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辛苦耶！隼哥是怎麼應付你這個小鬼頭的啊？」
伸手戳戳圓呼呼的紅潤臉頰，余曜文不禁想起自己小時候的任性事件，或許當時的隼哥，也像自己同樣為難吧！
客廳的電話響起，腦海中浮現的是承諾要回來的高大身影，余曜文趕緊衝出臥房，以最快的速度接起電話，可是話筒那一頭傳來的是熟悉的清冷嗓音。
『小文，新在你那裡嗎？』
「是啊！」
即使不久前才和媽媽共進晚餐，余曜文握著電話的手心還是緊張得出汗。
『隼人到了嗎？』
「還沒...」
只要一和媽媽對話，余曜文就緊張得連擠出幾個字來都很困難。而電話另一頭跟著沉默許久，才吐出沉重的話語。
『小文，你已經快滿20歲了吧！你還要任性到什麼時候？』
「媽？...我不懂你的意思...」
『或許你和隼人之間有過承諾，可是那只是小時候的童言童語罷了，你總有一天會結婚，會有自己的家庭，到了那時候呢？你要隼人怎麼辦？你到底有沒有為他想過？』
「就是有啊！」
是隼哥說為了他的承諾而回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負起責任，都是為了守住自己的承諾啊！
『如果你為他想過，就不要再任性了，讓隼人過他自己想過的生活。』
「他想過的生活？...」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隼哥啊！為什麼還被說成任性？為什麼？...
第一次，余曜文對於媽媽的話感到憤怒，第一次，強烈的反抗情緒從喉嚨無法抑制地涌起。
「你口口聲聲說要為隼哥著想，結果呢？...不是說相愛的兩個人才能結婚嗎？...可是，隼哥的婚姻根本就只是你和爸爸拓展事業的工具，這就是為他好嗎？」
『小文！你在說什麼？』
「我有說錯嗎？你才不是為他好！你們根本沒有人在乎他。」
『小文！』
直到話筒傳出媽媽的怒吼，余曜文才發現自己似乎說了不得了的話，一時衝動頂撞了媽媽，自己也感到訝異，雖然說出壓抑已久的真心話，心情卻沒有因而得到紓發，反而更加沉重。
「媽...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說...」
『或許你說的沒錯。』
淡淡的嘆息聲傳入耳中。
『我讓隼人到日本去，的確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你。』
「為了...我？...」
『一開始這只是一個提議罷了，本城家的女兒我也認識很久了，是個不錯的女孩子，隼人也很優秀，如果能促成一對佳偶，又能增進我們兩家業務的往來...我想你應該能夠了解，誰都認為這是一個對大家都好的機會。』
對大家都好嗎？隼哥也這麼認為嗎？
回憶起傅隼人說「不想回答」的冷淡態度，余曜文的心頭又是一緊。
『但是，即使我再怎麼打著如意算盤，隼人始終不願意，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可是，你15歲生日宴會的第2天，他突然告訴我他到日本去，這的確是他自己的決定。』
「為什麼？...」
為什麼決定離開他？是自己當時的糗態還是怯懦？是自己的任性還是幼稚？
「為什麼...」
『為什麼？...』
話筒傳來媽媽輕聲的苦笑。
『因為他知道自己不能留下來，當時的我，也沒有辦法看著他留下來...』
「我不懂...」
5年前的分離，自己的疑問也只有這樣的答案。
『總有一天，你會懂的，你會知道我為什麼必須走...』
他還是不懂啊！
「你們都說他不能留下來，你也是，隼哥也是...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因為他說他愛你啊！』
即使媽媽急切的聲音傳進耳裡，所有的文字彷彿串連不起任何意義，腦中瞬間一片空白。
『哪個母親可以忍受這樣的事情？再怎麼疼他，我最在乎的還是你啊！...』
總是冷靜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余曜文可以感覺得到自己握著電話的手也跟著輕顫，所有的回憶紛亂到毫無條理。
只有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一再浮現其中。
『在我眼中，你的優點多到說不完。』
『只是那時候，我不確定你是不是還願意我留在你身邊。』
溫柔的笑臉，凝視著自己的雙眸，輕撫著發頂的大手...以及自己從未察覺到，從未被說出口的情感...
『想說什麼就說啊！』
『你回來幹什麼？』
『對不起，我現在沒辦法聽你說話。』
被自己的任性，一再傷害的溫柔臉龐...
『小文少爺，再見了。』
為了掩埋一切，選擇離開前的苦笑...
家門口的電鈴聲，急促地響起，余曜文想起可能出現在門外的高大身影，心臟驟然狂跳到發痛。
『我那時以為他只是一時迷惑，畢竟他很早就和親人分離，才誤以為對你...他自己也說，他已經有些混亂，所以我們都認為他到日本去冷靜一下比較好。』
一時迷惑？...混亂？...這是「愛」的意思嗎？
電鈴聲又開始響起，擾亂所有的思緒，但耳朵貼近的話筒，同時傳來讓他迷惑的話語。
『他說想回來的時候，我雖然不太願意，可是他在日本也結了婚，還有了新，離婚也是因為女方先移情別戀，所以，我以為已經沒問題了，他只是因為寂寞想要回來散散心...可是，你們現在的狀況，我真的很擔心。』
所以，隼哥已經不再對他抱有那樣的情感了嗎？
那自己呢？到底是怎麼看待那或許已經不存在的情感？
電鈴聲停止了，彷彿告訴他，對方已經放棄了他...
『小文，我知道你對隼人的情感，小時候你就沒有哥哥姊姊陪伴，一切不過是出於同情和友誼罷了。所以這樣是不對的，你不應該再跟他牽扯不清，為了他好，也為了你自己好，你們應該劃清界限才行，不要讓他以為你...』
什麼才是對的？難道又要再一次和隼哥分離嗎？
不要！不要放棄他，他不想再承受離別的痛苦。
即使強顏歡笑假裝堅強，即使沒有說出口，即使潛藏在心底，那種痛還是不會消失，只是隨著時間更加劇烈而已，每見到那溫柔的笑容一次，傷口就被撕開一次...
『小文！你有在聽嗎？』
媽媽提高的聲音之外，尖銳的電鈴聲再度響起，與紊亂的思緒重疊。
但是這一刻，他已經知道自己最想要的，就是讓所有的疑惑從那個人口中得到解答，他的心裡已經容不下任何的雜音。
『小文？...』
「啪」地一聲放下電話，余曜文快步走向家門口，毫不遲疑地打開了大門。
從相識之初開始，10年來同樣溫柔的臉龐，在微笑的嘴角多了些許靦腆，浮現在門外。
「小文少爺，我差點要放棄了呢！」
「放棄？」
余曜文瞬間揪緊了身上T恤的衣角，傅隼人只是和往常一樣一臉平靜。
「我按了好幾次電鈴，你沒聽到嗎？我還以為你們還沒回家呢！」
「不...我在接電話...」
「喔？...這麼晚了呢！真是的，聽聽我自己說的話，這麼晚了我還來打擾你休息。」
夜晚這麼深沉了，這個人還是不畏辛勞地來回奔波，究竟是為了新，還是為了自己？
「那...小文少爺，我可以進去嗎？」
「喔...對不起...」
余曜文慌張地側身讓開，傅隼人順勢踏進了屋內，從容地環顧著室內，然後跟在余曜文身後走向新所在的臥房。
「我才要說對不起呢！新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吧！我自己後來想一想，覺得把他就這樣扔給你實在不太好。」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無法冷靜下來，一股鬱悶之氣從余曜文嘴裡衝口而出。
「我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不希望影響到你的生活。」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惹火了余曜文，傅隼人有些困擾地苦笑著。
尷尬的氣氛讓兩人避開了彼此的視線，各自在床邊坐下。
傅隼人凝視著沉睡中的新，疲憊的側臉立刻展露出欣慰的神情。
余曜文卻只能靜靜地注視著這個畫面，前一刻還在腦海中盤旋的問題很多，現在卻不知該從何開口。
「隼哥，你真的很愛新吧！」
「自己的孩子，哪有不愛的？」
傅隼人的回答，怔住了余曜文，想起自己剛才似乎大膽地掛掉媽媽的電話。媽媽說，是為了自己，才讓隼哥到日本去的...
「小文少爺，你問過我，愛不愛我前妻吧！」
突如其來的話語，余曜文的心跟著猛跳一下。
「嗯...」
「她曾經是我的家人，她和我一起生活，一起努力，還為我帶來這麼可愛的孩子...我對她很感激，也很愧疚。但是，我想這都不是你所說的那種『愛』。」
傅隼人的口氣依舊平穩，卻充滿了苦澀。
「我想，她應該知道...也是因為這樣，她終於受不了了吧！」
「移情別戀的是她啊！」
不平之氣涌上胸口，余曜文呼地站起身來，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
「是她對不起你，你不覺得生氣嗎？」
「沒有誰對不起誰，真要追究起來，一切都是我的錯吧！畢竟我一開始，就沒有辦法響應她想要的那種愛情，卻在這樣的情況下，答應和她結婚。」
「那為什麼還要和她結婚？」
無論過了多少時間，他永遠都無法了解沒有愛的婚姻為何存在。
「你們真的很奇怪，不相愛卻要結婚，為什麼不能和所愛的人在一起？為什麼？...」
「因為所愛的人不愛自己，所以就選擇了愛自己的人。然後，放棄了原本的愛，就會比較輕鬆。」
傅隼人的目光還是放在新的臉上，不曾正視余曜文的表情。
「時間可以抹滅的事情很多，淡忘這樣的情感，或許比想象中還快呢！」
「所以，你呢？」
難以出口的疑惑，終於說了出來，他已經無法漠視心底的焦急。
「你已經...不再對我...」
「夫人都告訴你了？」
終於，傅隼人抬頭望著余曜文，在余曜文的沉默之下，臉上露出少見的窘迫，深深地嘆口氣。
「真是的...好丟臉啊...」
愛上自己，很丟臉嗎？...
余曜文心情複雜地看著傅隼人，只見傅隼人的神情更加苦澀。
「我曾經以為那是混亂之下的產物，很快就能被遺忘了。可是，在日本的那段日子，孤獨、痛苦...那些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想得很清楚了...」
溫柔的笑容，重新回到仰望自己的臉龐，余曜文凝視微笑的嘴角開啟。
「我只知道，不管什麼樣的時間或距離，我還是愛著小文少爺。」
「隼哥...」
一直在自己生命中出現的名字，現在卻連輕聲呼喚都感到心痛，余曜文已經無法分辨自己的想法，究竟是訝異還是慌亂。
他從未這麼深刻的體認到，一直被他視為兄長般的存在，對自己抱持著不同的情感。
「你還記得嗎？你15歲生日宴會那個晚上...」
看著傅隼人的苦笑，余曜文點點頭，香檳的氣味、嘲弄的笑聲、尖銳的視線...可是他也記得，當時自己所倚靠的懷抱有多溫暖。
「當時，我整個人亂成一團...我好想狠狠撕碎他們可惡的嘴臉，想要緊緊抱住你，把你藏在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你的地方。可是...我沒有那個能力...我什麼都做不了...」
回憶起那深刻的無力感，傅隼人不自覺地握緊了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
「我忘不了那種情緒激烈撞擊的痛苦，懊悔、憤怒、心痛...可是，在那之中...說也奇怪，只要看到你露出安心的表情，這些痛苦好象都會消失不見，我的眼裡只看得到你而已...」
仰望著自己的臉龐，讓余曜文幾乎失去所有言語的能力，突然間，他回想起那個難熬的夜晚過去之前，殘留在嘴角的輕柔撫觸...那是...
余曜文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嘴，小心地確認那樣的感覺，或許，那就是一個吻，或許，那是早就被自己遺漏的一份真摯。
「小文少爺，這樣的我，你還願意讓我和你生活在一起嗎？」
傅隼人的聲音之中，隱藏著濃濃的自嘲，余曜文卻無法回答，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麼赤裸裸的情感，他從不曾對別人的表白感到如此慌亂，亂到整個人有如火燒。
但是，他無法描繪出兩個人共同生活的景象，卻也不敢想象沒有了對方之後的生活...
「其實，我心裡怎麼想，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情。」
傅隼人也站了起來，將雙手搭在余曜文的肩上，動作雖然輕柔，但臉上的笑卻很愴然。
「我只是一個卑鄙的人，我選擇了和愛我的人在一起，但是，連她也無法忍受這樣的我。其實我並不難過，我只覺得終於從罪惡感之中解脫了，我真的...很卑鄙...我曾經以為，無論你對我抱持著什麼樣的情感，是親情還是同情...只要能留在你身邊就夠了。」
情感？...無法回答的余曜文垂下眼簾，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對隼哥抱持什麼樣的情感，但那份心情從來沒有改變過。
余曜文咬緊了下脣，說出的話連自己都感到薄弱。
「可是，我想要你留在我身邊，這樣不行嗎？」
「就像你說的，對你來說，不相愛的2個人，不應該是彼此共度一生的人。」
大掌和往常一樣在發頂摩娑，余曜文卻覺得這個動作相當悲傷。
「當我決定告訴你我的心意之後，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你要鄙視我、逃避我也沒關係，我唯一害怕的，就是讓你難過...和沒有愛情的人一起生活，那不只是折磨，也是對彼此的傷害，那種痛苦，我不希望你也會嘗到...」
心又是一陣抽痛，余曜文不願去揣測這就是隼哥經歷過的歲月，只要一這麼想，心又會開始劇痛。
「小文少爺...」
掌心的溫度貼上面頰，余曜文在呼喚聲中抬起頭，卻對上傅隼人前所未有的哀戚神情。
「如果你並不愛我，或許你該放棄你的承諾。」
放棄？
余曜文用力搖頭，將這個荒唐的念頭甩出腦中。
「不要！我不要！我只是想要...」
「這樣是不對的，我不應該再這樣依賴著你下去。所以，請不要再勉強自己，我會沒事的，我只希望你能和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而不是過我這樣的生活。」
「可是...」
不再理會余曜文的掙扎，傅隼人只是彎腰輕拍新的小臉，被吵醒的新眉頭一皺，噘起嘴準備哭鬧一番，卻在看到爸爸的臉之後，伸出小手臂環住傅隼人的頸項，鑽進他懷中。
「爸爸，好慢...」
「新，對不起。」
輕聲道歉之後，傅隼人將新抱了起來，回頭向余曜文露出淡淡的笑容，平靜得像剛才所說的一切都不曾存在。
「那...我們先走了，晚安。」
「等...等一下！」
余曜文上前揪住傅隼人的外套，但嘴裡還是說不出讓對方留下的理由，他從沒想過自己對隼哥的情感會是愛情，可是，他也不想放手。
「我不要讓你走，這樣的話...你又會消失不見了...」
「你忘了我們討論過的嗎？如果你和我抱持的感情不同，我們還是...這樣就好...」
將新又抱得更牢一點，傅隼人不著痕跡地掙脫余曜文的手，往門外走去。
剛才迎接著那高大身影的門，現在卻阻隔了彼此的空間，余曜文木然的盯著緊閉的門，咬咬脣打開門衝出去。
「隼哥！」
余曜文朝著即將關上的電梯大喊，但隱藏其中的溫柔笑容，只是輕輕地搖搖頭，緩緩消失在闔上的門後。
再一次，那股撕裂般熟悉的劇痛，彷彿要扯碎胸口。
難道他們又要再經歷一次不明不白的分離？不要！無論如何，他都不要再這樣分開！
「可惡！不準再這樣逃走啦！」
余曜文跑向樓梯間，沿著不知道多少階的樓梯往下跑，從樓梯間的窗戶，看到抱著小孩的身影踏出公寓大門，走向停在一旁的深色轎車。
「隼哥！」
即使大聲呼喚，那背影只是怔了一下，又繼續邁開腳步。
「隼哥！」
余曜文不死心地呼喚著，氣喘吁吁地跑出公寓，追逐已緩緩開出的轎車。
「隼哥！不準走！」
用盡全身力量的吼叫，連喉嚨都感到乾澀，但劇烈的喘息讓他已經再也無法發出更多的聲音。
終於，轎車在破碎的呼喊聲中停下。
駕駛座的車門向外推開，一直追逐的高大身軀跨出車外，佇立在車門邊凝視著他。
余曜文一邊大口喘氣，一邊邁開腳步，走到傅隼人面前。
「不準走，我不要你再離...」
想說的話還沒出口，下顎被偌大的掌心緊緊攫住，第一次遭受對方如此粗暴的對待，余曜文只是錯愕地瞪大了眼，凝視著急劇貼近自己的臉龐。
「隼...嗚...」
來不及吐出疑問的脣，被更炙熱的脣瓣擠壓著，突如其來的侵襲，讓余曜文下意識想要扭頭逃避，但持續追逐著他的脣卻執拗地跟了過來，將所有話語封緘住。
雙脣被輕柔舔弄、啃咬時的微癢感，足以讓全身開始發熱，有時又被激烈地含在對方口中吸吮，彷彿連最後一點意識都跟著席捲而去。
「嗚...嗯...」
只能發出微弱呻吟的余曜文雙腿一軟，癱倒的身體順勢被傅隼人緊抱在懷中，低沉嗓音伴隨著灼熱氣息，灑落在耳邊。
「這樣你了解了嗎？這就是我為什麼不能留下來的原因。你該好好考慮一下，能不能允許用這種眼光看待你的人留在身邊。」
傅隼人輕撫著余曜文發紅的脣，抹去殘留的濕潤，即使動作再輕柔，一旦意識到自己被強吻了，余曜文全身緊繃到開始顫抖，再也難以直視對方。
「我不是把你當成弟弟一樣呵護的人，我想要對你做的事情，絕對不只這樣而已。」
身體輕輕一顫，余曜文咬住被吻到發紅的下脣，還陷入混亂之中無法平復，而環抱住自己的雙臂，很快地鬆開了。
「懂了嗎？你並不愛我啊！...所以，不要再讓我折磨你，也讓我停止折磨自己吧！我想從對你的思念之中解放...」
這就是不愛嗎？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啊...
心頭涌上的複雜感覺難以言喻，連自己都無法解釋，余曜文想再多說些什麼，卻在看到傅隼人淡然笑容的瞬間凍結了。
「有一天，你會找到你喜歡的女孩，就像你小時候說的，有大眼睛、穿著漂亮裙子的可愛女孩...」
傅隼人握住余曜文的雙肩，將他輕輕推開。
「而不是像我這樣一個離了婚，連孩子也見不到的落魄男人。」
「隼哥...」
「小文少爺，請你一定要找到一個彼此相愛的人，讓你過得幸福快樂。」
話語之中的真摯沒有一絲虛矯，唯一不自然的，是那強裝出來的笑容，看到勉強自己微笑的傅隼人，余曜文只覺得胸口像被利刃狠狠劃開，無法縫合。
讓自己得到幸福的人，和自己相愛的人，是誰？...
引擎發動的聲音，打斷余曜文的沉思，當他回神過來的時候，深色轎車已經逐漸駛離他的視線範圍，卻再也沒也力氣追回。
小時候玩捉迷藏的時候，無論自己躲在哪裡，總是很快就被找到。但是，自己當鬼的時候，不管怎麼找，就是找不到那高大的身影。
於是，他總是用大聲哭鬧來結束這場遊戲。
「隼哥！嗚嗚...隼哥！我找不到你啦！隼哥...快出來...嗚嗚...」
其實心裡並不悲傷，眼淚卻可以一直流下，哇哇大哭的嘴也可以發出凄慘的呼喚，因為他知道，只要他這樣做，他一直尋找的人很快就會出現。
「小文少爺，我在這裡。」
有點困擾、有點無奈，卻仍舊非常溫柔的笑容在眼前浮現，總是能讓他破涕為笑。
但是，現在的自己已經不再輕易哭泣，也不再任性地耍賴，因為這樣，他才會找不回那消失的高大身影嗎？
「隼哥，你又逃跑了...」
翻閱著手中的相簿，余曜文深深地嘆口氣，映入眼簾的是驀然回首的笑容，卻再次揪緊了他的心，因為，他又眼睜睜地讓這笑容從眼前消失了。
他們之間就像是無止盡的捉迷藏，每當他就要抓住什麼的時候，卻很快被對方逃開，他又再次陷入五里迷霧之中。久而久之，他甚至忘記自己是在躲藏，還是在當不斷尋找的可憐鬼。
『媽，你知道隼哥在哪裡嗎？』
自從上次擅自掛斷媽媽的電話，好不容鼓起勇氣撥出電話，話筒的那一頭只有沉默。
『那...你和隼哥都是怎麼聯絡的啊？』
『匡啷！』
電話被用力掛斷後，只傳來嘟嘟聲響，彷彿在報復他之前的所作所為。
『小文少爺，你是不是惹夫人生氣啦？』
直到接到芳姨偷偷打來的電話，才知道自己又被拋下了。
『隼人說想要再陪陪新一段日子，順便處理完日本那邊的事情，還說很快就會回來了，如果他回來了，我會告訴你的。』
很快就會回來嗎？
可是轉眼間，聖誕節、新年...所有歡慶的節日都已經過去了，卻還是不見蹤影，也沒有任何消息...
自己這麼焦急地想要再見到對方又如何？到時候還是不知該如何面對...
或許，他應該先分辨清楚自己的心意，才能找到自己的角色，才能知道自己該等待，還是去尋找。
自己對隼哥的情感，不是愛...不是愛嗎？...或許不是愛...那麼，又會是什麼？...
「小開，你的答案呢？」
「咦？」
余曜文看著江承蕓甜美的笑容，社團教室裡的隊友們，也一臉好奇地望著他。
「答案嗎？我還是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呢？這麼簡單的問題耶！好啦！我再說一次，這次要好好想一想答案喔！」
看到江承蕓故做可愛的嘟著嘴，余曜文才想起來，剛剛好象在玩心理測驗，先在紙上寫下心裡浮現的第一個同性名字，然後以這個人為對象回答問題。
既然寫的是同性的名字，余曜文只覺得根本沒有八卦的價值，所以乾脆神遊去了。
但興致勃勃的江承蕓根本不理會他的不投入，還是興奮地發問。
「聽好羅！問題一，和對方說話的時候，你會...1.很自然的交談；2.變得無話不談；3.根本說不出話來，快！答案呢？」
「咦？答案？...」
在好幾雙眼睛的注視之下，余曜文想起自己每次面對隼哥時的口拙模樣，毫不遲疑的回答。
「應該是第三個吧！」
「好意外喔！小開有不說話的時候嗎？」
江承皓神情認真得不像在嘲諷，余曜文反而不知該從何反駁起，其它隊友也是一臉「怎麼可能？」的表情。
「拜託，我也有需要沉思的時候好不好！」
「這一題的話，選幾就得幾分。下一題...」
江承蕓完全忽視余曜文的發言，自行說出第二題的題目。
「好一陣子沒有機會遇到對方，不期而遇的時候，第一，平常地打招呼；第二，覺得很生疏；第三，興奮得又叫又跳。大家的答案呢？社長，你選幾？」
徐匯森側著頭，露出為難的笑容。
「嗯...這一題不太好回答呢！」
「他每天都去找那個色情醫生，要怎麼想象很久沒見的情形啊？」
「啊！這一題的話，選一得1分，選二得3分，選三得2分，大家自己和前一題的分數累加起來喔！」
為了避免炒熱的氣氛被向峰搞冷，江承蕓宣布了各個答案的分數。
分數揭曉之後，余曜文訝異地發現自己竟然又得了3分...評分的標準到底是什麼啊？
「好，第三題，當女朋友要你和對方之間選邊站的時候，你會...第一，選女朋友；第二，選對方；第三，說你兩個都選...我直接告訴大家分數好了。」
江承蕓已經不敢再直接問大家答案，可是，光聽到題目和選項，余曜文有個預感，選二的自己一定又會得3分，畢竟這是和同性友人有關的題目，而自己根本沒有交過女朋友，比較起來，當然會選陪伴他多年的隼哥吧！
果真，分數揭曉的結果的確如此...
但是，這一題就算了，為什麼他每選一題的答案都是3分呢？
像「什麼時候會想起對方？」這種題目，選項包括「不一定」、.「難過的時候」和「開心的時候」。讓他最難以理解的是，都已經選了「不一定」這種模稜兩可的選項，竟然也會得到3分？
「小蕓，這到底是什麼測驗啊？」
「哎啊！答完你就知道了嘛！最後一題羅！」
照例不理會余曜文的疑問，江承蕓笑咪咪地揭示最後的題目。
「如果對方無預警的消失不見，再次出現的時候...」
那高大身影再次出現的時候...
心猛跳了一下，光想象那樣的畫面，心情就變得複雜起來，想再見到隼哥，想到在半夢半醒之間，以為對方就像兒時回憶一樣坐在床沿凝視自己...
清醒之後，也只感到失落而已。
「對方再次出現的時候，你會跟他說什麼呢？第一，『你這個渾蛋跑哪去了？』；第二，『我很擔心你耶！』；最後一個選項...」
江承蕓露出曖昧的微笑，才故作神秘地開口。
「跟他說，『不要再從我面前消失了』...」
不要再...離開我...
余曜文揪緊了胸口，每當從夢中清醒時，不斷在腦海中圍繞，卻始終沒說出口的一句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告訴對方的一句話...
「等等！我怎麼聽都覺得題目很奇怪...題目給我看！」
「老大！...你不要搶啦！老大！...」
手中的雜誌被向峰一把扯走，即使江承蕓努力伸長了手臂，仍舊構不到被向峰高高舉起的書。
「到底是什麼心理測驗啊？...『發展同性愛的可能性』？」
「同性愛？！」
所有人將訝異地的視線投向江承蕓，只見她還是不慌不忙地甜甜一笑，絲毫沒有被揭穿後的窘迫。
而向峰繼續大聲朗誦雜誌上的內容。
「總分...5~8分，『同性愛對你來說根本就不可能，重色輕友的你或許還有恐同症』...哈哈！有意思。9~12分...『如果有機會的話，你有潛力發展同性愛』？小不點，你在算什麼？幹嘛遮起來？你到底幾分啊？給我看啦！」
「不要看！你很煩耶！」
扔下手中的雜誌，向峰開始轉而糾纏林海堯，兩人拉扯著扭曲的紙張互不相讓。
「那...13分呢？」
沒有聽到最後答案的江承皓，不經意的問題卻讓所有人的目光轉移到他身上。
「皓皓，你得了13分嗎？」
「咦？...」
看到江承蕓興奮到亮得刺眼的雙眼，江承皓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一臉驚恐地用力搖手。
「沒有啦！我只是好奇而已。」
「無聊死了！練球去吧！」
似乎成功看到林海堯的分數，向峰將手中的破爛紙張隨手一揉，不顧林海堯氣鼓鼓的樣子，打了個哈欠走出社辦教室。
「蟲蟲，今天輪到你跟我值日喔！去推球車吧！」
「是！」
新加入的第二舉球員陽崇煜，必恭必敬地跟在向峰身後，連被取了難聽的綽號也從不在意。
「好了，我們也該去熱身了。」
「練球羅！」
在徐匯森的號召下，隊友們也一個個往球場走去。
從不參與練球的江承蕓，開始收拾粉色的手提包，好奇地望著還杵在教室裡的余曜文。
「小開，你不去練球嗎？」
「我...我想換件衣服再過去。」
明明就才剛換過了...余曜文在心中暗斥自己逗留的理由太爛。
「喔？...」
江承蕓的尾音奇妙地上揚，意味深長地眯起眼，只是詭異的笑笑。
「那你慢慢換吧！我先走了。」
拎起包包，江承蕓腳步輕快地離開了社辦教室，還順手帶上了門。
原本熱鬧的社辦教室，只剩下佇立在原地的余曜文，和被冷落在地板上的雜誌。
確定教室裡沒有別人，余曜文彎腰撿起雜誌，火速地翻閱著。
「發展...發展...有了！總分...13~15分...『恭喜你！你已經為對方神魂顛倒，徹底成為同性愛的俘虜』...咦？！」
神魂顛倒？...
同性愛的...俘虜？...
余曜文愣愣地看著書頁上形狀可愛又獨特的字體，宣示著他的命運。
和隼哥說話的時候，因為太在意他的反應，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很久沒有見面，再次相遇的時候，因為無法修復歲月的空缺，反而感到生疏和失落。
但是，無論如何，他都會把始終陪伴在身邊的隼哥視為最重要的人；而不論是悲傷還是開心的時候，他總是不經意的想到那高大的身影。
「隼哥...」
低聲呼喚著那個聽不到的人，胸口立刻一陣痛楚。
「這就是你說的『愛』了嗎？」
賴在溫暖的臂彎裡沉睡，等待溫柔指尖撫慰受傷的心情。
『那我就和隼哥相愛就好啦！』
不相愛的兩個人，不應該假裝結合共度一生；但是，終究發現彼此相愛的人，應該要永遠在一起...
所以，即使隼哥離他而去，再次相見的時候，他絕對不再讓隼哥離開。
因為，他已經為了這個人神魂顛倒了...
寂靜的教室裡突然迴盪著流行音樂，回過神來的余曜文，才發現聲音來自背包裡的手機，但來電顯示的號碼，卻從來沒有看過。
「喂？」
『小...少爺？...』
收訊極差的狀況下，即使對方的聲音有些破碎，但余曜文絕對忘不了他日思夜想的溫柔嗓音。
「隼哥？你回來了嗎？」
『沒有，我還在日本...我聽芳姨說，你在找我。』
「嗯...」
光聽到對方的聲音，眼眶竟覺得一熱，思緒也跟著慌亂起來，余曜文不斷深呼吸，抑制自己顫抖的聲音。
「你什麼時候回來？」
電話那一頭沉默許久，幾乎可以聽見對方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你想清楚了嗎？』
「我...我想見到你再說。」
雖然很想現在就大聲的說明自己的心意，可是，時機並不完美。
電話那一頭的傅隼人，只是意味深長地輕笑著。
『你真的長大了呢！』
「你快點回來好不好？我很想跟你說...不是啦！如果你想聽到我的答案，就快點回來。」
『我...』
新叫著「爸爸」的聲音傳來，余曜文也知道，這表示兩人的對話很快就要結束了。
傅隼人出言安撫了在遠方呼喚他的新，對話短暫中斷之後，才繼續開口。
『我這個週末就要回去了，再等我幾天。』
隼哥就要回來了嗎？
心臟興奮地狂跳著，余曜文握緊了手機，深怕聽錯任何一句話。
『我會回去的，等我。』
「隼哥，我...」
『小文少爺...』
余曜文連「我很想見你」這句話都還沒說出口，耳朵裡卻只剩下迴盪其中的溫柔。
『我愛你。』
簡單的三個字，卻深深衝擊著早已震盪不已的靈魂。
『我真的很可怕，雖然告訴自己應該要忘記這件事，還是總想著你...或許我比自己想象中，還要愛你...』
「隼哥...」
『好象嚇到你了，我們還是見面再說吧！那...再見。』
在傅隼人單方面的道別下，電話被無言地切斷了。
余曜文望著無聲的手機，洶涌的情緒久久無法平復，即使失去了對方的聲音，指尖還是不斷地顫抖著，全身無力地滑坐在墻邊。
「隼哥...快回來吧！」
握住傳達不出任何訊息的手機，余曜文將頭埋入雙膝之間，只是不斷重複著對方聽不到的低語。
「隼哥，我好想你...好想你...快點回來...」
好想告訴他，他們是彼此相愛的，想告訴他，一直想說出口的那句話。
『不準再從我面前消失了...』
一個人渡過的情人節，真是不好受呢！
尤其等待著不知何時歸來的人。
一片朦朧之中，自己似乎被關在深不見底的箱子裡，即使箱子裡的空間寬敞，但自己的雙腳卻被黏在空無一物的箱底，動彈不得。
「叩！叩！叩！...」
清脆的聲響，打破了沉重的寂靜，意識瞬間抽離了被封閉的黑暗。
余曜文睜開雙眼，看著不同於每天醒來看到的單色床單，而是精緻柔軟的羽毛被，他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回到花蓮家中的臥房了。
也想起自己回家的目的，是為了等待那個人的出現...
「小文少爺。」
門外的人出聲呼喚，是芳姨的聲音，余曜文難免有些失望。
「小文少爺，隼人回來了。」
「什麼？...」
失望的心情瞬間爬到頂點，余曜文從床上跳起來，啪地打開房門，只見芳姨躊躇地佇立在門外。
「我知道很晚了，隼人也說不要打擾你了，可是我看你之前那麼急著找他...」
「不晚！不晚！我在學校都很晚睡的。」
「你自己決定吧！我先去睡了，對了，不要讓夫人知道是我告訴你的。」
「不會啦！」
余曜文尷尬地抓抓頭，他根本不敢讓媽媽知道自己回來的原因，更不敢讓媽媽知道自己會去找隼哥...
「芳姨，晚安。」
目送芳姨離去之後，余曜文以最快的速度衝進浴室裡梳洗，撥好睡到微翹的短發，拉拉睡皺的T恤和牛仔褲，確認自己看起來還算整齊之後，迫不及待地往傅隼人的房間飛奔而去。
爬上一層層的樓梯，穿越迷宮般的長廊，即使連爸媽的寢室都找不到，他卻總是能夠到達那個讓他安心的房間。
終於，他渴望進入的房門就在眼前。
「隼哥！」
連敲門禮節都忘得一乾二淨，余曜文興奮地推開房門，朝思暮想的身影浮現眼前，光是看到那寬闊的肩膀，心情就激動得難以平復。
「隼...哥...」
出聲呼喚的瞬間，余曜文似乎看到高大身軀只是頹坐在床邊，低垂的雙肩輕輕顫動著，直到察覺自己的到來，才驚醒似地回過頭。
「小文少爺？...」
傅隼人抬起頭擠出一絲僵硬的微笑，卻遮掩不住沮喪的神情，泛紅眼眶殘留傷痛的痕跡。
「這麼晚了，你還是過來了啊！你可以明天再過來...」
「隼哥，你怎麼了？」
余曜文走到傅隼人身邊，但傅隼人仍低頭不語，一臉的憔悴。
「隼哥？」
「我...是一個差勁爸爸...」
從口中迸出這句話之後，傅隼人就像完全泄了氣似地。
「新，他在哭...」
「新...」
幼小臉龐哭泣的畫面，讓余曜文的心跟著抽緊。
「他一直哭，不肯停。他一直問我為什麼要走，他說我不喜歡他，不要他了...小文少爺，我...真的很痛苦...」
話一旦說出口，情緒彷彿也會跟著崩潰，傅隼人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雙手，然後像想抓住什麼似地握緊。
「好小的手，就這樣抓著我，一直哭，一直哭...叫我不要走...真的...好痛苦...好痛苦...」
傅隼人抱住了自己的頭，悲傷地低語著。看在余曜文眼底，他第一次覺得這樣的隼哥，看起來好脆弱...
而自己，就像當年所承諾的，好想緊緊抱住隼哥，守護著他。
就在余曜文伸出手時，傅隼人將自己的臉埋進掌中，以顫抖而模糊的聲音開口。
「小文少爺，對不起...可不可以請你...先離開...」
「隼哥？」
余曜文不解地望著傅隼人，對方仍舊將沉重的表情掩埋在雙掌之間。
「趁著你同情我的時候向你撒嬌，太卑鄙了...」
「隼哥...」
「小文少爺，請你離開。」
再一次，斬釘截鐵的逐客令，悲痛卻清晰地傳進耳裡。
余曜文凝視著散髮拒絕氣息的背影，即使自己再怎麼期待重逢，卻還是無法傳達心意，還是無法成為對方的支柱。他還是無法取代家人的地位，無法將對方從孤寂中拯救出來...
余曜文深吸一口氣，要自己忍住悲傷的情緒道別。
「那我先走了。」
得到的響應依舊是無言。
回頭再看了沉痛的身影一眼，余曜文無奈地轉身朝門口走去。
伸出的手才剛觸及門把，有力的臂彎卻從身後環抱住他，整個人落入灼熱的懷抱之中，輕顫的背部貼上寬闊胸口，傳來陣陣激烈的鼓動。
「不要走...」
脆弱又帶著強烈祈求的三個字，總是簡簡單單就擄獲他所有的心思。無法邁開腳步的雙腿，和心跳一樣劇烈顫動。
「我又說謊了，我一點都不希望你離開我...你和新，我任何一個都不想失去，卻又不得不離開你們。我想回到你身邊，就只能離開新...但離開新之後，我又很痛苦...」
傅隼人將臉埋進余曜文的頸間，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溢滿掙扎。
余曜文這才知道，自己在電話中的任性要求，對隼哥而言是多麼艱難的決定，這些掙扎卻總是隱藏欲言又止的神情之後...
「夫人總是責備你太依賴我，可是，我卻希望你永遠賴著我，只對我撒嬌...想要把你鎖在身邊的人，是我才對...」
如同話裡的宣示，傅隼人緊扣在余曜文胸前的雙手力道又更強了一些，強到連胸口也跟著痛了起來。
「在日本的時候，我常常會想起你笑著向我跑來的樣子，想起你呼喚我的聲音...每次見到你，我都想緊緊抱住你...見不到你和見到你的時候，對我來說都是折磨。」
「隼哥...」
「我不想讓你怕我，也不想讓你知道我對你的慾望竟然這麼深...但是，我不想再放你走了...我沒辦法再偽裝下去，也不想放開你...我知道我不應該這樣做，可是...你就在這裡，就在我的懷裡...」
總是溫柔地笑著的隼哥，對他抱持著強烈的慾望...
害怕嗎？他不知道，只覺得這個人變得有些陌生，可是，他更不想離開。
「你不逃嗎？」
雖然嘴裡這樣問，傅隼人卻更用力地擁住余曜文。
「我不是你想象中那樣溫柔的人，如果你再不逃的話，我就會...做出傷害你的事情...」
一下說不想讓他走，一下要他趕快逃離，總是為他撐起一切的堅強存在，竟然也會如此脆弱而矛盾...
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他不明白。然而，再怎麼樣的傷害，也比不上再一次失去這個人的痛楚。
余曜文握住了擁抱自己的雙臂，如同當年承諾要和這個人相愛、共度一生，緊抓不放。
「小文少爺...」
在低沉而充滿慾望的呼喚聲中，余曜文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跌進柔軟的床鋪，很快就被傅隼人寬闊的身軀覆蓋住，輕柔的吻原本只是緩慢地啄著自己的脣瓣，卻在被緊緊擁抱的瞬間，被含入對方口中深深吸吮。
「嗯...」
穿越齒列探進口中，搜尋著他的舌，第一次被如此熱切的吻索求，余曜文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生澀地響應，卻立即被攫住交纏。
「嗯嗯...嗚...」
身體被緊擁在寬闊的懷抱中，意識變得有些輕飄飄的，只能專注在彼此糾纏的脣舌之間，身體也逐漸熱了起來，熱氣開始往下腹部集中...
「等...等一下！我喘不過氣來了啦！」
余曜文一把推開傅隼人，側過身將自己蜷曲成一團，深怕可恥的模樣被對方發現。
好丟臉...只不過是親吻罷了，竟然起了生理反應。
「小文少爺？...」
聽到傅隼人疑惑的聲音，余曜文將臉埋進手臂之間，逃避凝視自己的視線。
「不要看我啦！我只是不能呼吸...」
這麼一說好象又在宣示自己經驗薄弱，面對已經結婚生子的傅隼人，余曜文開始自暴自棄起來。
「反正...我看起來就像是連小孩子怎麼生出來的都不知道...」
「小文少爺，我真的好愛你...」
「咦？」
心頭又是一痛，余曜文詫異地轉過頭去，卻對上傅隼人苦澀的微笑，身體又再次被擁住了，溫熱的氣息隨著低語灑落在面頰、髮際。
「我很卑鄙吧？利用你對我的同情...就算是這樣，我還是想要緊緊抱住你...」
「才不是同情咧！小蕓說，我已經為你神魂顛倒了。」
「小蕓？...」
「也不是小蕓說的，是她那本雜誌...就是說...我也...」
察覺到自己又語無倫次起來，余曜文放棄整理雜亂的思緒，賭氣地側過頭去。
「總之，你不要再說什麼同情啦！要離開我之類的話，聽到沒有？」
「為什麼？」
「因為...」
「因為什麼？」
傅隼人溫柔的聲音，卻顯得咄咄逼人，現在余曜文才真正見識到這個人壞心的一面。明明已經知道自己的心意，卻還硬要他說出口。
「...我......啦！...」
「什麼？」
傅隼人湊近余曜文囁嚅的脣邊，堅持要得到他的答案。余曜文咬咬下脣，奮力喊出難以啟齒的話語。
「那本雜誌上說這就是『我愛你』的意思啦！」
感覺到擁住自己的雙臂輕顫了一下，余曜文對於自己別腳的表白感到難為情。
「可以了吧？我就是不知道該跟你說些什麼，就是常常想到你，就是不要你離開我嘛！...所以我的情人節才會沒有女朋友陪，還拿到只有1塊錢和銘謝惠顧的紙箱，什麼悲慘的情人節禮物啊！...」
「小文少爺？...」
知道自己的話簡直毫無意義，余曜文卻無法停止努力掩飾自己的羞愧和不甘。
「你要我找到一個彼此相愛的人，還要過得幸福快樂...你不在的話，我要怎麼找到相愛的人啊？會幸福才怪...所以，你要負起責任啦！...嗚？...」
喋喋不休的脣再次被親吻堵住，直到他又感到呼吸困難而開始掙扎，才被放開。
「小文少爺，我現在好想要你...」
呼吸都還沒平復，灼熱的掌心已經探進上衣之中，攫住胸前的突起揉按著。
「嗯...」
所有的知覺似乎都集中在被愛撫的敏感點上，余曜文被自己無自覺的低吟嚇到，整張臉瞬間脹紅起來。
「那個...隼哥...我是男生耶！應該在上面...」
「你想在上面嗎？...也好。」
聽到傅隼人乾脆的回答，余曜文反而不知所措起來。
突然間，腰側感受到手掌的束縛，傅隼人一個翻身平躺在床上，余曜文也跟著翻轉了一大圈。
直到發現帶笑的目光由下而上地仰望著自己，余曜文才發現自己已經以跨坐的姿勢處於上方。
「所以，小文少爺，你想要對我做什麼？」
「咦？...」
做什麼？他沒有想過啊！...在上面就要做些什麼嗎？
這時候，應該是要開始脫衣服吧？脫衣服...
余曜文凝視著傅隼人的襯衫扣子，內心天人交戰了好一陣子，下定決心似地咽了咽口水，伸出手試圖解開對方胸前的扣子，手指卻顫抖到難以控制。
而應要求躺在下方的傅隼人，只是面帶微笑地看著他笨拙的動作。
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對方看在眼底，余曜文緊張到手心出汗。
可惡！要像個男人一樣才行啊！
余曜文一邊督促著自己，好不容易解開所有的扣子，敞開的襯衫浮現出緊實平坦的胸口。
這沒什麼，就跟平常在淋浴間看到的一樣...
老大雖然壞心，身材應該是所有人裡面最完美的吧！社長看起來很斯文，卻出乎意料的結實...海堯和皓皓都太瘦了...小陽...還沒看清楚過...
可是，這是隼哥的身體啊！
余曜文下意識地挪開視線，即使平常看慣隊友的裸體，現在竟然難以直視。
接下來呢？...自己到底想要在上面對隼哥做些什麼啊？
余曜文還在苦惱的同時，上半身的T恤已經被脫除，還來不及訝異，雙腕又被傅隼人一把拉住，將他整個人扯向寬闊的胸口，溫柔的笑容瞬間近在眼前。
「你還在考慮嗎？」
拉煉的乾澀聲響，讓身體跟著緊繃起來，對方探出的指尖沿著腹部肌理下滑至解開的牛仔褲，探進其中握住慾望的手掌，如同低沉嗓音一般撥撩人心。
「可是我想對你做的事情，卻很多喔...」
略為粗糙的掌心和修長指頭，包裹住半興奮狀態的慾望上下滑動、搓揉，直接的刺激逼出惱人的呻吟，余曜文只能抱住傅隼人的肩頭支撐癱軟的身體。
「嗚...隼哥...不應該是這樣吧...嗯...」
「那應該是怎樣呢？」
越來越覺得這溫柔的耳語相當壞心...
很快地，經不住摩擦愛撫的頂端，已經滲出透明的液體，濕濡了侵襲的掌心，和自己的慾望。
好舒服，可是好丟臉...
余曜文懊惱地咬住下脣，為什麼自己已經在「上面」了，還是沒有居於主導地位呢？怎麼被對方給牽著走啊...
「小文少爺，你怎麼一臉痛苦的樣子？不舒服嗎？」
面對傅隼人擔憂的神情，余曜文趕緊用力搖頭。
「不是啦！很舒服啊...啊！不是這樣啦！我是說...嗯...應該說...我只是不想被動地...」
「所以，你想要由你來主導？」
「嗯...可以這麼說吧...」
「那我們也不要再分上還下了。」
傅隼人輕柔地抱住余曜文的肩膀坐起身來，讓兩人注視彼此的目光同高。
「就由你來發號施令吧！你想要我怎麼做？」
「咦？...」
余曜文愣愣地望著傅隼人，腦中一片空白。
發號施令？他想到的還是只有那件事情啊...
「那個...就先脫衣服吧...是不是啊？」
「你說了就算。」
傅隼人稍微抬起余曜文的腰，試圖將他的牛仔褲連同底褲一同剝除。
「不是啦！」
即使抵抗了還是被剝個精光，余曜文哇哇大叫地抗議著。
「不是脫我的啦！我是說脫你的...」
等一下，這不就是命令對方在自己面前脫光光嗎？
好色...簡直就是變態...
當余曜文兀自陷入掙扎之中，只見傅隼人順從地開始脫下敞開的襯衫，解開長褲的鈕扣...
嗚哇！馬上就要看到隼哥的裸體...裸體...
余曜文立刻捂住自己的雙眼，衣物脫落的摩擦聲響在耳邊響起，直到最後一點聲音也沒有。
所以，真的已經脫光光了喔？
「小文少爺...」
低沈中略帶沙啞的呼喚聲傳來，余曜文的神經跟著緊繃起來，透著驚人熱度的掌心扶上肩頭，輕緩地將他推躺在床上。
背部接觸到床單的瞬間有點涼意，脣上卻很快感受到灼熱氣息的吻觸，輕點著頸項、鎖骨，接著是胸前的敏感點，急速掠過的快感讓身體跟著顫抖。
「小文少爺，讓我看你的臉。」
手腕被溫柔卻強勢的力量扯開，自己丟臉的表情就要被看到了，余曜文將眼睛閉得死緊，只剩嘴裡還逞強地嚷嚷。
「沒什麼好看的啦！不要看！」
「那就聽你的吧！」
在溫柔的聲音之中，手腕的束縛鬆開了，余曜文還來不及松一口氣，對方溫熱的脣觸沿著腹部的肌理線條舔舐，時而輕輕啃咬，陌生卻令人眷戀的微癢感，讓身體忍不住一再彈跳著。
「嗚...嗯...隼...隼哥...」
無法抑制的低吟和呼喚，如同涌起的情慾一般從口中溢出。
徘徊在腹部的脣大膽地向下探索，直到觸及逐漸興奮的慾望，余曜文彷彿觸電似地掙扎起來，怎麼可以親那種地方啊？
「不行...那裡不行啦！...嗚...」
舌尖從根部沿著體液殘留的痕跡輕輕向上舔舐，再回到熱流的來源，舔去不斷滴落的體液，但如此刺激之下，頂端涌出更多液體，隨著舌尖的動作發出濕潤水聲。
「嗯嗯...啊...不要...那裡...」
突然間，慾望頂端被濕熱的柔軟觸感包裹住，接著越陷越深，直到連根部都沒入柔潤的熱感之中。
「啊啊！...」
幾乎令人失去意識的強烈刺激，腰部大大地彈動了一下，余曜文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才發現總是說出撫慰話語的嘴，正含入自己的慾望吞吐著，溫柔的雙眼此刻溢滿濕潤的情慾，正定定地凝視著他。
在這炙熱的目光之下，自己所有的表情和反應都無所遁形...
熱氣轟然籠罩頭頂，余曜文羞愧得想要從對方眼前消失，伸手推拒埋在腿間的臉龐。
「你不是說都聽我的嗎？不要看著我啦！嗚嗚...啊...」
像是宣示徹底反抗他的意願，肆虐的舌纏卷住挺立的慾望，靈活地糾纏、撫弄，口腔黏膜跟著收緊，被重重吸吮的慾望在對方口中不斷顫動，意識也開始模糊，只懂得追逐最愉悅的沉淪感。
身體怎麼會變成這樣？...太可怕了！他一定會瘋掉...
「不行！這樣會...不要這樣！快放開我！我不...不行了啦！...」
終於在瀕臨崩潰那一刻，糾纏著慾望的濕潤觸感抽離，但大勢已去。
「啊啊！...嗚...啊...」
發出苦悶的低吼，所有壓抑在身體裡的欲流瞬間釋放，白濁的液體卻失去控制地噴灑在沉穩的臉龐。
像是火山在腦袋裡爆發，極度羞恥的灼熱感嗡嗡作響，但釋放後的身體還是癱軟無力，余曜文只能一邊吐出急促的喘息，一邊慌亂地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因為你一直...來不及了嘛！...對不起...」
丟臉死了，竟然讓這種東西沾在隼哥的臉上，那溫柔又俊美的臉龐...
「咦？」
突然間，余曜文看見傅隼人伸手抹去面頰上的體液，品嘗似地送進口中。
「你在幹嘛？不要這樣！」
「沒關係，我本來還想把你的全部都...」
「不要說出來啦！」
余曜文用力捂住傅隼人的嘴，雖然不是很清楚對方要說什麼，可是預感告訴他不應該再聽下去，一定又是更色的事情。
氣力終於用盡的余曜文，任憑身體無力地倒在床上，耳畔傳來輕笑聲。
「小文少爺，你好可愛。」
「什麼可愛？不要亂講，我是男生耶！一點都不可愛吧！可愛應該是指像小蕓或是喬喬那種女生，有白裡透紅的臉頰，笑起來會...」
突然間，身體被沉重的力量壓住，余曜文撐開疲憊的眼皮，只見傅隼人逼近的雙眼散髮著驚人的壓迫感。
「小文少爺，你知道我是用什麼樣的心情聽你談論那些『可愛的女生』嗎？」
「咦？...我...」
突然間，帶點落寞的笑容在腦海中浮現，余曜文這才察覺其中的意義。
「在這個時候，請你不要再提起她們的名字。」
溫柔依舊的低沉嗓音，此刻隱含著嫉妒、憤怒、哀求、不甘...還有出自情意的獨占欲。
余曜文怔怔地注視著傅隼人，這是他所認識的隼哥嗎？
有點可怕，但為各種複雜情緒所苦的眉宇，卻有說不出的迷人，讓他無法移開視線...
一想到自己是第一次看到對方這樣的一面，然而，就在自己無法在隼哥身邊的日子裡，曾有一個女性看盡這些令他心跳不已的表情。
余曜文咬咬下脣，伸手環抱住傅隼人的頸項壓向自己。
「隼哥，快點...」
「小文少爺？」
「我說快點啦！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做什麼都可以，只要讓他看到這個人所有的表情，看到所有他不知道的一面。
5年來的空白，現在開始全力彌補。
但是，為了彌補空白，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嗯...嗯啊...」
即使咬緊了牙，分不清是愉悅還是艱苦的呻吟，還是從余曜文的脣邊溢出。
舌尖柔軟的觸感，在從未被他人觸碰過的地方徘徊，試圖探進顫動的入口，即使一開始感到羞恥而恐懼，卻漸漸沉迷於被觸碰時殘留的濕潤。
「啊啊...」
緊繃的雙腿持續顫抖，身體也變得好奇怪，即使感覺很舒服，可是身體裡的空虛感卻越來越大，好象破了一個洞，亟需被填滿。
逐漸軟化的入口渴求更強烈的刺激，不自覺地開始收縮開闔，彷彿被這景象所吸引，指腹取代舌尖抵上被潤澤的入口，時重時輕地搓揉著。
「等...等等...這樣太...啊...」
余曜文用手臂遮住自己的臉，企圖掩蓋可恥的喘息，但失去力量的手，只能緊抓住頭頂上方的床單，支撐最後一點意識，已經釋放過的慾望再度呈現興奮狀態。
「太怎麼樣呢？我已經等得夠久了...」
溫柔的低喃聲充滿危險的味道，慾望被納入灼熱的掌中撫弄。
「嗚嗚...」
揪緊床單的指頭緊繃到發疼，所有知覺瞬間集中在被大掌愛撫的慾望上，而在入口摩擦的手指，趁勢侵入體內。
「哈啊...好...奇怪...的感覺...嗯啊...」
「奇怪嗎？那這裡呢？」
埋入體內的長指開始轉動，以各種角度摩擦著灼熱的內壁，掠過體內某一處時，身體突然向觸電似地彈跳。
「啊！...」
余曜文捂住了自己的嘴，太噁心了，自己竟然會發出這麼色情的聲音。
「所以，就是這裡嗎？」
「什麼這裡那裡，我不知道啦！」
「就是這裡啊...」
溫柔的輕笑聲傳來，指頭擴增為兩根一口氣長驅直入，直接刺激那讓人瘋狂的敏感點。
「啊啊！...嗚...哈啊...嗯...」
發出高亢呻吟，余曜文的眼眶裡噙著快感和不甘逼出的淚水，他現在深深體認到，這個人，真的很壞心...
在體內肆虐的長指毫不留情地抽送著，緊貼著內壁摩擦的強烈快感，彷彿一再將意志抽離身體，然後再次推入搗壞。
「嗚嗚...啊...」
不要再發出這麼噁心的聲音了啦！
余曜文在內心這樣祈禱著，可是全身所有的部位都不再聽自己使喚了。
「嗯嗯...啊！...」
終於，折騰的手指撤離體內，余曜文還未能松一口氣，寬闊的胸膛跟著覆上自己汗濕的身體。
「小文少爺...」
輕柔的吻灑在脣邊和鼻尖，指尖撥弄額前發絲的觸感令人眷戀，余曜文凝視著眼前的人，溫柔雙眼因飽脹情慾而濕潤，還是同樣令人怦然心動。
「小文少爺，可以了嗎？」
好奸詐，竟然用這麼迷人的聲音要求他...
知道自己註定要被拐騙的余曜文，自暴自棄地轉過頭去。
「我不是跟你說，要做什麼都可以嗎？」
「可是你看起來很害怕喔！」
傅隼人握住余曜文揪著床單的雙手，察覺到自己的緊張太明顯，余曜文趕緊鬆開手。
「我才沒有害怕咧！我很期待好不好，快點啊！」
「真是的，還是像小時候一樣愛逞強。」
「我才沒有逞強！」
「那麼，既然你這麼期待的話...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咦？」
還來不及後悔，雙腿已被左右推開，健碩身軀跟著擠進其中，比體溫還要灼熱的物體，強勢地撬開入口嘗試入侵。
「嗚...啊...這樣...不可能的...」
試圖進入的熱楔，擁有比想象中還要驚人的質量，炙熱感擠壓著身體內部，幾乎令人窒息。
「隼哥...你太...啊啊...不行啦！...」
「不要用力，放輕鬆點...」
「呼...說得...倒容易...嗯...」
早知道在下面這麼辛苦，當初就應該堅持要在上面才對。
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嗚嗚...」
熱楔又更往身體內部推進一些，也帶來更深沉的壓迫感。
「小文少爺，腿再張開一點。」
「嗯？...」
意識模糊中，余曜文跟隨著耳朵接受到的指令動作，張開到極限的雙腿已趕到酸疼，腰被偌大掌心輕輕抬起，嵌入體內的熱楔猛地順勢直衝最深處，極劇摩擦產生的熱度與衝擊，激出融合快感與喘息的悲鳴。
「啊啊！...哈啊...嗯啊...」
「已經全部進去了呢！」
灼熱的氣息在耳邊縈繞，溫柔卻危險的低沉嗓音...身體起了陣陣顫慄。
「感覺到了嗎？我在你的身體裡面。」
被柔軟內壁緊緊包裹住的熱楔，深刻的脈動埋在體內鼓躁。
「不要說那種話啦！...嗚...」
溫柔卻炙熱的吻襲上余曜文的脣瓣，話語和呻吟都被捲入對方口中，只剩下彼此脣舌之間的旖旎繾綣，所有的矜持也跟著被席捲而去。
埋在體內的熱楔緩緩抽出，以為即將完全撤離的同時，卻再一次往體內衝刺，被填滿到毫無空隙的內壁劇烈地收縮顫動，身體起了陣陣痙攣。
「嗚嗚...嗯...嗯...」
分不清是痛感還是快感，余曜文伸手扣住傅隼人的手臂，緊繃到指尖都深陷肌肉之中。
「真的很痛苦嗎？...」
停止彼此糾纏的親吻，傅隼人強忍著瀕臨崩潰的慾望，擔憂地凝視著余曜文。
「還是算了吧！」
「不行！我都說要做了，不能半途而廢...」
「這不是逞強是什麼？你全身都在發抖呢！」
「那又怎樣？第一次本來就會害怕啊！可是...可是...我說要做就是要做，你們不要老是把我當成長不大的小孩。」
這點辛苦不算什麼，比起單人接發球遊戲，或挑戰老大的三米線扣殺輕鬆多了，應該吧...
「小文少爺...」
忽視傅隼人為難的苦笑，余曜文伸手擁住寬闊的背部，將下身貼近對方，再一次迎接熱楔貫穿身體的瞬間。
「嗚嗚...啊...」
難以忍耐的悲鳴還是衝口而出，撫慰的吻立刻跟著落在眼角和脣邊。
「對不起...小文少爺，對不起...」
低沉的耳語依舊溫柔，卻隱含著濃濃的情慾。
余曜文仰望上方逆著光的臉龐，汗水沿著英挺的輪廓滑落，總是輕吻自己的脣吐出紊亂的氣息，健碩身軀散髮出飽受壓抑折磨的迷亂味道，令人心跳不已。
原來看到所愛之人因為自己露出這樣的表情，是這樣滿足又熾熱的感覺...
「我不要緊。」
扣在對方背上的手加重了力道宣示決心，余曜文將臉埋進傅隼人的肩頭掩飾羞愧。
「隼哥，我們一定要做到最後喔...」
被自己擁住的身軀輕顫了一下，短暫的沉默之後，有力的臂彎環抱住自己，溫柔低語在耳畔響起。
「是的，小文少爺。」
「嗯...啊...」
熱楔在體內律動的頻率越來越快，也越來越粗暴，但身體也更加索求強烈的刺激，開始迎合穿刺的動作擺動，雙丘與腹部肌肉的緊密摩擦，帶來難以言喻的煽情滋味。
「啊啊...嗯...啊...」
身體隨之撼動到幾乎失去意識，只剩下交合之處的愉悅，和不斷從喉間溢出的呻吟。
「小文少爺...小文少爺...」
從很久以前，就讓他深深著迷的呼喚聲，讓所有知覺為之沉淪。
「我愛你...真的很愛你...」
即使不是第一次了解對方真摯的心意，但每次聽到，心還是跟著喜悅地狂跳。
「啊啊...隼...隼哥...」
搖晃的意識逐漸模糊，突然間，好想對彼此擁抱著的這個人說那句話。
「我也...好愛你...」
『余小開！給我看清楚球在哪裡！』
『你是用手還是用臉接球啊？』
『見鬼了，你全身上下都能接到球，就是不會用手接球嗎？搞什麼東西啊！』
手腳好酸...腰好痛...
彷彿繞球場跑了50圈，加上折返跑50次，加上發漂浮球100顆，加上接發球100顆，加上...加上什麼呢？...
「老大...好累喔...可不可以休息一下？」
「小文少爺，你的夢話真是讓我困擾呢！」
熟悉的輕笑聲傳來，指尖溫柔地梳過發絲，令人留戀的觸感吸引著余曜文從夢境中清醒過來，順著聲音來源，接觸到凝視著自己的溫暖目光。
「是隼哥啊...哈啾！」
打了個噴嚏之後，余曜文才發現自己幾乎全身赤裸。這時，原本只蓋在下半身的薄被拉上肩頭。
「會冷嗎？」
在低沉嗓音的牽引下，余曜文轉頭看向身旁的傅隼人，比起自己衣不蔽體的詭異狀態，對方卻已經衣著整齊地坐在身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小文少爺？怎麼了嗎？」
溫柔的臉龐像大特寫一樣逐漸接近，呼喚著自己的聲音，竟然讓心臟驟然狂跳，喚醒了些許記憶。
『小文少爺，你好可愛...』
彷彿還迴盪在耳邊的誘人氣息中，兩人間的情事像電影回放一樣在腦海中播放。
做了！他們絕對已經做了啊！而且做了不少次...
最後的記憶，似乎是第三次還是第四次釋放慾望之後，在求饒聲中失去意識。對了，重點是，整個過程他都在「下面」...
余曜文「哇」地發出慘叫聲，將臉埋進枕頭裡，但劇烈動作讓身體傳來陣陣鈍痛。
看到他激烈的反應，傅隼人忍不住苦笑。
「我的表現有這麼糟嗎？」
「不是啦...」
悶在枕頭裡的聲音有些模糊，隱約聽得到咕噥聲。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沒想到呢？...我應該...」
因為缺氧才抬起頭的余曜文，側過頭躲避傅隼人的視線。
「我應該堅持要在上面的，好難過...」
「對不起...是我太不知節制了。」
的確是很不知節制...
雖然很想說出口，余曜文還是選擇暗自抱怨，平常看起來相當有自製力的人，整個晚上不知道折騰他多少次，害他現在全身像散掉一樣癱軟無力。
可是，聽到對方充滿歉意的聲音，他也吐不出苦水，更何況，過程出乎意料地...愉快...
真是的，自己變得很色耶！
余曜文吃力轉過身，圈住傅隼人的腰際，將面頰靠在對方的腿上，衣物柔軟的布料摩擦著臉的感覺很舒服。
「沒關係啦！是我自己說要做的。」
「小文少爺...」
面對「小文少爺式」的安慰，傅隼人的臉上浮現淡淡淺笑，指尖摩挲著仍泛著紅潮的面頰，伸手環上余曜文的肩頭，將他更緊緊地攬進自己懷中。
「小文少爺，你願意一直留在我身邊嗎？」
「咦？...」
余曜文愣愣地凝視著傅隼人，只見漾著微笑的嘴角再一次認真地開口。
「你願意，讓我照顧你一輩子嗎？」
兒時的誓言中，相愛的兩個人，要和彼此共度一生，但在此刻，一字一句猶如在莊嚴典禮中說出的誓言一般真誠。
「才不要！...」
余曜文環抱住傅隼人的手更加收緊了一些。
「是我要照顧你一輩子。」
熟悉的溫柔笑聲再次傳進耳裡，余曜文的嘴角也跟著泛起笑意。
在這一刻，他開始了解，這才是所謂「找到自己的幸福」，沒有這個人在身邊，他不可能獲得幸福...
突然間，急促的敲門聲響起，破壞了短暫的甜蜜滋味。
「隼人！小文在你這裡嗎？」
是媽媽！
全身的寒毛似乎都隨著冷然的呼喚聲豎起，余曜文匆忙地爬起身來，卻手腳一軟，在慘叫聲中滾下床。
「哇啊！...」
「小文少爺！」
「小文？...小文！你在裡面吧？隼人！...你們快回答我啊！」
索命般的敲門聲又響了起來，呼喚聲也越來越尖銳。
「死了！死了...」
余曜文強忍身體的酸痛不適，趕緊撿起散落一地的衣物，死命往身上套。
「你們再不出聲的話，我就要進來了。」
「等一下啦！」
忍不住開口之後，余曜文才懊惱地捂住自己的嘴，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小文！你果真在裡面！」
聽到鑰匙轉動門鎖的冰冷聲響，即使匆忙中已經穿上所有衣物，余曜文只覺得全身如同墮入冰河般寒冷，緊緊揪住T恤下擺。
「小文少爺，你的...」
傅隼人想要出口的話，被推開的門制止了，總是冷靜卻充滿威嚴的纖細身影快步走來，用探照燈般銳利的視線掃射並肩佇立的兩人。
「你們剛才在做什麼？為什麼不響應我？」
「我...我...在睡覺...」
聲音不自覺地發抖，余曜文緊盯著地板，無法直視打量自己的媽媽。
「睡覺？你不會回自己房間睡嗎？」
譚少香走到余曜文身邊，深深地嘆口氣。
「小文，你要我講幾次才聽？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再賴著隼人嗎？...等一下！你的衣服...」
余曜文低下頭一看，發現自己慌亂中把T恤反穿過來，心中暗叫糟糕。
看到余曜文不自然的態度，譚少香扯住他穿反的上衣仔細確認，卻無意間瞥見衣物下布滿肌膚的紅痕，詫異中捂住嘴的指尖顫抖著。
「天啊！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們...搞什麼鬼？天啊！...」
「媽...」
「夫人，我和小文少爺...」
「閉嘴！不準叫我！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
譚少香憤怒地吼著，伸手推開傅隼人。
「我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結果呢？你做了什麼？你到底在做什麼啊？你不是在日本都想通了嗎？為什麼還要繼續錯下去？為什麼不肯停止這種荒謬的念頭呢？」
「我們沒有錯啊！因為我愛隼哥，我們才會做的。」
「什麼？！」
譚少香瞪大的雙眼訴說著她的錯愕，歇斯底裡地大笑出聲。
「你這孩子到底在說什麼啊？都已經20歲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無知嗎？聽好了，我早就說過，你們倆都是貨真價實的男人！絕對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
面對總是令自己畏懼的媽媽，余曜文看了身旁的傅隼人一眼，突然間，他覺得只要為了這個人，氣力盡失的身體也會充滿對抗的勇氣。
「即使我們都是男人，這也是沒辦法的。我還是愛著隼哥，我真的愛他。」
「你再說一次？」
媽媽沈穩的面容變得猙獰，余曜文深吸一口氣，抬頭挺胸地喊出口。
「要我說幾次都行，我愛隼哥，我愛他！我愛他！...」
「啪！」
看到媽媽揮過面前的掌心，清脆的聲響就在耳邊響起，一時天旋地轉，連腦袋都跟著昏沉起來，只有熱辣的衝擊感殘留在面頰上隱隱作痛。
「夫人！」
傅隼人上前握住譚少香再次舉起的手，卻立刻被狠狠甩開。
「給我滾開點！」
在余曜文還未完全恢復意識前，譚少香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腕，拖著他快步往前走。
「媽？...你要做什麼？」
「夫人！」
傅隼人緊跟著追過來，譚少香的腳步也絲毫沒有停歇。
「媽！你要去哪裡？」
「我不允許你們再這樣下去！絕對不行！」
「夫人！請你等一等！」
一邊出聲輓留，傅隼人一邊握住余曜文的另一隻手，試圖阻止兩人前進，而譚少香只能停下腳步，轉過頭瞪視著傅隼人，接著憤然地扯開他的手。
「你給我放手，他是我的兒子。」
「可是，他是和我彼此相愛的人。」
余曜文抬頭望著傅隼人，一向溫和的臉龐訴說著不可動搖的堅毅，兩人彼此交握的手更緊密。
「我什麼都可以聽夫人的，只有這件事情恕難從命...我再也不想放手了，我絕對不會離開小文少爺。」
曾被淚水沈浸，曾歷經無數次分合的掌心，此刻已經緊緊契合在一起，他也不想再次離開這令人眷戀的體溫。
「媽...」
余曜文轉回頭去，以近乎哀求的眼光凝視著譚少香，然而，對方的臉上僅存怒不可抑的憤恨神情。
「芳姨！叫阿源他們過來！」
「夫人...」
一直躲在一旁觀看情勢的芳姨，露出為難的表情。
「不用這樣吧...」
「叫他們給我帶著最大的那把鎖過來，聽到沒有！快點啊！」
看到芳姨快步離去的身影，譚少香氣呼呼地喘著氣，繼續拖著余曜文往前走。
「媽！」
「夫人，請你不要走，我...」
「我叫你給我閉嘴！」
被迫停下腳步的譚少香轉過身去，隨著怒吼聲，重重地給了傅隼人一記耳光。更加駭人的巴掌聲，刺痛了余曜文的心，那是比自己挨打還要痛的感覺。
「媽！你幹什麼？」
余曜文心疼地大喊著，譚少香卻充耳不聞，只是恨恨地瞪著被打到嘴角出血的傅隼人。
「你聽清楚了，只要我還在的一天，你就休想奪走小文！」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抹去嘴角的血漬，傅隼人的眼中盡是堅定神情。
「我只是想要陪伴在小文少爺身邊而已。」
「你瘋了嗎？事情沒有你說得這麼簡單，這是件不可外揚的醜聞啊！一旦傳了出去，你知道小文即將面對的是什麼嗎？」
譚少香渾身散髮著咄咄逼人的氣勢，直接迎上傅隼人的目光。
「隼人，或許你可以一無所有，可是小文不是，他將來要繼承我們余家的事業，必須跟一般人一樣擁有美滿的婚姻和家庭，他這一路都會面對別人的眼光和評論，你們之間發生的事情，都是對手攻擊他、嘲笑他的弱點，這些你都沒有想過嗎？」
充滿惡意的視線、刺耳的訕笑聲、令人憎惡的耳語...那是一種融合了、孤寂的悶痛。
余曜文握緊了拳，一旦回憶起這種噁心的不適感，似乎連意志也跟著動搖。
「你們都已經是成人了，這種事情豈能看得這麼輕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們是不可能繼續下去的。」
「要我們裝作沒有這份情感的存在，才是自欺欺人。」
余曜文怔怔地望著傅隼人，記憶中總是欲言又止的臉龐，現在卻以強勢的態度面對一切質疑。
曾經為了隱藏心意而選擇不響應，但這個時候，他們必須為了彼此爭取。
但傅隼人斬釘截鐵的響應，更加燃起譚少香的怒火，大聲呼喚已出現在樓梯口的保全人員。
「阿源，帶小文少爺回他的房間，把門給我鎖上！沒有我的允許，不準放他出來，也不準任何人進去。」
「媽！...」
余曜文掙脫譚少香的掌握，但很快被身材魁武的保全人員架住。
「小文少爺，失禮了，我們也是聽命行事。」
「放開我！」
余曜文使勁掙扎著，還未恢復體力的身軀軟綿綿地使不上多少力，雙腳幾乎懸空地被保全人員架著走。
「放開我！媽！隼哥！」
「小文少爺...阿源，快放開他！」
想要上前的傅隼人，在譚少香的眼神示意下，也被其它幾名保全人員一左一右架住，動彈不得。
「小文，只要你答應和隼人保持應有的距離，放棄這些愚蠢的錯覺，我就會放你出來。」
「一點都不愚蠢！」
雙腳不由自主地被拖行著，余曜文努力回頭張望即將消失的高大身影，用盡力氣吶喊。
「愛情不是可以說放棄就放棄的。」
「笑死人了，什麼愛情？充其量不過是一時的情感混亂罷了。」
譚少香的聲音恢復往常的清冷。
「你給我一個人在房間裡好好清醒一下，不見到彼此，真正的想法也不會被混淆。」
「夫人，你所聽到的一切，本來就是我們真正的想法。」
「夠了！住口！」
譚少香又是反手一掌揮向傅隼人，被打到面頰紅腫的傅隼人，只是用反抗的眼神看著她，絲毫沒有閃躲。
「你到底想做什麼？你又能做什麼啊！」
再次被這種淡然態度激怒的譚少香，很快又出手狠狠摑上那張沒有表情的臉龐。
「媽！住手！不要打了...媽...求求你...不要再打了...」
余曜文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向冷靜的媽媽，一次又一次地怒摑自己深愛的溫柔面容，即使苦苦哀求到喉嚨發疼，也只能任憑令人心痛的畫面逐漸離開視線範圍。
喜歡玩捉迷藏的自己，其實心情非常矛盾。
躲起來的時候，會擔心自己太快被找到，可是，又希望對方能趕快察覺自己的存在，把他從孤獨和躲藏之中拯救出來。
但現在，即使對方知道自己所躲藏的地點，卻無法前來拯救他...
恍如一場無法結束的痛苦遊戲。
「放我出去...」
喉嚨好痛。
「媽...求求你，放我出去...」
破碎的聲音，連自己都聽不太清楚了。
「媽...放我出去...」
倚靠僅存意志力舉起的手，捶著緊閉的門，除了門鎖發出的冰冷金屬碰撞聲，還是一片死寂。
余曜文無力地靠坐在門邊，身體卻猶如火燒般灼熱，就像從心臟開始裂開，逐漸失去力量，失去意識...最後，連頭都開始昏沉起來。
「隼哥...」
嘴裡輕聲呼喚著的名字，讓心頭涌起一絲甜蜜，但劇烈痛楚旋即取而代之。
分離、相聚、再分離、再相聚...最後，兩人好不容易築起的羈絆，還是被硬生生地被扯碎...
余曜文輕輕閉上眼，憑著腦海翻騰的回憶，支撐自己即將崩潰的意志。
『這樣的我，你還願意讓我和你生活在一起嗎？』
自己應該已經回答了無數次，有多麼渴求能握住彼此的手一直走下去。
『我會回去的，等我。』
苦苦等待著，卻等不到前來拯救他的身影出現。
『小文少爺，我真的好愛你...』
現在才發現，自己付出的愛已經溢滿到難以承受的地步，所以，被撕裂開來的時候才會這麼痛...
「隼哥...等我...我們要堅持下去喔...」
一直想要陪在對方身邊，想要成為可以依賴的親人，想要將那高大的身影從孤寂中解放出來。
但是，身體彷彿從內部開始燃燒，連僅存的知覺也跟著化為灰燼，艱辛的汗珠從額際淌下。
「對不起...我沒辦法到你身邊去...隼哥...對不起...」
無力感襲卷全身，意識瞬間陷入朦朧之中，倚靠在門上的身軀，如斷線的玩偶一般滑落在地。
「小文！...」
是誰？
視線一片模糊，全身像被灌了鉛一樣沉重。
「小文！你怎麼了？」
被搖晃的身體像被火燒一樣灼燙，卻感到陣陣寒意。
好詭異的感覺。
「好燙！發燒了嗎？...小文！醒醒！」
媽...
分不清呼喚聲到底有沒有出口，意識還是跌入迷霧之中，難以找到出路。
「媽...不要...隼...隼哥...」
好象聽到自己說話的聲音，又好象沒有聽到，軟綿綿的身體似乎騰空鑽入雲端，柔軟的觸感讓意識跟著沉淪。
「發高燒了啊！我先替他打個退燒劑...」
被撫摸額頭的輕柔、突如其來的刺痛...斷續的知覺和雜亂的人聲中，夢與現實之間的界線變得模糊。
當一切變得寂靜無聲時，以為那令人安心的高大身軀，終於回到自己身邊靜靜守候著，但一轉眼又消失不見了。
只有在這個時候，才確定一切只是夢中的幻影。
「隼...隼哥...」
每一次的清醒，都是受到自己的囈語所驚擾，但很快又沉沉睡去。
他眼前的世界，總是一片灰濛濛的，透著短暫的微弱光芒。
「隼哥...」
什麼時候，他所呼喚、所期盼，被迫與他分離的那個人，才能回到他的身邊呢？
空了的掌心，什麼時候才能找回填補空虛的體溫？
「小文少爺，我在這裡。」
偌大的手掌交疊在掌心，然後緊握住自己的手，彷彿灌注了熱流，余曜文努力睜開雙眼，一直以為是幻影的溫柔面容，就在自己面前。
「隼哥...」
才一開口，聲音幾乎哽咽了起來，余曜文抓緊了擁有真實熱度的手，深怕一不小心又溜走了。
傅隼人溫柔地微笑著，將自己的額頭靠上余曜文的。
「好象還是有點燙，不過已經好多了。來，先吃藥吧！」
「吃藥？...」
「你發高燒暈倒在房間裡了，可能是有點著涼，加上...過度疲勞...」
即使小心翼翼地挑選字句，傅隼人還是為了自己的話而尷尬，吐出長長的嘆息。
看著沉靜的側臉，殘留著被掌摑的紅腫痕跡，余曜文的心也像被狠狠地打了幾巴掌。
「隼哥，很痛吧？」
「還好，這沒什麼。」
下意識地輕撫自己的面頰，傅隼人還是滿不在乎的表情，余曜文抱著一絲希望開口。
「媽媽，她接受我們了嗎？...」
傅隼人望著余曜文的眼神相當苦澀，輕輕地搖頭。
「夫人說，你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叫我的名字，她才答應讓我來陪你，看能不能讓你好轉些。等你清醒以後，我們...」
又要被迫分離了嗎？
一思及於此，余曜文賭氣地低下頭，揪緊了蓋在身上的棉被。
「如果是這樣，我就一直生病下去好了。」
「你在說什麼傻話？」
傅隼人語帶責備地輕拍余曜文的臉，旋即又愛憐地輕撫蒼白的面頰。
「看到你變得這麼憔悴，我真的很難過。」
就像自己看到對方的傷痕一樣，心也會痛吧！
只要想到這裡，余曜文就再也說不出任性的話了。
「小文少爺，你知道怎麼樣才能更快恢復健康嗎？」
「嗯？」
余曜文疑惑地抬起眼，傅隼人端正的臉龐卻逐漸接近，如羽毛般輕柔的觸感，落在自己的脣上，雖然很快就離開，熱切的氣息卻久久縈繞不去。
被吻了？...
終於意識到這一點，余曜文不自覺地捂住殘留餘溫的脣，甜蜜卻難掩苦澀的滋味就此擴散開來
「隼哥，這樣你也會生病的。」
「生病也好，我就有機會要求你來陪我了。」
即使聽起來像是不正經的玩笑話，余曜文卻深知其中隱藏的無奈，只能跟著苦笑，察覺自己失言的傅隼人，自責地苦笑著。
「別胡思亂想了，你還是先吃藥吧！」
余曜文聽話地點點頭，撐起虛弱的身體，和水吞下藥片。
殘留在嘴裡的些微苦味，讓他皺起了眉，傅隼人笑著伸手搓揉睡到亂翹的發頂，像是在鼓勵他的勇敢。
「小文少爺還是像以前一樣不愛吃藥呢！不過吃了藥以後，會睡得比較安穩。」
「不要，只要一閉上眼，你又會消失了。」
彷彿眼前的高大身軀在下一刻就會幻滅，余曜文伸手擁住傅隼人，將臉貼上溫熱的胸口。
「你每次消失...我都以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即使如此...你要知道，其實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傅隼人也伸手環抱住虛弱的身軀，聲音卻更虛無飄渺。
「只是我們無法相見而已。」
無法相見...
只要閉上眼，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這溫柔的笑容只能變成腦中的殘影，擁抱自己的臂彎，緊握自己的手，都將化為虛無的空氣。
他就像知道自己即將失明的病人，再怎麼痛苦，都得眼睜睜地一點一點失去所眷戀的一切。
余曜文抱住傅隼人的手又更緊了一些，眼眶的熱流似乎也被這樣的動作所擠壓，只能死命壓抑住。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只能把握僅有的一點時間，把這體溫、懷抱都牢記在心底。
越過寬闊肩膀看到的窗外一片漆黑，突然間，他好想看到燦爛的陽光，彼此緊握的手再也不須隱藏，就這樣一起在晴空之下往前走...
什麼時候，他們才能停止捉迷藏的遊戲，離開藏身的角落？
但現在，只有一片看不到曙光的黑暗...即將，剩下自己一個人的黑暗。
「小開...」
自己不是一個人...
明亮的光線刺痛了眼，余曜文聆聽著呼喚，撐開酸澀的雙眼。
「小開，你醒啦？感覺怎樣？」
「咦？海堯？」
看到不應該出現在這個空間的人，讓余曜文產生時空錯置的幻覺，環顧著自己的房間，卻看到更多出乎意料的身影。
「老大...社長？你們怎麼...」
相對於向峰大剌剌地翹腳橫躺在沙發上，坐在余曜文床邊的徐匯森，露出溫和的微笑。
「你好幾天沒有回來寒訓，打你的手機也沒有接，我們都很擔心，打到你家，你媽媽告訴我們你生病了在家休養，反正現在也是寒假中，大家決定過來看看你。」
「Summer這幾天要跑活動，沒辦法過來。皓皓和小陽的話...他們就快到了吧！對了，我該去接他們過來了，你們家大得像迷宮啦！」
林海堯故意看了看表，回頭看著懶洋洋的向峰，但對方擺明不打算跟著去的樣子，只能賭氣地扭頭就走。
似乎對於這些衝突習以為常，徐匯森仍一派輕鬆地拿起空了的水壺搖晃。
「好象沒水了，小開，你應該要多喝點水吧！我去拿。」
「咦？社長，這樣不好意思啦！」
「沒關係，你好好休息。」
看著徐匯森離去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他溫文儒雅的形象很適合端茶倒水的任務...
大家為了自己，竟然從學校趕到這裡來，原本寒冷的心頭瞬間涌上暖意。
但是，熱鬧的房間裡，此刻只剩下自己，和若有所思的隊長。
「老大，你不跟海堯一起去嗎？來看我這隻病貓很無聊吧！」
「我累了。」
簡短的三個字，堵住余曜文所有可能的應對，大病初愈之後的腦袋也不太靈光，即使想要多說些話消除氣氛的尷尬，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令人難耐的沉默中，每一秒如同一世紀般漫長。
「隼人呢？剛來的時候還有看到他啊！」
終於，冷漠嗓音的利箭穿越凝結的空氣，直接刺痛了余曜文的心。
「你們...有遇到他啊...」
好想多聽一點，想多知道一點隼哥的消息。
「是啊！不過他一下就被你媽叫出去了。」
向峰原本是提問的人，不知道為什麼沉默了，也不再追問下去。
氣氛，變得更沉悶而寂靜。
所以，一旦閉上了眼，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那個人果真已經不在了。
在陽光下，手牽著手，再也不用偽裝，一直走下去...
突然間，溫熱的液體在面頰滑動，余曜文抹去臉上的潮濕，怔怔地看著掌心的淚水，在日光下，諷刺地顯得晶瑩。
「嗚...」
原本只是想吸吸鼻子制住淚水，卻不經意地發出嗚咽的聲音。
余曜文捂住自己的臉，只希望共處一室的向峰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失控。
自己怎麼會這麼丟臉？
5年前必須和隼哥分開的時候、眼睜睜地看著他離去...都已經忍住不讓自己掉淚。
但是，真正悲傷的是，明明知道那個人或許就在身邊守護自己，卻怎麼也不法觸碰對方，無法像真正的戀人般，幸福洋溢地昭告全世界...
他們並沒有錯啊！他們是真正相愛，真正有資格和彼此共度一生的人。
「嗚...」
鼻頭又是一酸，啜泣聲還是從指縫中竄出，余曜文更用力壓住自己的口鼻，連身體都開始顫抖。
「嗚嗚...」
「煩死了！你幹嘛哭啊？」
終於再也難以忍受的向峰站起身來，快步走向余曜文，推了他的肩頭一把。
「不要像個找不到老媽的小鬼一樣好不好？」
「嗚嗚...可是...我...嗚...」
「可是什麼啦！長這麼大個兒還哭成這樣，難看死了！發燒把淚腺都燒斷了喔？」
還是一樣毒舌，還是一樣嘴裡不饒人，不知道為什麼，竟然覺得放鬆很多，彷彿所有郁積在心底的痛苦都能傾泄而出。
反正臉都已經丟了，抱著豁出去的覺悟，余曜文仰起哭得亂七八糟的臉，看著眉頭皺得死緊的向峰。
「對啦！我就是愛哭，我本來就很愛哭...嗚...」
「你搞錯撒嬌對象了吧！...看你的樣子，一定跟那個傢伙有一腿吧！」
「嗯...嗚...什麼傢伙...什麼腿啦！...」
「然後，一定是你老媽從中阻攔是吧？」
「嗚...媽...嗯...」
「煩耶！哭成這樣我怎麼聽得懂？」
就像單手抓住排球一樣，向峰煩躁地伸手搔亂余曜文的頭髮。
「你是被那個傢伙強迫還是自願的？」
「啊？」
淚水被莫名其妙的問題中斷，余曜文愣愣地望著向峰，只見對方一臉不耐煩。
「就是你被上的事情啊！」
「隼哥沒有強迫我...」
意識到自己說了奇怪的話，余曜文滿臉脹紅地瞪著向峰。
「你又知道...我是被...」
「看你扭捏的樣子就知道，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
「我也是男人啊！我...」
「是男人就要把自己想要的東西搶回來，你躲在這裡哭誰知道啊！要哭也要到你老媽面前哭，哭到她屈服為止。」
直到媽媽屈服為止？
沒錯，他應該和隼哥一起繼續抗爭下去，直到媽媽願意接受為止。
總有一天，努力總會得到回報的。總有一天...
看到余曜文終於止住淚水，向峰抱著自己的手臂，冷淡地繼續說下去。
「再不然你就在她面前自殘，很多芭樂劇都這樣演。」
「你不要說這種...事不關己的提議好不好...」
余曜文雖然對向峰不負責任的態度感到無奈，可是，除了球場上的叫罵以外，好象第一次聽到隊長和自己說這麼多話。
小時候的自己，曾經發誓要像個男人一樣，勇敢地負起責任，照顧隼哥一輩子。
可是現在，他竟然像個小女生一樣只知道哭泣，忘記了最重要的責任是什麼。
「嗚嗚...」
「你幹嘛又哭？到底有沒有聽懂我說的話啊？」
「有啦！再讓我...哭一下嘛！...嗚...」
「老大！你怎麼把病人弄哭了啊？」
年輕女孩大驚小怪的尖銳嗓音傳來，從房門口涌進一股熱鬧的氣息，鼎沸人聲瞬間洋溢在原本清冷的房間裡。
「小開，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喔？」
「隊長又欺負你嗎？」
「喂！你們幹嘛一口咬定是我的錯啊？是他自己不爭氣好不好！」
向峰對於所有箭頭指向自己感到不悅，徐匯森推推鼻梁的眼鏡，將手搭上他的肩。
「阿峰，這裡畢竟是小開家，你不要做什麼奇怪的事情。」
「你不要用那麼正經的臉說這種話。還有，江承蕓，你來幹嘛？」
「我也很關心小開啊！皓皓，小陽，你們說是不是啊？」
江承皓和陽崇煜互看一眼，面露難色地點點頭，得到支持的江承蕓，又回過頭來望著余曜文。
「小開，看到我們有沒有覺得好一點啊？對了，那位隼...」
「吵死人了，安靜一點。」
向峰冷冷地打斷江承蕓的話。
「要不然這隻笨蛋病貓怎麼休息啊？」
「你幹嘛又說小開是笨蛋啦！」
聽不下去的林海堯依舊不怕死地企圖阻止向峰，卻被吼了回去。
「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你少囉唆！」
「你小聲一點啦！到底誰吵啊？」
總是喜歡拌嘴的主攻手和舉球員，又開始熱鬧的日常對話；溫和細心的社長，為自己遞來開水和濕毛巾；擁有迷人笑靨的好友，臉上盡是擔憂的神情，還是努力擠出笑容面對自己；新加入社團的學弟，雖然不太把自己當成學長看待，卻也千里迢迢地前來探望。
就連總是包藏噁心的魔女，也伏在床邊說著最近發生的趣事。
不久前還彌漫著沉重氣氛的房間裡，就像被陽光鋪滿一般溫暖而明亮。
或許，自己自始至終都不是孤獨一個人。
所以，即使在黑暗之中，如果能牽著對方的手，就會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看得見陽光的地方。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們走羅！」
余曜文向最後一個走出房門的江承皓揮揮手，看著對方擔憂的目光逐漸消失在門後，熱鬧嘈雜的房間，頓時恢復原本的冷清。
被溫暖和安慰塞滿的腦袋，也開始面對短暫麻痺的沈痛，余曜文習慣性地揪住胸口的衣服。
『是男人就要把自己想要的東西搶回來，你躲在這裡哭誰知道啊！要哭也要到你老媽面前哭，哭到她屈服為止。』
說話口氣極差的向峰，一再用粗魯的言詞猛戳他的痛處，可是，即使嘴裡嚷著「吵死了」、「煩死了」，其實正笨拙地替自己掩飾不想提起的哀傷。
雖然有時被罵得很難過，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感激起對方來。
「沒錯！想要的東西就要自己搶回來！」
下定決心的余曜文，離開窩了好幾天的床鋪，朝門外走去。
躲在角落哭一點用也沒有，他要一試再試，直到媽媽願意接受才行。
即使大病初愈讓腳步有些力不從心，余曜文還是艱辛地走到書房門口，望著冷漠的門板，熟悉的緊張感盈滿全身，就像小時候等著讓媽媽檢視學習成果的自己，總是戰戰兢兢到幾乎發抖。
可是，現在可不是退縮的時候！
門縫透出些微的亮光，和隱約的說話聲，余曜文相當確定媽媽就在書房裡，正準備舉手敲門時，卻聽到已近乎尖叫的怒吼。
「你要我說幾次，我不可能承認你們的！」
承認？...難道...
余曜文立刻豎起耳朵，仔細聆聽房裡的動靜。
「隼人，你也是當父親的人，你應該很明白我的心情啊！」
「我當然懂。」
低沉的嗓音即使有些模糊，還是傳進了余曜文的耳裡，一旦察覺到自己與日思夜想的人僅存一門之隔，急迫的心跳讓全身跟著發疼。
「既然你懂，你應該知道，即使你們把話說得再好聽，大多數的人會怎麼看你們？我只是不想讓他受到傷害，能夠幸福地過日子啊！」
「那正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即使說的話依舊簡潔，卻鏗鏘有力地植入心頭，余曜文握緊的指尖跟著顫抖。
「夫人願意照顧無依無靠的我，我心存感激，但您也應該知道，現在唯一會傷害小文少爺的事情，就是讓我和他分開，就因為這樣，我更不能離開他。所以我才會一再請求夫人，讓我和小文少爺在一起。」
「你不要只是說漂亮話，我一點也聽不懂。」
之前過於激動的嗓音恢復平靜，卻冷得令人心寒。
但門的另一邊，沉穩而堅持的話語，仍持續努力傳達著決心。
「我離開新的時候，我很清楚的知道我傷害了他，即使我和綾子都認為，這麼小的孩子應該留在媽媽身邊比較好，可是，我們卻沒有顧及他的意願，或許他有自己的想法，我們卻沒有考慮進去。」
「無論是，還是小文，他們都只是個孩子，他們懂什麼？你又能懂什麼？你根本不知道什麼對小文而言才是好的。」
「小文少爺在我們眼中永遠是個孩子，懂得永遠不夠多。」
孩子...簡單的兩個字，刺痛了余曜文的感受。
就連隼哥，也認為自己只是個永遠長不大、不懂事的孩子嗎？
「可是...」
令人心跳的嗓音再度響起。
「他很努力地在成長，他當然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因為我很了解小文少爺，所以我很有自信，他只有待在我身邊，才會獲得真正的幸福。這樣的決心，希望夫人也能了解。」
「這都是你的自以為是罷了，我是他的母親，我比你更清楚他應該得到的是什麼。他只是被一時的激情衝昏頭，他甚至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以後他一定會後悔的。」
衝昏頭？後悔？...為什麼一再質疑他的心意和決心？
「隼人，放棄吧！我也會勸小文放棄的，我根本看不到你們有任何未來可言。」
沒有未來？...為什麼總是要他放棄？...
要對隼哥負責，要照顧他一輩子，是自己最不想放手的承諾啊！
余曜文握緊了拳，直到指尖刺進掌心的痛感驚醒了他，旋即轉身奔跑起來。
無論過了多少歲月，穿越過無數次的長廊，都還是如此漫長。
「小文少爺！你要去哪啊？你才剛退燒，不要跑這麼快！」
無論過了多少歲月，每個陪伴自己成長的人，都還是為他的任性擔憂。
「你要去哪？」
無論過了多少歲月，讓他為之痛哭、吶喊、狂奔的，都還是那個溫柔又孤寂的身影。
腳步有些踉蹌，屋外的冷空氣讓精神為之一振，余曜文來到依舊矗立在花園一角，以高傲姿態俯視著他的榕樹，是他始終未曾征服的目標。
咬咬牙，余曜文伸手扶住樹幹，踩上比記憶中更小的樹結，憑著微弱的感覺往上攀爬。
「小文少爺！」
一生都在為他擔心受怕的芳姨追了過來，眼看著噩夢即將重現，雙腿開始發軟。
「別鬧了！你的身體還...你不能...快下來啊...」
「你去告訴媽媽，說我要爬這棵樹，然後跟她說叫隼哥來接我，如果隼哥不來，我就不下去。」
聲音還是有點沙啞，余曜文努力讓自己的要求能清楚傳遞給芳姨。
說他幼稚也好，孩子氣也好，除了那個人以外，他從來沒有如此渴望的想要得到什麼。
「小文少爺...你真是...」
明白他的意圖之後，芳姨焦急的臉上盡是複雜神色，然後嘆口氣。
「我會去告訴夫人的，你一定要抱緊喔！千萬不能鬆手啊！」
芳姨千叮萬囑之後，快步跑進屋內。
余曜文仰望著頭頂茂密的枝葉，打起精神繼續向上。
昏睡了好幾天的身體，動作起來總有些不流暢，四肢也僵硬無力，余曜文小心翼翼地計畫好下一步，才挪動身體往上爬。
即使速度相當緩慢，他知道自己還是確實地朝目標前進。
很快地，身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怒吼。
「余曜文！你瘋啦？現在就給我下來！」
一回頭，媽媽一向高雅平穩的面容，憤怒到幾乎扭曲，而他朝思暮想的溫柔身影，正焦急地仰望著自己。
「小文少爺，請你快點下來。」
「我不要下去，除非你們先聽我說，說完我就會下去。」
「小文！」
「媽！」
用破碎沙啞的聲音蓋過媽媽的呼喚，余曜文朝著樹下大聲吶喊。
「我討厭被人家指指點點，也討厭那些不懷好意的視線。可是，我是余家的小孩，本來就要遭受這種對待，我會學著不怕別人的眼光，會學著讓自己處之泰然，我會努力讓自己好好活下去，因為我有更重要的東西要守護，我要和隼哥在一起。」
「小文！」
聽到最後一句宣言，譚少香再次發出威嚇的怒吼。
「你馬上給我下來！」
「媽，讓我說完！」
余曜文咽了口口水滋潤乾涸的喉嚨，繼續開口。
「我會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即使受傷，那也是我自己選的，我不會後悔，就算後悔，後果我會自己承擔。但是不能跟隼哥在一起，我現在就會開始後悔。到我可以爬樹的時候，到我70歲的時候，我都會一直後悔下去...為什麼不現在就讓我去試呢？」
譚少香張開口想要說些什麼，卻還是沒有出聲。
余曜文看著靜靜聆聽自己一字一句的傅隼人，溫柔的目光充滿疼惜與擔憂，但他卻可以從中得到勇氣。
「而且，就算我真的摔了下來，我相信隼哥也會接住我，他一定可以接住我，不會讓我受傷的。」
「小文，不要說這種話。」
「你不信？我現在就...」
余曜文稍微鬆開一隻手，樹下立刻傳來一陣驚呼，但他很快又重新抱緊樹幹。
「我才不會這樣做，這樣只會害我們都受傷。媽，你看！我已經知道分辨危險，我不會像小時候一樣衝動不懂事，我知道怎麼做會受傷。但是，我也知道，有些東西是我不惜受傷也要得到的。」
余曜文深吸一口氣，重新凝視著沉默不語的媽媽。
「不要再把我當成孩子，我是一個男人！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我願意為我的選擇付出代價，即使受傷我也自己承受，隼哥也會分擔我的傷痛，這樣還不夠嗎？」
「夠了！...小文少爺，已經夠了...」
呼喚著自己的溫柔嗓音，聽起來有些顫抖，余曜文望著走向自己腳下的傅隼人，正向自己展開雙臂。
「不要再讓我擔心了，請你快點下來吧！」
像是受到蠱惑似地，余曜文注視著寬闊的胸膛，極度渴望回到對方的懷抱。
佇立在一旁的媽媽依舊沒有任何動靜，緊抱著樹幹的手有些酸麻，已經確實傳達心意的余曜文，小心翼翼地開始往樹下爬。
不過，從有記憶以來，他似乎沒有好好從這棵樹爬下來過...
即使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艱辛，余曜文的雙腳還是確實踏上了地面，緊繃到極限的身體也跟著癱軟下來，很快又落入令人安心的懷抱中。
那個在初次見面時，就已承接自己所有任性的懷抱。
「小文少爺，求求你，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情。」
「隼哥...」
「你這孩子！」
還來不及回抱擁住自己的臂膀，一股力量將他從中扯開，熱辣的痛感跟著襲上面頰，在毫不留情的激烈衝擊下，余曜文痛得頭昏腦脹。
「好痛！...」
「隨便你們！我不管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媽媽霸氣的聲音中帶點哽咽。
「就算你跌得頭破血流，我也不會再為你掉一滴眼淚！」
雖然痛到漾起淚光的視線有些模糊，余曜文卻清楚看到，媽媽轉身離去前，從泛紅眼眶中涌出的淚水。
『小文，男生和男生是不能結婚的喔！』
現在回憶起來，媽媽當時的聲音，溢滿無奈和憐愛。
『你知道結婚是什麼意思嗎？就像我和你爸爸一樣，是兩個相愛的人一輩子生活在一起。』
而他，現在已經深刻體認到這一點，並且決定實現這個理想。
所以，媽媽，對不起...
如果這是愚昧的決定，就讓他錯到底吧！
「小文少爺！」
再一次，他願意付出一切換取的懷抱，緊緊地擁住了自己，然而，力道卻大得過於強勢，彷彿在懲罰他之前的莽撞行為。
強力擁抱讓虛弱的身體隱隱作疼，余曜文忍不住扭動身體試圖掙脫。
「隼哥，有點痛...」
「你既然說要照顧我一輩子，現在就答應我，你不會再亂來。」
聲音依舊溫柔，卻帶點恐嚇意味，環住身體的臂彎也絲毫不肯放鬆。
「如果你出了什麼事情，誰來負責當我的親人？」
「好啦！好啦！我都說了會負責了...」
余曜文深吸一口氣，安慰似地伸手環抱住傅隼人寬闊的背部。
「所以你要一直陪在我身邊，我才不會...哎啊...痛痛痛...」
才將面頰靠上傅隼人的肩頭，余曜文立刻痛得發出呻吟。
「怎麼了？」
「媽媽下手真的很重呢！」
和之前的力道根本不能相比，余曜文感覺得到，這一次媽媽是盡全力地烙下她的反抗，自知已經毫無作用的反抗。
擁抱自己的力量鬆開了，余曜文疑惑地望著傅隼人，對方只是捧起他的面頰，然後輕輕烙下無數的吻。
「沒關係，如你所說，讓我分擔你的傷痛。」
「嗯...」
余曜文昂起頭，接受這個人給予的每一滴溫柔。
或許他們的努力還沒完全獲得認同，可是，想要的東西只要不斷爭取，總會有屬於自己的一天。
「小文少爺...」
低沉的嗓音，是為了誰而如此溫柔呢？
「小文少爺，該起來了，快到學校了。」
「嗯...」
溫熱的大手，輕輕地摩挲著發頂，留戀這樣的感受，余曜文撒嬌地不肯張開眼，只是輕聲響應著。
車內流泄著輕柔的樂曲，是他所不熟知的語言，但只要聽到那溫柔而舒服的歌聲，連心也跟著柔軟起來。
「隼哥...」
「嗯？...」
「這首歌在唱什麼？」
「歌詞嗎？」
傅隼人仔細聆聽著歌詞，低聲念出其中的意涵。
「如果明天是晴天的話...請把我的心帶走...不用偽裝地一同牽著手吧...」
一同牽著手，走在晴空之下...
在輕柔的歌聲之中，余曜文仰望窗外飄浮著白雲的藍天，或許這一天很難到來吧！
「到了。」
車子平緩地停下，余曜文凝視著熟悉的校門，以往總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學校，現在，第一次對於跨進校門感到鬱悶。
「隼哥...你答應過週末會來接我吧！」
「是啊！」
「不可以放我鴿子喔！」
「不會的。」
傅隼人露出淡淡笑容，若無其事地搓揉著余曜文的發絲。
余曜文不甘心地咬咬下脣，即使要和自己離別，對方的態度卻依舊平靜，難道只有自己舍不得分離嗎？
或許他也應該假裝不在意，就這樣頭也不回地下車就好。
「隼哥...」
「嗯？」
「可不可以握我的手？」
可是他還是無法裝作不在意...
余曜文低垂著頭，向傅隼人伸出了左手，即使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隱藏在身旁的右手，卻還是緊揪住身上的T恤。
側臉感覺得到對方的視線，余曜文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去，和初次見面時同樣溫柔的臉龐，就在自己身旁微笑著。
掌心傳來比自己更灼熱的體溫，輕柔地握住自己的手，傳遞所有的溫暖。
「是的，親愛的小文少爺。」
只是現在的自己，已經有足夠的力量緊緊回握住對方，像個男人一樣，緊抓住所眷戀的一切，不再放手。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