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第一聲
楚桑是三歲那年被抱上皇位的,屁大的小孩窩在年輕貌美的太后身上,然後底下群臣嘩啦啦跪倒一片,高呼萬歲的聲音鋪天蓋地,小孩子腦袋一縮被吼怕了 ,一泡熱尿就膩到了太后錦繡的衣裙上。
能當帝王的人,命已經是頂好的了,楚桑卻又比頂好還要好上那麼一丁點,在十六歲親政前是他的三皇叔作為攝政王代政,按照歷史古籍上的教訓規律,他怎麼也得留點心思應付這位權勢滔天的攝政皇叔吧? 可實際上攝政王楚祁還真沒謀反覬覦皇位的意思,正直堪比周公,在楚桑十六歲那年還如釋重負的奉上軍權,交接完畢後乾脆連京城也不呆了,避嫌一樣搬到山清水秀鳥不生蛋的地方隱居去了。
那時候在禦書房,攝政王語重心長說了一句:“ 陛下也該是時候長大了 ”
楚桑當時看著正對著虎符發愣,頗為不服氣的說:“ 寡人已經懂事了 ”
他都十六歲了,十三歲糊裏糊塗的和宰相的女兒圓了房,現在太子都兩歲多了,哪里沒長大?
況且他時運旺老天都幫著他,慶國底下那些一直不肯老實的藩國,到他這一代,都衰敗的差不多了,唯一讓人憂心的離王據說也因為斷袖的緣故無子等百年將被撤銷番號,你瞧瞧,老天爺對他還不夠好麼?
朝中無事,後宮竟然也萬分平和古井不生波瀾。
太后專權?外戚涉政? 皇后驕橫?後妃亂鬥?
還真沒試過,太后每日吃齋念佛對朝中變動不聞不問,活脫脫的女菩薩,皇后大他兩歲,蕙質蘭心,賢慧又大度,所以皇后在難產去世後他一直都是顧念的,後位也一直空懸著……
當然,他不是嫌立後典禮太過繁瑣勞累,絕對不是,只是他寒酸的後宮裏實在挑不出人來當這個皇后啊。
他曾經也迫切希望過能有人能陪在他身邊,共同分享體味一下被十幾斤頭飾壓扁的痛苦,所謂夫妻同心嘛,可惜這個微薄的心願遲遲得不到解決。
“ 謝謝陛下厚愛,臣妾覺得還是蘭妹妹比較合適……”
於是他慢慢踱步到另一個宮殿,換了個人問。
“ 謝謝陛下厚愛,臣妾年紀尚小擔不起這重任,果然還是林姐姐最合適了 ”
他想說,愛妃啊,你不小了,你明明比寡人還大一年的啊……不過人家不肯,他也懶得去勉強了,他娘挑媳婦第一個問的問題就是你喜歡金剛經嗎?然後就是,你最喜歡的佛經是哪本?一輪殘酷篩選下來,剩下的純粹是太后喜歡的口味,他子嗣單薄,純粹是因為他對著女菩薩實在沒有胃口。
好在他也不是色欲熏天的皇帝,後宮清淡點也好,耳根子圖個清靜。
於是他心安理得的享受這份安逸,一享就是許多年。
萬歲第二聲
但凡是人,就有點小愛好,有的皇帝好細腰,有的皇帝喜書畫,還有的性喜漁色,總之皇帝的愛好都不可避免的為底下所獻媚追捧,一個把握不當,都會被套上昏君的頭銜。
相比之下,楚桑覺得自己的愛好極其親民樸素,既不會勞民傷財也不會引來非議,十分的妙。
春意融融,花香四溢,楚桑讓人在御花園裏擺上軟塌,然後開始擺弄手裏的寶貝。
他這輩子唯一的愛好就是皮影戲,自從五歲那年驚鴻一瞥,他就被那神奇的世界無可自拔的迷住了,真的,只消一眼,他就心神蕩漾的沉迷其中,所以後宮妃子都是女菩薩成仙成佛也沒關係了,他只要有這個就成。
太子來的時候,他正在剪裁一塊毛色亮黑的上好公牛皮,全身心的投入下根本聽不見太監尖聲的稟報聲,等人都站他旁邊了,他才恍過神,抬起了頭。
楚烈已經十八歲了,頂天立地的往那兒一站,真叫人連喘氣都困難。
對了,老天爺待他好,連兒子都比人家的要英俊能幹,太子開始監國後,楚桑更是閑的厲害,每日除了養生聽曲外,就是琢磨他的影子戲,當然,這都是托了太子聰慧能幹的福。
只是……為什麼這孩子能把太子朝服穿的比他身上的皇袍還要有氣勢?
他想,這大概是身高優勢的緣故。
示意免禮,他擺出親切微笑,“ 皇兒來了?”
行完禮的太子規矩的站在一旁,峻拔硬朗的身子,下巴□,入鬢的劍眉蹙了一下,然後永遠內斂泛幽的眼瞥到了楚桑手上捏著的牛皮上。
當父皇的不免有些老臉掛不住,楚桑清咳一聲,一板正經的歎氣:“ 最近宮裏也是悶了些,除了賞花就是聽戲,寡人這身子骨都悶出病了 ”
天曉得他為什麼要向自己兒子解釋,弄得像自己做壞事被抓個正著一樣心虛不已,做皇帝做到他這份上,還真有點冤。
把感覺很燙手的東西心平氣和的移到身後,楚桑看向自己威嚴足足的兒子,“ 皇兒有事?”
楚烈的背脊永遠是挺的筆直的,像松一樣:“ 是的,今晚的晚宴,父皇回會去嗎?”
太陽穴一跳,哦,是了,今晚要招待前來朝貢的那些藩王們,他還真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要怪,只能怪花香太撩人,訕笑了一下,他對上太子清亮有神的眼,“ 當然要去,畢竟都是長輩,怠慢不得 ”
他看著太子在一片繁花似錦裏離去的背影,撐著頭,不由唏噓起來。
明明他和早逝命薄的皇后都是正正規規的皇家人長相,皆是清清軟軟的俊俏臉,可為什麼生出來的太子那麼駭人?
宮裏的人都說太子是不怒自威,儀錶天姿,天生的真龍命。
嘖嘖,這話說的,說真龍命,他三歲登基,現如今四海升平國泰民安,他沒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也有……咳,算了,他也不去跟孩子計較了,反正他也就這一粒兒子,百年後大好江山還不是要交給楚烈。
一想到夜晚也消停不得,頓時沒了興味,重新拿起那塊迷人的牛皮,楚桑摩擦了幾下,又放下了。
“ 陛下,要擺駕回宮了嗎?” 身邊的小太自會監察言觀色。
“ 不必 ” 那麼好的太陽,合著花香,正適合小睡,倚在靠背上,楚桑舒舒服服的閉眼小眠。
他上了年紀,勞心不得。
至於晚上的酒宴,還是讓年輕人去操心好了。
萬歲第三聲
雖然睡遲了些,楚桑還是勉為其難的換上帝袍,慶以黑為貴,黑色繡九龍墜地長袍雍容大氣,楚桑打了一個哈欠,站在銅鏡前等著宮女們整理衣擺,鏡子裏的人膚色似乎是過於白了點,襯著眉梢上的倦氣,倒顯得有些病色。
去的時候也不知道藩王們等了多久,他掃了眼席上的人,瞧,又缺了離王,真是好不給面子,這一斷袖,難不成真把腳趾都給斷了不成,每年藩王都需來慶朝貢,數一數,這離王都有七八年不曾來慶過。
收回視線,他朝地上跪著的大臣們掀了掀手指,笑說:“ 愛卿們隨意點 ,無需拘謹”
於是歌舞繼續,坐在身側的太子很是體貼的道:“ 父皇若是身體不適——”
搖搖頭,楚桑對宴席上的西域舞姬熱舞興趣缺缺,但目光卻一個勁的飄落在大臣們帶的女眷上,用眼睛挑挑揀揀一陣後,才微挑眉:“ 烈兒,那位是林尚書的千金吧?”
楚烈眼珠子微動,頷首:“ 好像是 ”
縱觀宴會上成群的鶯鶯燕燕們,林千金算的上是所有女眷裏樣貌氣度最出挑的,哎,這才是他要來參加這勞什子宴會的主要原因啊。
“ 這姑娘不錯,氣度涵養都堪稱頂尖 ” 他試探的看向自己的皇兒。
這年頭做父皇真不容易啊,前些日子大臣們把自己女兒的畫像一堆堆的送到他案上,差點壓垮他的老骨頭,就等著這做爹的來挑個好媳婦。
他是不相信畫軸的,倒不是宮裏畫師手藝不好,只是……
對了,他明明記得華將軍的女兒長的虎背熊腰,一拳就可以把人撂倒的威猛架勢,嘴角還遺傳著華老將軍的大黑痣,怎麼畫裏也變成了纖纖弱柳的身子,大黑痣也羞答答溜到眼角處變成了美人痣了呢。
他很想快馬加鞭的傳華老將軍回來問問,您老人家就一個女兒吧?真的只有一個吧?好像還沒投胎轉世吧?
他真的不想要一個比自己兒子還高壯有力的媳婦啊……
眼見為實,媳婦還有要謹慎的挑,喏……楚桑悠悠轉著酒杯,目光走走停停,終於又停在了張翰林的身邊。
“ 皇兒啊,那張家小姐雖然長相一般,不過聽說文采出眾才華橫溢,以後琴瑟合鳴傳些恩愛詩篇也是美事一樁啊 ”
楚烈嘴角揚起,似乎是在笑:“ 多謝父皇關心,兒臣心裏有數了 ”
提醒有效,楚桑心情也愉悅了些,抿了口酒,終於心滿意足的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瞧表演,舞姬一曲跳畢,台下的大臣們許多都被勾到春心蕩漾了,無奈家眷在旁,也只能憋的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幾位藩王也都是帶了節目來的,其實所有的表演都是經過宮裏的重重檢驗,毫無危險可言,楚桑也清楚下面楚王帶來的是什麼表演,但還是裝出毫不知情的樣子以配合這個其樂融融的宴會。
舞劍嘛,真的是毫無新意啊……他用衣袖擋住打哈欠的嘴。
台下的劍師愣是把一把劍舞的跟玉龍飛舞一樣,豪情那個激蕩啊,激蕩到他老眼昏花根本看
不清玉石上的人影了。
劍影紛亂,銀光熠熠,忽然間,劍脫手,夾著厲風像箭一樣朝他飛來。
楚桑還捏著酒杯,眼裏酸楚泛淚,還愣是有些反映不過來,耳邊侍衛的聲音也變得遙遠起來, 他猛地被人撲到,額頭撞到矮桌邊角,痛得他一陣昏眩。
“ 父皇——” 青年的聲音短促有力。
原來是離他最近的楚烈一下子撲到了他,下方傳來慘叫聲,應該那劍師被侍衛壓了起來,太陽穴忽忽的跳了幾下,楚桑低啞著推了一下身上的人:“ 烈兒?寡人沒事了——”
不對頭,手一抽回,竟然都是鮮血。
黏稠還帶著暖的液體正沿著龍手滴答滴答往下滑。
腦袋一沉,不行……他好像有些暈血,腦袋一偏,皇帝陛下腦袋一垂,也順著暈了過去。
萬歲第四聲
劍刺進了楚烈的肩胛骨,所幸的是傷勢不深,御醫們一番忙碌後情況也穩定下來了,楚烈□著上身,紗布包裹下駭人的傷口已經看不見了,不過隱隱的血腥味還是讓楚桑略覺不適。
皺著眉喝了幾口壓驚的湯藥,他瞅著床上還沉睡著的人。
第一次抱孩子的時候他自己也還只是個半大的小少年,生性未定,貪玩好動,每日絞盡腦汁想法子出主意算計著如何和那些同樣不成器的表兄弟們溜出去玩,反叛心極強,老是把攝政王氣得臉黑黑,總是沒個安靜的時候。
皇后有張天姿國色的臉,又有溫軟如水的好性子,挑不出半點毛病,現在想來,皇后真的就是冰雪皚皚裏的一抹猩紅寒梅,香得沁人心脾,可以把他雞飛狗跳的小心肝都燙得服服帖帖的,可惜他在那個荒唐的年歲裏,還品不出那個味兒,日日貪戀著宮外的野杏紅薔,把那麼好的皇后晾在深宮冷牆裏,硬是把朵豐潤的寒梅晾成了乾癟的梅花幹。
明明皇后都到了臨產的日子,他還在蓮香閣裏的芙蓉軟帳裏聽小曲,宮裏十萬火急的傳來消息,說皇后難產,大概是保不住了,等到了這種時候,他才失魂落魄的從宮外策馬趕回宮裏,可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皇后難產失血過多,御醫用了千年老參吊著她一口氣。
早產的小孩裹在大紅綢子裏,宮裏的嬤嬤獻寶一樣把嬰兒抱上來的時候,楚桑心裏當真一點起伏都沒有,他不顧別人阻攔沖進產房裏,滿屋子都是血的味道,他強壓下胃部的噁心感,握起了皇后冰涼的手。
皇后大他兩歲,待他如弟弟般體貼溫柔,一向最稱他心的。
“ 陛下——孩子呢?” 柳絲一樣細微抖顫的聲音意外的執著:“ 孩子呢?”
他瞬間覺得有些委屈,皇后最後關心的竟然不是風塵僕僕趕來的夫君,而是那眼都不知道生哪里去的小屁孩。
“ 在外頭呢 ” 他用舒緩柔和的語氣說,撫摸著皇后擰的死緊的眉目,忽然心酸的發現那麼年輕的皇后眼角竟然有細紋了,這樣美好的歲數,怎麼可能韶華將盡呢? “ 你挺著,御醫會治好你的,有寡人在,你不會有事的 ”
皇后顫抖著,長長的指甲痙攣著掐進楚桑的手背上:“ 陛下……好好待孩子,就當妾身……妾身求您了——妾身從沒求過您什麼, 別讓別人欺負孩子, 一定不要……”
楚桑落淚了,是疼的,他瞧見手背上五個整整齊齊並開始冒紅的半月窟窿,眼淚就滴下來了:“ 寡人知道了……皇后你放心……你可以放手了,寡人真的……真的很痛啊 ”
一堆太監宮女御醫也跟著抹淚,並在一邊有幸見證了這對年輕帝后情比金堅的感情——當然,皇帝陛下怕疼更怕血這種隱秘的事是不可亂傳的辛秘。
楚桑那個時候沒有一點初為人父的自覺感,嬰兒除了哭鬧還是哭鬧,聲音比宮裏老太監的聲音還不招人待見,沒了溫柔賢淑的皇后,多了個愛哭鬼太子,想想都覺得自己吃虧起來,還是少年的楚桑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縮在被窩裏誹謗老天爺到底是不是在發呆摸魚還是得了痔瘡。
這種莫名的敵意直到楚桑快二十歲時才漸漸消失,當他決定努力彌補父愛的時候,卻發現小太子好像已經過了撒嬌的年紀了。
他記得楚烈六歲的時候已經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表情涼涼的,像碗放久了渣子都沉下碗底的水,他略帶僵硬的把小大人抱起來,養尊處優的手臂沒一會就酸了,好吧,為了亡羊補牢,他可以忍的。
就算被父皇抱著,小太子還是一副表情缺缺的冷淡樣,還恭恭敬敬的朝楚桑道:“ 父皇辛苦了 ”
他頓時覺得涼風直刮,跟雨夾雪一樣,刮的他好生無趣。
回過神,他又認真打量起床上青年的俊容,比起當年那個連笑都吝嗇的小孩,現在的楚烈已經隨和許多,但英俊的有些野性的臉讓他依舊困惑老天是不是真的摸魚去了。
麻沸散的藥性漸漸散去,楚烈睜開眼,皇帝陛下還端著熱茶,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 醒了?” 指腹把楚烈額間濕漉漉的頭髮撥開,他溫聲說:“ 傷口還痛嗎?”
“ 好些了,父皇 ”
“哎,皇兒啊 ” 他唏噓一聲,道:“ 寡人忽然覺得華將軍的女兒威猛可靠,放在身邊旁身也挺不錯的,你說是不是? ”
楚烈臉皮一抽,目光灼灼投在他的身上,楚桑被盯的久了,也就只好歎了口氣,說:“ 皇兒,你這又是何必呢? 削藩其實還有許多辦法 ”
青年臉上血色全無,表情卻是堅韌依舊:“ 但這是最快捷迅速的辦法,父皇 ”
“……” 他看著茶杯裏的茶葉起起伏伏,用茶蓋撥了撥,眼簾一抬,慢慢說:“ 這事牽連甚廣,不可急於一時 ”
楚烈道:“ 我慶國建國至今一百餘年,自太祖時候藩國就一直憂患不斷,如今正是削藩的最好時機,兒臣並不是貿然行事 ”
楚桑嘴角一牽,好一個不敢貿然行事,嫁禍的又快又狠,現在楚王還被扣押在驛館裏,等著刑部查清才准釋放。
楚烈移動著受傷的手臂,手指移到離楚桑還有些距離的時候停了下來,“ 父皇恕罪 ”
慶國真有個好太子,以後也會有個好皇帝,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當然,他這做父親的有幸的歸在了別人的範圍裏,他應了皇后不會讓人欺負楚烈,所以那麼多年就只有這一個皇子,就算大臣們上書希望他後宮那些菩薩娘娘們多生幾個小菩薩,他也一次次壓了下來。
一個太子就夠他受得了,再來幾個讓他如何安寧。
無奈的放下手裏茶杯,楚桑也算是說了三分真心出來:“ 烈兒,寡人只有你一個孩子,自然是希望你平平安安,這點你可明白?”
青年平躺在床上,眼裏似有千年寒潭,低下漾著暗潮:“ 兒臣明白 ”
不,你不明白,楚桑歎氣,如果明白,怎麼會讓老父露在刀光劍影下當箭靶子呢?
“ 人生原本就苦短了,還要為這些事來自殘身體……皇兒啊,你不為寡人想想,也要為以後的太子妃想想啊 ” 他這般苦口婆心了,就是希望兒子別那麼好鬥,藩王如今雖然式微,可底子還是在的,一個不留神反而著了別人道……
如此不吉利的事,不提也罷,他清清嗓子,繼續語重心長:“ 寡人老了,但你的日子還長,削藩的事真的不急 ”
不急,真不急,至少……也得等他和祖先團聚後,之後你愛怎麼削就怎麼削,削成什麼形狀他也不會意見的。
青年輕扯了一下他的衣袍角,“ 父皇正值壯年,自當長命百歲的 ”
以前說話跟下冰雹一樣的孩子終於會說些好聽話了,他不得不感慨時間這東西真是神奇:“ 看見你們這些年輕人,寡人就覺得力不從心了,宮裏少了些孩子也是悶了些的,所以寡人也盼著何時能有小皇孫抱啊 ”
太子的臉色似乎是更差了點,神情很複雜。
他猶然不覺的站起來,又吩咐了御醫幾句,打算擺駕回宮了。
臨走前他考慮了一下,華將軍是朝廷重臣,握著邊疆軍權,雖然華小姐的樣子的確是有辱國體駭人聽聞了些,不過勝在武功過人,以後若是能為烈兒擋個一刀半槍的也是不錯的買賣。
思及此,楚桑一邊穩穩的坐在禦輦上,一邊忍不住在醉熏春風裏微笑起來。
萬歲第五聲
楚桑並不是不喜歡小孩,只是和所有長輩一樣他不可能一碗水端平的去喜歡後輩,他兒子雖少,旁支的侄兒卻很多,當年和他一起爬牆搗亂的表兄弟們如今也妻妾成群兒子成堆,他大表哥不過大他兩歲,去年連抱兩個孫子,看著人家熱熱鬧鬧的給孫子擺滿月酒,他卻還在喝涼風,實在讓他又羨又妒啊。
說句不中聽的,在那燈紅酒綠的荒唐歲月裏,大表哥可遠遠不及他神勇……咳,好漢不提當年勇,不提也罷。
太子受傷,宮裏氣氛緊張,宮外的表哥便遣了自己最疼愛的小侄子來陪他。
也不怪自己偏心,楚喬這孩子生的真漂亮,從小跟玉雕成似的,偏偏腦袋缺根筋都十四歲了還一天到晚糊糊塗塗的,真叫人又疼又恨。
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小侄兒趴在池子邊的白玉欄上,一個勁的往紅綢鯉魚中扔東西,楚桑忍不住笑,這孩子估計是把他爹跟他囑咐的話又給忘光了,一個人玩的起勁。
“ 皇上你瞧!這魚可傻了,連泥丸子都照吃呢! ”
他大表哥成精一樣的性格,生出的孩子卻老實呆呆的,不過很合他口味就是了,有這樣的孩子承歡膝下絕對會讓他延年益壽。
楚喬滿臉汗水手上沾著泥巴,屁顛屁顛的湊到他身邊,討好的嘟著嘴:“ 小表叔,你也去試試嘛,那魚真的什麼都吃的! ”
楚桑捏捏小孩的肉臉,眯著眼笑:“ 喬兒,你父王叫你過來做什麼的?”
楚喬白嫩的可以掐出水的臉皺了皺,啊了聲,老實乖乖的喃喃道:“ 父王要我逗您開心,然後再去探太子哥哥的病 ”
哎,傻孩子,你太子哥哥日日忙著跟人鬥心智,你還是少去煩他為妙。
楚桑讓宮女們送上冰鎮水果和點心,看著玩累的小孩吃的歡,自己也忍不住覺得愉悅起來。
楚烈與他終究是有層隔閡在,只有這些小輩們還能讓他有做父親的成就感,偏頭一看,楚喬一身錦衣,張著大白牙沖自己直樂。
“ 喬兒,你每日無所事事的瞎混也不是辦法,過來跟表叔說說,以後想幹什麼?”
楚喬偏頭想了很久,樂著說:“ 父王跟我說,家裏有大哥二哥頂著呢,我只要玩好吃好別惹事就成了 ”
“……” 他有些同情大表哥到底當時是用什麼心態說出這番話的。
楚喬是典型的文不成武不行,細皮嫩肉小爪子連刀都抓不穩的小公子,這宮裏還這沒什麼適合他的,考慮一番,楚桑恨鐵不成鋼的敲敲椅子扶手,道:“ 寡人讓戶部給你安插個位置,你好好去學著,別再日日晃蕩了,你大哥在你這個年紀已經去邊疆從軍了, 你好歹不能差太多 ”
戶部裏的差都是肥差,他很是偏心的希望楚喬能稍微精明點,好歹別太丟皇家人的臉。
“ 戶部……” 楚喬萬分不情願的嘟噥:“ 是太子哥哥管的……”
是啊,楚烈十五歲就開始掌管戶部工部,到如今也有三年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沒一會,小太監跑來稟告:“ 陛下,太子求見 ”
咦,這病人當的真辛苦,動腦就算了,還要周圍跑,楚桑悶著聲氣:“ 傳吧 ”
雖然臉色稍差,但也無損太子尊貴迫人的氣勢,楚烈一身玄黑太子朝服,長身玉立的從閒庭裏緩步而來。
明明是他最愛的春季,怎麼一下子就入冬了呢?
被太子冷冷目光掃過的人都自我感覺矮了一大截子,楚喬尤其膽顫,恨不得一頭縮在皇帝陛下的身後,猶如小動物懼怕野獸的天性一樣。
賜了座,楚烈緩緩啜著宮女們送上的參茶,銳利的目光掃到楚桑身旁垂頭站著的人身上,目光如炬,好像光憑一雙眼就可以把人骨肉都剔乾淨。
楚桑咳了聲,道:“ 皇兒來的正好,過些日子你留點心給喬兒在戶部安插一個位置,輕鬆一點的,但也別讓人看輕的那種 ”
楚喬怯怯的抬頭看了看不動如山的太子,水汪汪的眼又求助般的溜到楚桑身上。
太子臉色微白,肅容凜然:“ 父皇,戶部已無空位 ” 低沉悅耳的嗓音,既不會過於冷冽,也不會失之威嚴,讓人挑不出一根刺的情緒:“ 不過,戶部雖沒有,刑部倒還有個,就不知道喬弟肯不肯去 ”
他嘴角一抽,瞟到旁邊孩子瑟瑟抖著的肩膀,他掠過躬著身子的太監宮女們,望向池子上的海青一片,清風徐徐,真是個……讓人為難的好天氣。
兩邊的人都等著他做決定,楚喬可憐巴巴咬著嘴的樣子真讓他心疼,刑部……
朝中大人說起刑部,一個個都是膽戰心驚恨不得劃條楚河漢界來撇清關係。
刑部……不是不好。
只是刑部尚書容愈,有些……嚴苛。
手指沿著茶杯邊滑動著,好一會才在太子幽深的目光下溫聲說:“ 容尚書心思縝密剛正不阿,喬兒你跟著容尚書,也是不錯 ”
太子坐在一邊,眼角算是有了點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