起身,看著雙頰酡紅的姑姑,嚴肅的問:「姑姑不喜歡修毓老師嗎?」

    程忻洋心頭猛一緊,面有難色、支吾其詞地說:「也、也不是不喜歡他啦,只是……」她不自在地站了起來,要坦白這種事,對於毫無戀愛經驗的她來說,實在是很困難的一件事。

    「那是什麼?」樂樂逼問。

    此時,程忻洋的手機響起,她鬆了口氣,趕緊接起。

    「喂,我是忻洋。」

    「到家了嗎?」電話那頭傳來低沉且溫柔的嗓音。

    她猛一震,銀色手機差點掉到地上。不會吧……哪有這麼巧的事?才提到他,他就打電話來?

    「剛、剛到家。」

    「早點休息,明天早上我去接樂樂上課。」

    「哦。」

    「早點睡,再見……」

    「等、等……」

    「怎麼了?」

    「呃,謝謝你,修毓。」

    「不客氣,再見。」

    「再見。」

    兩人掛上電話。

    程忻洋開始發呆。

    樂樂望著癡傻的姑姑,對於剛才自己的問題,立刻下了結論。「姑姑啊,我才不相信你不喜歡我們修毓老師咧!」

    程忻洋滿臉通紅,急著強辯。「我喜不喜歡他並不重要,你們修毓老師可是你們學校女老師心中的寶啊,我喜不喜歡他重要嗎?他又不差我一個人喜歡……」她愈說口氣愈酸。

    樂樂大樂,彷彿發現新大陸一般。「姑姑在嫉妒嗎?原來大人嫉妒就是這個樣子,說話好酸哦!」

    程忻洋恨不得痛揍欠扁的樂樂一頓。「程樂樂,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

    樂樂揮揮小手。「唉唷,有什麼好嫉妒的,修毓老師才不喜歡她們呢!不過有一點小樂樂倒是可以給姑姑一個建議。」

    「什麼建議?」程忻洋終究忍不住的問,樂樂的建議,也許可以增加她的「經驗值」。

    樂樂坐正,一副愛情專家的模樣。「姑姑可以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啊!阿媽也說男生都比較喜歡有女人味的女生,還說,我再這麼野下去就沒人要了!呿!姑姑不是也有人要?」

    一記爆栗又敲在樂樂頭頂上。「欠扁!」

    樂樂搗著頭,嗚嗚低鳴。「人家是說真的啊!連續劇也是這樣演的,男主角喜歡的女主角都嘛是漂亮又會打扮的女生。嗚,姑姑今天敲我兩次,小樂樂可愛的頭一定會腫起來的……」

    程忻洋回身瞪著化妝鏡中的自己。

    短髮、長褲、襯衫、沒上半點妝,還好她遺傳了程媽媽的清秀,如果她遺傳了程爸爸的英挺,那保證和男人沒兩樣!

    那麼,如果她將短髮留長,穿上裙裝,上點妝,修毓看了會怎樣?

    會更喜歡她?

    或者讓兩人像老牛拖車的感情立刻增溫?

    程忻洋揚起笑,無論結果如何,這也許是趕走那群母兔,讓熊的眼中只有小花豹的好辦法!

    「姑姑,你在笑……」

    「是啊,姑姑心情好啊。」

    「可是你的笑容感覺好奸詐,好像想把修毓老師給吃了一樣!」

    「咯!」程忻洋拳頭揮了過去。

    「唉唷!」抱著頭哀鳴。嗚,她一定是全世界最悲慘的美少女,一直被打!

    ***

    「瑞正營造」的員工,包括一樓大廳的警衛老王和老李,所有的人都決定下班後要和自己的眼科醫生約診。太詭異了,一定是他們看錯了,這怎麼可能?不可能的啊!這一定是看錯了,沒錯沒錯,一定是他們自己看錯了……

    程忻洋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對著已經在辦公室等著她開會的愛美抱怨著。「今天大家是怎麼啦?每個人都像是被鬼嚇到一樣!還是現在流行一種會掉下巴的病?」

    才說完,她看著愛美,然後歎了口氣。她走上前推了愛美的下巴一下,搖搖頭,憐憫地道:「真可憐,連你也被傳染掉下巴的病了。」

    愛美大叫。「哇!」

    程忻洋撫著胸口。「你幹麼?嚇人啊!」

    愛美大聲嚷嚷。「你才嚇人咧!我認識你十年,大學還作了四年的同班同學兼同居室友,十年耶,我沒見你穿過裙子,你、你今天竟然會穿裙子?!還化妝!哦,天啊,你是我的忻洋嗎?」

    程忻洋給了她一記白眼,特意轉了個圈展示自己的裙子。今天她穿著一襲粉淺橘色的春裝,絲綢輕柔的材質完全襯托出她凹凸有致的好曲線;裙擺、衣袖、低胸領口鑲著水波般的荷葉剪裁,更是突顯出無與倫比的浪漫情懷。

    「就只是一件裙子,有這麼讓你們感到驚訝嗎?總機妹妹還當場給我哭了出來,你們有沒有搞錯啊,我是女人,把自己裝扮得美美的是天經地義的事!」

    愛美搖著頭。「唉,莫怪總機妹妹會流淚,你可是她的木村拓哉啊,木村拓哉穿裙子,對她而言是晴天霹靂的大事!」

    她上下打量著忻洋一身的裝扮。「這是何時買的?」

    程忻洋抬抬腿,只見她小巧的足上穿若流行味十足的金色尖頭涼鞋。「昨天樂樂陪我逛街買的,當季春裝,美吧?」美是美,但雙腿涼涼的,讓她好想拿個烤爐來烘一烘。

    愛美繼續搖頭。「美啊,美到快要把我這個『瑞正』第一美人的稱號給搶走了。我還是無法相信,你是我的忻洋。」

    「親愛的愛美,我是你的忻洋。」

    程忻洋開心地笑了。老實說,對於自己改頭換面的成果她還挺滿意的,沒想到只是換上更有女人味的衣服、上了淡淡的妝,她就能如此這般的美麗,哦,真是感激程媽媽的好遺傳!

    那,如果他看到她這番改變,會有怎樣的反應呢?會不會熊「性」大發呢?哈!

    突然之間,她好想他……

    ***

    只是程忻洋萬萬沒想到,在適應女性裝扮的過程中,會是這麼的艱辛。

    當天晚上,她特別提早下班,並且約了修毓來家裡晚餐,為了表示慎重,她換上另一襲七分袖的春裝,不同於早上的浪漫感覺,這套米白的套裝訴求的是典雅。

    晚餐過程中,他還是不多話,只是頻頻發愣,讓她知道他的驚訝。

    晚餐後,樂樂製造機會,讓他們兩個大人單獨去大安森林公園散步。

    問題來了,公園很大,散步就是走路,程忻洋發現,她可憐的腳根本無法承受這種折磨,新鞋磨破她的腳後跟,痛得讓她想要尖叫!

    包鞋的威力,讓她想展現女人風情的偉大計劃當場破滅。

    「怎麼了?」他問,沒法忽略她微皺的眉頭。

    「沒事。」今天月亮很圓,台北的光害嚴重,所以連帶著天上的星星也遜色不少……她努力地讓自己轉移注意力。

    「今天忙嗎?」他問。

    「今天還好。」嚴格來說,因為自己的改裝,嚇得她手下的工人心緒也跟著不安寧,今天進度嚴重落後,她還因此被林桑罵到臭頭。「你呢?今天忙不忙?」

    袁修毓笑。「我的工作是固定的,忙或不忙都一樣。」

    兩人漫步走在公園的石板路上,路燈拉長了他倆的身影,輕拂的曉風有股淡淡的青草味,一切的浪漫都在她的預期之內……哇,腳跟好痛啊,她好想尖叫!

    「你今年幾歲?」她問,同時咬緊牙關盡量讓自己的面部表情放輕鬆一點,別太僵硬……

    「三十三,老了。」

    「怎會呢?這個年齡正是男人最成熟、最有魅力的時候呢!」

    「這是讚美嗎?」他凝視著她,眼中閃亮的笑意勝過天上的星月。

    她硬扯開笑。「當然……」哇,愈來愈痛,她再也受不了啦!「嗯,修毓,你在這裡等我好嗎?我去廁所一下。」

    「我陪你過去。」

    程忻洋趕緊拒絕。「不、不用了,你去涼亭那邊等我就好,我去去就來……」

    她不等袁修毓的回應,立即轉身走向前方不遠的公廁,她拉高裙擺,已顧不得保持優雅的形象。

    靠在公廁外的洗手台邊,她一手撐著,單腳獨立,脫下罪魁禍首的高跟鞋,審視著左後腳跟,找到了讓她痛到想哭泣的原因。因新鞋的摩擦,她的絲襪已經磨破,後腳跟破皮不說,還沁著紅紅的血絲,血漬甚至弄髒了她這雙新買的米白色高跟鞋……

    嗚,好痛啊!

    程忻洋拿出口袋裡的面紙,沾了水,單腳跳啊跳地跳到一旁的椅子坐了下來。

    她用沾濕的面紙擦拭著傷口,疼痛讓她擰緊了眉頭。太痛了,這種小傷口怎麼會這麼痛呢?現在就算她把血漬擦乾淨了,也沒勇氣再把鞋子穿上去、再繼續強顏歡笑散步、再一路痛回家!不,它會痛到崩潰!

    如果她把面紙塞在鞋子和傷口之間這樣會不會好一點暱?

    她考慮著,拿出所有面紙開始對摺……

    「你這樣傷口會感染的。」

    突然出現的男音,讓程忻洋嚇了一大跳!

    她抬頭一看,發現袁修毓正站在她面前。「我、我……」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袁修毓拿出口袋裡的手帕沾濕,在她的面前蹲了下來,大手握住地細細的足踝,細心擦拭她的傷口,更神奇的是還由口袋裡變出「面速力達母」幫她擦藥。

    「傷口沒有立即消毒,如果發炎,就會很難癒合。」

    程忻洋驚訝的看著他,這個男人實在是太神奇了,可以變成會功夫的李連傑,還可以變成小護士?

    她指著他手中的藥。「你都隨身攜帶這個?」

    「學校裡的小朋友總是難免有些碰撞。」

    袁修毓三兩下將傷口處理好,緊接著使用和程忻洋一樣的方式,先用面紙將傷口保護著,然後再為她穿上鞋子。

    程忻洋呆呆地看著他輕柔的動作,不難發現他是個細心的人,樂樂有這樣的老師真是好運氣。

    「會痛嗎?」他問。

    「只要不走路就不會痛。」她臉上掛著淒慘的笑容。

    袁修毓扶她起身。「我背你?」

    程忻洋臉一紅,羞嗔的目光掃射而去。「不要!」

    「那我抱你?」

    程忻洋臉更紅了。「我不要!」

    遲鈍的熊一愣,不明白她為何要拒絕,她腳痛到根本不敢著地。「你腳受傷了。」

    程忻洋雙手握拳,頭垂得低低的。「我不要!」要地讓他一路抱回家?她寧願痛死!

    袁修毓忍住撫上她細緻臉龐的衝動。「你怕痛,走不回家的。」

    程忻洋鼓起了雙頰。「我可以用跳的,只要你、你扶我……」

    他凝視著她,將她的不自在收進眼底,剎那間終於明白她害羞的原因,這是女人特有的奇怪堅持。

    「那,我扶你回去。」他點頭。

    「好。」

    她靠在他的身旁,袁修毓架著她的身子,兩人親暱地相偎在一起,但他一臉正經嚴肅,讓她無法有任何浪漫的遐想。

    晚風輕吹起她的發,她聞到他身上乾淨的男人味。

    這算浪漫嗎?她望著身旁專心扶持自己的他。

    呵,也算是另類浪漫吧!

    程忻洋嘴角揚起苦澀的笑。

    ***

    公園散步計劃失敗,但程忻洋並不是一個會輕易放棄的人,她聽從樂樂的建議,打算用女人與生俱有的能力來展現她溫柔嫻淑的一面,那就是——廚藝。

    首先,她先和娘親惡補了三天。娘親說得是,只要是女人,拿起鍋鏟就一定會燒菜煮飯,只是好不好吃的問題而已,何況她惡補了三天,所以今晚的晚餐聚會,和蓋房子一樣,她有十成十的信心!

    樂樂衝進廚房,高喊:「姑姑、姑姑,老師他們來了,老師他們來了!」

    程忻洋剛將炒好的青菜盛上盤子,進進出出忙了兩個多小時,這是最後一道菜了。

    「好了,你幫我端出去,我換件衣服,洗個臉馬上出去。」

    「好。」

    樂樂端著菜衝出廚房,程忻洋大略整理了一下廚房,又急急忙忙跑回臥室換衣洗臉,等一切妥當之後,她走到餐廳,一桌子的人正等待著她。

    「嗨。」她和修毓打著招呼,沒在燒菜,臉上反而起了紅潮。

    今天天氣很好,他穿著一件休閒線衫,隨意立起的領子,讓他整個人帥氣了起來。

    「又來打擾你了。」他客氣地回應,禮貌依舊,但眼中期待的喜悅像火箭般在雙眸中一閃而過,快到讓人注意不到。

    「你客氣了。」程忻洋在他的身旁入座,心跳開始忐忑下安地狂飆起來。老實詫,雖然有老媽三天的惡補,但真的「上戰場」時她還是有些懼伯。

    程媽媽開始吆喝。「來來來,修毓啊,這是忻洋從五點忙到現在的成績唷!她可是為了你才提早下班回來準備的,平時忻洋可從來不進廚房的!」

    程忻洋僵著身子。她實在不懂老媽推薦的方式,是要表示她對今晚的重視之意,還是在坦白她是從來不幫忙做家事的不孝女兒?

    樂樂將添好飯的碗送到每個人面前,為了姑姑,她也乖巧地當起聽話、懂事的侄女了。

    「開動開動,大家別客氣。」程媽媽熱絡地招呼著大家吃飯。

    袁修毓凝視著身旁的程忻洋。「你的腳好點了嗎?」

    程忻洋僵硬地笑了笑。「好、好多了……」

    袁修毓掛著笑。「那就好。」他挾了口菜送進嘴裡,突然略微僵住,但還是將菜吞進肚子裡。

    程忻洋發現他的異常,緊張的間:「怎麼了?不好吃嗎?」

    袁修毓搖著頭。「沒……」

    只是他「沒」字的音都還停在嘴邊時,程母已經將入口的菜吐了出來,她指著怪味道的菜,直嚷嚷。「女兒啊,這是什麼味道啊?味精味怎麼這麼重?!」

    程忻洋挾了一口,送進嘴裡立刻吐了出來。「媽,這是什麼味道?」

    「等等。」程母衝進廚房,將調味料拿了出來。「女兒啊,你鹽、味精是加多少?」

    程忻洋比了比調味罐的那兩個洞。「鹽一匙半,味精三分之一。」

    程母撫著額頭,差點沒昏倒。「我就知道你一定是鹽、味精不會分,才會調出這麼奇怪的味道,我今天早上倒錯鹽和味精的位置,我以為你應該會分辨才是啊!」

    程忻洋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恨不得挖個洞藏起來!

    她望向身旁的男人,他還是一貫的溫和,無論發生什麼事,他的臉上總是掛著和煦如春風般的笑容,她實在搞不懂,他真正的心意到底是什麼?隱藏在這麼溫和的外表下,他的心裡到底是怎麼評斷她的?!

    「你不該把那口菜吞下去的,這麼怪的味道,你不該吞下去的!」她沮喪著臉,淚水一直湧上眼眶。

    看到她眼中凝聚的淚水時,袁修毓皺起了眉頭,卻不知該開口說些什麼。

    程忻洋看到他的沉默,心傷、沮喪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潸然滑下臉頰。

    她不愛哭的,甚至認為哭泣是弱者的行為,但,她真的好難過、好無助,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想硬撐著自己,但沮喪的眼淚還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她潰堤的淚水讓大家全安靜了下來。

    袁修毓握住她顫抖的手。「事情沒這麼嚴重。」

    程忻洋用力抹去頰上的淚水。「對你不嚴重,對我來說卻很嚴重!」

    她看著他澄澈深邃的黑眸,用力甩開他的大手。「反正你也不在乎!」

    程忻洋轉身,憤然跑回自己的臥室。





第七章

    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程忻洋看著鏡中的自己,忍不住懷疑,這個擦著口紅、化著淡妝的女人不是自己。

    她從不化妝的,因為不愛那些化學品覆蓋著臉,讓皮膚不能順暢呼吸的感覺。

    她更不愛這身累贅的打扮,這些女性化的衣服讓她不能大步走路,也讓她在工地裡不能暢行無阻、爬上又爬下!

    愛美認不出她是誰,現在連她自己都懷疑鏡中的女人不是自己。

    她不愛這樣的自己,而且這樣的裝扮根本不適合她!

    程忻洋抽了張面紙,用力擦去唇上那不自然的紅。

    如果,只是為了討他歡心,那麼現在她知道結果了,就算她再怎麼要「猴戲」,到頭來,還是自己一頭熱,他根本不在乎!

    她丟掉手中的衛生紙,沮喪地將自己拋在床上。

    從小到大,她從來都沒有這麼無助過,連自己一向自豪的自信心,也似乎在這幾次失敗的經驗中,消失殆盡……

    敲門聲在此時響起。「姑姑,我可以進來嗎?」

    程忻洋坐起身,抹掉頰上的淚水。「進來。」

    樂樂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食物走了進來,她小心地放在姑姑的書桌上。

    「這是?」程忻洋瞪著那一大碗公的東西。

    「面,阿媽煮的,修毓老師要我拿進來給你,他說你要吃點東西。」

    「哦……」她那一桌菜因為調味錯誤,根本無法下嚥,但家裡有客人,媽媽當然得火速煮個湯麵來應急。

    母親的積極,相對於自己「落跑」的行為,她感到好羞愧。

    「樂樂,姑姑是不是很失敗?」

    樂觀的樂樂聳著肩,貼心的幫姑姑吹涼湯麵。「我們修毓老師說過,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專長,我想姑姑的專長就是蓋房子,不是燒菜煮飯吧!」

    程忻洋拿過樂樂遞給她的湯匙和筷子,苦笑。「就算不是專長,也不該連續兩次在他面前出糗,這讓我很沒……自信,你知道的,姑姑不太能接受失敗的。」

    「姑姑……」

    老媽煮出來的面看起來就是這麼的美味可口,她很努力的改變自己,想表現得更有女人味、更溫柔嫻淑一些,好匹配溫和穩重的他,只是沒想到到頭來,她卻連自己最得意的本性都不見了……

    「樂樂,」她挾起了面,停頓。「我想,我該放棄了,無論之前的我、或是試圖改變的我,姑姑看不出他對我的想法,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這讓我很慌,也許,我真的該放棄了……」

    「姑姑!」樂樂想再給姑姑多點鼓厲,她是多麼希望姑姑能和老師有個完美大結局,但在瞧見姑姑臉上的心傷時,她頓住了話。「姑姑……」她從沒見過姑姑這麼傷心過。

    「別說了,樂樂。」

    程忻洋吃著熱熱的面,但心中的涼意始終沒有褪去……

    ***

    「老師,再見!」

    「再見。」

    放學了,學生們陸續離開學校,袁修毓負責導護的工作,他站在校門口,協助學生指揮交通。

    牧平背著書包,匆匆忙忙由學校跑了出來。

    「牧平!」袁修毓叫住了兒子。

    牧平在父親面前停了下來。「爸,什麼事?」

    「樂樂呢?」自從樂樂的舅舅來鬧事之後,他即擔負起送樂樂回家的責任,就算有時學校有事,他還是會先送樂樂回家,再回校處理自己的事。但這幾天樂樂卻疏遠地告訴他,阿媽會來接她,不用他送她回家。

    「我不知道啦!」牧平下巴憤慨一揚。

    袁修毓發現了兒子滿滿的怒氣。「你們吵架了?」

    牧平扁著嘴。「誰跟她吵架,我才不會和『恰查某』吵架咧!」

    怒意似乎讓牧平的脾氣壞到最高點,連慣有的沉穩也不見了。

    袁修毓審視著兒子,在記憶裡,他還沒看過兒子發過這麼大的脾氣。「很難得看到你們吵架,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啦!」牧平氣鼓了臉。

    此時樂樂由阿媽陪同,走出學校大門。

    樂樂和姑姑是站在同一陣線的,姑姑不理老師,所以她也不要老師送她回家!

    兩個小孩在校門口相遇,像是兩隻被激怒的小貓,弓起背,齜牙咧嘴的相互咆哮。

    「袁牧平!我警告你哦,吵架是我們兩個自己的事,你別只會跟老師打小報告!」樂樂首先開罵。

    牧平不甘示弱地回罵過去。「程樂樂,我才不像你,愛哭又愛打小報告!」

    「我哪有?!」

    「你就有!」

    樂樂氣炸了。都是他們啦!如果修毓老師的動作不是像烏龜一樣慢,姑姑怎會以為老師不喜歡她!本想找牧平想個方法,讓他爸爸別像根遲鈍的木頭一樣,沒想到牧平反而說是姑姑變得太奇怪了,她根本不用為了他爸爸改變什麼!真是太過分了,什麼叫「悅己者容」,他們男生根本不懂!

    程阿媽趕緊拉住快打起架的兩個小孩,這兩個小的,這幾天老是這樣,吵鬧不停。「好了好了,不要吵了,樂樂和老師說再見,我們回家了。」

    她拉著快衝出去的樂樂,忙著和老師打招呼說再見。「修毓,我們先走了,有空來家裡吃飯啊!」

    袁修毓喚住了要離開的祖孫二人。「伯母。」

    「什麼事啊?」

    他暗吸了口氣。「忻洋好嗎?」

    程阿媽楞了一秒,她知道兩個年輕人在那一日之後就沒再聯絡了,她和老伴及袁家兩位好朋友還常在煩惱這事兒該如何解決才好,今兒個修毓竟主動問起女兒的動向,也許事情還有轉機呢!

    「唉,」程阿媽先歎了口氣,然後裝腔作勢開始哭訴著女兒的悲慘。「我那個女兒啊,脾氣硬得像顆石頭,她啊,想好好在你面前表現一番,沒想到所有的事都不如她的意,唉!她這兩天心情很不好,總是哭喪著臉,我都不知該怎麼安慰她才好,我老啦,都不懂你們年輕人在想些什麼!」

    程阿媽說完完美的台詞,不等袁修毓有所回應,隨即下台一鞠躬,帶著樂樂離開,心中竊笑。幸好她六十歲了,有著豐富的生活歷練,否則剛剛一定會笑場,哈!

    袁修毓望著那一老一小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一貫平靜的表情,沉了下來。

    從那一晚起,她像是從他的生命中消失了一般,完全沒了訊息。

    他曾問過自己,對於這個脾氣和性格與自己南轅北轍的女子,究竟有怎樣的想法?

    她脾氣很硬,大而化之的性格,是他從未見過的。

    她很美,十足十像太陽般耀眼的魅力,不同於女性化的嫵媚,但依然撼動人心。

    她很善良,一心一意只想給家人更好的生活空間。

    她很單純,喜怒哀樂全簡單的呈現在臉上,不需要費心猜測,旁人就可以得知。

    她……

    袁修毓歎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心裡的煩躁不安因何而來。

    源自於,他對她的思念。

    他想她,想念她在他的生活裡製造出來的笑聲、想念她低沉的嗓音、想念她晶亮的眼眸。

    更甚者,他想念她的壞脾氣。

    「爸。」牧平輕喚,輕易地猜測出父親的煩憂。

    「嗯?」

    「如果你想念忻洋阿姨,你應該去找她。」

    袁修毓聽著兒子的建議,同時也明白,這是化解自己心中不安的唯一方式。

    ***

    心情惡劣到最頂點時,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找一群好朋友來家裡狂歡解悶。

    稟持著這個信念,程忻洋號召了工務部一些同事來家裡吃飯,更拿出了家中的好酒,邀請大家一起共飲同樂。所有人在酒足飯飽之後,說話聲音大了,笑聲也變得更大聲了。

    同事甲不怕死地談起了這陣子他們只敢偷偷討論的事。「耶,頭頭啊,這幾天怎麼不見你穿得水水的,來娛樂我們大家啊?」

    程忻洋放下手中的酒杯,讓愛美替她倒酒。「你認為我那樣的妝扮有娛樂效果?」她問,冷冷的嗓音,立刻讓熱鬧的場面冰凍起來。

    同事乙立刻解凍。「哇咧,你會不會說話啊?咱們頭頭穿那樣比愛美還漂亮耶,你眼睛長在屁股上唷!」

    同事甲頓時清醒。「我的意思是因為水水的,所以才造福我們這群色狼的眼睛啊!」

    眾人開始打圓場,誰也不想再讓他們的頭頭不開心,心情惡劣的頭頭這些天已經讓他們工務部的每個人都深陷水深火熱之中,好不容易今天頭頭說要請大家吃飯、好不容易頭頭的壞心情就要雨過天晴了,誰也不能再惹頭頭不開心!

    愛美急忙吆喝著大家喝酒。「喝酒、喝酒,你們男人話怎麼這麼多啊?酒喝多一點,話少一點!」

    「對、對、對,乾杯乾杯!」

    一群人再度舉杯,拚命敬酒,黃湯一杯跟著一杯下肚。

    所有人樂翻了天,高分貝的笑聲幾乎要將程家的屋頂給掀了。

    袁修毓才讓樂樂帶進門就看到這幅畫面,程忻洋和男同事勾肩搭背,大口喝酒、開心大笑,完全沒有任何顧忌,此時的她,就像她第一次給他的感覺一樣,率真、瀟灑。這是她最真的一面,而不是刻意為他壓低了自己的嗓門、笑聲、穿上不合適的衣服,改變成其他的模樣!

    袁修毓停住腳步,面色凝重地注視著這一切,原本線條剛硬的臉龐顯得更加僵硬,一股明確的妒意由心頭竄起。

    程忻洋發現了他的視線,看到他深邃黑眸中難解的若有所思,像是正在控訴她、指責著她的言行舉止!

    「你憑什麼這樣看我!」

    她撥開男同事,來到他面前,酒氣醺紅了她的臉,她用食指抵著他的胸膛,大聲斥責。「你憑什麼這樣看我?這就是我的真實面貌,你不高興嗎?我就是這個樣子,我不想再為你作任何改變了,反正你也不在乎!」

    袁修毓扶正她晃動的身子,因她的言論而擰緊了眉頭,他握緊雙拳忍住。「你喝太多了。」

    程忻洋用力推著他,醉意助長了她心中的委屈。「你管我,我又不是你的學生,你不要管我這麼多!」

    程忻洋的力氣對他根本毫無影響,袁修毓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扶到一旁的座位。「別喝太多。」

    語畢,在心中鼓動的悶氣爆發的前一秒,他選擇轉身離開。

    程忻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他怎麼可以走?他怎麼可以這麼輕易攪亂她的生活,然後拍拍屁股走人?!

    她跳了起來,憤憤不平地追了上去。

    「袁修毓!」程忻洋大喊。

    袁修毓停住了腳步,兩人在小小的庭院冷冷地對峙著。

    她凝視著他,凝視著這個她生平第一次喜歡上的男人,這只像木頭一樣的大灰熊!

    「袁修毓,你是不是認為我很差勁?一個連鞋子都穿不好、連菜都燒不好的女人根本不配當個女人?是不是?」她咆哮著,已經不在乎直指自己的痛處會不會讓自己的心更痛了!

    她跳到他面前,仰著頭,迷濛的眼裡漾著讓人心痛的無助。「不管你怎麼想,這就是我,程忻洋,我不管你是不是認為我像個男人婆,和男人沒兩樣,這就是我,這就是我!」

    她指控著他的不是,鬆垮的肩膀像是一隻戰敗的驕傲孔雀。「你總是這個樣子,我永遠都猜測不到你的想法,我不知道你的喜好,更不知道你有沒有看到我的努力,我知道自己把事情搞糟了,但是,我很努力,我真的很努力想把自己變成一個溫柔嫻淑的女人!」

    她哽咽著。「樂樂說男人都喜歡溫柔嫻淑的女人,所以我學習女性化一點;樂樂說沒有男人會喜歡一個頭髮剪得這麼短、不穿裙子、不穿高跟鞋的女人,所以我開始留長髮,開始打扮,開始穿上那些該死的高跟鞋!為了讓自己更有女人味,我甚至開始學習燒菜煮飯!你知道嗎?我真的很努力想變成你會喜歡的模樣!」

    她吼完,沮喪自卑的淚水隨即由眼眶中奔騰而下,她好傷心、好無助,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

    「袁修毓,你讓我感覺自己好差勁,所以我要放棄了,不管我有多麼喜歡你,我都要放棄繼續……」

    她的話被兩片熱熱的唇給堵住。

    然後,世界停止了轉動,她忘了繼續控訴自己心中的不平。

    她瞪大了眼,無法接受這突然的變化。

    袁修毓抵著她的唇,灼熱的目光直視著她恐慌的眸心。「我不要你做任何改變,我要的是你現在的模樣。」

    語畢,他將她擁進懷裡,低頭吻住她殷紅的唇。

    這是木頭熊的答案?

    「你喜歡我嗎?」她問。

    他的目光堅定而熾熱,不再只有溫和。「是,我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程忻洋伸出手臂繞上他的頸項,同時閉上水氣氤氳的雙眼,帶著微笑享受他難得的熱情。

    風吹起他們的發,天上星亮月明,大人大叫,小孩尖叫,這是一個充滿驚奇與幸福的夜晚。

    ***

    「開心嗎?頭頭。」

    「哪有。」哈。

    「今天下午一點的工務會議,林桑說要慢一個鐘頭再開,他先去別的工地看看。」

    「好。」哈哈。

    「再來杯咖啡嗎?」

    「不了,喝多會心悸。」哈哈哈。

    愛美嗤之以鼻。「我看是你滿腦子的色情思想讓自己心悸吧!」

    程忻洋醉茫茫的笑容還是掛在臉上。「呿,沒禮貌,哪有人這麼和戀愛中的女人說話的?」

    愛美審視著自己的頭頭。果然女人談起戀愛來是很恐怖的,連一向吝惜笑容的忻洋,也因戀愛的滿足,成天掛著陶醉的笑容,不再一副酷樣地又讓總機妹妹們哭成一團。

    「戀愛的滋味真的這麼甜美嗎?」她問。

    程忻洋起身,彎彎腰、甩甩手,昨天程袁兩家子健行爬山,她一身的老骨頭差點被拆了。

    「滋味還不錯。」她漾著笑回答愛美的問題,說實在的,她也沒想到戀愛的滋味竟讓人這麼的滿足!

    程忻洋已經換回自己一貫方便俐落的打扮,不過不知是因為心情愉快或是愛情偉大的力量,就算她打扮得再男性化,舉手投足之間還是充滿著濃濃的女人味。

    愛美挨近忻洋,賊兮兮地瞅著她。「不過話說回來,我還真不知道那只像熊的書生會這麼勁爆耶,大庭廣眾之下就給你來個『愛之吻』!耶,會不會你們私底下更熱情啊?」

    程忻洋語塞,白皙的臉龐讓愛美露骨的問法刺激得滿臉通紅!

    「你、你這是什麼問話啊……」

    愛美揮揮纖纖小手慫恿道:「說說看嘛,咱們是閨中密友了,沒什麼不能說的∼∼」她可是滿肚子的興趣呢!

    程忻洋的臉脹得更紅。「問題是,我們又沒怎樣……」

    愛美不耐地再揮揮小手。「怎麼會沒怎樣?他可以在眾人旁觀之下這麼視若無睹地吻你,就代表他是個熱情的男人,血氣方剛耶,我才不信他沒對你怎樣咧!」

    程忻洋跳起身,對這種話題實在很不習慣。「我和他真的沒有怎樣,就、就只有你看到的那個而已……」

    愛美按著雙頰不信的大叫。「哦,老師很悶哦!」

    程忻洋無奈極了,她也想激發他的熱情,怎知他還是一副沉穩溫和的模樣,有時她都會想,那夜瘋狂吻她的男人,真的是目前只會牽著她的手不敢有其他逾矩作為的男人嗎?

    「熊本來就是很悶的動物……」程忻洋苦苦地歎了口氣。

    ***

    兩人的關係至此已逐漸明朗化,但感情的進展速度實在和老牛拖車沒啥不同,就像小小文火煮大鍋水一樣,她都不知道要待何時,兩人的愛情才可以像滾水一樣沸騰開!

    還是要再找那一票男同事來刺激他?

    程忻洋壞壞地笑開,她發現這倒是個不錯的想法……

    「在想什麼?」身旁的男人親密地摟住了她。

    程忻洋仰起頭,對著他微笑。「想要如何陷害你。」

    「陷害我?」袁修毓掛著笑,手指貪戀著她柔嫩的臉頰,不捨離去。

    「是啊,想讓我們的感情進展快一點。」她瞇著眼愉快的笑了,完全不知她以為無關緊要的玩笑話,可會搗毀男人所有的自制力,她甚至沒發現他嘴角正狼狽地抽搐著。

    程忻洋漾著甜美的笑,手指在他寬闊的胸膛隨意彈跳著。「我想陷害你,看你溫和的外表下,還藏著哪些我不知道的熱情。」

    袁修毓始終緊繃著臉,他凝視著她,看著她飛揚得意地笑著,眼在笑,眉在笑,她就像一個發光體,誘惑著他的接近。

    「男人的熱情是很可怕的,你在玩火。」他說著,嗓音因難耐的情慾顯得更加低沉。

    她看著他的眼,彷彿印證他的話一般,他的眼中似乎燃著兩把火炬,這是屬於男人情慾的慾火。「好可怕,但我還是想見識見識。」

    袁修毓的喉間發出一記低吼,程忻洋只感到一陣風吹過,剎那間自己已身在他的懷裡。他緊密地摟著她,像是要將她融進他的體內,他們是那麼的親暱,幸好大人小孩都在院子裡烤肉,否則又要引起他們驚叫連連了。

    「喜歡我嗎?」她問,愛極了他眸中火辣辣的色彩。

    「喜歡。」

    程忻洋滿意地偎在他懷裹,談戀愛的女人,都愛照三餐詢問這個問題。

    她抬起手,手心緊貼著他的胸膛,感覺著他的心跳,他的心跳快速且真實,「怦、怦」地一聲聲傳進她的心底。

    他看著她,她看著他,兩人的距離愈來愈近……

    「啊!」

    院子外響起樂樂和牧平尖叫的聲音。

    袁修毓和程忻洋立刻放開彼此,住戶外衝了出去。

    門口進來了一群人,他們是樂樂的舅舅和幾個一同來叫囂的流氓。

    「又是你們,你們到底想怎樣啊!」程忻洋往前一跨,保護自己的家人。

    袁修毓眉頭一緊,又將她拉到自己的身後,他不愛她這種不顧一切往前衝的性格。

    程忻洋望著緊握住自己的大手,一股暖流由心底劃過。

    「有事嗎?」袁修毓冶冶地問著,渾身充滿蓄勢待發的力量,已經不是人人熟悉溫和的修毓老師。

    「×,又是你!我們今天是來帶走樂樂的,識相的就閃遠一點,拳頭可是不長眼睛的!」

    來者一字站開,一個比一個來得兇惡,看得出來他們今天已做了萬全的準備。

    程忻洋氣不過,大聲怒罵。「你以為人多我就會怕你嗎?上次沒去警察局備案是念在你們是樂樂的舅舅,沒想到你們又來鬧事?錢真的有這麼重要嗎?可以讓你們不顧孩子的意願,硬是要把她帶走?!」

    「不重要,那你給我啊!」壞人不滿地叫著,一群人衝向前,二話不說直接就要帶走樂樂。

    樂樂尖叫一聲躲進姑姑的懷裡,袁修毓以一擋十地迎擊,阻擋這一切。

    情況混亂極了,流氓攻擊的目標太過於分散,就算袁修毓有再好的武術底子,依然無法保護所有的人。

    「姑姑!」

    在混亂之中,有人拉住了樂樂的手臂,硬是將她拉出門口,程忻洋心急地追上前去,她手腳並用拉扯著樂樂,難以分心顧到自己的安全。

    就在此時,一個流氓衝到程忻洋的面前,凶狠地攫住她的手腕,拳頭惡狠狠地朝著她的腹部捶打過去!

    程忻洋癱軟倒地,在最後僅存的意識裡,她看到袁修毓狂怒的表情,聽到母親的尖叫聲,更看到樂樂即將被壞人帶走。

    「樂樂……」她閉上眼,隨即陷入無邊的黑暗中。





第八章

    「樂樂!」程忻洋驚叫,由病床上彈跳起身。

    袁修毓護住了她的身子,不讓她過於劇烈的動作拉扯到腹部。

    程忻洋揪著袁修毓的衣襟,慌亂而著急地問:「修毓,樂樂呢?樂樂是不是被他們帶走了?!」

    「姑姑,我在這裡!」這時,樂樂由床鋪的另一邊抱住了她的姑姑。

    程忻洋敞開雙臂,將樂樂緊緊地摟在懷裡,激動的淚水懸在眼眶裡。「樂樂!幸好你沒事,我真不敢想像,如果你出事了,我要怎麼辦……」

    「姑姑,我沒事,你肚子還痛不痛?」

    程忻洋搖頭。「不痛了。」她望著身旁的男人,雖然他的臉上仍然是一貫的平靜,但還是可以看出他的擔心之情。

    「後來怎麼了?你沒事吧?」她憂心地問。

    「我沒事。」袁修毓輕觸著她柔嫩的臉頰,安撫道。

    程忻洋順勢將臉貼近他的大掌,冰冷的臉頰磨贈著他的手心,熱度透過手心傳入她的心裡。這種溫暖的感覺消弭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安。

    袁修毓於是將程忻洋昏倒後所發生的事娓娓道來,低沉的嗓音邊訴說還邊壓抑著心中的焦慮。「牧平正要報警時,社區警衛隊已經接獲鄰居的通報,趕過來幫忙。那群人一聽到警笛聲,就慌亂地跑掉了。你要報警嗎?」

    程忻洋撫著樂樂的長髮,若有所思。樂樂是她一手帶大的,雖然不是她骨血至親的親生女兒,但可是她呵護不已的寶貝啊!

    「報警是一定要的,但我擔心的是,就算報了警,真的就能阻止他們的騷擾嗎?」她望著他,一臉的憂心忡忡。

    「那群惡霸根本不服法院的判決,他們認為我爸爸年紀大了,根本無法負起監護樂樂的責任,所以這些年來不斷地提出上訴,想奪回樂樂的監護權。我一直在尋找充分的證據來證明我們可以給樂樂一個完整的家,並且向法院提出他們以不法手段威脅我們一家的證據,希望能徹底打贏這場官司。」

    袁修毓實在不忍心澆她的冷水,但還是不得不提醒她。「於法,他們有權要求法院改定監護人。」

    「沒錯,這就是我最擔心的。」她歎了口氣。

    袁修毓不忍地凝視著她。此刻的她脆弱地躺在病床上,憂心著家人的安危,嘴角的笑容早就被諸多煩憂給取代。

    他知道她的個性,知道她會不顧自己的生命,保護家人的安全。他清楚地記得,當她受擊倒地時,自己的心彷彿被震碎一般;他更清楚,那群人為達目的絕對會不擇任何手段!上一次、這一次及不知何時會到來的下一次……這一切根本不是她所能應付得來的。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再看到他所愛的人深陷險境。

    「我想,現在只有一個方法可以一勞永逸。」袁修毓說著,堅定的目光凝視著她,似乎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什麼方法?」好奇他眸子裡閃爍的光彩,她問道。

    「正式認養樂樂。」

    程忻洋苦笑地說:「這辦法我早就試過了,但以我單身的身份,要收養樂樂實在很困難。」

    「如果是已婚身份會比較好辦理。」他說得雲淡風清,彷彿只是在分析事情。

    程忻洋聳聳肩。「當然,我也知道。問題是——我、目、前、單、身。」

    袁修毓定定地凝視著她。「你願意試試嗎?」

    「試?」她看著他,不明白他話中的涵義。

    袁修毓揚起了笑臉。「我們結婚,然後正式收養樂樂。」真奇怪,在說出自己的想法後,他竟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什麼?!」她驚呼了一聲,試圖從他嚴肅的表情中找到一絲開玩笑的痕跡。

    他彎下身,握住她的手,舉起到眼前,視線和她平行。「你願意嗎?」

    「結婚是人生大事……」

    「我沒拿這件事來開玩笑。」

    她眨著眼,淚意突然湧上,只覺鼻頭酸酸的,但仍是笑笑地問:「真的假的?你捨得放棄你『黃金單身漢』的頭銜來娶我?你們學校的女老師可能會哭死!」

    袁修毓低沉地笑了。「呵,你比我更有價值,我只是個帶著一個小孩的老男人罷了。」

    喜悅的淚水滑下她的臉龐。「這是你唯一能想到的求婚台詞嗎?」

    「是,不過你可以提議更好的。」

    「不用了。我不知道,除了你,我還會看哪個人順眼的。」

    「幸好你的眼裡只有我,否則我會很傷心。」

    「你真的嚇到我了……」程忻洋流著眼淚、帶著欣慰的笑容,投入他等待的懷抱。

    他有副寬闊的胸膛及厚實的臂膀,足以帶給她安全感,為她擋風遮雨。

    程沂洋凝視他的眼,發現他和牧平都有一雙炯亮純淨的眼睛,她著迷地瞇起眼,像被攝走了神魂。「我們真的要結婚?」

    「當然,除了我,你還能嫁誰?」他抵著她的唇,真摯地說道,吐出的字句散落在她櫻紅柔軟的唇瓣上。

    「好,我們結婚。」感動的淚珠同時落下,她在他的眼裡看到和自己同樣的愛戀之情。

    ***

    結婚本來就是一件麻煩的事,雖然雙方父母早有結成親家的心理準備,但這一路由訂婚到結婚,早就讓兩家人忙得人仰馬翻。

    程忻洋關掉吹風機,安靜的房裡,只聽見浴室傳來的陣陣水聲。

    她漾起了笑,那是她的丈夫正在洗澡。

    「丈夫」……呵!多麼神奇啊!她居然在半個月內完成了終身大事,嫁給自己喜歡的男人,雖然過程真的很累,但總算有個美滿的結果。

    程忻洋不禁歎了口氣。

    浴室門在此時打開,袁修毓穿著一件寬鬆的浴衣走了出來,並且以手中的毛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頭髮。

    程忻洋眨眨眼,隨即倒抽了口氣,一時愣住了。

    男人可以用「秀色可餐」來形容嗎?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穿這麼少,這樣精壯的胸膛、健碩的體格,真是讓女人流口水。

    「累嗎?」

    袁修毓靠近他,兩人的視線在化妝鏡中相接,他看著她原本白皙的肌膚在沐浴後顯得紅潤又吹彈可破,薄薄的襯衣包裹著迷人的曲線,目光逐漸轉濃。

    他熾熱的眼神令她臉紅心跳,只能深吸口氣,扯扯僵硬的嘴角。「還好。你呢?頭會暈嗎?我那群沒良心的同事逼你喝了好多酒……」

    她快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真的太迷人,讓她必須鼓起最大的勇氣才敢看他。

    「我沒醉。」他撫摸著她柔美的頸項,粗糙的指尖輕揉著她小巧的耳垂。

    主臥室的光線昏暗,她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兩個人的視線還在鏡中糾纏著彼此,他看著她的眼神,像是一頭飢餓的黑豹。

    哦,老天,她從不知道木頭熊可以瞬間變成攻擊力十足的黑豹。

    袁修毓眼裡的火焰熊熊地燃燒著,他站在她的身後,魁梧的體格在白色浴衣的襯托下更顯得駭人!

    程忻洋的笑容愈來愈尷尬,緊張地拉緊了衣襟。熊,哦!不,黑豹注視她的目光,讓她感覺自己好像全身赤裸一樣。

    「該睡覺了。」他說。

    丈夫的提議嚇得她幾乎要暫停呼吸,她驚惶地瞪著他。「睡、睡覺?」

    袁修毓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表情依然柔和,但卻多了份屬於黑豹的掠奪感。

    「今天忙了一整天,是該睡覺了。」他炯亮的目光含著笑意,顯然他的新婚妻子是緊張得過頭了。

    程忻洋的臉霎時脹紅,她尷尬地看著他,原以為他會要求更多,原來只是睡覺,呼!是她想太多了……

    「沒錯,時候晚了,我、我們是、是該睡覺了……」

    她深吸口氣後起身,潤潤乾燥的唇。瘦高的她站起來後卻只到達他的咽喉。

    「那……晚安。」她虛軟地盯著他的寬胸和肌肉結實的手臂,他的眼瞳在昏黃的燈光下熠熠發亮。「你、你早點睡……」

    臥房的空氣中充滿著他男性陽剛的氣息,突然之間她感覺自己變得好小好小、好嬌弱好嬌弱。算了,別想太多,她應該早點上床睡覺才是。

    只是她還來不及躲進棉被,甚至連腳步都還沒跨出去,就已經被袁修毓順勢拉到懷裡,無法掙脫。

    「啊!」她驚呼。

    「親愛的老婆,新婚之夜可不能太早睡。」他低沉地說道,然後狂野地吻住了她,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是你說要睡覺的……」趁著空檔,她喘氣地抗議。

    他的臉上有著她所不熟悉、但卻不容錯識的情慾表情。

    「我反悔了。」

    她盯著他性感的唇,嬌瞠道:「身為一個老師,不可以說話不算話的。」

    「我只是想滿足你,你不是認為我們的進展太慢了嗎?」他微笑地誘哄著,挑起她的下顎,食指輕撫著她殷紅的唇瓣。

    「我只是努力想讓進展的速度快一些。」他抵著她的唇低語道。

    她只感到一陣暈眩,不得不攀著他的肩,無力的身子倚著他剛硬的身軀。

    程忻洋在心裡暗自哀鳴,這樣的進展也未免太快了吧。「你可以慢一點,我無所謂……」

    「可是我有所謂。」他的舌頭乘虛而入,吸吮住她的唇,探索她口中的香甜。

    她弓起身軀,體內湧上一股熱氣。「嗯,進展太快了……」她不自覺地嬌吟出聲。

    「來不及了,我慢不下來了。」他細語著,舌尖舔吻著她小巧的耳垂,一手下滑托住她的臀,抵住他堅挺且充滿渴求的慾望。

    「哦,老天……」她驚呼地喘氣,雙手抵住他的寬胸,蠕動著嬌軀。

    他莞爾,開玩笑地堤醒她。「我是修毓,你的丈夫,不是『老天』、不是『秀玉』,不是其他的名字。」他低沉的嗓音伴隨著熱燙的呼吸,吹拂著她敏感的耳根。

    「你別再吻我,我不能呼吸了……」她嬌瞠地抗議著。好奇怪,她好熱,好像有一團滅不了的火在她體內燃燒著。

    「這只是剛開始。」他低沉地笑了,火熱的吻再度佔有她的唇,順著她的頸項,滑下她的肩,然後再回到她殷紅的唇,試圖卸除她的武裝。直到她星眸閉起,他抱起了她,將她輕輕放在大床上,同時脫去彼此的衣物。

    「謝謝你成為我的妻子。」他彎起嘴角,淺淺一笑,身子輕柔地覆住了她。

    「修毓……」她禁不住地嚶嚀。

    他蓄勢待發。「我愛你。」

    程忻洋星眸微睜,慾火燒紅了她的臉,更點亮了她的眼。「我愛你。」

    袁修毓噙著笑意,一個猛力挺身,強大的慾望堅定地貫穿了她。

    「啊!」程忻洋因這突如其來的疼痛感,輕喊出聲。

    她的指甲掐進他的肩膀,急促地呼吸。

    袁修毓愛憐地撫著她緊繃的眉,俯首吻住她,然後再往前挺進,吻住她的尖叫。

    從這一刻起,她完完全全地屬於了他。

    「沒事了,抱歉,我必須這樣,才能完全擁有你。」

    他吻去她沁出眼眶的淚珠,同時停止了動作,讓她適應他的存在。

    她看著他,感受得到他為了盡力把持自己而雙臂顫抖。他是如此的溫柔,讓她放鬆了緊繃僵硬的肌肉,痛楚奇妙地逐漸褪去。

    「我愛你。」

    她伸出手,輕撫著他粗獷的臉龐、緊抿的雙唇,而後吻上他的嘴角……

    「我愛你。」

    袁修毓吻上她的唇,兩副身軀緊密地貼合在一起。

    ***

    天亮。

    太陽升起,耀眼的陽光宣告了今天是個大晴天。

    程忻洋慵懶地伸伸懶腰,腰間和大腿的酸痛讓她皺起了眉頭,但她還是緊閉著雙眼,貪戀被窩的溫暖。

    她掛著笑,滿足地蹭著柔軟的枕頭。好舒服喔,好想請個待休假在家裡睡大覺。

    一道腳步聲來到床邊。「忻洋,起床了,要遲到了。」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溫熱的呼吸吹動了她耳際的髮絲。

    嗯?怎麼老媽變成男人了?

    她睜開眼,就看見一個男人的臉龐。「哇!」她尖叫一聲,迅速抱著棉被彈坐起來。

    「怎麼了?」

    溫和俊朗的男人微笑地看著她,氣色看起來很好。

    程忻洋不自覺地揉揉酸痛的大腿,昨晚的記憶立刻浮上腦海,她避開了男人的目光,藏不住秘密的小臉早已一片通紅。

    「沒、沒事。」

    袁修毓勾唇一笑,伸出手將她拉進懷裡。「早安,老婆。」

    程忻洋用手搗住嘴巴。「唔……不要吻我,我沒刷牙。」

    一抹笑容掛在他的臉上,他撥開她的手,將她拉進懷裡。「我不在乎。」還是堅定地吻住了她。

    「嗯……」她反射地回應著他的吻。

    他溫熱的唇沿著她的頸子,一路細吻輕咬,留下淡淡的紅痕。

    她取笑道:「你在作記號嗎?」

    他凝視著她,眸中有著濃烈的渴望。「這叫標示所有權。」

    她歪著一邊頭,性感地展現她柔美的頸項。「我會被愛美笑死……」

    「你真的好美。」

    他欣賞著她赤裸的胴體,望著她挺立的酥胸,逐漸繃緊了身子,抗拒體內的衝動。

    她是這麼的美,簡直完美至極!

    她的心跳得好快,小手扯著他的襯衫。「我、我們不用上班了嗎?」

    袁修毓笑了。「當然要上班,兩個小傢伙已經在樓下等我們吃早餐了。」

    程忻洋聽了為之一愣,目瞪口呆地瞪著眼前神清氣爽的男人。不會吧?

    「哇!」她大驚失色,她居然忘了家裡還有兩個小的,以及一份現在不能休婚假的工作!

    「那你還亂碰我?我會被你給氣死!」她氣急敗壞地嚷嚷,跳下床護住重要部位,衝向浴室梳洗。

    「我們在樓下等你。」袁修毓展露出他溫和的笑容,和新婚妻子的狼狽截然不同,離開了主臥室。

    程忻洋拿起蓮蓬頭,強力的水注打在自己身上,一方面讓自己清醒,一方面緩和自己渾身的燥熱。

    那男人真可惡,簡直……簡直氣死人了!

    她快速沐浴完畢,迅速地將頭髮吹乾,再換上簡單的褲裝,衣著依然輕便俐落,但神情卻有著婚前所沒有的幸福與滿足。

    她衝下樓,到了餐廳,發現餐桌上已經擺滿了一桌豐富美味的早餐。

    這是袁修毓在「幸福社區」的家,因為是樓中樓的設計,房子比較大,所以婚前兩人協議好,程忻洋和樂樂在婚後搬來這裡和他們父子同住,至於老爸老媽,還是住原先的房子。雖然離開父母身邊令她萬分不捨,但他們夫妻倆每晚回去搭伙,樂樂和牧平下課後也先到阿嬤家去,在每天都可以見面的情況下,稍微化解了她對父母的不捨之情。

    她望著坐在桌首的男人,見他正對著她微笑,深邃的黑眸中,只有她感應得到的激情,她深吸一口氣,趕緊望向坐在餐桌兩旁的一雙兒女(如果認養計劃成功,樂樂就是她的女兒),高興地發現他們也對她微笑著。

    這是個充滿溫馨氣氛的家,溫暖的程度更勝過高掛天空的太陽。

    「早!」她端起咖啡,用咖啡杯擋住丈夫邪惡的視線,同時也阻擋自己的腦子浮現色情思想。

    牧平起身,眼睛和他的父親一樣炯炯發亮。「媽媽,早安。」小男孩興奮極了,語氣中有著難掩的期待。

    程忻洋一愣,隨即滿意的笑開了。這是牧平第一次這麼稱呼她,他欣喜的口氣讓人好感動喔!她看向丈夫,在他的眼中看見了讚許的表情。

    她漾起笑容。「早啊!兒子,以後請多多指教。」

    她伸出手將牧平緊緊抱住,可以明顯感覺到小男孩因感動而微微顫抖的身軀。

    樂樂開心的嚷著。「我也要、我也要!」

    她亮晶晶的眼淚已經在眼眶中轉啊轉,和牧平相比,此刻她有著更多的期待和感動,牧平只是多了一個媽媽,而她從此就有媽媽,也有爸爸了!

    「爸爸、媽媽早安,我是樂樂,以後也會乖乖聽話的。」

    「哦,天啊……」

    程忻洋感動的眼淚潸然落下,心裡只覺得和他結婚真是她一生中最正確的選擇了。兩個人結婚,卻有四個人同時得到幸福,這是多棒的事啊!

    她擁住了牧平也摟著樂樂。「我想我一定是全世界最厲害的媽媽,新婚第二天,就有兩個十一歲大的孩子!」

    程忻洋望著懷裡的兩個孩子,她對自己發誓,從此刻起,她要做一個盡職的母親,努力教導這兩個孩子,給予他們無微不至的照顧。

    一時間,一大兩小哭成一團,他們彼此擦著對方的眼淚,露出了微笑,珍貴的親情在此刻溫暖著他們的心靈。

    「好了,吃早餐,上課要遲到了。」程忻洋拭去淚水,呼喚著兩個孩子用餐。

    袁修毓溫柔地凝視著她,眸心裡濃得化不開的愛戀持續加溫。

    程忻洋回以微笑,羞窘地別過頭,幫牧平的空杯子加滿鮮奶。

    「今天工地忙嗎?」他問。

    「今天有三個水電招標會議,應該會很忙。」這也就是他們延後蜜月旅行的最主要原因。

    「那你要趁著午休時間好好地補眠,你昨晚睡得不夠。」他促狹地說道。

    「轟」!程忻洋聽了滿臉通紅。可惡!她為什麼會睡不夠,還不都是這個精力過剩的傢伙纏著她不放!

    他怎麼敢拿這個問題來嘲弄她?如果不是兩個小孩在場,她早就一腳踹過去了!

    「嗯,我會找時間補眠。」她說的每一個字,幾乎像是從牙縫裡迸出來的一樣。

    袁修毓無辜地笑著。「我只是關心你。」

    「是嗎?還真多謝你的關心。」她咬牙切齒地回道,整個人快氣炸了!

    難道男人真是婚前一個樣、婚後一個樣嗎?還是她識人不清?怎麼她以為應該像熊一樣遲鈍的男人,也開始調侃起人來了?

    連他在她心目中知書達禮、老實敦厚的形象,也在昨夜一整晚的翻雲覆雨中完全破滅。嗚!他根本就是只披著熊皮的豹嘛!

    「叮咚!」

    電鈴聲打斷了她的抱怨。「我去開門。」

    她起身前去開門,袁修毓的家也有一個小庭院,只是為了停放得下兩部車子,如今已改成車庫,另外在一旁開了一扇門。

    她打開門,見到門口站著一名美艷的妙齡女子。

    女子拿下太陽眼鏡,甩著一頭波浪鬈發,精緻的五官、完美的妝扮,連愛美跟她比起來都相形失色。

    「請問你找誰?」程忻洋問,對方的香水味太濃了,她必須極力忍住才能不打噴嚏。

    女子顯然對她很有敵意,冷冷地問:「這是袁家嗎?」

    對方不禮貌的口吻,讓程忻洋動氣了。她揚起下顎回道:「沒錯,有事嗎?」

    女子撥撥她的頭髮,驕縱的臉上有著不耐煩的表情。「我找袁修毓,你是誰?」

    程忻洋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這種驕傲又沒有禮貌的人,她雙臂環胸,冷冷地一笑。「我是袁太太,袁修毓是我的丈夫,你又是誰?」

    「你說什麼?!」美艷女子顯然相當訝異,眼眶立刻盈滿了淚水。「他結婚了?」

    程忻洋挑起眉,怒火衝上腦門,那頭死熊,竟然敢給她搞外遇,結婚才第二天就有女人找上門?她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想不到女子在得知她的身份後,態度立即轉變,掛上了虛偽的笑容。

    「那你就是大嫂嘍?我是玉美,修毓哥哥的乾妹妹,剛從美國回來。奇怪,乾媽怎麼沒有告訴我修毓哥哥要結婚的消息呢?否則我一定提早回來祝福你們的。」

    她雖然在笑,但笑意並沒有傳到眼底。

    「乾妹妹?」

    程忻洋皺眉望著眼前的「乾妹妹」,在和煦溫暖的陽光底下,不知怎地,她竟覺得有股涼意竄上背脊,讓她起了雞皮疙瘩……





第九章

    情況詭異極了。

    由婆婆那邊所得到的資訊,這位玉美小姐,是婆婆朋友的女兒,因為婆婆只生了修毓這個兒子,所以認了這位朋友的女兒為自己的乾女兒。

    玉美小姐在十五歲時全家移民美國,這次是因為學校放假,所以才回台灣拜訪親朋好友一個星期。至於不知道他們結婚的事,是由於婚期過於匆促,婆婆忘了通知!

    程忻洋冷笑。是拜訪親朋好友,還是只是拜訪她的乾哥哥?如果真是拜訪親朋好友,她應該住在北投祖宅和乾媽、乾爹享享天倫之樂,而不是死皮賴臉地賴著修毓,硬要住進她家!

    真是個擾亂人心、破壞人家新婚蜜月期的傢伙!要不是工程真的在趕進度,她還真想帶著一家老小出國度假,避開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程忻洋拚命壓下滿腔的怨氣。

    對於這個整天膩在自己丈夫身旁的女人,她實在無法給她什麼好臉色看。

    星期六全部的人都來到修毓北投的老宅度假。賞花、泡溫泉,這原本是種享受,更是她這星期以來最期待的事,沒想到一個「路人甲」的意外拜訪,竟完全破壞了她的好心情。

    「女兒啊,她好歹也算是你的小姑,你擺著這麼一張大臭臉,你婆婆也不好做人啊!」

    老媽老是這樣勸誡她,但誰又能明白她的心情?她的新婚丈夫被一個半路殺出來的女人纏著,成天只會黏著他、勾著他的手臂,她這個做妻子的能不嘔嗎?

    「媽媽,請放心,我爸爸對玉美阿姨沒興趣的,他只當地定個妹妹。」

    成熟的牧平也跟著幫腔,但她就是不高興嘛!她要她的老公陪她看電影、陪她逛街、陪她談笑風生,而不是讓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擁有這些本應屬於她的權利!

    淡淡的三月,百花齊放,有高高的櫻花樹,有美美的杜鵑花,這個世界似乎被薰染成喜氣的桃紅色了,而她的世界也被滿腔的怒焰燒得一片火紅。

    剛洗好澡,她用浴巾擦拭著潮濕的頭髮,踩著塑膠拖鞋,朝臥室走去。婆家的祖宅,最大的特點就是房間多、浴室多(他們稱為袁家湯屋),而且每間都是純日式風味,睡的是榻榻米,門則是手工的紙糊拉門。

    她關上拉門,轉過身,就看見榻榻米上已經鋪好被子,一個身材健碩頎長的男人盤坐在榻榻米上等待著她。

    一看到他,她又想起滿肚子的委屈。「你怎麼在這兒?你不是要陪你的玉美妹妹去士林逛夜市嗎?」

    「我沒去,媽媽陪她去逛就可以了。」他口氣溫和地回答。

    和服式的浴衣遮不住他結實黝黑的胸膛,他笑著,看似悠哉,但黑眸中的光亮卻讓人感到燥熱及不自在。

    「哦?」她聳肩,刻意迴避他燙人,而且會讓她心跳加快、口乾舌燥的視線。

    「那真是可惜呢,士林夜市挺好玩的,你沒去,玉美妹妹一定很傷心。」

    「我寧願陪你。」他注視著她,嘴角泛起她從未見過的邪魅微笑。

    她還是不敢看他,只能原地坐在榻榻米上,側身向他,繼續擦著她已經半乾的短髮。

    「你在生氣嗎?」他問。

    「沒有。」她聳肩。「我幹麼生氣?」

    「嫉妒。」

    「嫉妒?」她嗤之以鼻。「我為何要嫉妒?我是這麼容易吃醋的人嗎……啊!」一個天旋地轉,她被扯向他結實的胸膛,他擁抱著她,順勢將她壓倒在柔軟的床鋪上。

    袁修毓勾起唇角,唇在笑,眼也在笑。他點著她嘟起的小嘴。「你的確在生氣,也的確在嫉妒,從你噘得高高的嘴巴,就可以看得出來。」

    她賞了他一個大白眼,撇過頭去不承認。「我才沒有……」

    他笑,壓住她欲掙脫的身體。「她只是我的妹妹,而你是我的妻子,她不可能會奪去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你是我的唯一。」

    程忻洋當然知道自己是他的唯一,但說她愛生氣也好、愛嫉妒也罷,或者說她心眼小也可以,她就是看不下去自己的丈夫老是被別的女人纏著不放!

    「忻洋。」

    「嗯?」

    他以深邃溫和的陣子凝視著她,伸出手指,將她耳旁的髮絲溫柔地挑到耳後。「我愛你。」

    程忻洋眨眨眼,明白了大熊正在和自己甜言蜜語後,本來的怒氣完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甜蜜、窩心的感覺。

    「我也愛你。」她偎在他懷裡,熱熱的臉熨著他冰冰涼涼的胸膛。只有在他的懷裡,她才能感到十足十的安心。

    她抬起雙手環繞住他的頸項,將自己柔軟的身軀弓向了他,然後抵著他的唇,低聲蠱誘道:「吻我。」

    「好。」

    他扶住她的後腦勺,俯身,炙熱的唇吻住她紅嫩的櫻唇。

    「嗯……」她滿足地歎息,他的吻會讓人上癮。

    他的聲音略顯濃濁。「你在勾引我嗎,老婆?」他說,性感的薄唇帶著微笑。

    「好像是耶。」她瞇著眼笑了,仰頭吻上他的唇。

    袁修毓一記悶哼,他摟緊了她,讓兩副灼燙的身軀因而更加的貼近。

    「我會被你帶壞。」她雙頰酡紅地凝視著他,眸心因原始的慾望而閃閃發亮。她的手探進他的浴衣,愛撫著他精壯的胸膛。他真是「秀色可餐」,她發現自己極易被他挑起「食慾」。

    「娘子,此言差矣,我是老師,不會帶壞學生的。」

    「才怪……」她的額頭冒著一層薄汗。一個月前如果有人告訴她,這個溫吞的男人在床上會是一名猛將,她保證會笑到在地上打滾。然而,事實證明他的確很厲害……

    他俯首,飢渴而火熱地吻住了她……

    「修毓哥哥!」

    玉美邊嚷嚷,邊推開擦門。在看到眼前夫妻倆恩愛的畫面時,她作勢放聲尖叫,蓄意破壞一室的旖旎。

    哼,好在她臨時打消逛夜市的念頭。

    袁修毓立即拉過毛毯,牢牢地遮住懷中的寶貝。

    「玉美,你不會敲門嗎?」袁修毓冷聲叱喝。

    玉美無所謂地聳著肩,不打算回答,也沒有迴避的意思。「有什麼關係?在美國,這種畫面我看多了。」

    程忻洋實在受不了她的任性,她拉好浴衣,掀開毛毯跳了出來。她憤怒地大步向前,對她的反感全部傾瀉而出。「你懂不懂禮貌啊?要進別人的房間前,都不用敲門的嗎?」

    玉美嘟著嘴,眼中閃過一抹得逞後的快意。「人家又不是故意的,誰知道你們七早八早就開始辦事了……」

    她踱到袁修毓身旁,嬌嗲地扯著他的手臂。「哥,你看她啦,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她好凶哦,跟之前的大嫂都不一樣,以前的大嫂才不會這麼凶我呢……」

    袁修毓渾身一震,黑眸中閃過一絲傷感。曾經失去摯愛的痛,是他這一輩子永難釋懷的事。「夠了,玉美。」

    程忻洋目光一凜,如果不是顧及她是婆婆的乾女兒,她真想拿枝掃把,將這個壞心眼的女人趕出家門!

    「你到底想怎樣?我就是我,你不要拿我和別人做比較!」

    「夠了,忻洋。玉美,如果沒事,你先出去。」袁修毓一面安撫著她的怒氣,一面要玉美離開。

    「討厭,這次回國都沒人陪我!」玉美踱腳瞠罵,然後憤然地離開。

    臥室恢復原先的安靜。

    袁修毓暗歎了口氣,他溫柔地揉著程忻洋僵硬寸肩膀。「別氣了,在國外待久了,她比較不懂得人情事理。」

    程忻洋無奈地搖頭,她環住他的腰,將自己埋進他的懷裡,只有這個位置才能讓她感到安心。

    問題是,真的沒事了嗎?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別人拿她和他的前妻做比較。

    這種感覺很慌,以女性的直覺來看,她知道他這輩子都無法忘懷他去世的妻子,她也知道和往生的人做比較是很無聊的行為……

    但……她望向窗外,滿月的月色似乎蒙著一片灰影,並不皎潔,就像她的心情一樣。

    程忻洋不自覺地、沉重地歎了口氣。

    ***

    結束度假回到市區的家,玉美並沒有因為那次的爭吵而改變暫住他們家的計劃。

    她會甜膩膩地哥哥長、哥哥短的稱呼袁修毓,但對程忻洋這個大嫂,雖沒再正面交鋒,卻也沒有半點尊重的意思。

    程忻洋秉持著「家和萬事興」的千古明訓,忍著不再和她起衝突。反正只要她不犯到她,她相信忍一個星期,對她而言應該不是什麼問題。

    只是,事情好像並不如她所願,這位玉美小姐顯然是衝著她來的!

    一早起床,梳洗換衣後,程忻洋來到餐廳,因為自己不擅廚藝,所以家中的早餐都是由袁修毓負責。

    兩個小孩熱情地打著招呼。「媽媽,早安!」

    「早安。」她微笑著,盡量不去理會坐在她丈夫身旁的女人。

    她走向前,彎身在老公的額頭印上一個響吻。「早,老公,早上吃什麼?」她刻意表現親熱,讓那個路人甲看清自己的處境。

    袁修毓對著妻子溫柔地笑,但深幽的眸心中,卻因妻子的吻而浮現與溫文氣質不符的一絲邪魅。「今天玉美早起,特別準備早餐給大家吃,味道還不錯,我去廚房拿……」

    只是袁修毓的話還沒說完,玉美就在一旁嗲聲嗲氣嚷嚷著。「唉呀,人家沒有準備大嫂的分呢,我以為她會一直睡到中午,所以就沒替她準備吃的了!」

    程忻洋瞭然地挑著眉。她知道玉美是故意的,她要上班,怎麼可能會睡到中午?玉美的敵意實在表現得太明顯了,她根本無法和她和平相處!

    大家一陣錯愕,所有人的早餐都差不多快吃完了,誰也沒想到玉美竟會有這樣「選擇性遺漏」的舉動。

    牧平體貼地拿出一片他還沒動過的吐司。「媽媽,你吃這個,我可以幫你塗上你最愛的奶油,然後烤一烤。」

    樂樂拿了個馬克杯,替她倒滿鮮奶。「姑、哦,不,媽媽,請用鮮奶,這個牌子是我和牧平公認最好喝的哦!」她還小,不懂大人之間的明來暗去。

    袁修毓將自己盤中的半個荷包蛋也貢獻出來。「來,我一半,你一半,我老了,不適合吃太多蛋。」

    「謝謝各位,我又有豐富的早餐可以吃了!」

    程忻洋眨眨眼,接受家人所有的溫情。是啊,這是她最大的資產,有家人們堅強的守護,她根本不會遭受任何委屈。

    體貼的丈夫還替她拉開椅子,服侍她入座。

    但,顯然壞心眼的人絕不會這麼輕言放棄。

    玉美優雅地啜了口咖啡。「大嫂啊,怎麼你都不用起床準備早餐的嗎?這些事都由我大哥做啊?」

    程忻洋正幸福地享用著早餐,完全不在意她尖銳的問話,笑咪咪地回應。「呵,我準備的東西,可能不太能入口,一早吃我煮的東西,會傷腸胃。」

    兩個小孩哈哈大笑。

    玉美作勢吃驚地低叫。「你連簡單的早餐都不會做?!那不就代表你根本不會燒菜煮飯?哇,好可怕唷,你一定不是個好妻子、好母親。」

    原本熱鬧的場面立即變得安靜無聲。

    程忻洋瞪著面前得意洋洋的女人,臉色十分難看。這絕對是種誣蔑,她的好心情全被這個女人給破壞了!

    「玉美,向你大嫂道歉。」袁修毓斥責。

    「不用了。」程忻洋按住丈夫的手,對付這種人,交給她就夠了,根本不用勞駕她親愛的丈夫,況且她也沒有可以任由人欺負而不反擊的好脾氣!

    只見她放下手中的杯子,雙臂環胸,陰森地冷笑。「你聽清楚,玉美,來者我當你是客,至於我們的家務事你少管一點比較好。」

    玉美不服氣地嚷叫著。「哥,你看她啦,動不動就生氣,真是不可理喻!我真替你打抱不平,死去的大嫂是個多麼賢淑的妻子啊,她做的飯菜我永遠也忘不了,你看現在這個大嫂怎麼配得上你啊!嗚……哥,我好想念以前的大嫂哦!」她說著說著,竟然開始掉淚,還一邊哭一邊往袁修毓的懷裡鑽。

    程忻洋錯愕,根本想不到她會來這招,出這種「前妻比較法」,她根本無法還擊!

    「玉美,別哭了……」袁修毓慌亂地安慰懷中的淚人兒,根本沒發現自己的妻子一臉憤怒。

    程忻洋簡直氣炸了,她霍然起身,指著玉美破口大罵。「你到底想怎樣,一次說清楚!我是哪裡礙著你了,你處處要找我麻煩?」

    「嗚,哥∼∼」玉美死命擠出眼淚,她心裡清楚得很,因為她在嫉妒,嫉護程忻洋能夠獨佔修毓哥哥全部的愛!

    袁修毓試著推開玉美,不想引起忻洋更多的誤會。「忻洋,玉美的個性比較嬌,你別介意。」

    程忻洋怒不可遏。她能不介意嗎?人家都騎到她頭上了,她怎能不介意!

    「好,既然我沒那麼大的風度不介意,我出去總可以了吧!樂樂、牧平,走,我送你們去上課!」

    宛若一陣狂風般,程忻洋帶著兩個孩子離開家裡。

    玉美偎在修毓哥哥的懷裡,嘴角緩緩地揚起得意的笑……

    她從來不曉得有人可以惡劣到這種程度!

    她甚至希望自己的丈夫可以替她將那個壞心眼的女人踹出家門,好消消她心頭的怒氣。

    但,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於情於理,玉美都是婆婆的乾女兒、修毓的乾妹妹,她的想法只是自己的幻想,當然不可能付諸行動。

    奔出家門後,早上涼涼的風迎面吹來,頓時減緩了她盛怒的怒氣。

    程忻洋打開車門,要兩個小孩上車。

    樂樂先上了車,牧平停住了腳步,敏感的他,知道此時該說些什麼。

    「媽,有句話我想和你說。」

    「嗯?什麼事?」

    牧平晶亮的眼裡寫滿了真誠,他吞吞吐吐地說出自己心裡的話。「在我的心裡,只有你是我的媽媽,雖然我真正的媽媽生下我,但是我對她一點印象也沒有,現在只有你是會陪我一輩子的媽媽。」

    程忻洋眨眨眼,一股氣梗在喉間,她感動得淚水在眼眶中轉啊轉。「牧平……」

    牧平羞赧一笑。「沒事,我只想跟你說這個。」

    程忻洋將兒子擁進懷中。「我好光榮有你這個兒子。」

    牧平扯著笑。「我也好開心你是我的媽媽。」

    兩人相視一笑,程忻洋所有的委屈與怒氣,都在牧平貼心的安撫下完全消失無蹤。

    「上學了。」

    「好。」

    兩人上了車,程忻洋發動車子,車子緩緩地駛上馬路。

    ***

    但牧平貼心的安撫只是一劑特效藥,藥效來得快,去得也快。

    由於玉美繼續耍著她的「前妻比較法」,忻洋因此知道自己和修毓去世的妻子有多大的不同。

    她溫柔賢淑、她大家閨秀、她美麗婉約、她擅長廚藝、她知性感性,反正女人所有的優點全集中在她身土,而自己則被貶鹹毫無優點、壞脾氣的男人婆!

    比一次她可以不在意,比兩次她可以試著釋懷,比三次她開始覺得煩躁,比四次以上,她知道這個問題已經在她的心中生了根、發了芽。

    她不僅想知道修毓的想法,更想知道修毓對她的評價,雖然附和玉美的想法是天下第一大蠢事,但之前裝扮賢慧失敗的慘痛陰影她依然揮之不去。

    「哦,怎麼又頭敗了……」程忻祥剷起焦焦的蛋花放在盤子上,整個人焦慮不安到了極點。

    為了幫家人準備愛的早餐,她昨晚回娘家吃飯時,特地向娘親學習怎麼煎荷包蛋。但,她試過了,無論是大火、小火、油多、油少,她煎的荷包蛋,總是無法漂漂亮亮煎成圓形,最後都變成可怕的乾蛋花……

    「在忙嗎?」袁修毓將站在瓦斯爐前發呆的老婆攬進懷裡,並在她耳鬢處烙下一個甜蜜的吻。

    程忻洋仰起頭,對著老公慘兮兮地微笑。「嗚,老公,我的荷包蛋煎得好醜哦!」

    袁修毓看著流理台上盤子中那些焦焦的蛋花,老婆煩悶的心情,已經全部瞭解。

    他順手挾了一片入口。「味道不錯啊!」

    程忻洋唉聲歎氣。「可是不好看啊……」

    「是自家人要吃,好不好看無所請。」

    「可是,不好看啊,都變成蛋花了!」她煩躁極了。「我好失敗……」

    袁修毓撫著妻子哀怨的小臉。「做菜只是順不順手的問題,你就別勉強自己,早餐我會做,我不會根據你擅不擅長廚藝,而去評斷你是不是一個好妻子或好母親。」

    她搖頭。「不,我不相信我連最基本的荷包蛋也搞不定……」

    袁修毓輕笑,揉揉妻子柔軟的短髮,他知道她固執的脾氣。「那介意袁先生充當袁太太的煎蛋老師嗎?」

    程忻洋笑開,豁然開朗。「好啊!」她親愛老公的廚藝可是她娘親最誇讚的!

    「首先,我們必須把鍋子洗乾淨。」袁修毓指著鍋子裡的黑鍋巴。

    「我洗!」

    一分鐘俊,鍋子洗好就爐。

    「然後呢?」她問,很佩服自己洗鍋子的速度。

    「然後……」他指著自己的唇,促狹道。「一個吻。」

    程忻洋一愣,隨即笑開,她踮起腳尖、噘起小嘴快速地在丈夫的薄唇印上一個響吻。

    「再來呢?」

    袁修毓舔著唇,顯然意猶未盡,他伸出魔掌,將妻子扯進懷裡。「再來,我們回房間好好溫存溫存……」

    程忻洋又羞又氣,推開慾火焚身的丈夫。「討厭,我要我的荷包蛋啦!」

    兩人相視笑開,開始認真且快樂的學習如何煎個漂亮的荷包蛋。

    他們快樂地歡笑著,但在快樂的背後,沒人注意到,在廚房的門口,有一雙心機深沉的眼睛,正盯著他們……





第十章

    日子又平安地往前推進一天,程忻洋每天都扳著手指倒數,等著玉美妹妹離開台灣滾回美國那一天的到來!

    這種說法也許挺沖的,而且似乎也顯示出她這個大嫂的心眼過度窄小。

    但,她就是看不慣一個女人整天贈在她老公身邊,哥哥來、哥哥去的,仗著她乾妹妹的身份,光明正大地霸佔著她的老公。兩天的相處已經讓她體內僅剩的耐性和好脾氣消弭殆盡了!

    早上,一天的開始。程忻洋武裝起自己,準備開戰。

    她來到一天當中的第一戰場——餐廳。

    「媽媽,早安!」兩個孩子有禮地道早。

    「早。」她回應。

    然後,她走到丈夫的身邊,她俯首,他仰頭,兩人的唇熟悉地找到彼此,親密地來個早安吻。

    牧平、樂樂吱吱喳喳地亂叫一通。「羞羞臉,親嘴嘴!」

    程忻洋高揚著下巴,得意洋洋地聳著肩。「怎麼,嫉妒爸爸、媽媽恩愛嗎?」

    「我們才不會,恩愛才有小娃娃!」牧平、樂樂異口同聲地叫著。

    程忻洋的小臉當場脹得通紅。「你們實在是……有些欠扁……」

    被兩個十一歲的小大人將了一軍,這種滋味是挺複雜的。

    袁修毓將他親愛的老婆攬進懷裡,讓她安坐在他的大腿上。「要不要順應民情?咱們回房好好努力、努力?」他倚在她的耳邊低語,口吻中隱含一絲親暱的笑意。

    程忻洋呼吸一窒。「你……不正經……」她狼狽地掙扎起身,接著發現餐桌上少了一個人。

    「玉美還沒起床嗎?」她問。

    袁修毓替老婆大人盛上一杯鮮奶。「她說吐司不夠,所以去巷口的便利商店買吐司了。」

    「哦,難怪我覺得今早特別安靜,家裡的氣氛格外溫馨。」她忍不住叨念幾句,實在是受了太多玉美的氣了。

    袁修毓輕輕扯開嘴角。以忻洋大剌剌的個性,要她去忍受玉美驕縱的脾氣,實在是難為她了。「玉美從小就是他們家的寶,早被寵壞了。她只是個性嬌了點,本性其實還不壞。」

    程忻洋挑著眉,很懷疑丈夫的說法。照她看來,玉美的個性和本性都很驕縱,也都很壞!

    手機鈴聲響起,程忻洋接起手機。「喂,我程忻洋……是,林桑早!好,我立刻過去。」

    她合上手機,順手將它丟進手提包裡。

    「工地有事?」

    程忻洋歎了口氣。「最近工地諸多不順,現在有一台吊車故障,我要趕去工地處理一下。」

    「會很麻煩嗎?」他問,捨不得老婆連早餐都沒碰就急著出門。

    「習慣了,這還算小事呢!」

    她匆匆地起身。「我出門了,晚上見。」

    和家人道別,再送上一個熱情的飛吻後,程忻洋才迅速離開。

    「爸,媽媽早餐沒吃會不會餓啊?」樂樂問著。她知道以姑姑的工作量,是不容許她沒吃早餐的。

    袁修毓點點頭。「那我們到學校之前,先送早餐到工地給她。」

    「好!」

    一家人和樂地享用著一天之中最重要的一餐。只是,這樣和諧的氣氛並沒維持多久,門口突然響起了車子的煞車聲及女人的尖叫聲——

    袁修毓臉色大變。「忻洋!」

    他跳起身,火速地衝出門口,兩個小孩則尾隨在後。

    門口亂成一團,地上散著吐司及其他飲料。玉美屈臥在地上,不斷地呻吟著;程忻洋則蒼白著臉,衝下了車。

    「怎麼回事?」袁修毓心急地抱住妻子,注意到她臉頰上的蒼白和恐懼。

    程忻洋無功地搖著頭。「我也不知道……玉美、玉美突然衝出來,我沒看到……就撞到了她……」

    玉美淚流滿面地哭叫著。「哥!」

    袁修毓蹲下身,檢視玉美身上的傷勢。「玉美,怎麼了?」

    玉美哭泣,淚珠一串串地滑下臉龐,她不可置信地指著程忻洋。「她故意撞我的!我早就知道她看我不順眼,哥,她是故意撞我的!我的腳好痛哦!」

    程忻洋被這嚴厲的指控震得當場目瞪口呆。「玉美,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呢?我承認我倒車時不小心撞到了你,但我絕對不是故意的!就算我再怎麼不喜歡你,也不會拿你的生命來開玩笑啊!」

    玉美繼續喊痛哭訴。「哥,真的啦!是她故意撞我的!我從來沒看過有人倒車倒這麼快的,而且她看到我之後,還故意加快速度來撞我!嗚,我好痛哦!她怎麼可以撞我?我們是一家人耶……」

    程忻洋百口莫辯。「玉美,說話要憑良心啊!我幹麼撞你啊?撞你對我有什麼好處嗎?」

    「因為你不喜歡我啊!」

    「玉美?!」

    「夠了!」袁修毓冶聲暍止兩人繼續爭吵。「忻洋,你工地有事你先過去,我送玉美去醫院,小孩就麻煩你送一下。」

    語畢,袁修毓抱起了玉美,走向車庫開他的車。

    程忻洋望著黑色的車疾駛而去,委屈及恐懼的淚水滑下臉頰。

    「姑姑……」樂樂輕喚著,害怕的她沒注意到自己忘了改變稱呼。

    程忻洋抹去頰上的淚水。「我沒事,你們去拿書包,我把車子開進車庫,我們坐計程車去學校。」

    ***

    回到家時,已是晚上。今天工地狀況頻頻,她忙個不停,連打電話回家的時間都抽不出來。

    一進屋,就看見公公、婆婆坐在客廳,婆婆的神色凝重。

    她趨前,小心地詢問道:「媽,玉美沒事吧?」

    婆婆看著她,縱使是心愛的媳婦,還是免不了一頓指責。「你開車怎麼這麼不小心呢?玉美可是別人家的寶,你這麼一撞,我都不知該怎麼跟人家父母渾釋。」

    她搖頭,心亂的淚水已在眼眶中凝聚。「我不是故意撞她的……」

    顯然婆婆並沒聽進她的解釋,她自顧自地責備著。「玉美的個性是驕縱了點,但你是長輩,應該多讓讓她,即便真的不合也不打緊,可怎麼會跑去撞她呢?」

    程忻洋蹲下身,直視著婆婆。「媽,我沒有跑去撞她。我在倒車,根本沒看到她,我不是蓄意的,請您相信我。」

    婆婆看著一險堅定的兒媳婦。「媽媽是想相信你,但玉美說的那麼忿忿不平,好像真的一樣……」

    程忻洋站起身。「好,我這就去和她說清楚,我不是故意的,她不可以隨便誣蔑我!」

    她轉身欲衝上二樓,正好看見袁修毓走下樓,她立即大步走向他,氣憤地怒罵。「她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到處跟別人說我故意撞她?她怎麼可以如此誣蔑我?我要上樓和她說清楚!」

    袁修毓阻止她。「別上去,她好不容易睡著了。醫生說她的小腿骨有些裂傷,要休息一陣子,我打電話去過美國,她父母會安排時間趕來台灣,不過這段期間要在我們家養傷。」

    他冷聲說明著,態度好生疏、好遙遠。程忻洋彷彿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雖然他沒有說出他的看法,但冷漠的態度已經定了她的罪。

    他就站在她面前,他是她打算終身依靠的天地,他們的距離是那麼近,卻又顯得那麼遙遠,這樣的感覺逼得她好想放聲哭泣。

    「相信我,我沒有故意撞她,我程忻洋不可能會做出這種卑鄙下流的行為!我以為你應該瞭解我的個性才對。」她重申自己的立場,同時凝視著他的眼,期待他贊同的回應。

    袁修毓冷靜的雙眼根本讀不出任何訊息,他沒附和、也沒責難她,只是很老實地說出他心裡的想法。「我想你不是故意的,但你的開車技術本來就有問題,我正在考慮要不要限制你開車。我寧可每天送你上下班,也不要再看到你開著車,在馬路上橫衝直撞。」

    沉默。

    而後,程忻洋嗤笑。「你的說法,間接定了我的罪,我無話可說。」

    「還有,」他繼續說。「她也算是你的妹妹,我希望你能以關愛的心來對待她。今天一整天,你連通電話都沒打回來關心過,這很難讓人諒解。」

    她苦澀地扯了扯嘴角。「你們早就定了我的罪,就算我打一百通電話回來也沒有用的,不是嗎?」

    她挺直背脊。「你忙,我無回房去。不過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對我而言,她不是你的妹妹,她和我一樣,是一個在渴求你的愛情的普通女人。」

    語畢,她轉身,帶著滿滿的傷痛離開。

    袁修毓望著她僵硬的背影,疲憊地歎了口氣,眼中盛滿濃濃的不捨。

    ***

    程忻洋的個性是直截了當,完全不會拐彎抹角的。她的個性及社會經驗,造就了她一身不輕易屈服的傲骨氣,她會極力去爭取自己認為對的事物,就算是粉身碎骨,她也在所不惜。

    所以,面對玉美的控訴及大家對她的責難,就算她再怎麼委屈,也絕不容許自己有任何委靡不振、淒楚可憐的模樣出現。相反地,她會硬逼著自己將背脊挺得更加筆直,並且揚起嘴角逼自己露出笑容。

    這才是程忻洋。

    程忻洋端著餐盤,輕敲客房的門。

    「請進。」

    玉美見到來者,諷刺的笑立即掛在臉上。「唷唷唷∼∼我當是誰來了?原來是咱們家袁大少奶奶啊!袁夫人今天肯來探訪,真是讓小妹欣喜若狂呢!」

    程忻洋毫無情緒地放下餐盤,上頭放的是婆婆準備、要她端上來的食補藥膳。「枸杞鱸魚,你趁熱暍。」

    玉美絲毫不領情。「你拿走吧,你送來的東西我不敢吃。」

    程忻洋挑著眉。「怎麼,你怕我下毒害你?」

    玉美嘟著嘴,嬌蠻的性情顯露在她的眉宇之間。「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不是嗎?畢竟,你都敢開車撞我了,我想不通你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程忻洋冷笑。「你真認為我想殺死你?理由呢?」

    玉美神色飄忽不定地轉啊轉。「沒、沒錯。理由是你不喜歡我,認為我會搶走修毓哥哥……」

    這件事實在是太奇怪了,程忻洋用了兩天的時間在回想那天早上的事。基本上,她開車的技術並不好,再加上剛換了一個新的停車位,所以在倒車出庫的時候,她必定會格外小心時。再說,她的車子這麼大台,行人閃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讓她撞到呢?

    程忻洋思緒一轉,想到一個可能性。「耶,你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泣訴是我撞到你,我在想,該不會是你故意跑到我的車後,趁我倒車時讓我撞到你的吧?」

    聽見程忻洋的指控,玉美立即反擊。「我、我……我幹麼沒事製造機會讓你撞我?被撞又不是不會痛,你不要亂說……」

    程忻洋聳肩。「你說我撞你,這是你的猜測;我說你故意讓我撞,這是我的猜測。你管我怎麼講?但是……」

    她倏地拉高玉美的手腕,冰冷的目光讓人不寒而慄。「不要讓我查到佐證我猜測的證據,我這一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誣蔑,如果被我查到了,我討回公道的手段絕對會讓你印象深刻的,你懂嗎?玉美妹妹?」

    玉美哇哇大叫,她淚眼朦朧地向剛進房間的袁修毓求救。「哥,救我,她又在傷害我了!」

    袁修毓平靜地瞪著程忻洋的手。「放開她。」

    程忻洋放開玉美的手腕。

    「你為什麼拉著她?媽媽不是要你送補湯上來嗎?」他詢問,每一字對程忻洋而言都是嚴厲的斥責。

    程忻洋忍住揪心的痛,她撇開視線,對於不詳查清楚就誤會她的人,她不想和他說話,更不想看到他!

    「哥,我好害怕哦!你叫她不要進來我的房間好不好?求求你……」

    「玉美……」

    「夠了!」程忻洋大聲喝阻。「你們不用再說了。」

    她看著他,她的丈夫,她這輩子唯一、也是最愛的男人。她望著他黑眸中的不諒解和保護玉芙的姿態。他的態度是如此時疏遠,彷彿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情愛纏綿都只是自己的想像。

    程忻洋笑了,再爭有用嗎?她的心、她的愛情、她的幸福,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瓦解了,她再爭還有什麼用呢?

    「我走。」

    她推開他的阻擋,離開客房。

    程忻洋渾身的傲氣,在此刻蕩然無存。

    ***

    結婚不到一個星期,她帶著樂樂返回娘家。

    母親沒多問,只是張著雙臂接受她回來,信任的態度讓她所有的委屈立即崩潰。

    「要做任何決定必須等自己心情平靜再說。」

    是母女連心嗎?老媽好像已經看出她會做最壞的決定。

    程忻洋看著手中的錄影帶,裡頭的內容是社區防守隊在每個巷口裝設的監視器所拍下來的畫面。

    今天早上她借來這卷帶子,初意只是想看看整個事件是如何發展的,沒想到結果真的印證了自己的猜測。

    影帶的內容清楚地顯示出,玉美去商店採買之後,就躲在車庫旁,等她將車子倒車出來時,才衝向前,甚至刻意在車尾的正中央等著讓她撞。

    是怎樣的勇氣讓玉美有這樣「犧牲奉獻」的精神?

    如果今天她喜歡上一個人,是否會祭出這招「苦肉計」來獲得關心,更甚者藉此逼走情敵呢?

    她不會,因為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得毀傷。再者,她對自殘的行為只會覺得輕蔑、瞧不起。

    所以她是佩服玉美的,佩服她有這份可怕的勇氣。

    拿到錄影帶的當下,她曾有立即跑去袁家,為自己大聲澄清的衝動,但,這股衝動很快就被抑制下來了。

    她必須好好想想,該如何處理這樁婚姻。

    當婚姻產生了懷疑與不信任,所有的情愛纏綿就已經變質。

    她氣他的草率斷言,氣他甚至連想都沒想,直接就認定是因為她開車的技術欠佳,所以才會導致這場意外的發生!這太以偏概全了,她無法接受他這樣的想法,甚至開始有些怨懟。

    樂樂敲門後,走進書房。「媽……」

    程忻洋扯開笑。「什麼事?」

    「爸爸來了。」

    程忻洋一愣,然後揮揮手。「我不見,你請他回去。」

    「可是,爸爸是來談收養的事……」樂樂愈說愈難過,淚珠已在眼眶中打轉。她好害怕,如果爸爸和媽媽沒有和好,是不是就不會去申請收養她了呢?

    程忻洋看出樂樂的憂慮,突然感到好慚愧。事情發生至今,她只顧到自己的感受、只在意別人是如何地誣蔑她,卻完全沒考慮到樂樂的想法。樂樂對於收養的事,一直是滿懷著希望的,如今卻因他們的爭吵,產生了不確定性。

    老媽的話言猶在耳,也許她老人家的那番話,目的就是在提醒她,別忘了樂樂。

    程忻洋彎腰將樂樂攬進懷裡,撫著樂樂細緻的臉頰。「對不起,媽媽沒顧及到你的感受。你放心,從你叫我媽媽的那一天起,你就是我的女兒,無論今天有沒有修毓老師,你都是我極力要爭取到的心肝寶貝。」

    「媽……」樂樂蹭在媽媽的懷裡。老實說,她好想念她的家,那個有爸爸、有牧平的家。但她不敢說,她不願意再增加媽媽的煩惱。她還記得那天大家還開心地吃著早餐,她甚至還和牧平催促爸爸、媽媽趕快生小娃娃,他們是這麼快樂、這麼幸福,為什麼一下子就變了呢?

    「走吧,我們去客廳。」

    程忻洋瞪著手中的錄影帶,最後決定先行擱下。她知道,這時候如果把錄影帶拿出來,以自己火爆的脾氣,絕對對兩人都沒有好處。目前,一切以收養樂樂為第一優先考量。

    ***

    袁修毓和牧平坐在客廳,母親開朗地和他談笑著,一點兒也看不出對女婿的怨言。她這個女兒在夫家所發生的事,娘家低調地採取不過問的態度。只是,從父親緊皺的眉頭,依然可以看出他的在乎和不滿。

    程忻洋走進客廳,視線和丈夫的接個正著。她眨眨眼,忍住欲奪眶的眼淚。呿,看到不替自己出頭的丈夫,她應該生氣、應該破口大罵才對,而不該只會傷心地流眼淚。她真是沒用,程忻洋自責不已。

    牧平衝了過來,投入她的懷抱。「媽媽!」

    才短短兩天沒見到面,牧平好想念他的媽媽。樂樂還好,可以每天在學校見到爸爸,但牧平可不同了,因此他格外想念他的媽媽。

    「牧平,乖。」曾經,她以為自己和修毓的婚姻是這輩子她所做過最正確的事,他們的婚姻讓兩個孩子、兩個家庭緊密地合成了一體。

    她錯了嗎?她生氣、憤怒地跑回娘家,也許自己是有了暫時喘氣的空間,但對兩個思念爸爸、思念媽媽的孩子來說,是不是公平呢?

    她嚥下喉間的苦澀,坐了下來。

    「你好嗎?」他問,從他急切的口吻中,可以聽出他對她的思念。

    「我很好,你呢?」她反問,置膝的雙手緊緊地交握。

    「我不好。」他回答。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奔向他的懷裡,撫去他眉頭濃濃的哀愁,傾訴她所有的思念。她想念他,想念他溫暖的擁抱,想念他那帶著邪魅玩笑的雙眼……

    程忻洋深吸口氣,直接切入正題。「樂樂的案子,有消息了嗎?」

    袁修毓深吸口氣,眉宇之間有掩不住的悲傷和疲憊。「法院已經受理我們的申請狀,並且指派社會局的人員來家裡探訪,時間是明天下午,所以你和樂樂必須回家。」

    社會局的探訪是收養程序中最重要的一環,他們會針對申請人的家庭狀況、職業背景,以及孩子的適應度做出一份翔實的調查報告,然後交給管轄的法院,做為法院開庭及最後裁定的參考依據。

    這兩天,她想過很多情況,想他會來家裡如何地向她道歉、如何地安撫她的情緒,並且告訴她,他有多麼愛她,他們會一同回家,回到一個沒有玉美存在的快樂家庭……

    可她從沒想過,她回家的原因,竟是為了應付社會局的探訪?!

    那麼,在探訪結束之後,她該何去何從?待在婆家,還是回娘家?

    「我和樂樂明天會回去。」她輕輕回答。

    兩人無語,互相凝視著彼此。

    舒服的春風由窗外一陣陣地吹進室內,卻吹不散這一室的沉默與惆悵……

    ***

    她和樂樂下了計程車。自從那次事件後,她就不再開車了。雖然真相大白,但她的心頭還是有塊陰影無法淡去。

    尚未走到袁家門口,就看到一群人正在車庫前吵鬧著。

    程忻洋停住腳步,直覺他們的爭吵和那次事件絕對有關。

    修毓渾身充滿怒氣,指責著始終低頭掉淚的玉美。周圍則圍著社區防守隊的隊長、鄰長及公公、婆婆。

    「我們家發生什麼事了?來了好多人哦!」樂樂好奇地問著。

    程忻洋聳聳肩,但體內的細胞開始騷動,期待的因子在體內活躍地蹦跳開來。她知道誤會已經澄清,這是她平反的時刻!

    她一步一步邁向前,瞇著眼看著前方。那裡似乎有著幸福的光環,潔淨的感覺讓她無法正視。

    她的幸福,來自修毓……

    「忻洋,後面!」

    她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驚恐地朝她奔了過來。這木頭人真不解風情,這時候他應該說「我愛你」、「我想你」之類的話才對啊,戀人重逢和「後面」有什麼關係?呿!

    算了,反正她和他的帳還有得算,她倒要看看他要如何平撫她滿腔的委屈和怒氣……

    「媽媽!」

    她聽到樂樂的尖叫聲,回頭,當場目擊一輛廂型車的車窗伸出一隻粗壯的手臂正要將樂樂拖上車。程忻洋一驚,立刻認出那是樂樂的舅舅,她毫不考慮地衝向前,抱住樂樂的身體,硬是將樂樂拖住。凶狠的壞人在失去樂樂之後,一個回掌用力地掃向程忻洋的臉頰,程忻洋只感到自己被一個疾風般的硬物強力掃過,她失去重心,在原地旋了一圈,最後倒地,車子揚長而去。

    袁修毓衝了過來,將她扶起來。

    「忻洋?!」

    「修……毓?」

    她緊皺著眉頭,手搗著劇烈疼痛的右臉,只感到頭暈目眩,這種痛像是要奪去她的呼吸、她的知覺一樣。

    「毓……」

    她閉上眼,墜入深沉的黑暗中。




終曲

    她睜開眼,看到藍藍的天、白白的雲,今天應該是個好天氣。

    但問題是……這是哪裡?

    她定眼一瞧,看擺設,這裡應該是醫院。

    程忻洋動動身子,不自覺地輕聲呻吟,身子一痛,所有的記憶就回籠了。

    哇,她記起來了,那群傢伙竟跑來她家搶樂樂?!

    床邊的男人在聽到她的聲音時,立刻衝了過來。

    袁修毓雙手撐在枕邊,焦慮地審視病床上的妻子。「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程忻洋皺起眉頭,她渾身的骨頭像是要被拆掉一樣,尤其是她的右臉頰,簡直脹痛到要了她的命。「我全身好痛,沒有一個地方不痛的……」

    袁修毓深邃的黑眸閃過狂怒的戾氣。「該死!這次我們一定要把那群人扭送法辦不可!」

    程忻洋試著起身,又換來無數個呻吟。「我一定是老了,只是輕輕一跌竟然就昏倒,還被送進醫院?幸好樂樂沒事。」

    袁修毓笑開,小心地將她扶正,並且攬她進懷裡。重新擁抱她的感覺,彷彿讓他再度擁有了全世界!

    程忻洋不滿地抗議。「我全身快痛死了,你還笑?難道我被打成豬頭,你很開心嗎?」

    袁修毓愛憐地將她的手緊密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就只這一次,他對天發誓,絕對不讓她再離開自己的身邊。

    「你會昏倒,不全然是那巴掌所致。」

    「那是什麼?」她偎在他懷裡,滿意地笑了。他的胸膛總是可以帶給她極大的滿足感。

    「醫生說你壓力過大,嚴重睡眠不足才是主因。」

    「哇!」程忻洋驚訝地尖叫,她仰頭不可置信地瞪著丈夫。「好神奇的理由哦!」

    袁修毓吻著她的太陽穴。「為什麼睡眠下足,我讓你太操勞了嗎?」

    程忻洋賞了他一記大白眼。「才不是那個呢!是你讓我太傷心,我兩天沒睡,所以才會昏倒!」

    他凝視著她,舉起她的手,輕吻著她的每根手指。「我對不起你,讓你受了這麼多的委屈。我跟防守隊要了巷口監視器的錄影帶來看,才知道這根本是玉美自導自演的戲。」

    程忻洋一哼。「那卷錄影帶我早就拿到copy的了!」

    「那為什麼不和我說呢?」

    程忻洋再哼了一聲。「我才不要告訴你呢,我要你後悔一輩子!」

    看見他後悔的表情,她知道,他的玉美妹妹短期內應該不敢再上門來打擾他們了。而且,經過這次的擄人未遂風波,他們欲收養樂樂的計劃應該會更加順利才是。

    袁修毓將她緊密地擁進懷裡。「原諒我。」

    她仰頭迎視著他,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纏,她看見他眼中滿滿的自責,她揚起嘴角笑開。「我考慮考慮,你太讓我傷心了,結婚才一星期就把我氣回娘家,你太壞了!」

    他吻著她光滑的頸項。「原諒我,我保證讓你幸福一輩子。」

    她偎在他的肩窩,滿足地歎息。「我再考慮考慮。」

    他一隻大手游移到柔軟的胸脯。「快樂一輩子。」

    她不由自主地輕吟。「我考慮。」

    他挑起她的下顎,俯下身,吻住她揚起的唇。「滿足一輩子。」

    他吻著她,舌頭滑進她幽濕的口中,程忻洋輕聲地嬌吟。

    「幸福一輩子、快樂一輩子、滿足一輩子,的確是很誘人的提議。」

    「那算原諒我嘍?」

    程忻洋壞心眼地笑開。「我考慮考慮!」

    天很藍,雲很白。

    愛情在春風中散播開來,連枯燥的醫院似乎也感染到愛情的光彩!

    【全書完】

TOP

好看!!
感謝分享

TOP

發新話題

當前時區 GMT+8, 現在時間是 2024-11-25 17:40

Powered by Discuz! 6.0.0Licensed © 2001-2014 Comsenz Inc.
頁面執行時間 0.038946 秒, 數據庫查詢 6 次, Gzip 啟用
清除 Cookies - 聯繫我們 - ☆夜玥論壇ק - Archiver - WAP
論壇聲明
本站提供網上自由討論之用,所有個人言論並不代表本站立場,並與本站無關,本站不會對其內容負上任何責任。
假若內容有涉及侵權,請立即聯絡我們,我們將立刻從網站上刪除,並向所有持版權者致最深切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