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新話題
打印

[古代架空] 《江山多少年》作者:大風颳過 (上/中/下) (完結)

第九章
      一進處所的院門,顧況愣了,處所的走廊上兩個錦衣內宦像兩尊門神似的站著。旁邊有人道:「回來了,公公,他回來了。」兩個太監看向顧況:「你就是楷字顧況?」

      顧況成天在皇城裡公公見的多了,跟公公講話卻是頭一次。點頭應道:「我便是。」
      其中一個太監道:「跪下領皇上口諭。」
      顧況懵了,忙整衣跪好,聽太監道:「聖上口諭,秘書監楷書閣楷字顧況,秘書監楷書閣楷字程適,明日巳時三刻到崇觀閣見駕。」
      顧況喊萬歲磕響頭,兩位公公匆匆走了。
      幾位楷字將爬起身的顧況團團圍住,你一句我一句地道:「顧兄,恭喜恭喜--」
      「被皇上點去見駕,顧兄與則安兄要高昇。」
      「這兩位公公傍晚時便來了,對則安兄宣完聖諭在這裡一直等你等到此時,可見是十分了不得的事情。」
      顧況排除萬難向房間走去,快到房門前被程適一把揪住,拽進房裡插緊門。
      程適咧大嘴道:「這件事情你肯定曉得是怎麼回事。是不是睿王那小子跟皇上說了什麼,萬歲爺要賞我們。」
      顧況直著雙眼:「興許是。」
      程適呵呵笑了兩聲:「當初把那小子從溝裡撈上來,沒再扔回溝裡去果然是好事。他娘的最近我被程文旺折騰的緊,賞多賞少沒什麼,只要皇上能把我提出秘書監,哪怕去那位司徒大人的中書衙門也比這地方強......不曉得皇帝長個什麼模樣?」

      顧況慢吞吞道:「其實我今天見過皇上了。」程適瞪大眼:「啥?」
      顧況將上午的事情一五一十大概一說,程適喜滋滋地道:「原來皇上就這麼知道我程適了,不用說明天有賞,不知道是賞金賞銀還是賞官賞爵。睿王也算個講情義的人,還時常約你一敘。話說回來......」

      程適看顧況,顧況也看程適。程適搓搓下巴,顧況開口,程適也開口:「顧賢弟(程賢弟)你曉得去崇觀閣怎麼走麼?」
      第二天上午,顧況與程適從文官行坤門入內皇城,自進朝廷第一次近看太和殿,金頂飛簷,巍巍開闊。禁不住想像每逢節慶大典時,丹墀下百官陳列,齊齊跪拜是何等的恢弘景象,顧況心道,難怪天外讀書人都巴望一朝金榜題名為官做宰,只在這金鑾殿外丹墀下有一席立足之位,朝趨紫殿,暮染御香,十年寒窗又如何?程適咋舌道:「怪不得人人都想做皇帝,光是每天坐在大殿上看百官對自己磕頭。這輩子也痛快夠本了。」

      一路上顧況向侍衛打揖問路,巳時二刻出頭,終於遙見崇觀閣的匾額,在門外候到三刻整,內宦通報後傳詔。此次面聖與在睿王花園中不同。顧況與程適三跪九叩行完大禮,御座上賜一句平身。顧況與程適斂身肅立,程適便抬頭,一抬頭,一定睛,跟著「啊」了一聲。

      顧況大驚,想扯扯程適的衣襟又不敢在皇上面前造次,惶恐抬頭,卻見皇上端坐在龍椅上,含笑看程適。
      程適半張著嘴:「你,你--」顧況眼兄他伸出一根手指就要大不敬地抬起來向聖上指去,忙不動聲色地向他靠一步,疾出手按住程適的手腕按回他腿邊。
      恆爰含笑道:「程適,自從那天茶樓裡別後朕與你也有數月未見。當時情形,朕還時常想起。」
      顧況看皇上又看程適,瞠目結舌。程適此時已反應過來,乾笑道:「我--微臣,微臣有眼無珠,當時未能認出聖上龍身,胡言亂語唐突聖駕,罪該萬死。」
      恆爰道:「罷了罷了,說這話便是套話了。那天你說的話朕都記得,說的有道理,朕喜歡。朕給你的玉珮你還留著沒?」
      程適應道:「留著--不過東西貴重,沒敢隨身戴著,怕丟了。」
      恆爰道:「留著便好,此時在不在身上無所謂。那塊玉珮本是朕賞你的,如今朕又得知你與顧況都是少年時救過睿王的人,更要好好獎賞。朕現在准你直言,想要什麼賞賜說吧。」

      程適揚眉道:「當真?」
      恆爰道:「君無戲言。」
      程適立刻老實不客氣地道:「那,微臣就斗膽直言了,皇上只要--」顧況再扯他一下,輕輕咳嗽一聲。程適不理會這一扯,繼續道:「皇上只要能把微臣調出秘書監去,隨便賞什麼都成。皇上也看得出來,微臣這人性情急躁,不是抄書材料,在楷書閣裡反而誤事,望皇上成全。」

      恆爰帶笑道:「倒爽快,很合朕意。好,朕一定成全你。」
      程適大喜:「皇上英明。」乖覺地跪下磕了個謝恩頭。
      恆爰轉目道:「顧況,你呢?」
      顧況低頭揖道:「臣只聽憑皇上旨意。」
      恆爰道:「倒和那天在睿王的話同聲同氣,也罷,朕問你,你在朝為官,為的是什麼?」
      顧況道:「上侍君主,報效國家,下為黎民。」
      恆爰點頭:「中規中矩。好吧,朕也成全你。」扶案起身,朗聲道:「楷字顧況、程適聽封。」
      顧況急匆匆跪下,程適喜孜孜跪下。恆爰道:「秘書監楷字顧況、程適當年救睿王有功,朕今封顧況正七品知縣,掌蓼山縣。程適調撫遠將軍呂先帳下,任軍中掌書,待朕聖旨下後擇日赴任。」


      蓼山縣,小縣。半靠山,半靠水,城裡百十來戶人家,鄉間二、三百戶農人。
      蓼山縣,赫赫有名的縣。半靠山,山叫蓼山,蓼山上有個寨,名叫蓼山寨,舉國二百六十八個土匪窩裡排名第八。寨主今年二十有二,中原十九寨聯盟的總瓢把子。
      山隔著縣城是水,水叫淮河,天下水道第三大命脈,河岸東去七里,即是漕幫第一大分壇。竇幫主的大女婿親自坐鎮,掌控縱橫五省的漕運要務咽喉。
      蓼山向西十來里路,連綿四、五個小土丘,綿延一叢密林。這處林子很尋常,尋常的樹,尋常的草,但名聲不尋常。
      江湖上,不管是黑道正道,凡提到「錦繡林
       六合教」六個字,聽的人一定會變顏色。
      蓼山縣最近很熱鬧,蓼山寨的女寨主玉鳳凰今年滿二十二,思忖著給自己找個老公,於是在山寨大門前設下擂台,江湖中遍灑英雄帖招婿。玉鳳凰在江湖中名聲很響艷名更響,於是江湖中十八以上沒娶老婆的英雄豪傑蜂擁而至,沿途一路廝殺。

      就在各路英雄將要殺到蓼山腳下,卻通通遭了暗算中了埋伏,六合教斜刺裡插出一槍,擱出話來:「六合教少主思慕玉鳳凰許久,哪位英雄想碰少主的窩邊草,先要過了錦繡林這一關。」

      事情到這個地步,王鳳凰固然重要,江湖的面子更重要。各路英雄與六台教戰到驚天動地,道高魔更高,況且你是外來的強龍,六合教乃地頭的猛蛇。數名各門各派的少年豪傑,連蓼山寨的大門都沒看到,就壯烈地折在錦繡林前。這些少年豪傑,有的是某派某掌門的愛徒,有的是某門某宗師的嫡孫。

      如今,正道十大派掌門,黑道十二位教主長老,攜兩道各大高手與眾弟子分別湧向蓼山縣內,發誓踏平六合教,血洗錦繡林。
      蓼山縣自當今皇上登基以來第二十八任知縣大人,數天前在街上親身阻止唐門弟子與五毒教弟子械鬥,身中和風細雨小銀針數根,蝕骨噬魂封喉鏢五枚,壯烈殉職。
      州縣呈報吏部,震動朝野,直達聖聽。聖上下旨厚葬,入冊忠烈傳,欽點秘書監從九品下楷字顧況為蓼山縣第二十九位知縣,火速赴任。
      聖旨下的當天,睿王恆商雙膝著地跪在御書房,苦求恆爰改聖旨。
      「皇兄,蓼山縣臥虎藏龍,儘是江湖幫派,本就險惡,如今刀光劍影,場面正難控制,皇兄不派名奇人異士恐怕鎮壓不住。顧況上不得馬提不起劍,不過是個學問半瓶醋的書生,這樣的重任一定負擔不了,去了也只會誤事,請皇兄再下聖旨另選人才。」

      恆爰坐在御桌後,把玩一個紙鎮:「你心裡以為朕有意送你的救命恩人去送死?」
      恆商低頭:「不敢,臣弟知道皇兄是給臣弟面子,派顧況去蓼山縣讓他容易立功方便提拔。但是臣弟實在曉得顧況沒這個能耐擔當重任,求皇兄另選賢才吧。」
      恆爰放下紙鎮起身:「曉得朕自有朕的安排就好。朕明白你素來謙謹慎重,但聖旨已下,顧況後天便要起程赴任,更改不得。況且顧況不過是去做縣令,平亂調解的事務朕另派朝廷的兵馬去做,你無須擔憂。」

      踱到恆商身邊,彎腰雙手將恆商攙起來,望著恆商的雙眼道:「你兩位救過你命的人似有偏袒。與顧況比程適進的是軍營,雖然掌書也是文官,但萬一去了前線,免不了騎馬提劍。從前些日子到現在,你口口聲聲都是顧況,朕都沒怎麼聽你提過程適。」

      恆商被說中軟肋,無言應對。沉吟片刻,又低頭跪下:「如今蓼山縣江湖幫派聚集,山雨欲來,臣弟請旨領兵調解威懾。」
      恆爰道:「幾個江湖幫派你砍我我砍你的仇殺就由王爺親自領兵震懾未免小題大怍,朕近期朝中還有些事情要與你商議,此事你便不用操心,朕會斟酌著辦。」再彎腰雙手扶起恆商,雙目在恆商臉上注視片劃,緩聲道:「臉色有些憔悴,先回王府歇著吧。朕讓御醫送兩帖補養的藥材給你調養幾日。朕同你說過不少次,千萬保重自己的身子,你若有些什麼,要朕如何是好?」

      恆商只得回王府去。
      晚上,恆商換了件便服,乘小轎去中書侍郎府。
      「慕遠,算我求你一回,你有沒有什麼法子讓皇兄另找人做蓼山縣令?」
      司徒大人正在聽侍婢彈琴,與另兩個侍妾猜花謎賭酒,猜對一個賞一杯,猜錯一個罰兩杯。兩個侍妾猜得滿面春色,掙扎著從司徒暮歸身邊整衣起身。
      司徒暮歸對恆商搖頭:「沒法子,皇上的脾氣你不是不曉得,聖旨一下如潑出去的水,再難更改,顧況這個知縣做定了。」
      恆商苦笑:「我上午在御書房求皇兄派我領兵去蓼山縣平定這場江湖紛亂,皇兄覺得小題大做,也被駁回了。」
      司徒暮歸笑道:「你待顧況果然不比旁人。」
      恆商今天第二回被人這樣說,心中沒來由一動。坐下端起香茶歎氣道:「我當年大多是與景言玩,說起來有趣,景言小時候就與小六不對,他們兩個是對頭。小孩子家的玩意兒,現在想起來還好笑,更好笑的是這兩個人到現在還不太對頭的模樣。」

      司徒暮歸道:「從小一塊長大還不對頭,莫非有什麼宿怨?」
      恆商道:「宿怨不少,最大的一樁,正與太師和太傅一樣。程適和程太師是同村,顧況與呂太傅同村。」
      司徒暮歸興致勃勃地放下茶杯:「巧了!這倒有趣。」
      第二天,司徒暮歸在御書房求見恆爰,先上陳了轉呈的奏疏。另奏道:「皇上,念近日蓼山縣的事情越鬧越大,江湖幫派蜂擁至蓼山縣,殃及各省州縣,朝廷不插手恐怕不能善了,臣以為,靠地方總兵官銜,江湖人物未必買帳,當從朝中另擇要員領兵前往,方能威懾。」

      恆爰面無表情合上手中奏折,雙眼掃過司徒暮歸面孔:「那你以為,朕派誰去合適?」
      司徒暮歸恭恭敬敬道:「臣力薦一人。」
      皇上眼中寒光閃爍:「誰?」
      司徒大人慢悠悠道:「撫遠將軍,呂先。」
      皇上眼中的寒光淡成悠遠的暖意,略一沉思,頷首道:「甚好。」
      吏部和兵部的文書填寫齊全,顧況和程適與楷書閣的楷書郎大人和楷字們做別回家收拾行李,程適還去城外撫遠將軍的兵營裡掛名應了個卯。
      明天顧況啟程,程適也啟程。
      顧況坐縣令的瓦藍小轎,程適隨軍營的兵車戰馬。
      都走坦蕩蕩一條向南的官道,要去的地方都是蓼山縣。
      啟程那日,正是十二月初一。半陰天,寒風陣陣。欽天監監令稟告皇上,臣觀天象,於此行甚利,大吉。
      宋諸葛在自家的小院子裡抬頭望天,天色不好,風頭不順,堪憂,堪憂!
      宋諸葛和劉鐵嘴昨天晚上語重心長地囑咐了顧況與程適一番。叮囑顧況要清廉做官,造福百姓;叮囑程適在軍中自多小心,不要逞強,路上顧況有事就多幫著些。
      程適聽得很不受用,憑什麼要我照應顧小么,不是顧小么照應我?敢情他做了個縣城的父母官還比我進軍營尊貴些。程適穿著兵營新發的棉袍與兵士一起騎在馬上,回頭遠遠望了一眼顧況的瓦藍色小轎子。並騎而行的一個小兵道:「掌書大人,風吹得緊,騎馬可受的住麼?不然去大車上坐吧。」

      程適道:「有風吹才痛快,這天算什麼,我小時候冰凍三尺還光腳在河面上砸冰撈魚哩。身上就一件七個窟窿八個眼的破裌衣裳,凍得急了,後面轎子裡那位知縣大人,我還搶過他的衣裳穿。」

      周圍的兵士們都聽得大樂,有人道:「還以為像掌書大人這樣的文官從小一雙手就用來握筆桿子,跟我們這樣泥裡滾大的老粗不同,金貴得很。」
      程適大聲道:「金貴?平頭老百姓家的孩子誰從小不是泥裡滾大打的。就算是貴人老爺家出身,趕著那兩年鬧亂黨的時候,也都受過罪。」話直說到兵士們的心窩子裡,漸漸越瞧這位掌書大人越來越順眼。

      程適又道:「既然同在軍營,大家便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若各位看得起我,從今後喊我聲程兄弟;若還看不大對眼,喊程適就行。」
      他這句話聲音也不低,順著風遠遠向前送去,主帥的大旗在風中獵獵做響,片刻後一個小傳令兵打馬奔到程適附近,高聲道:「程掌書,將軍傳你過去。」
      程掌書被引到將軍馬前,聽了一番呂將軍教訓。
      呂將軍道:「軍中的規矩,將校士卒各司其職,不得逾越混雜。無綱紀不成軍,程掌書新來,尚不曉得軍規軍紀,待今日紮營後,本將派人與你解說明白。」
      程適悻悻地被傳令兵領著,插進呂將軍身後的校官叢中,握韁謹行。程適轉頭四處張望,與他並行的參事詫異道:「程掌書,你望怎的?」
      程適道:「我方才見呂將軍相貌,咳,相貌清俊秀麗,於是心想,大將軍如此文秀,手下的校官們長什麼模樣。」
      參事忙低聲道:「程掌書,慎言、慎言。若被將軍聽見,你我擔待不住。」程適在心中冷笑,我巴不得他聽見。小白臉放話倒狠,譜兒挺大。蛤蟆村出來的都不是東西!程文旺雖然不是東西,也比他強些。起碼話少不囉唆,更比他這個將軍威猛了百倍,到底是我們大槐莊出來的。

      中午時分翻過一座土山,大將軍傳就地歇息一個時辰,生火備飯,吃飽了趕路。顧況的小轎子也跟著停下來,與士兵一塊吃飯。
      顧知縣從京城到地方上任,行李只有一個包袱,一沒隨從,二沒伴當。皇帝恩典,讓吏部批給他一百兩銀子做路費,另發瓦藍轎子一頂,幫他抬轎的還是呂將軍騎下的士兵。

      顧況沒坐轎子的命,晃得頭有些暈,坐得腿十分麻。覺得這大隊人馬裡只有自己一個人坐轎,而且還是呂將軍得士兵抬著自己走,心中更加不安。半天連廁所都不好意思開口去上,憋得臉發青。

      轎子一落地,顧況先下去找地方行個方便,然後請抬轎的小兵引自己去找呂將軍。
      呂將軍帳下軍紀嚴明,顧況在一個火堆旁住腳,呂將軍明明就站在他三尺外,但足經過五個校卒層層傳報,呂將軍方才轉頭過來,對顧況一笑。這一笑,顧況肅然起敬。顧況從沒見過有人能在一笑裡頭將十分的將軍氣勢、十分的儒雅與十二分的親切淋漓一現。呂將軍從此成了顧縣令的楷模。

      顧況先就兵卒抬轎子一事向呂將軍道謝,再言路上還要多煩勞甚感愧疚,兜來兜去最後才懇切地向呂將軍道,坐在轎子裡實在心中難安,能不能也同其他人一樣騎馬趕路。

      呂將軍問:「顧大人會騎馬?」
      顧況忙道:「會。」顧況從小與程適一起幫街坊四鄰趕大車去城郊販菜賣,騾馬驢子都騎過。
      呂先回頭吩咐傳令兵:「給顧知縣備一匹馬。」傳令兵領命下去,盞茶功夫帶人牽了一匹馬過來,顧況大喜道謝。
      匆匆用完飯繼續趕路,顧況策馬也夾在校官叢中,程適拍馬過去與他並韁而行:「喲,顧知縣不坐轎子,怎麼也扎到這堆人裡騎起馬來了?」
      顧況道:「給呂將軍添了許多亂,十分過意不去。」說話的時候有些心虛。給他抬轎子的四個小兵依舊抬著那頂空轎子吭哧吭哧地跟在大隊兵馬後面。轎子是皇上御賜的,不能怠慢。

      程適道:「也是,轎子裡沒人,那四個小卒也能抬得輕鬆些。」
      兩人正說話,前方忽然令旗一揮,命人馬暫停。眾人都不曉得出了什麼狀況,顧況與程適甚是疑惑地向前看,卻只見前方官道旁地樹叢裡鳥雀紛起,一個黑影箭一般從樹梢上直射出來,程適半張開嘴:「什麼鳥,這麼大個頭!」

      顧況道:「程賢弟你人未老眼先花,哪有如此大的鳥,我看像個人。」
      程適直起眼:「人?哪有人能跑到半空去的?」
      顧況咂舌道:「難道是鳥人?」
      正說間,方纔那半空中的人形在一棵樹上一頓,又再向前,那人身後的樹林裡又疾竄出七、八條黑影,如疾風般追向方纔的人形。程適張大嘴:「娘耶,一群鳥人!」
      七、八個人外呂將軍的聲音冷不淡地飄過來:「是輕功。」
      輕功!江湖!
      顧況與程適的眼直了。程適歎道:「乖乖。」
      呂將軍的聲音再徐徐入耳:「尋常的江湖仇殺,沒什麼。只是官兵不便插手,等他們離開官道再繼續趕路。」傳令官大聲將將軍的吩咐一層層喊下去。那幾個你追我趕的江湖人物果然片刻後閃入官道對面的樹叢,令旗一揮,大軍繼續前行。

      呂先此番帶的兵馬不少,因此避開州縣的城池,繞道而行,以免擾民。途經的州縣官員都在官道迎接協助安頓。天將黑前趕到一個小縣肅城,在城外的荒地紮營,肅城的知縣親自監督將糧米飯食運到營帳中,供應兵卒。

      程適與參事一個營帳,顧況單住一頂小帳。吃完飯回帳中休息,顧況獨自待在帳中卻有些憂愁,今天天上飛的幾個人讓他見識了江湖的厲害,聽說蓼山縣江湖幫派不少,這個知縣要如何當?

      正展平了被褥要睡覺,帳外忽然一陣喧嘩。顧況豎起耳朵,聽得一陣腳步聲接近,帳外一個兵卒道:「顧大人可歇下了沒有?」
      顧況掀開門道:「還沒,敢問可有什麼事情?」
      兵卒抱拳道:「營帳外來了一個人,說是顧大人請的師爺,有事情耽擱在京城,趕來與顧大人會合的。校尉大人讓小的請顧大人過去看看是不是此人。」
      顧況大惑,我幾時請過什麼師爺?小卒又道:「那人說他姓竇,他說一說名字,顧大人肯定知道。」
      顧況腦中嗡的一聲,拔腿向小卒指的方向趕去。
      十來個兵卒打著的火把光影裡,那人負手站著,遠遠向顧況含笑道:「景言。」
      皇城深處思瀾閣,燈影搖曳酒杯淺,司徒大人跪著,皇上站著。
      恆爰道:「司徒暮歸,你官沒做多大,膽子練到包天。今天居然趕領人在皇城外截住朕!逼朕回宮!阻擋聖駕,朕治你凌遲!」
      司徒暮歸抬頭道:「皇上把臣剝皮還是凌遲都無話可說,不過皇上如果再想微服出宮去追十五殿下,臣還是不得不攔。皇上若不想讓太后跟天下人知道您對十五殿下的心思,臣請皇上日後慎行。」

      恆爰的臉色頓青,雙眼如刀盯住司徒暮歸,司徒暮歸不緊不慢地道:「臣既然已經把話說開了,這條命一定留不住,皇上是殺還是剮斟酌著辦吧,只是臣的話,望能入聖思。」

      恆爰的雙目中驀然又肅殺了數倍,片刻,忽然開始冷笑:「這樣說來,你對朕倒真像你平時口口聲聲說的一般,一片忠心。」慢慢彎下腰,再盯著司徒暮歸上下一個玩味,「既然你曉得朕的意思,也曉得朕當下心中正煩躁難耐......」

      恆爰嘴角的笑紋漸深,伸出一根指頭,挑起了司徒大人的下巴,「朝中上下,再算上後宮嬪妃數十,顏色沒有一個比得上卿,卿今夜就且陪朕一晚?」
      司徒大人在燭光燈影裡蹙起眉頭,「皇上當真?」
      恆爰捏住他的下巴,笑得凌厲:「自然當真,君無戲言。」
      司徒暮歸歎了口氣,握住恆爰的手腕緩緩站起來。眼光跟著燈影搖曳,眉梢與唇邊卻漾起笑意,欺身向恆爰,低聲道:「臣,遵命。」
      司徒大人的舉止一向是忠臣的。「遵命」兩個字還未落音,兩隻胳膊已經圈住了皇上的身子。司徒大人斜飛的雙目中固然媚色如絲,忠心耿耿的話還是一點都不含糊,皇上的御手剛要扯他衣襟,司徒的胳膊一緊,恆爰的手便一時舉不起來。司徒大人貼住皇上的耳根,低聲道:「皇上是君,司徒是臣,寬衣此類的事情自然由臣服侍皇上。」

      司徒大人是忠臣,忠臣不能只說不做,所以司徒大人邊說,邊開始執行,「服侍皇上」四個字落音,恆爰明黃的龍袍也滑到了地上。中袍半敞,司徒暮歸的手已探了進去。

      緩急有度,輕重適宜,恆爰道:「朕臨幸過的妃嬪無一個有你識趣,難不成你這樣服侍人也不是頭一回?」
      司徒大人輕輕笑道:「天下除了皇上,還有哪個能讓臣服侍?」
      恆爰的中袍再滑落,夜深寒冷,司徒大人於是忠心地將皇上再擁得緊些,逕自就擁到了御榻上。
      楚雲館與司徒大人有過春宵一度沁心姑娘,曾半羞半怯地對自家姐妹說過這樣一句話:「司徒大人真真是個雅人。」
      此時司徒大人與皇上擁在御榻上,衣袍半敞,半散的青絲落在恆爰肩頭,衣衫上淡香依稀,司徒暮歸態度之從容大出恆爰意料,沒想到讓他侍寢還能侍得如此心甘情願。恆爰在心中冷笑,是了,司徒暮歸自恃精明,拿這種態度來將朕一軍,逼朕收手。朕倒要看看你這能裝到幾時。

      恆爰抬手挑起一絲散發,手從司徒的頸項滑到鎖骨,滑入半敞的衣襟,緩緩道:「卿原來如此可人,朕上次醉酒沒好好待你,今夜一定補回來。」
      司徒暮歸低頭在恆爰頸間輕輕磨蹭,「皇上有無聽說過,天底下能醉人的,不單是酒。」
      恆爰身上竟起了些熱意,在心中歎了一聲「好啊」,朕的幾十個嬪妃沒一個敢跟朕講過如此妖媚的話,朕平時果然沒看錯你司徒暮歸,若不再狠些你恐怕還不曉得朕的厲害。

      恆爰於是重重將司徒暮歸一把扯進懷裡,再重重向那唇上吻下,然後......
      舌頭無阻無礙地進了對方口中,皇上還沒來得及意外,攻城略地忽然變成花間戲蝶,花欲成蝶,蝶卻又成花,淡香的衣袖半托起皇上有些恍惚的身子,恆爰大驚,反手要扣住司徒暮歸正在犯上的手臂,濡濕的熱氣再輕輕吹在恆爰耳畔:「皇上,你躺著莫動,有臣就好。」

      話十分在理,臣子服侍皇上,皇上等臣下服侍天經地義。所以司徒大人天經地義地再寬了皇上的中袍,又天經地義地將手伸入皇上的內袍。恆爰終於忍不住低低呻吟出聲,只能從牙關中繃出一句話--

      「司徒暮歸你......你......犯......犯上!」
      司徒大人在最要緊的關頭收了手,將猶在喘息一片混沌的皇上再輕輕抱進懷裡,「皇上,臣服侍到此,可還如意麼?」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TOP

第十章
      寒冬臘月的天氣,風如刀割,顧況卻覺得渾身的毛孔都要滴下汗來。
      顧知縣在小帳裡團團亂轉,帳篷裡只有一根插火把的木樁與地下那個鋪蓋,連個恭請睿王殿下坐下的地方都沒有。
      恆商就在鋪蓋邊負手站著,站得顧況心慌。
      方才哄住巡崗的兵卒不要聲張,將恆商請進自己的小帳,甫進帳篷顧況就結結巴巴地問:「千、千歲,你怎麼......」
      恆商頓時不悅地皺起眉毛:「你不願意喊我恆商?」顧況只好喊了一聲「恆商」,恆商方才甚是滿意地吐出一口氣,在帳篷裡踱了兩步,道:「皇兄他大概以為我求他快些提拔你,才會想著把你放到蓼山縣去。那個江湖是非之地我恐怕你一時難以應付,橫豎我正閒得很,便跟過來看看。」向顧況撫慰地笑道:「一路上我都陪著你,你放心。」

      顧況心道娘噯,睿王千歲你老人家一路跟著,不把我的心肝黃膽折騰破我就阿彌陀佛了,還放心。
      小帳裡左走右走,也走不出一個可讓恆商坐的地方來。顧況又忽然想到,恆商一路趕過來,一定還沒吃飯,怎生是好?正要去包袱裡拿乾糧,恆商已坐在鋪上打了個哈欠,「一路趕過來真還有些乏,你也該累了,歇下吧。」

      恆商脫下靴子寬了外袍徑直進了被筒,向杵在帳篷中央的顧況道:「熄了燈火快些睡吧。」
      顧況的頭開始陣陣作痛。睿王殿下你睡在被窩裡,讓我去睡哪?從角落的包袱裡摸出一塊包巾布抖開舖在角落裡,方才走過去滅火。恆商道:「你這是做甚,難不成你要睡在那地方?」

      顧況只好傻笑,恆商道:「你想凍死麼?你若覺得一張鋪上睡兩個人不自在,我出去找地方便是。」邊說邊就起身。顧況哪敢讓他起來,半夜風寒,萬一吹壞了王爺十個腦袋也不夠皇上砍的。索性先脫下外袍,滅了火,摸索著也到鋪上,挨著枕頭邊睡下。恆商將他向身畔扯扯,顧況將被子向恆商身上讓過去些,恆商按住他的手道:「夠暖了,你別凍著。」

      顧況闔上眼,半晌後,恆商忽然在他耳邊道:「你還記不記得同我說過,冬天兩個人擠著睡最暖和。我這些年睡的覺,都不及那時候同你在一張鋪上擠著的時候舒服。」

      顧況在轎子裡晃了半天,又在馬上顛了半天,委實是累了,迷迷糊糊嗯了一聲,向恆商的方向半翻過身,入他的夢去了。
      恆商快馬急奔了一天,覺得眼皮也甚是沉重,闔上眼,自也沉沉睡去。
      程適與胡參事同帳睡覺,胡參事有汗腳,一脫靴子香飄十里。程適被熏得暈頭轉向,眼都發酸,拿被子搗住鼻子對付睡了一夜,天剛模糊亮就爬起來竄出帳篷猛吸了兩口新鮮氣。兵卒都尚未起床,伙頭軍正在支架子生火做飯。程適左右踱了一圈,尋思去顧況得小帳中一坐,打發打發時間。

      走到顧況的小帳前,老實不客氣地掀開帳簾鑽進去。「顧賢弟,天色大亮紅日將升,你可醒了沒?」
      定睛一看,嚇了一跳。
      地鋪上地被窩裡冒出兩顆頭來。程適揉揉眼,一顆是顧況,另外那個,是誰?
      程適咂嘴道:「乖乖,才一晚上,你被窩裡怎麼就多出個人來?顧賢弟你幾時好上龍陽了?」
      顧況的面皮頓時通紅,道:「程小六你胡說什麼!天還不多亮你來做甚?」
      程適瞥見角落裡顧況昨晚鋪的包巾布,順過去坐了,眼也不眨地瞅著顧況被窩裡的小白臉上上下下打量。這年頭小白臉不少,最近遇上的尤其多。程適向上提了提褲腿,道:「兄台貴姓?」

      顧況被窩裡的兄台也定睛在打量他,兩道墨眉蹙起來:「你是......程適?」
      程適奇道:「你怎麼認得我?」
      顧況道:「這位,便是......天賜......睿王殿下。」
      半個時辰後,呂將軍的軍營中,顧知縣的師爺被恭敬地請入呂將軍的大帳。
      呂先在大帳裡一邊苦笑,一邊歎氣:「睿王殿下,算微臣求你一回,請即刻回京去吧。皇上怪罪下來,微臣擔當不住。」
      睿王殿下鐵了心腸,任他好勸歹勸,只道不走。兩位副將在帳外請大將軍令,拔營的時辰到了,走是不走。
      呂先道:「好吧,蓼山縣的事情要緊。睿王殿下委屈些在微臣的軍中,等皇上旨意下來再說吧。」吩咐拔營起程,又道:「睿王殿下的身份固然不能洩露。但也請殿下莫再說自己是顧知縣的師爺。」

      恆商笑道:「少師辦正事的時候當真不講情面,你便通融些只當不認得本王,將本王當成顧況的師爺不成麼?」
      呂先道:「臣給殿下通融,他日在皇上面前,誰替臣行方便?」
      呂將軍拔營後,馬不停蹄徑直趕往蓼山縣。呂先修密信一封,命人火速回京呈給皇上,稟明睿王殿下正在軍中,一切安好。
      京城裡,中書侍郎司徒暮歸因故犯上,蹲進天牢。皇上御批一個字--殺。
      司徒大人運道很足,下大獄那日正是祭祀皇家宗廟祈天福的日子,半月不能殺生,皇上賜不了斬立決。
      第二日,替司徒暮歸求情的奏折與陳訴司徒侍郎素日歹跡的奏折壓滿御案。皇上未早朝,據說被司徒侍郎氣傷了龍體,須調養。
      秘書令程文旺大人上午遞上求情的奏折,下午告了假,去天牢望司徒暮歸一望。
      牢頭見了程大人頗有些熱淚盈眶的意思。
      獄卒們竊竊私語,欣喜道:「總算來了個男的。」天牢們前脂正濃粉正香,紗羅小轎排了足半條路,梨花帶雨的鶯聲燕語簇擁兩堆。
      牢頭悄悄向程大人道:「看見沒,這些小娘子都是求著要來看司徒大人的。靠左的這一堆,都說自家是司徒大人的家眷;靠右的這一堆,都道自己是司徒大人的表妹。程大人啊。司徒大人的家眷跟表妹怎麼就這麼多呢?」

      牢頭親自引著程大人進天牢,司徒家權勢熏天,司徒大人又是皇上面前燙手的紅人,雖然下了天牢,保不準皇上一心軟又把他從天牢裡提出來赦個無罪,所以司徒大人蹲的那間牢房在走道盡頭,朝陽有天窗,暖和通風又乾淨。牢室裡一張乾乾淨淨的木桌擺著新鮮茶水,囚床上鋪著嶄新的被褥。

      司徒大人就坐在木桌前,看書喝茶。
      程文旺歎氣道:「你怎麼就進來了?」
      司徒暮歸道:「閒的時候瞧見一杯茶,看裡頭一片葉子追著另一片葉子浮浮沉沉,一時覺得有趣,雖曉得那茶碰不得,還是忍不住攪了一攪。其實也甚想喝,杯子都到了嘴邊,還是沒喝。就這麼進來了。」

      程文旺聽,偷偷把守在附近的牢頭獄卒也聽,半晌程文旺道:「雖不曉得你打的什麼啞謎,不過憑你素日的那些毛病,如今蹲在這裡也不稀罕。」
      再一天,滿京城的人都曉得中書侍郎司徒暮歸大人,被皇上召去議事時因口渴難耐誤端了聖上的香茶,於是聖上大怒,將司徒大人關進天牢,欲砍其頭。

      呂將軍一行疾行軍趕了七、八天,終於要到蓼山縣附近。
      蓼山縣隸屬淮安府,離淮安府越近,沿途遇上的江湖人物便越多。程適與顧況一路上開了不少眼界,天上飛的水上飄的樹梢蹲的舞劍的拿刀的都見怪不怪,看得多了,還頗羨慕,程適就道:「趕哪天我也去認個師傅,只要學他兩三招足夠在京城的街面上打個全場!」

      很不巧這話又被呂先聽見了,於是呂將軍將程掌書叫到跟前,又教誨了一番:「程掌書是軍中文官,日後那些市井面上的話說的時候,望謹慎些。」
      程適也懶得回嘴,聽著,轉頭邊挖耳朵邊想,呂小面瓜還不如顧小么,顧小么不囉嗦。
      顧況這兩天與恆商並騎而行,程適也常轉在旁邊湊個熱鬧,一路上十分有聲有色。呂將軍的密信報到御前裡時,皇上正在床上養著。
      恆爰思忖目前局面,恆商回來勢必要替司徒暮歸講情,於是只批讓呂先待蓼山的事完務必帶睿王回京,千萬保證睿王周詳。
      呂先一路上將自己的大帳讓與恆商,住在副將的帳中,副將自去與另一位副將同住。恆商一路上飲食用度沐浴無一不安排得萬分妥當,軍中的兵卒只曉得顧知縣的竇師爺是位貴人,卻都不曉得是什麼來頭。

      恆商的飯食由伙頭軍起小灶單做,每天吃飯,恆商一定要顧況同吃,程適也捎帶跟著。顧況起初覺得不合體統,放不甚開。程適有肉就吃,有酒就喝,毫不客氣。
      程適向顧況道:「怎麼看你一天娘似一天,有了就吃,有什麼好拿捏的。睿王他誠心請,你若不吃不是不給他面子麼。」
      顧況就歎氣,「你不曉得,這陣子看見睿王我就覺得我欠他錢,也不知道為什麼,越來就覺得欠他人情越多,心裡越堵得慌。」
      程適側著頭聽,道:「有趣,我是怎麼看也像他來還你小時候的人情。他覺得他欠你,你又覺著你欠他,這叫什麼事情。」拿眼鄭重地看顧況道:「別說,顧賢弟,大家從小到大這麼些年,頭回看出你是個細緻人。」

      顧況道:「劉先生與宋先生一向說我比你做事周詳,說了這麼些年,敢情程賢弟今天才長心眼。」
      程適瞧著天空悠悠道:「那天見你兩個一起在被窩裡,倒讓我想起一件事情,你跟睿王要是一男一女,倒可以做自小的姻緣。」料到顧況絕對當作沒聽見不做聲,伸手搭上顧況肩膀,嘿嘿一笑:「這樣的話,顧賢弟你和我,也能叫做青梅竹馬,呵呵。」

      顧況冷笑:「甚是,程賢弟你說話還同平常一樣上道。」不動聲色一拳正中程適的肚子,拂袖出帳。
      報信的兵曹從京城帶回皇上的手諭,少不得將京城裡的大事情稟報給大將軍,司徒侍郎得罪了皇上,皇上等祭祀的齋月一完便要砍司徒大人的頭。
      呂先大驚,晚上紮下營立刻到大帳中找恆商。恆商正與顧況程適一起吃飯,見呂先神色凝重,曉得有大事商議。顧況與程適十分識相地退出去,呂先不等兩人掀開帳簾,便直接道:「方纔京城來的消息,慕遠犯了聖怒正被關在天牢裡,齋月一過便斬。」

      恆商大驚道:「為什麼?」
      呂先道:「據流言說是慕遠誤喝了皇上的香茶。」
      恆商皺眉道:「皇兄幾時會這樣小氣,絕不可能。」呂先道:「想來也是,恐怕慕遠又做了什麼不敬的事情,惹惱了皇上吧。」
      恆商負手在帳中踱了兩步,道:「慕遠的言行一向不如皇兄的意,這回皇兄可能有意尋個緣故,依我看,只不過將慕遠關兩天再放出來,小懲大戒,斬是決計不會,這點能放心。」

      呂先苦笑道:「早料到慕遠早晚要惹出些事情來,只是折騰人,少不得還要給他寫道保命的奏折。」
      恆商與呂先連夜寫好替司徒大人求情的奏折,再命人快馬加鞭送去京城。
      京城,皇上在宮中休息兩天,一閉眼,眼前便全是那天晚上司徒暮歸做下的種種,皇上怒火攻心,當天晚上駕臨盈韶宮,臨幸杜妃。輪值的太監宮女稟報太后,太后大喜。

      第二天皇上仍未早朝,太后正要去乾清宮一趟,有太監過來傳報說廣仁公司徒漸的夫人進宮求見太后。
      司徒夫人拿著一塊帕子,哭得肝腸寸斷,悲悲慼戚。
      太后與太皇太后有宿怨,望著眼前跪的司徒夫人,只想著原來姓司徒的人也有來求哀家的一天。
      太后道:「你今天來,可是讓哀家替你在皇上面前求情,饒了你兒子一命麼?你可知道,哀家身在後宮,不得干預朝政。當初太皇太后如此教訓哀家,哀家這些年一直謹記。」

      司徒夫人哭道:「不敢求太后開玉口在皇上面前說情饒小兒一命--只求太后看在都是做娘的份上--讓那個畜生替司徒家留個後--他到了陰曹地府也能對司徒家的祖宗們有個交代--」

      皇上昨晚臨幸畢杜妃,怒火稍熄,傳刑部尚書到暢思閣,問司徒暮歸著兩天在天牢裡有無什麼動靜。刑部尚書稟道,司徒暮歸在天牢裡只吃飯睡覺,沒什麼異動。不過這兩天天牢門前鶯圍燕繞,實在有傷體統。

      恆爰疑道:「鶯圍燕繞?是為什麼?」
      刑部尚書拿袖子抹額頭道:「稟皇上,自從司徒暮歸進天牢後,天牢門前每天儘是女子婦人來來往往。都說是......司徒大人的家眷跟表妹......」
      皇上剛稍微滅下去些的怒火又熊熊燃燒起來,回到乾清宮沒多久,太后到了。
      太后看了看兒子的臉色,罵了兩三個御醫,吩咐下無數句叮囑,最後方才道:「皇兒啊,哀家雖然不便干預政事,今天還是要多事勸你一句,那個司徒暮歸也沒犯什麼大事,關一關便放了吧。只看在司徒家替朝廷效力這麼多年的面子上,也不能隨隨便便就砍了。」

      恆爰心中怒火攻心,僵著臉道:「母后為何也替司徒家求起情來了?」
      太后在椅子上坐下,歎了口長氣:「今天司徒夫人進宮來求見哀家,哀家見她痛哭的模樣,不知怎麼的心就軟了,再聽了她求哀家的話......可憐、可憐......天下父母心......她若只是來求哀家饒她兒子的性命,哀家可能還不會心軟。」

      恆爰道:「那她求什麼?」
      太后道:「她求哀家在皇上面前說個情,讓她沒過門的媳婦在天牢裡跟司徒暮歸圓個房,給司徒家留個後。」
      司徒大人的表妹無數個。
      司徒侍郎風月無邊的逸事數不清。
      現在居然求情要在天牢裡圓房留後!?
      荒唐!太荒唐!實在荒唐!
      恆爰冷笑數聲,向太后道:「司徒暮歸風月場上的能耐朕也略有耳聞,該扯著他袍子喊爹的娃娃沒二十上下,至少也有八、九、十來個吧,又何必再哭喊做作,演這一出?」

      恆爰送走太后,立刻下令,從天牢裡把司徒暮歸提過來。
      傳令的小太監剛出門檻,又改了主意,將小太監喚回來道:「待朕換套便服,隨朕去天牢一趟,朕倒要看看司徒暮歸能在天牢裡折騰出什麼花來!莫聲張,莫讓太后與刑部的人曉得。」

      皇上金口一開,要去天牢便去天牢,命不能聲張便不聲張。四位大內侍衛抬著一頂暖轎,侍衛統領與副統領帶五、六個高手壓轎,不動聲色出了皇城,到了刑部天牢外。

      侍衛統領已派一個侍衛先到牢裡招呼,吩咐有貴人要進天牢看看,不要聲張,莫讓牢裡關的人知道。天牢門前挺清靜,鶯圍燕繞,只看見兩輛馬車。眾侍衛簇擁著皇上下轎,恆爰四下一望,道:「怎麼不見文尚書說的光景?」通報完畢的侍衛在旁邊回道:「奴才聽說,今天有要緊人物來看司徒大人,那些鶯鶯燕燕都散了。」

      什麼要緊人物能散掉司徒暮歸生死與共的花紅柳綠?恆爰舉步入天牢,牢頭與獄卒將其悄悄引進走道,最後一個拐角處恆爰停步,隱在牆邊看司徒暮歸的牢房。
      天牢裡正熱鬧。
      司徒大人的牢房裡滿騰騰的人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將司徒大人半圍在中央。
      司徒夫人摟住兒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早勸過你爺爺跟你爹--不要你進朝廷當什麼勞什子官--娘也勸過你,在皇上面前的時候小心著些,皇上說什麼你就是什麼--這些話沒一個人聽得進,你們若早聽了,怎麼會弄到今天這地步--我的兒啊--」司徒夫人拭了一把傷心淚,兩手捧住兒子的臉,淚珠滾滾,「我的兒啊,你若沒了,讓娘去指望誰--」

      司徒暮歸道:「還有二弟,二弟沒了有三弟,三弟沒了有四妹,四妹後面還有個五妹,各個都能讓娘指望。」
      司徒夫人就哭:「到底你是我親生的--」
      司徒暮歸就笑:「說的跟其他幾個不是您親生的似的。」
      司徒夫人顫抖著拿帕子摀住嘴,轉頭向身後:「老爺,你聽聽--你兒子說的是什麼話!他個小畜生說的是什麼話!」
      司徒老爺與兒子對面相望,道:「一向都是你慣出來的,現在又向我說怎的?」
      司徒夫人一把揪住司徒老爺的前襟,淚如長河:「老爺,都到這份上了你居然講話如此涼薄,暮兒,暮兒他就要被皇上砍了,你還能講這樣的話,你......」
      司徒老爺抬袖子替夫人擦了一把眼淚,長歎:「命啊!都是命啊!」
      司徒老爺左手站著司徒暮歸的二弟、三弟,右手站著司徒暮歸的四妹、五妹。司徒老爺一歎,四妹手裡牽著的那個四、五歲大的娃娃便哇地一聲哭起來:「大舅舅要被砍頭了--大舅舅要被砍頭了--」

      四妹紅著眼眶向司徒老爺道:「爹--大哥被砍了以後,屍首能帶回去埋麼?」司徒老爺再歎氣,拿袖子抹眼睛的二弟道:「跟皇上求個恩典興許成,便不知道能不能進祖墳。」

      三弟哽咽道:「爹,臨時找好棺木也來不及,不成就先拿爺爺那口棺木給大哥裝裹,爺爺他老人家身子骨正硬著,好棺材可以慢慢找。大哥這裡急--」司徒夫人一頭撲在相公胸前,泣不成聲。

      牢裡的司徒暮歸,拐角處的恆爰,都舉起袖子,抹了抹額頭。
      這廂司徒夫人又揪住兒子的袖子,哭道:「兒啊,娘在太后面前給你求了個恩典--等皇上准了,娘就讓繡繡過來與你圓房。」
      司徒暮歸皺眉道:「繡繡?什麼繡繡?」
      司徒夫人抽噎道:「你四姨媽家的表妹啊,幾年前你還同她玩過,老說要做你的新娘子的那個。」司徒暮歸終於變了顏色:「四姨媽的千金不是個正換牙的女娃娃麼?」

      司徒夫人抹著眼淚道:「你見她是幾年前,如今出落成大姑娘,差半年就十五了,生得圓潤富態得很,跟你姨媽活脫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時間與司徒家門當戶對又未出嫁的閨女也只有繡繡一個......」

      司徒暮歸的臉更青了,小太監貼著恆爰的耳朵輕聲道:「皇上,司徒大人的四姨母就是綏寧侯的正夫人。」恆爰恍然,依稀記得是個體態頗豐碩的婦人。
      司徒暮歸只說兩個字--不願,司徒漸便開始勸兒子:「小畜生,從小讓你習武你學個半調子,讓你習文你又學個半調子,從沒讓人省過一天心,如今其頭將砍,臨死連你娘的一句話也不聽?身為司徒家長孫不能給祖宗爭光,至少留個後下來,也讓你娘舒心一回吧。」

      司徒暮歸道:「孩子有個被砍頭的爹能過什麼自在日子,娘你也不能因為兒子的一夜就讓表妹守一輩子寡吧。」
      司徒夫人拿帕子摀住臉,再一把摟住兒子:「你成天花街柳巷折騰--娘只想臨了你能給娘找個良家閨女的媳婦--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
      司徒暮歸淒涼地閉上雙眼,拐彎處的皇上再抬起袖子抹了下額頭,嘴角忽然浮起笑意,轉身低聲道:「回宮。」
      恆爰回宮,在寢宮裡踱了兩圈,倒了一杯茶潤潤喉嚨,在桌邊坐下,嘴角一直掛著笑。
      半晌,恆爰向小太監道:「朕去思瀾閣,將司徒暮歸從天牢提到思瀾閣吧。」
      近一個時辰後,穿著罪衣的司徒大人終於押到了御書房。皇上要密審,太監侍從退到思瀾閣數丈外,恆爰坐在御桌後噙笑看司徒跪定,道:「朕今天提你過來,只想問你一聲,臨砍頭前可還有什麼要求朕的沒有?」

      司徒暮歸難得神色疲憊,道:「罪臣罪該萬死,不求皇上寬恕,萬請皇上立刻下旨判罪臣斬立決。」
      恆爰再噙笑道:「今天母后來找朕替你說情,朕念在你們司徒家幾代忠良與太皇太后的面子上,准你在天牢裡圓房。司徒愛卿精於此道,這一夜替司徒家留個後一定游刃有餘。圓房第二日朕便斬你,免得天下人說朕這個皇上不通人情,而且,朕今天找你來,還有件事情。」

      恆爰負手從御桌後踱到司徒身邊,伸手撈起一把司徒肩頭的發,道:「那天在這思瀾閣裡,朕要做的,總要做了才是。」
      呂將軍的大軍日夜兼程,終於趕到了淮安府。
      到淮安府時正是中午,呂先吩咐先在城外空地紮營起灶,先派副將到知府衙門通報淮安知府。顧況也要去知府衙門知會驗印,方能到蓼山縣就任。顧況在小帳裡七品官服穿戴整齊,四個小兵卒受呂將軍吩咐將轎子抬到顧況帳外。程適在小帳旁叉手站著,心道,一路上還不覺得,現在看顧小么這個陣仗,果然是芝麻大的官也有官派。

      恆商挑簾子進小帳,向顧況道:「我與你一道去。」
      顧況道:「我去不了多少時候,你在營帳裡呂將軍才安心,不然陣仗就大了。」這些天除去睡覺,他與恆商形影不離,舉止言語自在了許多。
      恆商道:「我同你去知府衙門卻不全是為你,常聽說州府官員向新任的下屬官員索要見面人事,若無人事或禮金菲薄便苛刻刁難。皇兄也有耳聞,但每日政務繁重,一直分不出神來查,我正好順便替皇兄查探一二,算出來一趟也有些交代,這些方纔已跟呂先說過。」

      程適在空地上站了片刻,轉到大灶前看飯熟了沒。程適這兩天跟幾個伙頭軍和總伙頭都混出了點小交情,掌廚的二話沒說舀出半碗蘿蔔燉鹹肉給他嘗。程適嘗了兩筷子,正贊掌廚老榆頭手藝精進,抬眼看見呂先正在不遠處。

      程適抹了一把油嘴,假做不經意晃到呂先附近,再驚訝一笑抱拳道:「將軍大人!如此巧!」
      呂小面瓜點點下巴,程適在他身邊叉腰遙望顧況的小帳,顧況已換好官服同恆商一起站在轎前。程適道:「將軍,顧知縣與那一位,是同副將們一路進城去知府衙門麼?」

      呂先只緩步前行,不看他,更不答話。程適跟著他步子走,摸了摸下巴道:「果然是一路去。十分應該!那一位若出了什麼岔子,可了不得。不過將軍你光派幾位副將大人前去,也沒個文官,到知府衙門同那些文官囉嗦,恐怕費神。」

      呂先依然緩步前行,程適與他並肩,搓手笑道:「所以,呂將軍,不如......」
      呂先停步,轉頭望程適,道:「不如什麼?」
      程適搓著手,嘿嘿一笑:「將軍,不如屬下同幾位副將大人去,若有什麼交換文書之類的事情也好辦,將軍只當給個機會讓屬下長長見識。」
      呂先轉身,負手淡淡看了一眼程適:「軍中規矩,官階不同者不得並肩而行,下屬與長官並行視為逾越,依照軍規酌情懲處。」
      程適訕訕後退一步,立刻抱拳笑道:「將軍沒別的事情,屬下告退。」
      呂先道:「你且慢。」
      程適只得且慢,心道不好。呂將軍的囉嗦程適領教過不少回,長而且狠,如同拿耙子一下下從心窩裡撓過去,拖人更鬧人。
      呂先開口,程適歎氣。
      呂先道:「方纔的錯處念你初犯暫不予處罰,此番去淮安府不得再出差錯。」
      程適被拐得一愣:「喝?將軍恩准屬下去淮安?」
      呂將軍點頭:「本將軍准你同去,不得有任何差池。」
      程適喜孜孜道:「遵命!」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TOP

第十一章
      皇上的一隻手拎住了司徒大人的領口,另一隻手半扯開司徒大人的腰帶,司徒暮歸徐徐道:「皇上,您派人將十五殿下護送回京了沒?」
      恆爰手下毫不遲疑:「你當同朕提起十五弟,朕就會饒了你?」
      司徒暮歸搖頭道:「皇上該不會怕十五殿下替臣講情,所以准其暫留呂先軍中。若真這樣,十五殿下此時恐怕有危險。」
      恆爰扯開他內袍:「此刻你倒知道賣弄忠心。」毫不留情撫上內袍下的肌膚,蓄勢蹂躪。
      司徒暮歸驀然反手扣住恆爰雙腕脈門,再稍一帶,皇上又進了司徒大人懷抱。司徒笑道:「皇上對罪臣倒放心得很,臣自小習過些武功,進思瀾閣前萬不該將臣的枷鎖取下。便是帶著枷鎖,習過武的欽犯在皇上御審時也需在丈外,左右有侍衛護駕。」

      皇上到底是皇上,臉雖然氣的發青,但還是冷笑慢慢道:「司徒暮歸,你欲犯上還是逼宮?」
      司徒暮歸低聲道:「皇上猜臣是犯上還是逼宮?」
      恆爰被他雙臂圈住竟動彈不得,曉得今天還是算錯了一步,強壓住攻心的怒火,面無表情道:「方纔你道睿王此時怕有危險,究竟是什麼緣故?」
      司徒暮歸瞧著恆爰的雙眼,道:「罪臣是欺君犯上將砍頭的欽犯,說的話何堪入聖聽,皇上不必當真。」
      四目相對片刻,恆爰慢慢道:「司徒愛卿是朕的重臣,從二品中書侍郎,朕明日還要與你在金鑾殿上共議國事,愛卿何出此言?」
      司徒暮歸輕輕一笑,鬆開雙手,恆爰身上一陣輕鬆一陣清冷,恆爰緩步踱後,道:「司徒愛卿果然玲瓏通透。」
      司徒暮歸道:「並非臣通透,乃是君無戲言。」
      恆爰慢慢踱到御案後,慢慢坐下,端起方才斟的一杯茶水,入口尚溫。
      司徒暮歸合攏衣襟整好衣帶,道:「臣斗膽請問皇上,十五殿下一事皇上是如何處置的?」
      恆爰道:「朕給呂先發了封書信,讓他務必保護睿王樣樣周詳。」
      司徒暮歸道:「臣再斗膽請問皇上,現在蓼山縣內的江湖幫派形勢,皇上看如何?」
      恆爰擱下茶杯道:「還用問麼,正道邪道聯手尋仇,錦繡林的六合教有天大的能耐也是四面楚歌。就算有朝廷的大軍,也只做調解,六合教一樣寡難敵眾。」
      司徒暮歸道:「這便是了,朝廷大軍前去蓼山調解的事情一定滿江湖皆知,呂先做事一向謹慎,何況皇上讓他務必保護睿王樣樣周詳。臣猜這一路上,睿王定然住的是呂先的將軍大帳,吃飯單起小灶,其餘用度一概仔細打點。」

      恆爰道:「呂先做事,一向在分寸上拿捏的甚好。」
      司徒暮歸悠悠道:「他這一番拿捏自然甚好,怕只怕,到了淮安府顧況去知府衙門知會驗印時,十五殿下定要與他同去。」
      顧況進淮安城,皇上賞的小轎子還是沒派上用場。
      睿王殿下高高在上,還有呂將軍的一位副將,這兩位人物騎馬,顧況這個七品小知縣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坐轎。於是顧況與恆商並騎而行,旁邊還有個程適。
      淮安城的大街上行人十分少,老百姓都關門閉戶躲在自家,免得江湖幫派互毆時被誤傷。大街上的屋頂欄杆連兩旁的樹木,沒一樣是囫圇的。
      程適甚有模有樣地說:「呂將軍恐怕淮安城內江湖人物多,特讓在下跟來,穩妥些。」
      顧況道:「呂將軍一定曉得程賢弟你聞風而逃的本事,方向找得準,腳程又快。當真江湖人物有來找岔的這些人抵擋不住,跟著你沒準就跑過了那些會輕功的。」
      程適晃晃腦袋道:「好說、好說,講心裡話,我第一個不放心的就是顧賢弟你,想當年大家去城外菜地偷蔥,一群人裡就你一頭扎進人家豬圈的食槽,要不是兄弟好心拎了你一把,還不知道如今能不能看見光鮮的顧知縣。」

      恆商只笑,牛副將道:「程掌書與顧知縣從小一塊長大,感情真真是好。」
      顧況道:「還好、還好。」
      程適道:「差不多、差不多。只是顧賢弟你一向烏鴉嘴,別當真將江湖人物招來了。」
      「來了」二字話音未落,街邊酒樓的破欄杆裡眨眼竄出四、五個人,蒙著半邊臉,手中揚著雪亮的長劍。程適半張大嘴,一聲乖乖剛出喉嚨,被牛副將一記大吼搶先蓋住:「什麼來路!敢光天化日驚擾朝廷官員!?」

      左右的校尉兵卒抽出兵器,電光火石間就過了數招,其中一個玄衣蒙面人大聲道:「正是朝廷的大人物老子才動手!」
      恆爰向司徒暮歸道:「你猜六合教的人為保命劫持睿王,要挾朝廷的軍隊助他們解圍?呂先做事謹慎,絕不可能公開睿王身份,那些江湖人物如何知道?」
      司徒暮歸道:「六合教的本意恐怕是劫持呂先,但不清楚呂先的武功深淺,因此一路暗中窺視。呂先這一路待十五殿下小心謹慎,六合教的人自然曉得一定是貴人,身份可能尚在呂先之上。十五殿下去淮安城這個空檔他們豈會放過?」

      劍,寒光四射的劍,砍人跟切菜似的劍......乖乖,砍到身上不是鬧著玩的。
      程適眼睜睜看著四、五個蒙面人撂倒了幾個小卒,再放倒兩個校尉,剩下牛副將和恆商猶在支持。沒想到睿王殿下小時候膿包長大了居然是個練家子,一個人擋著三個人尚且游刃有餘,牛副將一人對付一個已經快支持不住。眼見空閒著一個放倒校尉的兄弟正用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個餓鷹撲食式向這裡來,程適看準空檔打馬便逃,那畜生極不中用地一聲驚嘶,兩個後蹄立起來,前蹄在空中一陣亂踢,程適從馬背上摔下來,在地上滾了幾滾,後心口一陣悶疼。

      牛副將上氣不接下氣地回頭吼道:「這裡我擋著,你們快走--」話音未落被對手一個回劍反手,用劍柄結結實實敲中後腦勺,也壯烈地倒了。
      恆商橫劍格住三柄長劍,疾聲道:「景言,快走。」
      顧況方才被牛副將的對手一記橫掃從馬上跌下跌了個結實,正好程適剛從馬上摔下來正滾到他身上一撞,撞得顧況齜牙咧嘴,此時聽到恆商的話,忍不住苦笑。
      小爺,你出了差錯我們哪個能有命在?
      餓鷹撲食的兄弟因方才程適馬驚落地撲了個空,收勢踏上地面,與撂倒牛副將的玄衣人一前一後,兩把長劍招呼過來。顧況與程適隨手從地上摸起兩根長槍抵擋,幸虧他兩人從小在街上打架打熟了,掄起胳膊揮舞長槍支擋架擱,也甚勇猛。恆商一人對三人還要分神看顧況,一個沒留神被劃中使劍的右臂,手便一軟,另一把劍趁機斜刺挑過來,恆商手臂疼痛,回招稍慢,待格住對方劍勢,另兩把長劍已架上了脖子。

      其中一個黃衫人道:「我只想請列位到鄙教一敘,無意傷人,委屈閣下了。」另一人轉頭指向顧況:「一定拿下此人!留意別傷了。」
      顧況與程適背靠背掄著兩桿長槍沒頭沒腦地正亂擋亂刺,聽見這句喊話顧況很疑惑,為什麼一定要抓我?一疑惑就回頭看,一回頭就看見恆商脖子上橫著兩把長劍站著,頓時手中一軟,被玄衣人挑飛長槍,一劍柄敲在腦門上,暈了。

      程適在肚子裡罵了兩聲,大喝一聲顧小么你個不中用的,方才餓鷹撲食的弟兄一劍剌來,程適舉起長槍往地上一扔,笑嘻嘻地舉手道:「打不過,大俠,我省事,打不過認輸,您老想擒就擒吧。」

      玄衣人拎起顧況,拖向圍住恆商的三個蒙面人,餓鷹撲食弟兄走向程適。程適半舉著手笑嘻嘻等他走近,餓鷹撲食弟兄在兩三步外收起長劍,程適忽然向前大跨一步,一拳直搗他下腹,趁勢彎腰抓起一把塵土劈面揚過去,再抓長槍向他要害狠狠一搗,扔掉長槍拔腿就跑。

      餓鷹撲食弟兄顧不上眼睛肚子,摀住要害滿臉冷汗跌倒在地上。程適盯準街左一個胡同口,一溜煙竄過去,剛要摸到胡同牆邊,後腦忽有風聲,程適迅速向旁邊一閃,一個石子兒擦著臉頰飛過,程適一頭扎進胡同,後背再又風聲獵獵,剛要再閃時,只覺得脖子一疼,被一件硬物劈中後頸,一句娘沒罵出口,眼前黑了。

      恆爰起身離座,就要出御書房。司徒暮歸道:「皇上,京城離蓼山縣十萬八千里,數天的路程是趕不及過去的。就算趕得過去,現在這個時辰,怕也已經晚了。」
      半個多時辰後,呂先在偏帳內接到傳令兵急報:「將軍!大事不好!!牛副將與其餘人等帶傷回來,說竇公子與顧知縣還有程掌書被江湖幫派劫持了!」

      程適從黑甜鄉里掙扎出來時,先聞見一股熏人的花香,熏得程適打了個噴嚏,睜眼看見一堵花裡胡哨的牆,掛著一牆花裡胡哨的字畫。自己被五花大綁在一把花裡胡哨的紅木椅子上,顧況與恆商被綁在對面椅子上,程適與他兩人各對望一遍,顧況道:「這地方是六合教的地盤,咱們被這夥人劫了。」

      門口站著方纔的玄衣人與黃衫老兄,兩人都拿掉了蒙臉布,玄衣人是個絡腮鬍子大漢,黃衫人是個馬臉的精幹漢子,開口說話還十分斯文:「幾位暫且委屈一時,等我家少主人撫琴回來再與幾位賠罪。」

      恆爰負手在御書房來回踱步,鎖眉道:「朕欲命呂先發兵攻打錦繡林,又恐怕十五弟有什麼差池,如今卻要如何?」
      司徒暮歸道:「皇上莫急,若呂先發兵,蓼山縣的形勢越發不好收拾,臣知道有人能救十五殿下。」
      恆爰皺眉道:「知道就別噎在嘴裡,是何人快說!」
      司徒暮歸笑道:「漕幫竇家。」
      六合教的少主比勾欄裡壓場的紅牌舞孃譜兒還大,任你伸長了脖子等,就是不出來。
      顧況程適與恆商從黃昏等到快兩更,餓得前胸貼後背,程適與顧況的雙眼發綠,方才聽到一聲傳報:少主人到。
      少主人進門,陣勢不小。打頭四個身穿鵝黃薄紗的少女各提著一盞宮燈在門前對面站定,跟著六位穿同色薄紗的少女魚貫入內,夜風拂過薄紗,馨香陣陣,顧況與程適睜大眼,盡情將幾位少女看了個飽。

      程適向站得離自家最近的一位少女陪笑道:「寒冬臘月天,穿得如此單薄,姑娘不冷麼?」那少女冷著秀顏,連睫毛也不動一下。程適待要說話,又有兩位銀紅衫裙美貌少女邁進門來,頓時黏去了程適的眼,連帶著三魂六魄都有些不穩。兩位少女在門檻內站定,向外福身道:「恭請少主人。」

      一個瓦灰色衣衫隨從模樣的人先進門在堂中下首站定,躬身拱手,門外方才隱約緩步走來一個白色的人影。
      恆商不禁在心中道,便是皇兄在內宮時,出入也沒這麼大陣仗。
      來人披著銀狐裘,頭上簪著玉鑲玳瑁冠,緩步邁進屋內,看通身的派頭一定是六合教的少主。
      果然,瓦灰色衣衫的隨從向顧況程適和恆商道:「在下六合教護法劉勝,這位便是鄙教的少主人。」少主拱一拱手,口氣卻十分和善:「在下姬雲輕,唐突將各位請到鄙教,還勞煩久候,實在得罪了。」

      雖然是客氣話,好歹讓人心裡受用些。姬雲輕乍一進門,顧況與程適就覺得此人甚是面善,客氣話出口,更加面善。
      姬雲輕的眉毛眼睛十分像街東口滷牛肉老陶家的阿大,鼻子嘴巴又神似五香花生許老頭的么孫,臉盤身段更與辣炒螺螄喬婆子的兒子喬招財十足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面皮比喬招財黑些,也顯得壯實些。程適、顧況望著姬雲輕橫看豎看,怎麼看怎麼親切。

      姬雲輕在主座的椅子上坐了,程適道:「姬少主,能不能與你打個商量將在下等人身上的繩子鬆了。這間屋子裡有你幫中上下這麼多高手,諒我們三個人想跑也跑不掉。」

      姬少主很痛快地點頭,吩咐鬆綁。
      繩子一鬆顧況揉著胳膊立刻甚擔憂地向恆商道:「你胳膊上受了傷,被綁了這麼長時候有事沒有?」
      恆商道:「路上勞駕那位玄衣的兄台幫忙裹了傷口,繩子也沒綁在上頭,不妨事。倒是你,頭還疼麼?」
      姬雲輕望著顧況的方向又甚和氣地笑道:「唐突尊駕受驚,冒昧請教尊駕名諱。」
      姬雲輕一笑,越發眼熟,顧況道:「尊駕兩個字當不起,在下姓顧名況,實不相瞞,蓼山縣此任的新知縣便是在下。」
      姬雲輕再看恆商,道:「這位是......」
      恆商不待他落音,立刻淡淡道:「在下是顧知縣的師爺。」
      姬雲輕道:「顧知縣這位師爺身手倒好得很,不曉得閣下與當年的珍瓏客瞿前輩有什麼淵源?」
      恆商真心實意地說:「未曾聽說過。」
      程適在座位上翹起腿晃,等著姬雲輕來問他。誰料那姬雲輕壓根連眼角都沒瞄過程適,只緊盯著顧況道:「我們江湖人向來桌面上說暢快話,此番請尊駕與其餘二位來,意欲借呂將軍的兵卒一用,解解鄙教的燃眉之急。」合起手掌輕輕拍兩下,旁邊伺候的一位銀紅衫少女立刻捧著筆墨紙硯,放在顧況身邊的小几上,「勞尊駕給呂將軍寫封書信。」

      顧況乾笑道:「姬少主,我不過是個七品的小知縣,呂大將軍哪能買我的帳。」
      姬雲輕道:「尊駕若不願表明身份,姬某不勉強,不過既然請來了尊駕,這封書信務必要寫,寫完了還要勞駕印個手印上去,方才好傳書給呂將軍。」
      顧況恍然領悟,姬雲輕將自己當成某個大人物。此時為了保恆商不能否認,正在躊躇,姬雲輕使個眼色,門口站的玄衣人與黃衫人一晃到眼前,各用一隻手擱在程適和恆商腦後,姬雲輕道:「尊駕若不寫,只好先得罪這兩位。」

      顧況立刻道:「我寫。」
      說寫就寫,提筆沾墨,洋洋一篇,一氣呵成。恆商只看他寫,程適道:「顧賢弟,千萬寫的懇切些,呂將軍才能痛快借兵。」
      護法將顧況的成稿呈給姬雲輕過目,姬少主甚是滿意,顧況再用手沾些印泥,有模有樣按了個拇指印上去,姬雲輕道:「痛快!尊駕真是個爽快人!若不是此情此景姬某倒想交你這個朋友。還要煩借尊駕身上的一件物事,一同拿給呂將軍過目才好。」

      顧況苦笑道:「我身上除了衣裳,沒一件值錢東西,恐怕拿不出什麼來。」
      恆商忽然道:「我腰間有枚玉珮,可以拿給呂先。」
      姬雲輕一雙水泡豆花眼只認準顧況:「一事不勞二主,還請尊駕行個方便。」顧況眼睜睜看著黃衫人的手掌又在恆商腦後使力壓了壓,程適忽然歎氣道:「公子,事到如今,你懷裡那件物事便拿給姬少主用用吧。」

      顧況大驚:「我懷裡哪有什麼東西!」
      程適垂頭歎氣,劉勝立刻欺身到顧況眼前,道一聲得罪了,伸手便搜,兩掏三掏,從顧況懷中飄出一塊水紅色的舊帕,程適歪著腦袋瞅了一眼,又長歎一聲。
      劉勝立刻抓緊帕子,顧況急道:「那東西並非......」
      恆商蹙眉看顧況,景言的懷裡如何有女子的手絹。顧況被他一看,心虛口吃,底下的話說不出來。程適適時適刻地,又歎氣。
      劉勝面露喜色,必恭必敬將帕子呈給姬雲輕。
      做悲涼無奈模樣垂頭的程適對顧況露了露牙,姬雲輕接過手絹,忽然大變顏色,流箭一樣從主座欺身過來,一把拎起半張開嘴的顧況,水泡豆花眼泛出紅光--
      「說!為什麼鳳凰仙子的手帕在你懷裡!」
      顧況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不知道......這手帕不是......」
      姬少主掐在顧況脖子上的雙手更重了幾分:「不是什麼!?你這手帕打哪裡來的!?」
      程適與恆商陡見此變故都愣了,顧況有些喘不過氣,掙扎著道:「姬少主,這塊手帕是許多年前的舊物,恐怕你認錯了。」
      他揣著這塊帕子少說也有十來年,哪可能是什麼鳳凰仙子的東西,可歎這少主眼神不大好。
      姬雲輕額頭上暴出跳躍的青筋,神色更加猙獰,「鳳凰仙子帕子都是用京城高昇閣的布料,一定是粉紅色,雖然這條舊了也絕無可能認錯。」
      恆商冷笑道:「天下用高昇閣布料的人千千萬,凡是拿高昇閣的粉色布料做帕子的女子都是什麼鳳凰仙子麼?」
      姬雲輕一隻手將顧況的脖子再掐緊些,另一隻手攥住帕子道:「料子在其次,鳳凰仙子的手帕右下角一定繡一條金魚,手帕瑣邊與金魚的針法配線都與別個不同。」將手中的帕子一揚,再箍緊顧況的脖子,「你這條帕子分明是鳳凰仙子的香帕!」

      顧況被掐得兩眼翻白,恆商起身欲救被黃衫人制住,只能眼睜睜看著。程適半張嘴瞧著,心道,沒想到顧小么寶貝似的揣了十來年的破帕子真是個寶貝。顧小么真行,十來年前就跟什麼鳳凰仙子勾搭上了。

      顧況用力從嗓子眼裡擠出話來道:「姬、姬少主--我這條手帕委實是許多年前一位姑娘所贈,但那姑娘是何人,在下......在下真的不知道。」
      姬雲輕掐顧況脖子的手再一緊:「不曉得?!不曉得為什麼將這塊帕子揣在懷裡隨身帶著,你如此寶貝怎麼會不曉得!」
      顧況眼前金星亂冒,張大嘴喘氣道:「我......」
      姬雲輕盯著他的眼神一暗,手忽然鬆了鬆,「我懂了。」
      顧況脖子略有空隙,立刻大口吸氣,姬雲輕的手慢慢地鬆開,雙眼望向地面,歎息般道:「我早該懂得,像鳳凰仙子這樣的人兒,天下間有哪個人見她能不心動,若有幸得了她一件東西,又有哪個人不如性命般收藏?」

      姬雲輕雙眼的目光又從地面移到顧況臉上,水泡豆花眼裡卻儘是暮色斜陽般的感傷,悵然向顧況道:「當初我第一回遇見她時也和你一樣,連她是誰都不曉得......」

      「她那時候騎在馬上,就那麼對我一笑,我就曉得我姬雲輕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心裡眼裡都只有她一個,我天天到蓼山上去,就為能讓她瞧我一眼。我現如今做了這許多,也只想讓她記得有我姬雲輕這麼個人。」

      姬雲輕將手帕舉到眼前,掐住顧況脖子的手漸漸鬆開,擱上顧況肩頭,「兄台你何其有幸,她居然將香帕這樣貼身的東西贈於你,至今我只見過她九次,更不知道她心中對我是怎樣想。」

      下首的劉護法動容道:「少主,傷情太多恐傷身體,莫要再想了。」
      姬雲輕歎道:「要我如何不想,我每天從清晨到黃昏,從入夜到黎明,連走路時吃飯時睡裡夢裡,又有何時不想她。拼則而今已拼了,忘則怎生便忘得。」
      左右侍立的少女皆舉袖拭淚,劉護法哽咽道:「少主--」
      程適忍不住道:「你如此待那鳳凰仙子,便是個石頭人也該領三分情吧。」
      劉護法欲言,看看姬雲輕,又止。姬雲輕惆悵一笑:「自古美女愛俊郎,她嫌我的相貌與她不般配。」
      恆商顧況程適聞言,都不禁動容。恆商道:「樣貌不過是父母給的皮相,奈何幾年風華,又何必執著。」
      程適大聲道:「俗話說的好,狗不嫌家貧,女不嫌漢丑。男爺們憑本事頂天立地,講什麼長相!」
      顧況接道:「何況姬少主你武功又高,堂堂六合教的少主,家世也算數一數二,哪裡配不上她。」
      劉護法道:「更何況就我們少主的相貌也是玉樹臨風卓爾不凡,算做舉世的佳公子,那女子居然還挑剔少主的相貌,可是眼光有什麼毛病。」
      姬雲輕水泡豆花眼中的目光頓時凌厲起來:「劉勝,不得在本座面前說鳳凰仙子的半點不是!」負手望門外夜色如漆,又復悠然長歎:「我雖自恃有潘安之貌,奈何入不得佳人眼,又能怎的?」

      恆商顧況與程適齊望向姬雲輕悵然向西風的臉,皆緘口不言。
      姬雲輕歎罷,轉身又將帕子放在眼前看了看,塞回顧況手中:「君子不奪人之美,我姬雲輕也不能拿鳳凰仙子的東西做要挾解圍的物事。」顧況顫著手將手帕收回懷內。姬雲輕再望向門外如漆夜色,悠悠吟道:「美人如花隔雲端,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催心肝......」

      程適等三人被六合教關進一間廂房,姬雲輕將顧況看做大肉票,房內唯一一張空床指給顧況,各招待程適和恆商一張地鋪。房門一鎖程適就開始牢騷:「堂堂一個六合教真是小氣,三間空廂房都沒有,非讓我們擠一間小屋不可。」老實不客氣在地鋪上坐了。

      顧況與恆商為了讓床頗撕扯了一陣,讓得程適哈欠連連,「不論哪一個睡便是了,你兩個不睡我可睡了,真讓不開就兩個人都睡。」
      恆商聽見這句話立刻不做聲,顧況說:「不妥,何況有個地鋪,擠著難受。」恆商抓著他的手道:「還是你我都在床上睡吧,將地下那條被子也拿上來,天冷擠著倒暖和。」

      程適坐在地鋪上邊挖耳朵邊看,心道,這兩人在一起總看著哪裡不對勁,甩掉靴子脫掉棉袍先鑽進被褥:「二位慢慢合計吧,我佔先了。」
      恆商也寬下外袍,顧況剛要說還是不妥當,忽然看見恆商脫衣時眉頭微蹙,恍然想起來:「你臂上的傷怎樣了?」臨時綁的布條恆商在脫衣時解了,顧況掀開他的袖子,只看見一條半尺長的口子凝著血疤,恆商道:「皮肉傷,也不深,那黃衣人給我上了些傷藥,再將布裹上便好。」顧況脫了外袍棉袍,從自己內袍上扯下一塊布來,替恆商裹好。

      恆商握了握他的手道:「天冷的很,你的手都冰了,趕緊睡吧。」伸手掀開被褥,卻看見床上有塊白色帶粉的布,是方才從顧況懷裡掉出來的手帕。
      顧況拿起來又塞回懷裡,訕訕道:「這帕子是我小時候逃難時,施捨給我饅頭的人送的......」恆商微微笑了笑,輕輕截住他話頭道:「時候不早,睡吧,莫著涼了。」

      程適從被窩裡伸出一顆頭來看他兩人躺好,越發覺得哪裡不對勁,爬起來吹熄了燈,鑽進被窩做他的春秋夢。
      顧況生怕擠著恆商,向床邊讓了讓,身邊的恆商忽然伸臂將他圈到身邊,顧況貼著恆商的身子,覺得有些涼,惟恐他受傷氣血不足再受涼,於是又往前挪了挪,想拿身子多暖著恆商。恆商將胳膊再把顧況圈得緊些,心滿意足地睡了。

      第二日上午,日初上竿剛兩刻,撫遠將軍呂先在帳內收信一封,落款顧況,洋洋灑灑一篇,大概意思兩句,顧知縣程掌書與那位最要緊的師爺殿下被六合教一窩綁了,只有借兵替六合教擋住黑白兩道的圍攻方能放人。

      六合教東南使在帳外等候回復,臉上猶有瘀青的牛副將和羅副將一齊問大將軍該如何是好。呂先折好信紙,只說一句話:「暫且按兵不動。」
      東南使回教中稟報少主人,呂先說事關重大,要一天時間容他細想。
      此時數派的高手早已與六合教戰過數回合,但錦繡林中機關眾多,尋仇的各路人馬一時殺不進去。姬雲輕估量形勢,憑機關支持一日綽綽有餘,便點頭答應,吩咐第二天再去跟呂先討回復。

      六合教的東南使走後,呂先換上便服,一人一馬向蓼山縣方向去。
      中午剛過,漕幫淮口分舵的總管事,竇家大姑爺沈仲益剛用完午膳,正在書房小憩,下人遞了一張拜貼說門外有人要見大姑爺,拜帖上落款一個「呂」字。
      司徒大人從天牢裡出來了。
      皇上下了一紙赦令,赦中書侍郎司徒暮歸無罪,官復原職。
      司徒大人出獄上朝第一天,中書侍郎府邸到皇宮的三條大街窗屜盡開碧紗盡挑。大總管張公公在張羅上殿茶水時如是對小太監們道:「抓吧放吧就這麼一場,咱萬歲爺寬厚仁慈,乃是個念情分的明君。」

      看守顧況程適和恆商的弟子上午去向少主報告情況,道:「那三個人十分有趣,昨天地上只睡了一個,床上倒睡了兩個。穿縣官服書生模樣的大票與那個俊俏小哥在床上睡一個被窩,最難纏的單睡在地上。」

      姬少主正在遠眺蒼山入定冥想,不便理會紅塵事。劉護法聽完匯報,沉吟道:「如此看我們算得不錯。那縣官服的書生來頭不小,難纏的那個是個隨從,俊俏的是個近侍。」

      看守弟子抹了一把嘴角:「護法,近侍是不是人常說的大人老爺們從小養到大,白天到晚上,護衛暖被窩都來得的人物?」
      劉護法默許一點頭,周圍的幾個弟子都嘖嘖驚歎,其中一個道:「既然這樣,養個女的不更好,偏偏養這樣的。」
      劉護法道:「你們不曉得,那些大人老爺愛的就是這一口,你想那些小堂倌兔兒寶寶都如何來的?」眾弟子們張大嘴感慨稱是,劉護法又低聲道:「本朝這股風頭盛,更不稀罕,」手往天上一指,「龍椅上坐的那位好的就是這個,朝廷裡新得勢的官員都是模樣俊秀的青年才俊,最得勢的那位中書侍郎姓什麼司馬還是司徒的,據說那相貌--嘖嘖--可惜司什麼侍郎長得雖好卻不愛弄這個,皇帝不好強下手,只能時不時招他進宮過過乾癮,時刻盯著時刻栓著。」

      小弟子咬著指頭道:「光看不能動不是越看越饞?」
      劉護法道:「可不是,所以馬護法、楊護法去抓大票的時候在城裡茶樓中就聽說,皇帝將司什麼侍郎關到天牢裡,兩人頭天晚上在宮裡的某個樓裡單過了一夜,還是皇帝說有事情跟侍郎商議特意招去的。估計想幹什麼沒幹成,發了聖怒。一定捨不得罰,關兩天一定再親自放出來,唉,可歎那皇帝也算是個癡心人。」

      小弟子道:「他後宮裡那麼多美人,偏偏癡心在這個上頭。可惜我們少主不想做皇上,不然兄弟們殺進京城,解決了皇帝,少主做皇上,我們都是大臣,到時候下聖旨娶鳳凰仙子做皇后娘娘,看她願不願意。」

      姬少主魂在太虛中聽見「鳳凰仙子」四個字,頓時暫回人間:「縱有弱水三千,我也只取一瓢。豈能用強的逼她?一定要她真心實意嫁給我。」
      小弟子熱淚盈眶地道:「少主,人心都是肉長的。小的相信,鳳凰仙子終有一天能曉得您對她的心思待她的好。」
      姬雲輕寂寥一笑,再望蒼山。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TOP

第十二章
      程適顧況和恆商早上起床,六合教送了一頓早飯;喝茶、聊天、喫茶點、下圍棋再跑兩趟廁所到了中午,六台教再送了一頓午飯;午飯後再喝茶、聊天、喫茶點、下圍棋跑兩趟廁所眼看就要天黑,程適終於沉不住氣,開門露頭向一個守衛的小弟子道:「兄弟,打聽一聲,呂將軍給沒給你們少主回話?姬少主是要剁了我們還是放了我們,總要有個消息。」

      小弟子道:「你問護法大人才曉得,我這樣的小弟子不知道這種事情。」
      程適道:「怎樣才能見護法大人一見?」
      小弟子道:「其他幾位護法都在外面對付那些來尋仇的幫派,教中的事務由劉護法主管,劉護法貼身跟著少主,什麼時候少主有空劉護法也有空。」
      程適問:「那你們少主幾時有空?」
      小弟子道:「少主每日卯時初刻起身,先到翠林中冥想半個時辰。以前用完早飯便是聽幫中護法長老匯報幫務,如今改成在松濤閣撫琴吟詩,午飯後在觀鳳台冥想一個時辰,再去書房做畫,傍晚再到松濤閣撫琴。別說你們,就是護法和長老商議幫務,也要等少主用晚飯時或用完晚飯沐浴後再議,且不得超過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少主還要去相思閣聽笛飲酒,都到三更方才歇下。」

      顧況和恆商在房內聽得十分感慨,恆商低聲道:「這位少主每天只花半個時辰在幫務上,長此以往,六合教焉能不亂?」
      程適只好關上房門,坐在桌邊收拾棋盤,小弟子在門外道:「幾位若下圍棋下得煩了,我再拿副象棋過來。少主吩咐過,要好生招待幾位。」
      恆商道:「算了吧,連累各位也站了一天,有副棋足夠了。」
      顧況坐在棋盤對面也插手收拾,程適想想今天戰況,忍不住就火大。
      上午他與顧況對局,恆商觀戰,這小子十分不地道,暗地裡給顧況指棋,程適輸了個叮噹匡當。於是下午程適再跟恆商對局,顧況觀戰,恆商的棋藝比顧況強出許多,更何況顧況觀戰也帶著通消息,程適輸得稀里嘩啦,眉毛都是綠的,末了還被顧況恥笑棋藝爛。

      顧況收拾好棋盤後望著他道:「怎麼樣,程賢弟你我再下一盤?」
      程適道:「我下了一天,歇口氣,你兩人對局,我看著。」
      顧況猜到黑子,恆商執白。顧況的棋藝與程適半斤八兩,程適真君子看棋,不做聲觀戰,只看恆商怎麼收拾顧況。一盞茶工夫後,恆商掂著白子正要落著,程適抱著臂幽幽道:「下這裡是廢棋,再向左挪挪。」

      恆商將白子落在原處,笑道:「已經要落,便不改了。」
      程適摸著下巴道:「我說,你不是有意讓著顧況?照你本來局面,顧小么合該早死透氣了,連連的廢著我都看不過去。唉唉,我曉得,顧小么的棋太不中用,連累你有意讓他也讓這麼明。」

      顧況擱下棋子道:「程賢弟,觀棋不語真君子,這話你喊了一天,怎麼輪到自家就忘了。」
      程適將手一拍:「喔,顧賢弟,原來你一向在心中仰慕愚兄是謙謙真君子。慚愧慚愧,受用受用。」
      顧況冷笑道:「今天晚上六合教的燈油錢可以省了,只程賢弟這張面皮金光閃爍,足能普照眾生。」
      程適露出門牙笑道:「過獎過獎。」
      恆商拿棋子輕敲棋盤:「景言,該你落著了。」
      顧況端詳片刻,落下子,向恆商一笑,恆商夾起棋子,也向顧況一笑。兩相對望的一瞬間,程適驀然覺得自家被隔出十萬里,情不自禁摸摸鼻子,喃喃道:「不對頭。」

      姬少主在松濤閣撫完琴用晚飯,臨席看見一碟蝦皮冬瓜觸景生情,又吟了兩首感懷詩。諸位護法長老手攏在袖子裡等到少主沐浴完畢,方才一一匯報今日要務。楊護法道:「今天整日派人盯著呂先,營中沒什麼動靜。只有呂先自己便服單騎去了漕幫一趟,恐怕大有文章。」

      東長老道:「難不成呂先急著救人,於是想找漕幫的人出面做調解,化解此事?」
      劉護法道:「素聞呂先謀略過人,不輸給他爹呂太傅,在漕幫上動的心思恐怕不只這麼一點。」恭敬地望少主一眼,姬雲輕半閉著眼坐著,也不知道是在聽,還是在入定。

      劉護法只得試探著開口道:「我們有三個人在手,諒呂先不敢妄動,不如等到明天看他怎麼回話,少主看屬下這個意見如何?」
      姬雲輕哦了一聲,沒下文。
      眾護法長老都曉得少主入定的時候打擾不得,輩分最高的北長老道:「劉護法,少主沒什麼意見,就且按你的意思......」
      話未完,門外忽然傳報道:「漕幫的沈舵主在錦繡林外,說有十分要緊事求見少主。」

      兩杯香茶,相對坐下。
      漕幫是大幫,漕幫大姑爺是貴客。姬少主的目光雖仍微有虛浮,招呼言語難得上心應對。
      「方纔聽下人說沈公子找姬某有十分要緊事,不曉得什麼要緊事情要勞動沈公子親自過來?」
      沈仲益在姬雲輕對面的椅子上輕描淡寫地道:「其實是些家門事情,不得以來姬少主這裡討個人情。在下聽說姬少主請了幾位客人在貴教小住,在下的妻舅不曉得怎麼也在姬少主這裡打擾,現下幫中有些急事等他回去商議,因此來姬少主這裡尋他一尋。」

      姬少主雖然相思成癡,終究癡與傻之間尚有些區別,擱下茶盅笑道:「沈公子一向是個爽快人,若受了什麼人托付來讓姬某放人不妨明言,方纔的說辭實在有趣,天下人都曉得公子的老丈人竇幫主家只有八美六賢婿,幾時多給公子添出個小舅子?」

      沈仲益驚道:「如此說來,姬少主,那件事情你還不曉得麼?」
      姬雲輕道:「什麼?」
      沈仲益苦笑:「在下原本以為岳丈納妾的舊事在江湖上人盡皆知,想不到原來還有像姬少主這樣未曾聽說的。二十餘年前岳丈在京城曾有位如夫人,內亂那時候便不在了,只給岳丈留了一個兒子,便是我這位小舅子。岳丈平生只有他一個兒子,怕他小時候出什麼差池,一向不與外人說。如今欲讓他出來見識些場面,好托付家業,正有事情要尋他卻找他不著,還好蒙呂將軍傳告,才曉得原來被姬少主請來貴教做客。實在幫中有要緊事找他,望少主行個方便。」

      姬雲輕瞇起水泡豆花眼,「沈公子的故事說得動聽,大家索性敞開說話,我教中現關的三個人都是從呂先軍中借來的朝廷要員。冒昧問一句,沈公子的小舅子幾時入了朝廷做官,怎麼又在呂先軍中?」

      沈仲益端起茶盅,笑了,「我那小舅子怎會是官,只是岳丈舊年與當朝呂太傅有些交情,我那小舅子與呂先私交也甚好。他這趟原在京城玩樂,恐怕是聽說呂先要來蓼山一時興起跟著,呂先想借我漕幫的名號或者江湖朋友能多給些薄面,於是待他甚周到,少主恐怕因此誤會了。」

      竇家已嫁人的六個閨女招的相公個個都是人物,沈仲益幾年前在江湖上也曾是名聲顯赫的風流少年,還有個綽號叫小周郎,相貌心計都了得。
      他一番話說得極圓合,姬雲輕心中半信半疑也駁不倒,正在心中掂量,站在一旁的劉勝乖覺,低聲道:「少主,屬下等人共帶回來三個人,不知道哪位是沈公子的小舅子?」

      姬少主頓時轉出了一個彎,道:「原來如此,方才姬某的話實在唐突。沈公子的小舅子長什麼模樣,大略一說,在下立刻吩咐他們放人。」
      沈仲益從袖子裡摸出一幅畫像遞上,姬雲輕抖開,沒奈何向劉護法道:「去請竇家小少爺。」
      劉護法看了一眼畫像,又看看沈公子,臉皮動了動,逕自出門去。
      劉護法邁出門檻,轉過走廊,在拐角處再打開畫像,搖頭長歎。
      隨行的小弟子問:「護法,你歎怎的?」
      劉勝將畫像往小弟子鼻子底下一伸:「你瞧瞧,漕幫的小少爺居然是他。」
      小弟子咬住手指:「娘噯--漕幫的小少爺幹這個?!」
      劉勝搖頭,「我年少的時候對竇潛竇大俠極佩服,沒想到他的親兒子去幹這個。可歎可歎。」
      程適顧況與恆商等少主的消息等到夜深,顧況困得眼皮打架,道:「我算看出來了,這位少主人一入定,還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緩過來,今天一定沒有指望,不如先睡吧。」

      程適滾上地鋪,恆商與顧況仍舊去睡床。恆商睡裡顧況睡外,顧況等恆商睡下方才脫下棉袍,半邊身子剛進被窩,門嘎吱一聲開了,劉護法一眼望到床上,將拳頭放在嘴邊咳嗽了一聲,向上方的房梁道:「竇公子,令姐夫在前廳,請隨在下過去。」

      程適從地鋪上滾起來,顧況在床沿上愣了愣,恆商慢慢從床上支起身,哦了一聲。
      程適指自己鼻子,「我們全去?」
      劉護法道:「只請竇公子。」
      恆商聽那聲竇公子喊出口,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道:「護法且等一等,勞駕給在下的姐夫捎句話,既然我和這兩位一起被少主請過來,也要一同回去。他若單來接我一個人,沒奈何讓他多等等。」

      顧況一向很少犯惱,聽見這句話卻惱了。這不是犯傻麼?!
      程適感歎道:「夠意思。」
      顧況回身抓住恆商的胳膊:「小爺,算我求你,別說傻話快去前廳,現在這份上,出去一個是一個。」
      恆商望著他的雙眼,默不做聲。
      劉護法再咳嗽一聲,道:「竇公子先更衣,在下在外面候著。」
      顧況等門關上,抓著恆商道:「這裡不好說話,意思你該曉得。」
      恆商道:「我曉得。當年我丟下你一個只因為年幼做不得主,這些年我都在想,等我再找著你,再不留下你一個。」
      顧況雙手被他反握住.話聽在耳中,甚感動卻更憂心。早知道睿王千金的貴體禁不住折騰,果然這兩天被折騰糊塗了,前言不搭後語。
      程適睡在地鋪上翹著腿聽他兩人商議,插嘴道:「公子,你出去了才好叫人來救我們,這是第一;你出去了我跟顧況才能沒顧慮,這是第二。」顧況接口道:「還有第三條最要命,你此時不去,將來這筆帳一定算在我跟程適頭上,當真能要人的小命。」

      恆商苦笑:「敢情方纔我的話你竟不懂得,敢情只因為我是......你竟一直......」
      劉護法適時適當地在門外又咳嗽道:「竇公子,勞駕快些,恐怕少主和令姐夫在前廳等得急了。」
      恆商道:「勞煩再等片刻便好。」
      顧況終於鬆了一口氣,從床沿上下地,看恆商起身穿衣,從椅子上拿起恆商的外袍替他撐好袖子,道:「別碰著胳膊上的傷口。」
      恆商深深看了看他,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出口,只在臨出門前回頭輕聲道:「我一定回來帶你出去。」
      門在顧況眼前關上,程適在他背後道:「帶你出去?不帶上我程適?你這話真不中聽!」
      顧況回身走到床沿坐著,片刻喃喃道:「程適。」
      程適在地鋪上豎起耳朵道:「啥?」顧況開口喊他大名開天闢地第一次。程適皺眉斜眼看去,果然顧況兩眼發直,目光虛浮:「程適,倘若你我兩個關係不錯,就跟......就跟天賜若不是那什麼,我跟他該有的交情似的,遇著今天的情形你走不走?」

      程適道:「廢話,當然走。走一個是一個,走了我興許立刻能救了你,不走兩個都耗著,不走是傻子。」
      顧況歎道:「怎麼你能想透,他就想不透?」
      程適晃著腿道:「因為我比他精。」
      沈姐夫在前廳滿面歡喜地攜起小舅子的手,小舅子有禮有度地喊了一聲姐夫,親戚喜相逢。姬少主如此思忖,沈仲益不討那個打頭的書生,只討這個隨侍,看模樣當真是竇潛的兒子也未可知。

      沈仲益向主座一拱手:「多謝姬少主,幫中正有要緊事待辦,先告辭了,他日少主有用得上沈某的地方,只管捎句話過來。」
      話趕到架子上,姬少主於是點頭,「慢走。」
      桌上的小油燈燈芯劈啪響了一聲,程適在地鋪上打個呵欠,顧況掀開被筒正待睡下,程適探身搓了搓手道:「顧賢弟哪,今晚上是不是該換我在床上睡睡?」
      顧況撐著半硬的眼皮含糊應道:「你既然在六合教面前把我咬成打頭的靶子,當然我一直睡床,你一直睡地。」扎進被窩,老實不客氣地睡下。
      程適揉揉鼻子挪回地鋪,吹熄油燈躺成個大字,「不過這樣與你一說,地上寬敞又舒坦,你當真跟我換我還不換哩。」夾著棉被翻了個身,「若不是我昨天在姬雲輕面前甚有遠見,今天竇天賜那小子能這麼容易被放了?」

      顧況說到這件事便不做聲。
      程適道:「我還真想知道,為什麼他能跟漕幫扯上。記得小時候那回也說他是漕幫的少爺,如今又說是,真奇了怪了。」
      顧況悶聲道:「我也挺疑惑,一次兩次都說是漕幫的少爺,莫非真跟漕幫有什麼瓜葛?是漕幫欠過上面什麼人情,還是另有什麼淵源?」
      程適道:「一定有個什麼緣故,漕幫總不至於迷了心竅才一回兩回的救他。」
      黑燈瞎火的屋子裡幽幽飄出一個冷冰冰的人聲:「不是漕幫迷了心竅,是竇潛迷了心竅。」
      顧況從床上跳起來,程適從地上竄起來。
      黑暗裡,頭頂上,有人輕輕、輕輕地笑了一聲。
      程適在一片瞎黑裡精準無比地一把揪住顧況。
      「鬼!」
      顧況的胳膊被程適握得生疼,勉強穩著口氣道:「看你這出息,鬼又怎樣!」清清喉嚨,將嗓子放亮,「身正不怕鬼敲門,你我沒做過虧心事,想他也不會無故害人。」

      一邊說一邊向門的方向瞅,絲毫無動靜,難道門外把守的六合教弟子都被鬼迷了?
      頭頂上再一聲冷笑,那聲音再冷冰冰道:「兩個飯桶!」
      飯桶?程適揪著顧況丹田中正氣澎湃,「鬼兄,做鬼講鬼話也要有憑據。你我今生頭回見面,怎麼能扯上這個字。」顧況伸手在桌面上摸到火石,擦出火點著油燈,屋裡頓時亮堂了。

      屋頂有人道:「堂堂兩個大男人,以為見個鬼就怕得哭爹喊娘,可不是飯桶麼。」
      顧況與程適抬頭看,只見一抹黑影從房梁縱身而下,眨眼間正在眼前。
      夜行衣,蒙面黑巾,程適恍然拱手:「原來是位夜走他人梁的俠盜英雄,失敬、失敬。」
      顧況吸吸鼻子,皺起眉毛,眼看蒙面黑巾上一雙秀目中寒光四射,急忙道:「我旁邊這人說話一向不著調,姑娘莫怪。看姑娘不像六合教的人,不曉得半夜到此處可有什麼事情?」

      程適瞪圓眼:「顧況你說他是個女的?喂,你別信口胡說。你那眼神一向出錯,當年把男孩子看成女娃娃落下今天後患無窮,如今可別亂喊出什麼事來。」
      如冰雪初融春水一樣的眼波轉向顧況,「你倒還算有見識,聞見我身上的脂粉香就曉得我是女扮男裝。」聲音嬌嫩婉轉,像風拂過瑤琴弦,又如冰水流進琉璃盞,與方才裝粗喉嚨的聲音截然不同。

      纖纖的玉手扯下面巾,含了那麼半分的笑,「我來救你們兩個出去。」
      只這半分的笑,顧況與程適都傻了,程適合攏半張的嘴,風流一笑一抱拳:「在下程適,方才唐突佳人,仙子莫怪,請教仙子芳名?」
      仙子傾國的玉容驀然肅殺:「再在我面前吐出仙子這兩個字我就拔了你的舌頭!」
      程適打了個激靈,乖乖,這妞兒如此美貌心腸卻如此狠毒,笑在臉上更痞怠,「你長得這麼美,除了這兩個字,惟恐其他的稱呼都污沒了你。不小心犯了美人姑娘的忌諱,都是在下的錯。恕罪!恕罪!」

      天下沒有哪個女人不愛別人稱讚自己的美貌。佳人的目光頓時軟了些,聲音也柔和了些,「油嘴滑舌的挺會說。」
      程適道:「本來嘴笨得很,見了美人姑娘,不知道怎麼的,話管不住自己就出口了。美人姑娘別嫌我囉嗦。」
      顧況道:「你這套話從街東賣面魚家的小寡婦一直說到這位姑娘面前,說了三、四年,確實挺順口的。」
      佳人的臉頓時又寒起來,程適悻悻地看了顧況一眼,顧況裝做不知道,整整衣裳,含笑斯文一拱手,「姑娘,方才得罪了。小生顧況,請教姑娘芳名?」
      佳人揚起兩道遠山的秀眉:「我就是玉鳳凰。」
      聞名不如見面,本人勝過傳言。
      程適貼著顧況耳根子道:「我本以為二丫翠姑玉鳳凰這種名字一路套,人長得也一定是一路上的貨色,沒想到她這麼標緻。」
      顧況目不斜視從牙縫裡低聲道:「廢話,江湖第一美人玉鳳凰,你當那些江湖人都是瞎子。」
      玉鳳凰在他兩人三尺外的地方站著,咬耳根的話只當聽不見,道:「你兩人還有什麼要帶的東西麼,沒有就跟在我後面,我帶你們出去。」
      他兩人也曉得確實不是廢話的時候,程適應道:「沒有,鳳凰姑娘打算怎麼帶我們出去?」
      玉鳳凰道:「讓你們跟著就跟著,哪來這麼多廢話。」打開房門跨出門檻。
      程適忍不住又開口道:「就這麼大搖大擺的出去?」
      玉鳳凰道:「不走門難道你們兩個會輕功?」
      顧況道:「鬧了半日外面都沒有動靜,可見鳳凰寨主早將把守的弟子放倒了,你還問這句話真真有趣。」
      程適冷笑,在女人面前賣好踩自己人,顧小么真不地道。
      跨出門檻,地上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六合教弟子。顧況和程適伸頭看了看,情不自禁對望一眼,都在心裡道,玉鳳凰還是看看算了,這樣厲害的女人娶回家過日子還了得。

      剛從迴廊到庭院中,忽然破空一聲呼哨,火光四起,層層六合教弟子洶湧而來,為首是左護法劉勝,正喝道:「別讓人跑了,什麼人敢來六合教劫人?!」
      程適大聲道:「鳳凰姑娘你別怕,當真打不過你就自己走,這裡有我。」
      玉鳳凰道:「這些人不好硬拚,我數一二三,你們往上跳。」
      程適道:「跳?鳳凰姑娘,我們兩個不會輕功,向上跳有什麼用麼?」
      玉鳳凰冷冷道:「廢話,讓你跳就跳,自然有用。一、二、......」
      三字出口,程適顧況豁出去兩腿一蹬,向上一竄,還沒要下落,領口驀然被人拎住,逕自向上。程適的雙腿在空中亂蹬,掙扎向旁邊看,一眼看到顧況被一位大漢也像魚乾一樣的拎著,乾笑道:「原來鳳凰姑娘你還帶了幫手。」

      話未落音,身子被一撞一頓,拎顧況的那位大漢也在樹幹上換力提氣再跟上,顧況道:「鳳凰寨主還在下面。」
      程適向地面上看,玉鳳凰果然還站在原地,六合教眾人正分出道伺候少主過來。其餘弟子張開弓箭,正對準玉鳳凰與天上的四人。
      玉鳳凰待姬雲輕走近,縱身而起,向六合教的人群揚聲道:「姬雲輕,你請的人我想要,帶走了!」
      姬雲輕的水泡豆花眼直了,張口喃喃道:「鳳凰--鳳凰仙子--鳳凰仙子,你是來看姬某的麼?難道你心裡真有姬某這個人了?」
      眾弟子張弓,長老請示少主:「少主人,放箭吧。」
      姬雲輕頓時轉身怒吼:「放箭?對鳳凰仙子放箭?!哪個敢對鳳凰仙子有半點不敬我讓他碎屍萬段!」
      仙子在暮色中遠去,姬雲輕的兩行清淚終於落了下來,「鳳凰仙子,沒想到你還認得我......」

      錦繡林外,山腳下,顧況和程適被蓼山寨的兩位壯士放下。玉鳳凰說還有些話要和他兩人講,兩位壯士暫時退下。
      顧況道:「鳳凰寨主,搭救之恩小生感激涕零。鳳凰寨主果然一代俠女,我們與寨主素昧平生居然仗義搭救......」
      程適截住顧況話頭:「蒙俠士搭救感激得很,被鳳凰姑娘這樣的美人搭救更感激得很,實在感激得很。」
      玉鳳凰的嘴角噙出一絲笑意,道:「我一聽說姬雲輕劫了人,便打算救你們,姬雲輕做出這些事情,原本就因我而起,姬雲輕這人雖然可厭,卻也不能由著他這樣錯下去。不過我現在救你們還有一半是因為沈仲益過來插手。」

      程適與顧況大惑,玉鳳凰道:「沈仲益今天下午救走那人,可是十五皇子睿王恆商?」
      程適與顧況更大惑,程適看顧況,顧況懵了。
      玉鳳凰冷笑,「你兩人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提這件事情?緣故我沒同任何人說過,如今就告訴你們兩人。玉鳳凰是我闖江湖的時候別人隨口起的綽號,真名從沒跟人說過。」凝著妙目看他們,慢慢道:

      「我的真名叫竇天妤,竇天賜是我同母的親弟弟。」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TOP

第十三章
      寒風凜冽,篝火烈烈。
      顧況攏著手坐在火堆邊,程適搓著手坐在火堆邊,一邊搓手一邊盯著架在火堆上的兔子,過片刻握住木棍轉一轉,轉過後再搓手,搓完手再轉轉。
      荒野夜半冷得能把熊瞎子凍傻,顧況與程適聞著烤兔子嚥口水,只不敢流出來,生怕口水剛到嘴角變成冰,連嘴皮子一起凍嚴實了。
      程適將手湊近火邊正反烘暖.隔著顧況偷眼看拿著棍子撥火堆的玉鳳凰,堆起笑臉:「鳳凰姑娘,你不冷?」
      玉鳳凰看也沒看他一眼,更加沒有回話。
      程適往回吸了一把清水鼻涕,接著道:「鳳凰姑娘,你放心,我程適烤野味的功夫絕對了得,皮烤焦了半分兒從此不姓程。」
      顧況心道,你小子巴不得不姓程,立刻倒插進她家門,從此姓竇。
      玉鳳凰瞧著劈啪的火堆道:「你還是仔細瞧著些那只野兔吧,我看要焦了。」
      程適急回頭將兔子轉一轉,道:「正是要這火候,我烤東西諸位放心,絕對拿捏得它恰到好處去,自有分寸。」
      顧況道:「你的分寸別光在嘴上,眼上也長些,總共只有兩隻野兔,鳳凰姑娘與你我分這一隻,千萬別將它拿捏焦了。」
      程適被顧況一回兩回在玉鳳凰面前削面子,老大氣悶,橫起眼睛道:「它焦了我就把自己烤了。」
      顧況道:「千萬使不得。」玉鳳凰也道:「使不得。」
      程適大喜,咧嘴道:「鳳凰姑娘,如何使不得?嘿嘿。」
      顧況悠悠道:「人家的意思是烤了你又吃不得,扔也麻煩。」玉鳳凰貝齒咬住櫻唇,嫣然一笑:「扔在其次,只是可惜柴。」
      程適悻悻看火堆,眼角里瞄見顧小么對著玉鳳凰討好地笑,程適不齒一嗤鼻。火光照著玉鳳凰的笑顏,更在雙頰上飛了一層嫣紅,程適不由得看得入了迷,方才一直看著玉鳳凰寒著一張臉,比當下的天更能凍死人,這一笑彷彿春日江水的粼粼波光,暖得人心懷蕩漾,嗯嗯,美人正是要常常笑才更漂亮。

      火堆的柴嗶剝的響,火堆上的那只烤兔子被火煨得澄黃油亮,油滴在火中滋滋做響。顧況與程適瞧著兔子都在想,玉鳳凰還是看看就好。
      這兩隻兔子是怎麼死的,程適和顧況都沒忘。
      玉鳳凰說:「我的真名叫竇天妤,竇天賜是我同母的親弟弟。」
      顧況愕然之外再肅然起敬:「原來鳳凰姑娘是竇潛竇大俠的千金。」
      竇潛兩個字天下皆知,提這兩個字必定要與另兩個字搭配使用--大俠。
      玉鳳凰咬著銀牙道:「大俠?他算哪門子大俠!專幹不待人見的事,膽小又窩囊!保根還想賣兒子,兩頭倒還要做大俠,天下人竟都成了瞎子,居然稱他做大俠!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他居然是我爹!」恨恨一掌拍在樹幹上。

      顧況心中想起恆商冒充竇天賜的種種,與程適對望,腦子裡都想到了一段名書:趙氏孤兒。
      想當年烽火四起,查大帥發誓殺盡天下皇子皇孫,保恆商的人一定被逼得走投無路,義薄雲天的竇大俠或者早年受過皇家的恩惠,或者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拿自己的親兒子與十五皇子對換,於是十五皇子留得青山在,老竇家的獨苗變成斷魂草。如今竇大俠還落得閨女不認親爹。

      顧況不禁涕零感慨,程適忍不住熱淚唏噓。
      大俠啊,一般人當不了。
      玉鳳凰眼望著積雪的蓼山頂,道:「我娘是京城大戶人家的女兒,多少好人家的公子想娶她,偏偏她就看上了竇潛。竇潛家裡有個厲害的大娘子,不敢對我娘好,於是我娘在他茶裡下了藥,逼他跟自己過了一夜。竇潛迫不得已,納我娘做了妾,不敢讓他大老婆知道。外公家嫌我娘丟人,將她安置在別宅裡,竇潛一年來看我娘兩、三次,我娘還要倒貼給他吃喝。一年後我娘有了我,我弟弟天賜晚我三年生。」

      「我弟弟生下來,我爹--竇潛他高興得要命,想帶我弟弟回去認祖歸宗,又怕他大老婆曉得,只拿話敷衍我娘,拖了一年又一年。竇潛兩頭哄的本事也能耐,居然瞞了他大老婆十來年。最終他大娘子還是曉得了,偏偏那時候節度使叛亂,天下打得正凶,我外公聽說大娘子要來找我娘麻煩,讓我娘帶我們出京城到另一處別莊避避,然後竇潛他又到別莊來,卻不是來帶我們避難,是衝著我弟弟來的。」

      程適再望顧況,暗自點頭,猜得不錯。
      玉鳳凰面無表情,接著道:「當年那位什麼大帥要抓小皇帝和皇子,因為漕幫跟官家有聯繫,讓漕幫也一起去抓。保十五皇子的人被逼得緊,當他竇潛是個什麼大俠,求他救皇子。大帥說竇潛不抓皇子就辦了漕幫,保皇子的人說竇潛不幫忙就不仁不義,竇潛不想得罪這邊也不想得罪那邊,想到我弟弟,於是想到這麼一個缺德主意。」

      玉鳳凰恨了一聲,再一掌打在樹幹上。顧況輕聲道:「鳳凰寨主,那些傷心事不想提就莫說了。」
      那棵樹是棵空心老樹,被玉鳳凰打了兩掌驚動樹洞裡一對混飽了肚子正在困覺的野兔,伸出兩顆頭和四隻耳朵尖,打探打探。
      程適曉得顧況一向擅長貼心話的勾當,惟恐被他佔先,也放溫聲音道:「逝者已矣,令弟的在天之靈知道鳳凰姑娘你時刻思念,也應甚寬慰。」
      玉鳳凰的兩道秀眉毛蹙起來:「在天之靈?!我弟弟好端端的什麼在天之靈?!」
      程適揉著鼻子看顧況,顧況只得謹慎著斟酌道:「鳳凰寨主,令弟......不是......因為恆--睿王殿下當年的事情過世了麼?」
      玉鳳凰大怒:「哪個告訴你們我弟弟死了?那小子好端端的四處鬼混,這話是哪裡跟哪裡?!」
      打探的兔子耳朵尖一抖,這幾個男女口氣不善,不是善類。
      玉鳳凰心念一轉,冷笑道:「哦,你們猜當年竇潛將我弟弟做了那十五皇子的替死鬼,他哪有那麼大俠!兩頭都不敢得罪,何況拿自己親生兒子換人家兒子的命!」
      「他將我弟弟的衣裳跟玉珮拿去給皇子換上,再拿皇子的衣裳信物在路邊隨便找了個剛餓死的小兒的屍首捅了兩刀拿去交官。兩頭交差皆大歡喜。當年保護皇子的侍從哀求他將皇子在我家藏一藏,只睡一晚上就走,他連口水都沒給喝就趕了人家出去,只做這些表面人情。我娘就在那時候跟我說,看清楚了,千萬別信你爹是大俠。」

      顧況與程適愕然。
      樹洞裡的兩隻兔子抽著鼻子尋思,跑?還是不跑?玉鳳凰向前一步,衣角險險擦過一隻野兔的鼻尖:「他到現在也不敢讓我跟弟弟進他家門,我們也不稀罕進。我玉鳳凰不靠他照樣在江湖上混出名堂。」轉身衣角再從另一隻兔子的腦袋上擦過去,兔子抖抖耳朵,玉鳳凰目光灼灼將程適顧況的;臉一一看過,「我囉嗦這半日,將家底倒給你們聽,只為一件事情。」

      再重重將樹幹一拍,兩隻兔子彈起前爪後爪,撒丫子就跑。
      「你們回去告訴十五皇子,不必承當年我爹的情,我要找個頂天立地的真英雄做相公,不稀罕攀他王孫貴冑,當年定下的話就如這樹一般,權當廢話!」
      揮袖閃出一道銀光,向那老樹攔腰斬過,老樹轟然斷做兩截,倒向地面,繃起兩塊碎石,箭一樣飛梭向前,擊中正貼著耳朵向前竄兩團灰的天靈蓋,可憐兩隻兔子眼前金星閃爍,先一紅再一黑,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了片刻,斃了。


      恆商與沈仲益出了錦繡林,向沈仲益道完謝,沈仲益請睿王殿下去漕幫別館休息,恆商執意不去。沈仲益只得親自帶幾個高手,送睿王爺回營。恆商快馬加鞭,天未亮前便趕回呂先營地,拋下鞭子徑直進大將軍偏帳。

      呂先正在帳中徘徊,聽見傳報說竇公子被人送回來了,欣且喜地正要迎出去,恆商已掀開帳簾大步進來,冷著臉向呂先道:「顧況與程適,你已想好怎麼救了麼?」
      呂先轉身立到下首道:「尚沒有。」
      恆商道:「是沒想好,還是沒想,還是只想著將孤王救出來就算完事。」恆商待人一向寬厚,與呂先、程文旺和司徒暮歸私交都甚好。端出王爺架子聲色俱厲與呂先說話,這是頭一回。

      呂先道:「保護殿下是皇上交代給臣的第一要務,此次的事情臣只能以殿下為先,其餘人等暫後斟酌。殿下請先回大帳歇息。」
      恆商道:「嗯,抬出了皇兄,意思你奉旨辦事,說不定皇兄還會賞你救孤王有功。不知道呂將軍除了皇兄的聖旨,還聽不聽孤王的吩咐?」
      呂先掀起袍角單膝跪地:「臣恭聽殿下口諭。」
      恆商道:「天還沒亮,明天天亮前想個將顧知縣跟程掌書救出來的辦法,你看著辦吧。」拂袖出帳,在帳門前又回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呂先。「孤王最遲後天務必要看到景言,若看不到,你也看著辦吧。」

      
      烤兔子的火候到了。
      顧況、程適和玉鳳凰分完一隻,兩位蓼山縣的壯士分完一隻。
      鳳凰仙子道了聲別過,帶著兩位壯士飄然離去,將顧況和程適留在火堆旁自生自滅。顧況忽然想起沒問她手帕的事情,有些懊悔。但又想到問了可能唐突,說不定惹她不高興,更可能人家早忘了,反而自討沒趣,不問倒好。

      兩位壯士找的柴不少,足夠燒到天亮,顧況與程適商議,輪流看火輪流睡覺。程適將胸脯拍得咚咚做響,「論體格你絕對不如我,讓你先睡!」
      顧況沒客氣,裹著袍子倒頭睡了。睡夢見自己孤身一人徘徊在深山裡,四處都是積雪,凍得發抖,找塊空地想挖挖看有沒有草根之類的,從山腳向上挖過去,居然在半山腰挖到一個碩大的西瓜。顧況正在疑惑雪堆裡為什麼會有西瓜,那西瓜越變越大竟徑直向他壓過來。顧況想跑,雙腿卻像有千斤重怎麼也跑不了,眼看那西瓜一個泰山壓頂滾將下來,顧況一個激靈,醒了。

      一醒過來,耳邊呼聲震天,胸口像壓了塊石頭,悶又沉重。顧況揉揉眼,程適將頭擱在他肩頭鼾聲如雷,胳膊老實不客氣壓在他胸口,腿也壓在他腿上。顧況拽住他胳膊,一把掀過去,腿再一踹,程適在地上滾了兩滾,哼了一聲,繼續睡。顧況起身看火堆,早熄透了。天卻也已經亮了。

      顧況揪起程適,商議趕緊趕回去。
      程適揉著眼道:「你急什麼,恆商那小子一定逼呂先來救你。大軍怎麼著也要到這裡來,何必跑回去再跟著跑過來浪費腳力。咱們就到蓼山縣內守著官道,正好跟他們碰頭。」

      顧況覺得也是個道理:「那便這樣。」忽然想到一件事,心中一涼,「不好,我的知縣大印跟吏部的文書都在進城時騎的馬上!」
      第二天天黑,恆商在大帳裡一個人喝酒。
      六合教上午無動靜,呂先下午稟報了一個消息,經探子打聽確實,顧況與程適已不在六合教內,被蓼山寨的人劫了去,人卻沒到蓼山寨,下落不明,再打探也沒結果。
      呂先端著一壺溫酒進了大帳,另一隻手托著一個包袱放在恆商面前的桌上,道:「這是顧知縣的縣印與文書,六合教只劫了人,副將將這些東西帶了回來。」
      恆商打開包袱,拿出那方印在眼前凝視。呂先將他的酒杯斟滿,「殿下今天晚上喝了不少,酒多傷身,再喝這一壺便歇了吧。」
      恆商拿起酒杯,暖酒沾唇熱度剛好。恆商今天晚上喝的酒都是這種溫得恰好的暖酒,沾口就知道是呂先一壺壺親手暖的。恆商忽然想起他少年時,一到冬天就愛去皇兄那裡蹭酒。他、司徒暮歸、程文旺都愛喝呂先燙的酒,一定暖得恰到好處。一壺喝到最後也是最恰當的餘溫滋味。

      呂先躬身道:「臣先告退,殿下有什麼事情再來傳喚臣。」
      恆商從清晨就躊躇在胸口的話終於脫口出來:「少師......今天上午,是我的話重了。」
      呂先抬頭含笑道:「殿下擔心顧知縣,心一時急了,臣曉得。」
      恆商道:「你、你先莫走。我想找個人喝酒,喊人再拿酒拿杯子來,你陪我喝。」
      燈燭漸滅酒殘時,恆商的眼也有些模糊。看那方燈火下的知縣印,忍不住道:「少師,我總想,等我找著了小么,當年他對我好,我一定對他更好,讓他高興。為什麼景言在我面前反倒更拘束,我對他好,他反倒不舒心。」

      呂先道:「殿下不能這樣想,十幾年不見,自然生疏,況且殿下又變成了王爺。等再過些日子,自然就好。」
      恆商歎氣道:「興許你說的是,那少師你還惱我不惱?」
      呂先笑道:「殿下說的哪裡話,臣怎麼能惱殿下。」
      恆商道:「你這樣說你就還在惱,你一向這樣,惱的時候就一口一個臣,一口一個殿下。」
      呂先歎氣:「十五殿下你心裡煩的時候就愛懷疑人,我實在是......」
      恆商截住他話頭,點頭笑了:「嗯,如今這口氣,是不惱了。」將頭枕在胳膊上逕自睡了。
      呂先喊了他兩聲,知道喝多了貪睡,扶起恆商放到睡毯上,脫下衣服鞋襪蓋好被子,熄燈出帳,又向帳內看了看,放下帳簾,吩咐兵士好生看守,自個兒回偏帳去了。

      皇上這幾天在宮裡,臉色時陰時晴,脾氣時好時壞。
      呂先軍中尚無消息呈來,時陰;尚無消息興許恆商在軍中平安無事,時晴;恆商平安無事,司徒暮歸的一番話便是信口開河,大膽欺君,時怒;證明司徒暮歸大膽欺君罪名屬實,就可以立刻抓去砍,時悅。

      十五殿下不在朝中,皇上手下一幫密禁衛無用武之地。皇上惟恐這些人無所事事荒廢了功夫,於是讓密禁衛們去中書侍郎府打探打探,看看司徒侍郎從天牢出來後都幹了些什麼。皇上口諭,越詳細越好。

      密禁衛御探甲乙丙丁刺探幾天,司徒侍郎每天上午行程如下:
      起床、洗漱、用餐、早朝、中書衙門公務,巳時回府,午飯。日日如此,循規蹈矩。
      恆爰看見這份密報大怒,「朕讓你們查,當然是查他有哪些不規矩,呈這些東西給朕有什麼用!」
      密禁衛長叩頭:「萬歲,您手中這張紙下的一疊,全是司徒侍郎的不規矩,分條目詳列,請皇上御覽。」
      司徒侍郎三日內曾涉足之勾欄清單:第一日下午未時,在天香院聽紅牌玉奴彈琴,贈玉奴金手爐一個;晚酉時到依伊閣見花魁惜顏,戌時回府,贈惜顏珍珠一掛,拿惜顏貼身香囊一個。

      第二日下午未時,在紅袖招聽頭牌蓉蓉彈琵琶,送蓉蓉玉鐲一對;晚酉時到流連坊見花魁楚楚,戌時回府,送楚楚玉珮,楚楚不收,扣了司徒侍郎如意紋腰帶,送司徒侍郎一個同心結。

      第三日下午未時,到暮暮館看頭牌雙成跳舞,贈雙成玉如意一柄,晚酉時在雲初樓見花魁娘子霓裳,不知為何霓裳不見,轉到怡春院見花魁瑤姬,戌時回府,送瑤姬一顆明珠。

      司徒侍郎每天去勾欄或一或二或三,必未時到,戌時回府,日日如此。
      恆爰冷笑:「真也算是循規蹈矩!」
      中書侍郎府僕役清單:
      常隨侍妾兩人,侍妾六人、侍婢十人、各處使喚丫頭二十人、小廝十五人、廚房及各處雜役二十五人。帳房三人,總管兩人。侍妾侍婢奉夜無規矩,隨司徒侍郎興致。
      密禁衛窺見皇上的臉色一程不如一程,再叩頭道:「小的盯了這幾天,並沒有見司徒侍郎有什麼結黨營私的舉動。依奴才見,司徒侍郎算是個忠臣,只是平素有些放蕩......」

      恆爰鐵青面孔將密報重重向桌上一拍,密禁衛長打個哆嗦,伏首不敢再多話。
      皇上忽然道:「趙謹,吩咐你手下,立刻隨朕出宮一趟,朕要微服去京城體察一下民情。」
      密禁衛長與御探甲乙丙丁叩首領旨,隨皇上便服出宮。
      京城幾條大街各處走了一走,皇上又到茶樓裡喝茶聽了一段說書,忽然開御口問:「現在是什麼時辰?」
      趙禁衛長抬頭看看天色,回道:「未時左右。」皇上起身出茶樓,在門外回身道:「帶朕去雲初樓瞧瞧。」
      雲初樓就在臨街上,恆爰站在門前望了一眼掛綵綢的匾額,跟著撲過來招客的老鴇徑直入內,大廳中正有歌舞。恆爰被老鴇招呼著挑了個雅座坐了,龜奴斟上茶水。老鴇看他衣衫華貴又跟著不少隨從,料定是個金龜,招呼言語用了十二分的熱絡:「公子面生,想是頭回來,我雲初樓裡的姑娘在京城裡最標緻。包您來了頭回從此是常客。公子向檯子上看,唱曲兒的那個是新開牌的小清倌,還未梳弄過,公子看可合您的意?」

      恆爰皺眉看了眼台上,向老鴇道:「聽說你們這裡有個叫霓裳的不錯。」
      老鴇躊躇了一下,拿手巾遮住嘴笑了:「公子果然是位貴人,眼光更比別人准。霓裳是這裡的花魁娘子。只是她現在正有位客在。其實公子不曉得,老身這裡還有幾位姑娘,模樣絕不比霓裳差,都叫來給公子......」

      話未完,恆爰還沒來得及再皺眉,趙禁衛長抬眼看見司徒侍郎身後跟著一個梨花帶雨抽抽噎噎的女子,正從樓梯上下來,老鴇一骨碌嚥下未說完的話,忙過去一把拉住那女子,低聲道:「我的祖宗--怎麼能拿這模樣到人前!快回房裡去。」回身對那男子彎腰陪笑。女子拿帕子捂著臉道:「媽媽,我再不管了。大人......大人說他日後都不再來了,我再不管了。大人......我昨天是想大人再對我好些才......大人......」

      恆爰從座上站起來,冷眼看向司徒暮歸,司徒暮歸愣了一愣,慢慢從樓上下來,走到恆爰面前,躬身為禮,居然還笑了笑,輕聲道:「您怎麼來了?」
      恆爰道:「悶得慌,出來看看。」
      司徒暮歸道:「這地方嘈雜,您進不得,我送您回去。」
      恆爰瞧著他笑道:「你居然說這裡不是好地方,真想不到。我還以為你要說這地方是人間仙境,俗世天堂,服侍我進去逍遙一場。」側身向趙謹道:「走吧。」
      司徒侍郎在前趙禁衛長在後,跟在皇上身後服侍聖駕回宮。將到德化門前,皇上回頭向司徒暮歸道:「你沒穿朝服,可以不必跟著,先回去吧。」
      司徒侍郎領旨退了,聖駕平安回宮,趙禁衛長功成身退,將皇上留給太監宮女們服侍。
      恆爰回想下午的事情,自覺得沒什麼值得想,也沒什麼值得動怒,於是太監宮女們從傍晚到晚上都皆大歡喜。晚上臨幸杜妃,雲意正稠時忽然盯著婉轉承歡的杜妃想,那些勾欄裡的女子接客,是如何模樣。司徒暮歸於此道純熟精通,想必其源於斯。想得有些分神,杜妃將圈在他身上的玉臂收緊了些,某晚的情形在恆爰腦中電光一現,莫明的怒火便熊熊起來,杜妃蹙著眉頭嬌喘連連,恆爰磨著牙想,必定要司徒暮歸也在朕身下這個模樣,再將他砍了。

      司徒暮歸這個模樣,想來不錯。

      第二天,皇上下旨,為肅清吏制,禁止官員出入風月場所,違者削官降職。
      朝廷的官員成天在政務與是非堆裡打滾,大多數人都好去勾欄找個樂子,聖旨一下,樂子沒了,叫苦聲一片。領頭叫苦的是太后的侄兒工部婁尚書。婁尚書家有丑妻,又嫌納妾囉嗦,最愛一夜風流。聖旨一下,婁尚書立刻找太后訴苦,將那消遣的必要與不能消遣的苦楚掏肝挖肺盡情一說。但婁尚書找錯了對象,太后是女人,已為人妻的女人,與全天下的良家婦女一樣最看不上勾欄。太后向涕淚直下的婁尚書道:「皇上的這個旨意,哀家知道再高興不過。哀家雖然在深宮,也明白天下多少事情都出在這勾欄上。如今聖旨一下,吏制必定清明許多。哀家還打算哪天跟皇上說說,索性下聖旨將天下的勾欄都封了,天下的婦人也再不用擔心相公被窯姐兒勾搭壞了!」

      婁尚書討個大沒趣,諾諾地回去了。太后卻又開始操心其他事情,將常年跟在恆爰身邊的張公公與其他幾個太監宮女提到眼前問話。
      「聽說皇上昨天,又臨幸杜妃了?」
      眾人回是,太后道:「這樣好,這樣好。過兩天讓太醫給杜妃把脈,看有沒有什麼消息。不過,」太后忽而又歎氣,「不曉得怎麼著,哀家看皇上對後宮的妃嬪還是不大上心。」將站著的太監宮女一一看過去,「皇上最近人瘦了不少,哀家看他時常出神,像有什麼事在心裡。你們天天伺候皇上,想必知道些緣故,所以今天叫你們過來問問。」眼光落定在張公公身上,「張安,你貼身服侍皇上,皇上的心思你該最通透,你跟哀家說說。」

      張公公瑟縮向前一步,跪下道:「稟太后娘娘,奴才--奴才不曉得--」
      太后半閉起眼道:「你不曉得?聽那吞吞吐吐的口氣就知道曉得。哀家先問你,皇上這幾天讓密禁衛盯的是哪一個?」
      張公公貼著地面道:「皇上吩咐密禁衛的事情奴才不敢打聽--」窺一眼太后的鳳顏,結結巴巴繼續道:「奴才只、只曉得,盯的是中書侍郎司徒暮歸。」
      太后道:「司徒暮歸?他在中書衙門沒什麼實權,不怕他結黨造反,盯他做什麼?」
      張公公老實道:「奴才不敢擅揣聖意,不曉得。」
      太后又道:「那皇上昨兒個出宮,去做什麼?」
      張公公道:「奴才沒有隨行,不曉得......」
      太后將手在扶手上一拍:「這也不曉得那也不曉得,養你們這些蠢奴才伺候皇上能有什麼用處!來人,把張安拖出去打一百板子再趕出宮去,看你還曉得不曉得!」
      張公公哆嗦著賣力磕頭:「太后恕罪!奴才曉得了!奴才--奴才聽說皇上昨天出宮,還去了趟勾欄。結果碰見司徒侍郎正在裡頭,皇上見到司徒侍郎,就立刻出了勾欄,與司徒侍郎一道回來。」

      太后沉吟,半晌道:「皇上上次臨幸杜妃是什麼時候?」
      張公公在地上再瑟縮,太后的眼卻向站著的幾個小太監與宮女臉上掃,目光在一個宮女臉上落定,宮女立刻跪倒在地,垂下眼道:「稟、稟太后娘娘,是幾天前皇上將司徒侍郎關到天牢以後......」

      太后再沉吟,半閉著眼道:「皇上不忙政務的時候,都常招哪些人進宮?」
      站在一排末尾的小太監跪下道:「皇上不忙政務時,有時讓睿王殿下進宮談心,秘書令程大人與呂將軍有時也召進來。最時常是--最時常召司徒侍郎進宮來。」
      太后的眼略睜開些:「司徒侍郎常便服入宮,可是如此?」
      小太監道:「有時候皇上急著找司徒侍郎,就吩咐他不必換朝服就過來。」
      太后道:「你們可知道司徒侍郎是怎麼被皇上關了?」
      張公公道:「那晚皇上召司徒侍郎在思瀾閣喝酒,吩咐奴才們不能靠近,可能是司徒侍郎言語衝撞了皇上,就這麼關了。」
      太后再道:「你們可知道皇上怎麼又放了司徒侍郎?」
      張公公道:「奴才只知道皇上讓把司徒侍郎從天牢裡提出來提到思瀾閣去,皇上吩咐奴才們都退下,後來怎樣奴才就不曉得,總之再後來,皇上就下旨恕司徒侍郎無罪。」

      太后點頭,睜開眼歎了口氣,再將張公公和太監宮女們一一看過去,「照你們看,杜妃的模樣裡,和誰有那麼一兩分帶像的地方?」
      張公公和太監宮女一起瑟縮。太后又歎氣,「不用說,一定回哀家說不知道。不知道是吧,哀家前天去娘家給國丈做週年,路上聽見了一件事,不曉得你們知不知道。」

      又將眾人一一看過,慢慢道:「哀家聽說,皇上看上司徒侍郎了,這件事你們知不知道?」
      張公公和宮女小太監們癱了。
      太后盯著亂顫的一群腿道:「從今天起,好生服侍皇上,每天過來跟哀家說說皇上的情形,都明白了?」
      張公公帶著宮女小太監只管叩頭,太后又道:「今天的事情,若漏出去半個字......」
      張公公搗蒜一樣道,「讓奴才們不得好死!」
      太后嗯了一聲,揮手讓眾人退了。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TOP

第十四章
      第二天,呂先的飛書急奏到了京城。奏折中說睿王殿下被六合教掠去做人質,後來經漕幫搭救,現已回大營,平安無事。
      恆爰鬆了一口氣,心中正欣慰,再看到奏折末尾,臉色驟變。
      漕幫曾問呂先,當年十五皇子與漕幫千金訂下婚約一事,睿王還記得否。
      恆爰合上奏折道:「傳司徒暮歸到御書房一趟。」
      恆爰屏退左右,直接問司徒暮歸,「漕幫說當年睿王曾與漕幫的千金訂下婚約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朕不知道?!」
      司徒暮歸道:「臣只聽祖父說起,當年叛賊做亂時,漕幫幫主竇潛願意救十五殿下,但要十五殿下與他的女兒訂親。當時正危急,呂相萬般無奈下只得含混過去,真正情形皇上還要問呂太傅與程太師才知道。」

      恆爰立刻著人召呂太傅與程太師進宮。
      呂謙呂太傅與程世昌程太師近年將手中的政務逐漸放與新晉的官員,樂得在家閒散過日子。前幾天呂太傅染了些風寒,程太師舊傷發作,兩人在家養著,不少日沒來上朝。恆爰見到太師與太傅,雖然心正如火燎,還是先垂問兩人身子是否安好了。

      呂太傅與程太師做一輩子對頭,張開嘴還是抬槓。
      程太師道:「謝皇上掛念,老臣的身子沒什麼,想是許久沒上戰場活動,有些鬧性子,敲打敲打就好,不像呂太傅的身子金貴。」
      呂太傅道:「勞皇上掛念,老臣感激涕零。老臣不過是小風寒,這兩天已大好了,不比程太師痼本難除,需要常年的養著。」
      恆爰只能笑著道:「太師與太傅無礙朕就放心了,兩位是朝廷棟樑,憂心國事也不可疏忽了身子。」順勢將話頭轉過來,「朕方才接到呂先在軍中呈過來的奏折,說睿王在軍中曾被六合教的人綁去要挾,幸虧有漕幫幫忙救了出來,還道睿王當年曾與漕幫竇潛的女兒有婚約。這是怎麼回事?」

      呂太傅凝起神色,「此事......」程太師用手捋著鬍子,眼瞟著呂太傅,幸災樂禍地笑了:「此事乃是當年有人大不敬地自作主張。居然讓十五殿下和一個江湖幫派的丫頭訂下親事。如今人家上門要提親,不知道太傅如何跟皇上和睿王殿下交代?」

      呂太傅跪下道:「皇上,這件事情都是老臣的錯。當年逆賊做亂,老臣無能,手下出了內奸,眼看十五殿下將被逆賊抓到,老臣想起程將軍曾對老臣說,他與漕幫幫主竇潛有些交情,若萬不得已下可找他幫忙。」

      程太師吹起鬍子:「噯,呂謙,別禍到臨頭拉我下水,我只跟你說可以找竇潛幫忙,可沒讓你幫十五殿下亂訂親。」
      呂太傅繼續道:「老臣帶著十五殿下去找竇潛,豈料竇潛的為人與程將軍所說相差甚多,竇潛說讓他兒子頂替殿下,他只有一個兒子,沒了便斷了香火。問能不能讓十五殿下跟他的女兒訂親。老臣當時回說殿下是主子,老臣身為下臣,不能逾越,竇潛便說依他兒子的玉珮權做憑證,他日再說。後來他從路邊找個餓死的小兒權當殿下交給逆賊,老臣以為他兒子既然沒頂替殿下,此事就算罷了,沒想到他居然當臣應了,如今居然又提起來。」

      程太師道:「什麼叫與我說的相差甚多,分明是你不知輕重亂做主張,此事與我無干。」
      呂太傅冷笑道:「太師只管放心,老夫向來一人做事一人當。倒是太師,一口一個與你無干,莫非心虛?其實著實論起來,太師怎麼也脫不了個誤薦的罪名。」
      程太師漲紅了臉,「誤薦?老夫何曾誤薦了?竇潛畢竟也救了十五殿下。是你亂做人情高低不分才鬧成今天!皇上千萬要替臣做主!」
      恆爰揮手道:「罷了罷了,朕都明白。當年太傅是為情勢所迫,被那竇潛混水摸魚,太師也不曉得他是這種人物。太師和太傅先回府休息,待朕斟酌斟酌,看此事當如何辦。」

      程太師瞟著呂太傅,呂太傅目不斜視,兩人告退出御書房。恆爰扶著額頭歎了一口氣,一直站在下首看熱鬧的司徒暮歸道:「皇上莫歎氣,太傅跟太師你來我往一輩子,人人都瞧慣了。」

      恆爰道:「你能不曉得朕愁的是十五弟?」
      司徒暮歸道:「這件事情下臣不能參與,皇上不妨先做個裁定在心裡,去和太后商議商議,等十五殿下回朝再說,皇上如無他事,臣先告退。」
      恆爰看著司徒暮歸出御書房的背影,想到恆商,心中越發煩躁。
      恆商此時心中卻也不比恆爰好過,也常盯著一個人的身影,也常歎兩口氣。
      那日顧況和程適在蓼山腳下找官道,到處亂摸。那天的天陰死陽活,一臉要下雪的相。顧況和程適四處亂轉,沒轉見一個人問路。結果官道沒摸到,險些摸回了錦繡林,幸虧程適一雙順風的賊耳,遠遠聽見隱約的叫喊打殺聲,及時拉著顧況收住腳。繞著彎子埋伏到一塊石頭後,只隱約看見層層的人群,森森兵器的寒光與由淡到濃的血色。

      顧況與程適不曉得,這一場廝殺,這一天,在數十年甚至數百年後仍時常被江湖人提起。這一天,有最不公平的以眾擊寡;這一天,有最難得的黑白兩道聯手;這一天,有最慘烈的血洗滿門;這一天,無數的名劍無數的寶刀無數的暗器無數的絕招都變成一片血光,以及這片血光後數年的恩怨、數代的仇。

      顧況和程適蹲在個安全的旮旯,等到人聲全沒塵埃定方才小心翼翼向眾人散去的方向走。那方向應該是官道沒錯。程適摸了摸肚皮,餓得前心貼著後心。天上開始零星飄雪,顧況抬頭看看天,「今天該不會是臘月初八吧。」

      程適的肚子聽見臘月初八四個字,甚興奮地咕咕起來。程適在肚子上拍了一把:「叫什麼!你以前比現在空的時候多的是!」舔舔嘴,「臘八粥,現在有碗米湯都好。」顧況一面向前走,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臘八粥,熱騰騰香噴噴的臘八粥,閉上眼睛都能想著紅的白的綠的綴成的黏稠米粥。

      程適忽然彎下腰去,撿起個亮閃閃的物事,放在眼前晃了晃,「好像是金。這麼小還有刃,是江湖人說的暗器吧。暗算人用這麼金貴的玩意,那些人的錢都怎麼來的?」手指在飛鏢上蹭蹭,「不知道是不是真金,咬咬看。」做勢便要往嘴裡去。顧況拖著聲音道:「聽說江湖人都愛在暗器上下毒,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程適連忙將飛鏢從嘴邊拿開一尺遠,顧況也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把飛刀,放在手裡掂了掂。程適將飛鏢掖到腰帶裡,探頭看看飛刀,「看刃挺利,削個梨子蘋果不錯。」搓了搓手。顧況看他一眼,將飛刀收在袖子裡。程適道:「聽今天打得熱鬧,前頭好東西恐怕更多。」

      前頭好東西確實更多,轉過兩叢灌木,四處的人,四處的血。
      人都是死屍,不動,血滲進地面,凍結了,也不動。
      顧況覺得十幾個年頭一下子都倒過去了,自己還是那個穿破衣爛衫的顧小么,與程小六一起到還沒打掃的戰場上去撿盔甲兵器衣裳,不過當年的戰場遠比這裡空曠,血腥味也遠比這裡濃烈。當年的戰場上,不光是地面,連天都是紅的。

      程適道:「難道江湖的人趕在呂先大軍的前頭,先來找六合教報仇了?」
      顧況道:「恐怕是。」向著錦繡林的方向望,果然越向那裡死屍越多。程適皺眉向林子的方向一比:「過去看看?」顧況道:「好。」
      姬雲輕被釘在錦繡林中一棵老樹上,水泡豆花眼猶在圓睜著,也不知道是怒目看釘住他的人,還是想再看鳳凰仙子一眼。顧況與程適伸手拔掉他身上插的幾把劍。姬雲輕的屍首硬邦邦地倒在地上,程適將他翻過來放平,道:「姬少主對不住,這裡死人太多埋不過來,委屈你在這裡躺著,等你沒死的幫眾來埋你吧。」起身正要走,顧況站在原地躊躇了一下,忽然道且慢,從懷裡掏出那條粉紅色的手帕塞進姬雲輕胸前,將他的雙眼合了。

      再起身時向四處看,真真是屍橫遍野,紅的白的綴成黏稠一片,臘八。
      程適忽然豎起耳朵:「怎麼聽著有人喊你。」
      顧況當他想講鬼笑話,道:「沒有個幽怨女子的聲音喊你?」
      程適道:「不信算了,你自己聽,是不是有人在喊你?」
      顧況屏氣靜聽,果然有人聲被風遠遠地送過來。
      程適道:「喊的還是景言,居然喊你表字。」
      顧況心中驀然一動,疾步向林外去。
      循著聲音向前,呼喚聲也漸漸近了,漸漸還有隱約馬蹄聲。顧況遠遠看見一個黑點,逐漸變成一人一馬,正疾馳而來。待到了眼前,馬上的人翻身落地,顧況眼前一花,已被人緊緊摟住,耳邊還是不斷念著:「景言、景言。」

      顧況不是個風花雪月的人,但此刻正在雪月時,他心中莫名的有了風花的暖意。顧況伸手,摟住了貼著自己的身子,頭一回主動喊了一聲:「恆商。」
      程適站在丈把外的空地上揉了揉鼻子,「天噯,這在幹什麼!」

      皇太后在萬壽宮裡的椅子上坐著,袖著手爐半閉著眼看恆爰。恆爰在皇太后的對面坐著,喝著茶看太后。
      終於太后道:「睿王的事情還是皇上斟酌著辦吧,平常老百姓家都說長兄如父,何況你還是皇上。不過照哀家看,睿王真娶那位什麼幫主的閨女也罷。畢竟當年也算訂下過,如果不娶恐怕被百姓們戳脊樑骨說我們皇家的人不認帳,娶了倒能成段佳話。」

      恆爰道:「老百姓娶親也講究門當戶對,門第懸殊實在大了。」
      太后道:「門第嘛,容易辦得很,皇上隨手賜他個封號就成。」
      恆爰道:「但那女子是江湖人家的女兒,可能不懂規矩。」
      太后道:「規矩都是學的。等睿王娶她過門,哀家接她進宮住幾天,哀家親自教她。」
      恆爰道:「最怕十五弟不喜歡。」
      太后瞧著恆爰,忽然不再說話,看了片刻,才又道:「不喜歡,說的是,可能不喜歡。」歎了口長氣道:「還是皇上看著辦吧。」
      恆爰的心總算安生了一些。太后看著他,忽然放下手爐,坐到他身邊攜起他的手,「皇上最近瘦了好多,政務忙麼?小心些身子。」
      恆爰笑道:「母后莫操心,朕最近吃的好睡的好,該是胖了,母后怎麼說瘦了。」
      太后摸著他的手,眼眶忽然紅了,「你從幾個月大就做皇帝,母后卻少問你喜歡不喜歡。都說生在帝王家是福分,能當皇帝更是福分,可你從小到大吃的苦比一般人家的孩子多了多少。你從小到大吃的用的,都按照老祖宗的規矩,母后沒問過你喜歡不喜歡。就是後宮的那些妃子,挑選時有母后幫你參詳,也不知道你心裡喜歡不喜歡。」

      恆爰詫異道:「母后,為什麼提起這些?」
      太后的兩行清淚盈盈落下,「母后知道,喜歡的不能要心裡是什麼滋味。可你又是皇上,母后也......」忽然一把將皇上摟在懷裡,「母后也不知道如何辦。我的皇兒,你心裡的苦,母后曉得--」

      恆商將顧況緊緊摟著,天上不像落雪,倒像落霧,四周依稀模糊。恆商在顧況耳邊低聲道:「景言,你還是看見我不自在也罷,婚約也罷,我都不管。這一回我找著了你,再不能分開了。」

      顧況和程適跟著恆商,走了段回頭路,去迎呂先的大軍。
      恆商只有一匹馬,心裡也打著和顧況一騎的念頭,卻又不能撇了程適,只好牽著馬三人步行。〔〕
      程適邊走邊看他和顧況一說一答。
      「景言,天冷,將這袍子披上吧。」
      顧況再將那貂皮袍子披回恆商身上,「我穿的厚,從小到大凍慣了。你裡面的衣裳不厚,別像小時候一般,受了寒就發燒。」
      恆商攏袍子的手順勢握住顧況的手,對顧況一笑。顧況想著他方才抱著自己說的話,雖然也覺得哪裡不對,心裡卻甚有暖意,也望著恆商的眼一笑,替他將頸邊的風扣繫好。

      程適打了個哆嗦,覺得肉有點緊。
      恆商跟顧況大有將肉麻繼續有趣下去的意思,程適咳嗽兩聲,捏著嗓子道:「二位,照這樣走下去,明天早上都到不了官道。」
      顧況臉上掛了點紅,訕訕地踱到程適的身邊。恆商揚起墨黑的軒眉,將程適掃了一眼。
      程適在胸前抱起胳膊,咧開左嘴角,從牙齒縫裡吹出一口氣,轉頭將胳膊肘一搭搭上顧況肩頭,吹了個響哨,「顧賢弟啊,這陣子沒跟你一起睡過,差點忘了你的呼嚕一向響亮,昨天晚上我的耳朵都快聾了,現在還響。」煞有介事地伸指頭進耳洞挖了挖。

      顧況道:「程賢弟自己雷聲震天時,居然還能聽見別人睡覺的動靜,佩服。你睡覺的毛病從小到大沒長進,我的胳膊現在還酸。」
      程適嘿嘿笑道:「沒留神就壓住了,壓一壓親切。」眼向身邊一瞄,恆商俊秀的臉冷了下來,看著前方道:「不遠處就是官道,快走吧。」
      程適咧咧嘴,再抱起胳膊,沒錯,不對頭。
      上了官道沒走多久,遠遠就瞧見呂先大軍的旗幟,正緩緩向此方向移動。終於再進軍中。
      傳令兵將顧況引到呂先馬前,呂先給他引見淮安知府左同川。知府衙門的探子打聽到兩道高手約在今天上午血洗錦繡林,左知府親自趕到呂先大營報信。呂先拔營時,兩道高手已和六合教對上。待呂先到了錦繡林,只能派兵卒將屍首就地掩埋。

      姬雲輕對月吟詩灑相思的錦繡林,到傍晚變成座土墳場。
      呂先負手看連綿的土丘,道:「姬雲輕如果不劫人,也不至於到如此的地步,一步走錯全盤空,可歎。」
      程適不解,顧況也不解。
      恆商道:「姬雲輕劫了朝廷的人,讓尋仇的江湖各派一時顧忌不敢妄動,卻肯定得罪來勸解的朝廷大軍。那些幫派們一定在錦繡林外插了暗探,見朝廷的人脫困,呂先的大軍一時趕不過來,正是良機豈能錯過。」

      顧況歎氣道:「照這樣說,若不是我和程適被玉鳳凰救出來,六合教也不至於落到舉教覆滅的下場。」
      恆商道:「他劫人時便該想到這一處,自種因自食果,都在天理循環中。」
      程適剔著牙問呂先:「將軍,皇上讓我們來勸架沒勸成,六合教被滅了。是不是該回京城去向萬歲爺交差?」
      呂先道:「還有事情迫在眉睫,尚不能回京。」
      程適疑道:「唔?」
      呂先道:「淮安知府的衙役打探到,黑白兩道的人仍聚在一處,要找蓼山寨麻煩。」

      臘月初十,蓼山縣第二十九任知縣大人顧況走馬上任。
      初十那天,蓼山縣衙掛紅綢放鞭炮,顧知縣站在衙門口向父老鄉親拱手致意。
      顧況頭天晚上打了篇慷慨懇切的稿子背在肚裡,當眾念了一遍,場面不像新知縣上任,倒像新知縣娶老婆。
      呂先輕聲向恆商道:「這樣上任,太過了吧。」恆商看著顧況笑容滿面心中正歡喜,道:「老百姓被江湖幫派鬧得人心惶惶,熱鬧一下可安民心。」
      休業一個多月的縣城最大酒樓蓼山青派了五個廚子,帶著傢伙材料到衙門後廚幫忙整治酒菜。衙門後院的敞廳裡擺上三桌席面,顧知縣只能在主桌上坐個陪客座,睿王殿下與呂將軍高高在上,連與程適睡一個帳篷的胡參事都比他高了半階。程適比他低了半階,座位挨著。恆商放著主位不坐,換到他左手邊坐著。程適覷眼看他替顧況擋下幾杯酒,夾了兩三筷子菜。

      眾人同賀新知縣,三巡酒下來顧況有些頭重腳輕,待到散席,撐著送走陪席的員外名紳,向內衙的新知府臥房去,終於撐不住兩條腿,在走廊上打了個踉蹌。
      恆商走在他身後,正要伸手去扶,一雙手先搶過來,將顧況扶正。程適大著舌頭拍拍顧況的後背,「顧賢弟,你也太不中用,喝了幾小杯就倒。」
      恆商快步過去扶住顧況的另半邊身子,輕聲道:「身子軟就靠著我,我送你回房去。」
      顧況大半個身子的重量正壓在程適身上,揮了揮手道:「沒--沒什麼,還撐得住。」
      程適拖著顧況推開臥房的門,將顧況拖上床,摸起桌上的火石點亮油燈。恆商這輩子只有別人服侍他,哪裡服侍過人,見左右沒有丫鬟小廝,站在床頭有些無措。
      程適手腳麻利褪下顧況的鞋子外袍把人塞進被窩,掂一掂桌上的茶壺,涮出個杯子倒上茶,向顧況道:「想吐趕緊吐出來,吐完漱乾淨嘴睡覺。」
      顧況在被窩裡搖頭道:「這--兩三杯沒,沒什麼--」
      程適拖著聲音道:「是沒什麼--來來來,張嘴喝水,嘴張開張開......」
      恆商站在床前,看著程適扶住顧況的後背將茶杯湊過去,臉色變了變,而後轉頭道:「我去吩咐廚房做醒酒湯。」
      夜深霜寒,恆商從小廝手裡接過醒酒湯的托盤:「給我拿過去吧。」
      顧況的臥房門大敞,數步外都能聽到鼾聲震天。恆商放輕腳步走進去,油燈的火光搖曳,顧況在床上已睡得甚熟,程適頭枕在床沿上,半張著嘴呼呼大睡,鼾聲如雷鳴。

      恆商將托盤放到桌上,看著顧況的睡臉躊躇了一下,終於還是吹滅了油燈,輕輕走出去,闔上房門。
      第二日,有探子報,糾結在蓼山腳下的江湖人物以正道八大派掌門和黑道三教長老為首,聚集門徒教眾,要尋蓼山寨晦氣。呂先的大軍原本就駐紮在錦繡林旁,牛副將留守,羅副將、胡參事與程適跟著呂先從縣城飛馬趕過去。

      顧況身為新上任的父母官,本欲一起過去勸解調和,剛備上馬,有衙役來報,青城派弟子與聖天門教徒在蓼山青酒樓口角,已升為拳鬥,將要械鬥。
      顧況掉轉馬頭,飛奔去蓼山青酒樓。
      恆商攔他不及,立刻從雜役手中奪過韁繩,翻身上馬趕上去。
      顧況回頭見他追過來,心裡喊了一聲祖宗,揚聲喊道:「江湖人鬥毆,刀劍無眼,你快回去。」
      恆商縱馬與他並騎:「正是刀劍無眼,我才跟過來。」
      顧況在肚子裡哀歎,小爺,你能不能讓我安生點過日子!
      呂先勒住馬頭向羅副將道:「你帶人跟著顧知縣過去,萬不能出差錯!」
      羅副將抱拳道:「將軍放心,顧知縣若有什麼差池,末將提頭來見將軍。」
      呂先冷冷道:「若是顧知縣旁邊的那位公子出了什麼差池,你就提頭來見本將吧。」
      羅副將誠惶誠恐領了大將軍令,拍馬趕過去。
      趕到蓼山青酒樓,只看到一片狼籍,鬥毆雙方早打完收場揚長各奔東西各去療傷。恆商鬆了一口氣,顧況懊悔不己,羅副將慶幸不己。
      掌櫃的拉住知縣大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訴苦,「自打鬧事來,生意做不得,屋裡屋外不曉得打壞了多少回重修過多少回,小人的幾個壓箱的棺材本搗騰到盡空,昨天聽大人說能保我們一方安定,小人今天才重新開張。剛做第一筆生意就打成這樣,大人......你說小人如何是好......」

      顧知縣驀然覺得自己甚是無能,越發懊惱。
      恆商站在他身邊,向掌櫃的道:「江湖人物鬧事,朝廷不能鎮壓只能安撫,朝廷派來的大軍已經去蓼山縣調解,不日可安定。顧知縣回衙門將你們的損失上報朝廷,朝廷便即刻撥銀撫慰。」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這些錢老丈先拿去略做修繕,待顧知縣將你們的損失點查清楚,好向朝廷上報。」

      掌櫃的感激涕零接過錦囊,偷著向裡瞄了一眼,忙不迭地向顧況作揖:「謝謝知縣大人!謝謝知縣大人!知縣大人真真是愛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爺!謝謝知縣大人!」

      兩方對峙,劍拔弩張。
      程適第一次親身體會兩軍臨戰箭在弦上的情形,甚滿足。
      何況,他身後就是蓼山寨,蓼山寨的絕色鳳凰寨主美人正待英雄護,程適向身後瞟了一眼,正了正身子,挺起胸膛。
      呂小面瓜正在對一個長鬚子的牛鼻子老道懇切勸話。牛鼻子旁邊一條胖大的好漢吼道:「黃道長,同這狗官廢話什麼!武林向來與朝廷各不相干,我們在這裡尋仇,干朝廷他奶奶的什麼事!」

      程適哈哈笑了一聲。
      雙方正在僵持時,除了呂先、牛鼻子道人和剛才那個大漢,人人都屏息蓄勢中,程適這聲笑甚響亮,頓時被所有人盯上。
      程適正是要所有人都看他,胖漢喝道:「有甚的好笑!」
      程適道:「方纔這位英雄問干咱們朝廷他奶奶的什麼事情。在下聽見,又看見這位道長,忍不住就笑了。見諒見諒。」
      江湖人等一陣喧嘩,呂先低聲道:「雙方對峙時豈能混說話,退下去!」牛鼻子黃道長捋住仙風道骨的鬚子:「呂將軍,且叫這位大人說個明白無妨。」
      呂先沒奈何點了點頭。
      程適向牛鼻子抱一抱拳頭:「請問道長是哪門哪派的?」
      黃道長道:「貧道是玄清派掌門。」〔〕
      程適道:「貴派門中,只有道長一個人是道士?」
      黃道長面色微沉:「我玄清派乃江湖道教門派之首,門徒非我教中人不收。」
      程適道:「這便奇怪了,你們都說,一幹事情都是因為玉鳳凰招老公引起來的,方才追本思源都來尋她麻煩。居然打頭的人中有道長,莫非道長的徒子徒孫裡有個小道士小道童看上了玉鳳凰,想做火居道士?」

      江湖眾人再喧嘩,黃道長的面皮略抖了兩下,沉聲道:「玉鳳凰招婿一事與玄清派並無關係,不過六合教暗劍傷人,玉鳳凰禍害武林務當剷除,貧道一為江湖道義,二為武林太平,也只得......」

      程適搖頭晃腦道:「哦,江湖道義,兄弟是外行,不懂什麼江湖道義。各位以眾擊寡滅了六合教也罷。現在一群大老爺們拿著刀槍棍棒上山欺負一個女人,這叫做江湖道義?」

      江湖眾人一時寂靜。程適在眾人矚目中,豪情頓時澎湃,捲上袖子挺起胸膛,「各位聽著,兄弟在這裡擱一句話,這話與朝廷無干,與呂將軍也無干。管他奶奶的事還是他爺爺的事,兄弟就是覺得一群爺們欺負一個女人很不地道!」

      江湖眾人被他將話噎在喉管處,一時竟都不動。
      風吹,獵獵將旗響。
      呂先緩緩道:「諸位糾集尋仇各派弟子又常起衝突,擾民甚重,朝廷方才派本將帶軍調解。但此人是本將帳下掌書,他既然在諸位面前如此說,本將不能脫責任,更脫不去關係。」

      胖漢大聲道:「呂將軍的意思,方纔這人說的話等於是呂將軍說的?」
      胡參事的臉色蠟白,瑟瑟發抖,副將校尉的額頭也滲出汗珠子。
      呂先道:「不錯。」
      程適正挺直了胸脯昂首看眾人,驀然一扭頭,險些被這兩個字從馬上轟下來。
      呂先皺眉道:「程掌書,先將官服整好,陣前衣冠不整成什麼體統。」
      風依然吹,將旗依然響。
      呂先緩緩環視眾人,含笑道:「本將還有一計,可做調解,諸位可願一聽?」
      顧況離開蓼山青酒樓,與恆商、羅副將再趕向蓼山寨,又趕上個散場大吉,江湖人馬已經無影無蹤,呂先的大軍也將要調頭,玉鳳凰正率領蓼山寨眾人向呂先道謝。
      顧況下馬去向程適打聽:「怎麼人都散了,呂將軍怎麼讓江湖的那票人散掉的?」
      程適含混道:「回去請我喝酒,我就跟你細說。」雙手抱在胸前皺著眉看呂先,喃喃道:「看不出這個呂小面瓜倒有點門道,有點意思。」
      顧況往他肩上一拍:「程賢弟終於服人了,可喜可賀!」
      恆商站在遠處,遙遙看著顧況,藍色的衣襟和袍袖在清風中微微拂動。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TOP

第十五章
      幾天後,呂先的奏折呈到恆爰面前。
      奏折中道,蓼山一事僥倖暫且穩住。擬讓玉鳳凰於正月初一擂台再招婿,待玉鳳凰招婿一事畢後即刻回京覆命......睿王殿下一切均安。
      恆爰合上奏折,殿外北風正起,太后派小太監到勤政殿看皇上的政務完了沒有,有些話要同皇上說說。
      恆爰起駕去萬壽宮,昨天剛下過雪,屋頂樹枝一片雪白。恆爰抬頭看了看積雪的樹枝,向身邊的張公公道:「臘月將中旬,尋常百姓該忙著過年了。」
      張公公彎腰道:「回皇上,過幾天就是祭灶,就算小年了。皇上吩咐的芝麻麥芽糖奴才已經著人買好了,不知道皇上要賞賜給哪個殿閣?」
      恆爰淡淡道:「又用不上了,扔了吧。」
      樹枝的雪被風簌簌吹落,恆爰看了看道旁的一棵老柏樹,忍不住又想起數年前恆商在這棵樹底下告訴他,這輩子吃過的最甜的東西是流落民間那年的祭灶,顧小么從別人家灶台上替他摸的兩塊芝麻麥芽糖。於是年年將到祭灶,恆爰都命人從宮外買芝麻麥芽糖,配其他幾樣應景物品賜給恆商。

      依呂先的奏折看,恆商今年斷在蓼山過年。
      北風時疾時徐,太監宮女伺候皇上繼續向萬壽宮去。
      張公公和宮女小太監們這兩天頗報給了皇太后不少皇上的言行瑣事,太后將瑣事一一對應掂量,終於斟酌出了一項計較。
      恆爰進了萬壽宮,請過安和太后對面坐定,太后抿了一口香茶:「哀家今天請皇上過來,想商量兩件要緊事。第一樁,還是睿王與竇家訂親的事情。不知道皇上這幾天有了決斷沒?依哀家的意思,召睿王進宮來,看他自己的意思是什麼。」

      恆爰道:「朕前幾日降了道密旨讓睿王出京辦事,年後方可回來。」
      太后笑道:「哀家還道若皇上想通了同意竇家這門親事,哀家便著人將竇潛的女兒召進宮來,哀家收她做乾女兒,親自給睿王做這個媒。這一來,也沒什麼不體面。雖然睿王年後才回來,這件事現在做卻也不嫌早。」

      恆爰強笑道:「母后方才也說看睿王自己的意思才好,便等他回京再議吧。」
      太后提此事不過是想找話替下文開場,本無足輕重,便輕描淡寫將它拋過去,「哀家這兩天在宮中無事,方才多嘴將此事一說,一切還看皇上的意思。」
      將香茶端起,又抿了第二口,「哀家找皇上,主要還為了第二樁事。哀家聽說南疆紹南侯前日病亡,他膝下無子,也沒親戚子侄可做繼任,所以哀家想......」
      丹鳳雙眼中含笑,目光在恆爰臉上一轉,「中書侍郎司徒暮歸上次被皇上關了一回,司徒家的人嘴裡不說,心中定有不服。紹南侯左右是個虛銜,皇上不如另起個封號,賞賜給那司徒暮歸。哀家也聽說,司徒侍郎素行放蕩,連在皇上面前也每每放肆,再留在朝廷裡恐怕眾臣不滿,將他封到南疆正可以一舉數得,皇上看如何?」

      太后看皇上,再歎了口氣:「哀家也明白皇上對司徒暮歸......甚寵愛......不過,常言說諸侯天子,難堵百姓之口。若因司徒暮歸鬧出什麼議論影響了皇上的聖譽,哀家死後也愧對祖宗。因此想此一說,不知皇上的意思如何?」

      恆爰於此事心中無準備,乍一聽呆了片刻。心中眾滋味翻騰,一時想喜,竟喜不起來。
      好--好得很,好得很的司徒暮歸,今天逛窯子明天逛窯子,逛的名聲都飄進了後宮來,連母后都誇他素行放蕩。好的很,好的很!
      恆爰心中冷笑,只是母后的計較太厚道,流放還要給他封地封爵,真便宜了他。
      恆爰的眼神驀然凌厲:「母后,司徒暮歸一個從二品的中書侍郎,怎麼能封做紹南侯。」
      太后長歎道:「皇上,哀家出此策也是不得以,哀家......」
      恆爰道:「母后,朕曉得。」低眉沉吟片刻,「如何發落司徒暮歸,容朕再回去想想。」
      太后待要再說,又不敢說深了,只得吞吐著道:「那--皇上先回去琢磨--做個決斷吧。」
      恆爰應下,道:「母后若沒旁的事情,朕先回寢宮了。」
      太后道:「好。」
      恆爰起駕回宮,太后望著兒子出門的身影,愁眉緊鎖。

      恆爰在寢宮裡思忖如何發落司徒暮歸,徘徊到傍晚。天要轉晴,晚霞甚好。用過晚膳,皓月初上,恆爰出了殿閣,在迴廊望月。月已將圓,果然將近十五。明月此時,也應照在蓼山。不知道十五弟此時是不是能在窗邊廊上,將這明月望上一望?

      九洲同明月,天涯共相思。
      小太監飛奔去萬壽宮稟報,皇上回宮後一直眉頭深鎖神情恍惚,在宮中走動徘徊。晚膳只喝了碗粥,此時正在殿前望月歎息。
      恆爰存了一個打算,用發落司徒暮歸這件事將太后的心思先轉開,別再擱到恆商的婚事上。因此晚上躺在床上依然想著如何找個錯處將司徒暮歸遠遠放到南疆去。苦於司徒暮歸除了行跡放蕩,官做得滴水不漏,一時竟找不出錯來。

      恆爰躺在龍床上輾轉反側,越想肝火越旺,兩個太陽穴隱約作痛,天就這麼著亮了。
      小太監又飛奔去萬壽宮,昨晚上皇上輾轉一夜,今早上早膳也只又喝了一晚稀粥。
      太后拿手巾暗暗拭淚。
      恆爰昨天晚上在走廊上吹了涼風,又幾乎一宿沒睡,再加上動氣傷身,上早朝時有些懶懶的,早膳也沒什麼胃口。上午在勤政殿和左丞相與戶部尚書商議年初減賦稅,打了幾個龍噴嚏,太監宮娥急忙去請御醫。

      御醫診脈,說皇上是氣鬱淤結外感風寒,需發散。開張藥方內醫院煎了藥送來,皇上吃下一劑,果然將風寒發散開來,下午頭重鼻塞,正式起燒。恆爰的脾胃本有些虛弱,被病一鬧,滿嘴都是藥味。晚膳勉強喝了兩口粥,再一碗藥湯喝下去,連粥帶湯一起吐出來。太后扶著宮女十萬火急趕到乾清宮,看見兒子臉色蠟黃在床上躺著,連罵御醫的心思都沒了,撲到龍床前哭起來:「皇兒啊,才一天,你如何會弄成這樣!你怎麼能這麼糟踐自己--你就是惱哀家,打人罵人都成,你是哀家的兒,還是皇上啊--你這麼糟蹋身子--你讓哀家怎麼辦--」

      恆爰吐完後氣力虛,正燒到七葷八素,又被太后連哭連搓揉,頭越發昏沉。猶自掙扎著道:「母--母后--司徒暮歸的事情朕正在想著咳咳......這幾日再跟母后商議......咳咳咳--十五弟的親事......暫時放一旁吧......」

      太后將恆爰一把抱緊了,淚如泉湧:「皇兒啊,你做了皇上這些年,怎麼還這樣死心眼--哀家又沒逼你。你的苦哀家都曉得,但你也要體諒哀家的苦,你真的喜歡他,你讓哀家如何到地下跟你父皇,跟列祖列宗交代......」

      恆爰腦中嗡的一聲,渾身麻木手腳冰涼,從太后懷裡掙扎出來:「母后......你,曉得?!」〔〕
      太后拿帕子摀住嘴淚水漣漣點頭,「不然哀家也不會跟你商議這檔事情,卻不想把你......把你逼成這樣!」
      恆爰耳中嗡嗡做響,眼前金光亂射,勉強按住前額,另一隻手緊緊反抓住太后的手:「母后--從頭到尾都是朕一個人的心思--他咳咳咳--他不曉得。違背倫常的是朕......該罰的也是朕......母后你莫怪他--咳咳咳咳--母后你莫再逼他......」太后再一把將恆爰摟住:「好!好!哀家跟皇上保證,此事哀家再不提起。」恆爰心中一寬,方才大驚傷神,折騰過度,雙眼一閉暈睡過去。

      太后一迭聲向帳外喊:「御醫!御醫!皇兒,你別嚇哀家!哀家同你保證,再不提將他外放南疆--皇兒你睜眼看看哀家皇兒你別嚇哀家......」
      乾清宮裡人仰馬翻。
      五個御醫輪流替皇上診完脈,合議藥方。太后出了乾清宮,到太廟的祖宗牌位前跪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小太監稟報太后,「皇上今早用些湯藥又睡下了,只還不能用膳。」
      太后淡淡道:「知道了,你去叫張安過來。」
      張公公在乾清宮忠心守護一夜,也沒空閒打個小盹,急忙來見太后,腳步也有些虛浮。
      太后開玉口囑咐出一句話讓張公公更加虛浮。
      「你現在去找司徒暮歸,跟他說皇上病了。帶他進寢宮,讓皇上看看罷。」
      張公公愕然道:「太后......」
      太后苦笑道:「昨天哀家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一夜,哀家跟先皇還有祖宗們說,若有什麼報應就報應到我身上吧,皇上雖然是皇上,也是我兒子。可憐他沒得選,生在這帝王家。從幾個月就開始做皇帝,幾歲的時候叛賊做亂,什麼苦頭都吃過。他喜歡什麼哀家沒問過,他也沒稱心做一回喜歡的事情......」

      兩行淚靜靜從雙頰流下來,太后抬手拭了拭,繼續道:「皇上他從小就是個懂事的孩子,想什麼哀家不給他,便不要了。記著他十來歲的時候,有一回他吃睿王從宮外帶進來的桂花糕,剛咬了一口被哀家看見,說不乾淨吃不得,他也真就不吃了。哀家後來知道,他把那塊桂花糕藏到盒子裡放在枕頭下面,都霉爛了還放著,哀家為這事還讓他在御書房抄書一夜。哀家實在是......」

      太后拿手掩住眼,淚如泉水:「哀家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太后,只想做一回真正慈母......報應,天譴,都報應到我身上吧,皇上再這樣下去哀家也不想活了,哀家這回就做次慈母,讓皇上稱一回心吧......」

      張公公拿袖子再擦了擦紅眼睛,擤了一把鼻涕:「奴才遵命。」
      近一個時辰後,張公公引著司徒暮歸進了乾清宮。恆爰昨天將病全發出來,今天漸漸轉好,正要從床上起來,一聽通報,頓時從床上坐起來,「他怎麼來了?!」
      張公公頓首道:「太后娘娘吩咐奴才宣司徒大人過來。」
      恆爰很疑惑,母后為什麼宣他?點頭應了聲傳他進來。於是司徒大人進殿。
      太后在萬壽宮坐鎮,張公公親自來報信,「司徒侍郎見皇上,說了幾句君臣間很合規矩的請安話,又請皇上保重龍體,便告退了。」
      太后問:「皇上呢?」
      張公公道:「皇上聽見司徒大人過來,立刻便從床上坐起來了。方才御醫診過脈,皇上比昨天好多了,不出幾日可痊癒。司徒大人走後,皇上還......」張公公將嗓子放低,「皇上還望著屏風,望了老半天。」

      太后蹙眉道:「那司徒暮歸見皇上,真就沒再多說什麼?」
      張公公搖頭:「真的沒。」抬眼瑟縮看了看太后,「其實--奴才有句話,想大膽說一句,請太后恕罪。」
      太后道:「有話就直說,都這種時候,還說什麼罪不罪的。」
      張公公低聲道:「其實,奴才看來,司徒侍郎雖然知道皇上的聖意,卻一向只裝不知道。皇上每回召見司徒侍郎後,常常心緒有些浮躁。」
      太后道:「原來皇上這段日子心緒時好時壞竟是因為這個。」不禁大怒,「司徒家的人果然不是一般的可惡!司徒暮歸的花名在京城震天響,難道從沒去過堂館行過男風!?皇上不嫌什麼有意與他聖眷,他倒拿捏做起架子,掛起道袍想樹牌坊!混帳東西!」

      張公公伏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
      太后滿面怒氣沉吟片刻,冷笑將桌子一拍,「他要搭架子,哀家就來拆拆這個架子。看看哀家能不能戳了他這層紙糊的牌坊!」

      恆爰在宮中養了兩三天,將要痊癒,太后詢問過太醫,道皇上的身子還需調理,需去行宮溫泉療養。
      太后向後宮妃嬪們說:「皇上是去行宮養身子,你們就莫跟去了,留在宮裡過年吧。」
      太后又道:「要過年了,隨行的官員無須太多,都在家裡團圓過個年。中書侍郎司徒暮歸一向很得皇上喜歡,上次進天牢委屈了,此番隨行吧。」
      於是在臘月十八,聖駕浩浩蕩蕩前往行宮。
      皇上到行宮要留到年後再走,行宮中為鋪設為接駕又折騰了個人仰馬翻。好不容易皇上、太后娘娘與眾位隨行官員都安頓妥當。張公公和幾個小太監還是來回向太后稟報皇上的言行。

      恆爰泡了幾天溫泉,身子漸漸復原。
      太后將御醫叫到眼前:「皇上的身子,盡好了吧。」
      御醫答:「回太后娘娘,盡好了。」
      太后道:「幹什麼都無礙了?」
      御醫答:「都無礙。」
      第二天晚上,太后吩咐傳司徒侍郎過來敘敘話。
      司徒暮歸過來後,太后先賜了座,再吩咐賜茶。司徒暮歸被這一傳也有些意外,含笑問太后道:「不知太后召臣,有什麼教誨吩咐?」
      太后也和藹一笑向司徒侍郎道:「哀家只是想找人敘話,你先喝些茶水,哀家有幾句話想問你。」
      司徒暮歸於是端起香茶飲了一口,再道:「不知太后欲問臣什麼?」
      太后笑吟吟坐著,卻不開口。只看司徒侍郎的眉頭漸漸蹙起來,用手扶住額頭,剛要再開口,身子搖晃了兩下,癱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太后抬手拍了三下,向從屏風後轉出趴下的張公公道:「去將司徒侍郎沐浴更衣,抬到該抬的地方吧。」再看了看閉著眼的司徒暮歸,「也怨不得皇上喜歡,方纔那麼一雙眼看著哀家,哀家都喜歡,這張臉真生得不錯。」

      恆爰晚膳後泡完溫泉,被熱氣蒸得有些頭暈,宮女端了消夜,再呈了杯酒,道是太后娘娘讓太醫配的藥酒。恆爰接過喝了,再吃了塊點心,回寢宮去,卻覺得渾身有些躁熱,一股熱氣慢慢從丹田升上來。寢宮裡只有張公公和兩個宮女兩個小太監,請完安就退出門去。恆爰很想睡又被熱氣鬧得心煩,轉過屏風,掀開龍床紗帳。

      掀開後,很不得了。
      龍床上還有個人睡著,流水般烏髮散在枕旁。恆爰甚疑惑,朕此次來行宮,明明未帶嬪妃。再湊近些看,大驚。
      司徒暮歸怎麼在朕床上!
      恆爰回身正要喊張安,忽然被人扯住手臂,一把拉到床上。恆爰驚更甚,掙扎道:「司徒暮歸,你如何在朕的龍床上!」被一雙手臂圈緊身子,翻了個身。
      恆爰大怒,沉聲道:「司徒暮歸,你做什麼!」
      司徒暮歸低下頭,舔了舔他耳廓,低聲道:「太后將我迷暈了放在皇上床上,服侍皇上做此事。」但茶只潤了潤喉嚨,等被抬到恆爰的龍床上,迷藥藥力已過了。
      恆爰掙扎中丹田的熱氣越發往上升,厲聲道:「敢污蔑太后,你不怕朕砍你頭!快退下去。」
      司徒暮歸的手已伸進了恆爰的衣襟,卻與上次不同,直接伸進裡衣,肆無忌憚地遊走。「皇上,太后既然做到這一步,一定不會再留我性命。」舌尖在恆爰頸項上轉了個圈,「我司徒暮歸放蕩一生,自然要做個風流鬼。」

      恆爰丹田的熱氣越來越旺,往日想著如何折磨司徒暮歸的種種念頭漸漸浮在眼前,將手探到司徒暮歸襟前一把扯開,冷笑道:「既然你來找死,朕便成全了你。」
      話未落音,頸項間酥麻中隱約一疼,接著耳邊輕聲笑道:「皇上,自然務必要成全。」
      寢宮外兩丈內無旁人,張公公在緊閉的殿門外站著,奉命聽裡面的動靜,先是隱約有說話聲,張公公心想,難道是司徒大人醒了?醒了也好,會說會動比一動不動有情趣。

      再然後隱約是喘息呻吟之類龍陽事行雲雨之聲,張公公老臉有些臊熱。皇上果然龍馬精神......張公公再細想,老臉更害臊。
      殿中的雲雨聲越發稠密,皇上的龍馬精神果然越來越抖擻,喘息聲越來越響亮,張公公老臉實在撐不住,更實在站不住,轉身欲走。殿內忽然啊了一聲,甚響亮,像忍著極大的痛楚又像甚歡喜受用。跟著高聲呻吟數聲,張公公拿袖子掩住口,飛也似的跑去稟報太后,

      「事情成了!」
      太后閉上眼,欣慰點頭,「好的很。」
      只是,張公公有個疑惑在肚子裡死也不敢跟太后說。
      最後那幾聲兒,怎麼聽著怎麼像皇上。
      張公公站在寢宮門外,望著兩扇雕花門猶豫躊躇。四個體己小太監抬著裝滿熱水的御浴桶吭哧吭哧地站著。張公公恭敬地半彎著腰,伸手欲向門板,又在半空縮了回去。

      小太監們膀子生疼,又萬不敢讓御浴桶神聖的桶底被迴廊地面玷污,於是小聲道:「公公,水快涼了。」
      張公公雙手攏在袖子中縮了縮脖子,咳嗽了一聲:「萬歲......」再運氣吐納,將嗓子冒死放大,「萬歲--」
      寢殿裡依稀模糊應了一聲。張公公放寬膽子顫巍巍道:「萬歲,奴才預備了水請萬歲沐浴--」
      寢殿裡隱隱傳來一句回話:「皇上還未起,先將水拿進殿來放在屏風外吧。」
      張公公聽見這個聲兒,老臉卻掛不住紅了紅,向身後使個眼色,四個小太監憋住氣將浴桶架進殿,屏息退出去,張公公側身在屏風外恭恭敬敬道:「奴才在門外伺候,要添熱水只管吩咐奴才。」道了告退也閃出殿去。

      小太監在殿門前貓著腰小聲道:「公公,咱們是在廊上伺候著,還是跟昨晚上似的不能近三丈內?」
      張公公擺手道:「昨兒怎樣今兒就怎樣吧。」
      小太監咧嘴道:「那您老便自家在走廊上伺候,小的們自去找地方蹲了。」縮著頭各個分散向角落裡去。〔〕
      張公公抬頭看看日頭,在廊柱邊袖起手。不消說,皇上昨天夜裡一定大展龍威,正是那猛蛟入了深水,狂龍上了雲霄,今兒歇到什麼時候,還不曉得。
      恆爰在床上猶在昏睡,昨晚上一夜外加怒火恨火羞憤火種種心頭之火熊熊糾纏,在黑暗中昏昏沉沉竟不得醒。只覺得身子挪來挪去換了好幾個地方,一時躺著,一時又到了半空,一時居然像入了水裡被人服侍著沐浴,恆爰在昏睡中,又加上從娘胎裡起就被人服侍慣了,也不覺得服侍他的這雙手更周詳細緻,更顧不上管它放不放肆。

      從水中再到半空,又從半空落到實處,身子四周裹了柔軟輕暖的絹綢,恆爰皺眉動了動身子,想躺得踏實些,上半身又被抬起來,口中被渡進些水,喉嚨正有些澀,便下意識嚥了,方才再躺平了。恆爰剛有些淺醒,此時又入沉睡。

      張公公在迴廊上望著日頭瞇起眼,時辰還早,今日正長。自覺有些內急,剛要偷身去行個方便,一個小太監氣喘吁吁打花磚路上跑過來,道太后傳張公公過去。
      張公公將小太監們從角落裡喚出來,囑咐了一通:「走廊上伺候一個,皇上喚人時,進去不管瞧見什麼,都不可形於色。殿內有什麼人出來,廊上伺候的恭敬行個禮,其他的只當沒看見,讓他去吧。要緊是管住自家的嘴,漏出半個字掉一個腦袋,切記切記。」

      太后在行宮瑞德殿的暖閣裡坐著喫茶,左右無人。太后撥著茶葉向張公公道:「皇上昨兒晚上到這個時辰,都可好?」
      張公公道:「甚好,奴才方才送了沐浴的水去,皇上還在歇著,奴才不敢驚擾聖駕,只在廊上候著。」
      太后點頭道:「那便好,」將茶盅放下歎氣道:「只是昨天晚上一過,那司徒暮歸要怎樣發落才是?」
      這種事張公公哪敢多嘴,只哈著腰聽。
      太后道:「若要乾淨,昨天晚上一過,不留這個人才乾淨。可一來皇上愛他,二則司徒氏不容易打發。哀家左思右想,索性封他個順安君,從京城近郊隨便撥塊地權做封邑,皇上願意時就去看看他。現在是得不了手才稀罕,到了嘴裡,一來二去過不了幾時便淡了,也算給他個體面的退路。朝廷裡,此人再不能留。」

      張公公唯唯附和,道太后思慮周詳。

      恆爰的一場昏睡,到中午方才醒。
      睜開眼後,昨天晚上形形種種驀然浮上心頭。
      張公公從太后處回來,正忠心耿耿在門外伺候著,突然聽見殿內一陣器皿碎裂的乒乒乓乓,皇上一聲雷霆怒吼:「來人!」
      張公公一頭扎進殿內,轉過屏風,皇上發未束冠、內袍鬆散,趿著鞋站在床前,面色青紫,眼泛紅絲。
      「司徒暮歸哪裡去了!」
      張公公雙腿一軟跪在地上,惶恐地瑟瑟發抖,司徒大人一直在皇上的被窩裡,為什麼突然讓皇上尋不見人影。「奴才,奴才不曉得--奴才該死!」
      一個金絲掐花瓷瓶鏘一聲碎在眼前,張公公猛叩了十數個頭,連滾帶爬出門拎過把風的小太監進來問話,小太監甚委屈:「公公去太后那裡時囑咐過,殿內無論有什麼人出來,只奴才自己行個禮,便隨他去吧,所以司徒大人出來的時候,奴才--奴才--」

      皇上睜著血紅的兩個眼珠問:「他幾時出去的?」
      小太監帶著哭腔道:「辰時左右,離現下有近一個時辰。」
      恆爰將龍齒咬得咯咯做響:「馬上吩咐下去,挖地三尺也要將司徒暮歸給朕尋出來!朕要將他一寸寸凌遲再油烹!」
      張公公帶著小太監們倒爬出門,恆爰狂怒之下,猶想到大局,從齒縫裡再繃出一句話:「務必隱密,莫讓隨行的朝中官員曉得。」
      當日下午,行宮上下被張公公領著的可靠小太監和侍衛們上下搜了個乾淨,連井上蓋的石板都翻開來找一找,半絲兒司徒大人的影子都沒尋見。
      據知情小太監和侍衛說,上午辰時末刻左右看見司徒大人獨自騎馬出了行宮,向官道上去了。因為司徒大人一向得皇上寵愛,侍衛們只當其有密旨在身,未阻攔更未盤問,任他去了。

      張公公將此話轉而稟報聖上,小太監們扒著廊柱目送張公公佝僂的身影沒入殿門,殿中乒乓聲與皇上的龍嘯相伴相襯,繞樑而出。小太監們縮縮脖子,兩刻鐘後,張公公倒爬出門檻,小太監們咬著指頭感歎,公公果然是公公,貼身伺候聖上這些年,修為高深。

      行宮裡的大動靜當然瞞不了太后,張公公稟報太后的時候甚明瞭,只一句話--
      司徒大人,恐怕,跑了。
      太后坐在鳳椅上沉思片刻,道:「這個司徒暮歸哀家竟小看了他。他這一走有兩說,一則他顧大局識進退,不等哀家處置他,到個僻靜地方自己把自己處置了,這是真忠臣。二則他顧念現況,先走人一避,千里拉長線,卻扯著皇上的心肝尖兒,這是真精明。」

      張公公思忖司徒大人平時為人,想著上頭兩項,將口封得死緊。
      太后道:「也罷,不管他是哪項,如今他一走,哀家暫且安生。皇上過了這陣子就好,只得往寬處看了。」
      皇上自從在內殿了雷霆大怒了一場,卻也沒再有大動靜,臉色雖鐵青,只陰雲密佈,沒雷聲兒。張公公和小太監們在肚裡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隨駕在行宮裡的大臣們只當司徒侍郎又佔鮮枝兒給皇上辦御差了,為官的規矩,不干己事莫打聽,沒人留意。
      是夜,皇上密傳密禁衛,下了御令--緝拿司徒暮歸,不論死活。
      密禁衛長叩頭道:「皇上放心,臣等將四海內每寸地皮挖開,也定將司徒暮歸尋出來。」
      恆爰冷冷道:「四海內倒不必,耗子只鑽牆洞,他只找熱鬧。你們只管向蓼山縣一路上尋,定能將其拿回來!」
      將拳頭重重向御桌上一砸,慢慢道:「死活不論,可都明白?」
      殿外北風又起,豐年雪將至。

      早上,顧知縣在房中整頓官服,準備升堂。
      程適扒著門框向裡瞄,看他整好帽沿帽翅,將袖口捋了又捋,衣褶彈了又彈,咂嘴吹了個響哨。
      顧況聞聲回頭,臉上有些罩不住,拉下顏色咳嗽了一聲,「程賢弟委實勤勉,不在房裡養棒瘡,大早上四處亂晃。」
      程適剔著牙道:「大早上你衙門裡的丫鬟敲門給我送雞絲粥進補,吃飽了想跟你道聲謝就過來了。」
      顧況理完領口,打開房門,程適向牆邊讓一讓方便他出門,打了個懶散哈欠。顧況向前堂方向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道:「大夫今天上午過來換藥,你別出衙門逛遠了。」

      程適在迴廊上一跛一拐走了兩步,向自己一指,「我這樣兒能出得了衙門亂逛麼?」
      顧況斜眼看了看他,向前堂去。程適摸摸鼻子,轉頭一拐一拐的回房。顧況轉進向前庭去的弄堂,遠遠望見恆商在前庭正廳的迴廊處站著。
      顧況這幾日昇堂,恆商都在這地方迎著他。今天也一般的走過來,輕聲道:「昨晚上可睡得好麼?」
      顧況道了好,再反問回去:「今早的飯可對胃口?」恆商自從住進衙門,顧況每天提心吊膽,惟恐飲食起居有什麼差池讓恆商忍著不舒心。其實恆商和他一起住在縣衙,就算天天啃饅頭喝開水都開心,每次顧況問他飯菜怎樣服侍的如何都歡喜滿足地說好。顧況卻不知道他是礙自己的面子說好還是真心說好,依然提心吊膽。

      恆商真心地應了好,顧況略鬆下心,恆商又伸出手來,將他領口處整了整。顧況的心又沒來由地撲騰起來,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對了,我昨天剛讓人買了些......」話說一半,又嚥住,恆商皺起眉尖疑惑地望他,顧況吶吶道:「等中午我拿到你房裡去,你......你悶了找程適下個棋也成,上街千萬記得帶上隨從。」

      恆商展顏笑道:「好。」顧況再想說點什麼,又說不出,吶吶地胡亂對應了一句,向衙門大堂去。路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家領口,早上花大工夫整官服,還是被恆商瞧見褶子替自己整平了,每天勞煩睿王殿下一次,顧知縣甚惶恐。

      升堂前,顧況還抽空問了聲師爺替程適換藥的大夫幾時到,覺得自己如此照應程適甚有義氣。

      程適數天前被呂將軍打個半殘,扔進顧況的小縣衙。
      在蓼山替玉鳳凰解了圍回大營時,胡參事便偷偷向程適道:「你這次目無軍紀在陣前強出頭,將軍回大營一定重罰你,我看顧知縣和那位公子都與大將軍甚相熟,不如你先去請那兩位替你討個人情。」

      程適當時十分不以為然,「胡兄當樂子講的吧,論起這次蓼山解圍,呂將軍應當褒獎我,怎麼可能罰?」程適對自己的作為甚得意,此次若不是因為我程適陣前挺身而出,呂小面瓜哪能把事情解決得這麼圓,理當要大大獎賞我。就是不知道小面瓜賞人大不大方,是賞銀子還是提官。

      胡參事見說他不通,歎氣搖頭地走了。等大軍回到營地,呂先將所有兵卒聚在空地上集合,點掌書程適,程適還當呂先是要賞他,樂滋滋從人堆裡晃出來。呂先鐵著一張臉,吩咐將程適拖到帳前重打三十軍棍。

      程適被小卒拖向杖刑台,方才曉得胡參事果真是呂先的知音。掄棍子的兩個小卒與程適的交情不錯,但是在大將軍面前哪個敢徇情,比平常倒更用足了十分的力氣下棍,以示無私。程適在街面上混了許多年,曉得認場面識時務,咬住了牙口不罵娘,哼也不哼一聲。

      三十軍棍將程適打得皮開肉綻,屁股變成血和的豆腐渣。小卒像拖死狗一樣將他拖下杖刑台,一桶涼水潑醒了,程適憋出保老命的力氣將十分英雄的話擱出來:「大將軍,我在山上喊話的時候就沒打算要命,大將軍還有多少棍子儘管打!」

      呂先看他出氣多入氣少還逞英雄的模樣倒也有些憐憫,於是道:「本將掌軍賞罰分明,你目無軍紀陣前鬧事該罰,蓼山一事能暫緩局面卻也有功,本將即刻派你到蓼山縣衙做知會文書,知會軍中事務與縣衙調和。」另外賞了五斤連骨的牛肉、兩盒棒瘡藥,令小卒把程適連人帶東西抬到蓼山縣衙。

      程適到蓼山縣衙的名目是做軍中的知會文書不是養傷,所以小卒先向顧知縣通報呂將軍派的知會文書到了。顧況將官服官帽穿戴齊備鄭重出迎,打躬說了一聲請,程適才被橫著抬進來,嚇了顧況一跳。

      送人的小卒將呂將軍寫的知會文書任命信信符與五斤牛肉、兩盒棒瘡藥交給顧況,把半死不活的程適扔在衙門大堂回軍中覆命去了,程適從擔架上掙扎抬起頭對顧況露了露牙,一翻眼暈過去,顧況第一次見程適被打成這樣,焦急火燎喊人抬程適進廂房請大夫。

      一番折騰,驚動了恆商,恆商去廂房正看見顧況坐在床沿上,親自扒開程適的衣裳。
      顧況看到傷勢倒抽一口冷氣,感歎道:「呂將軍下手也太狠了吧。」
      恆商淡淡道:「軍中紀律一向如此,少師掌軍賞罰分明,從不徇情。」暗示程適該打。程適半昏半醒中在肚裡罵了聲娘,更可恨顧況沒空回恆商的話頭,只歎了一口氣做附和。

      程適在腹中罵著娘昏睡過去,再醒來時是兩天後,顧況派來看護他的一個傻小廝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顧況還讓人在他床頭擺了個小火爐,爐子上擱著一個咕嘟咕嘟的小沙鍋,煨著那五斤牛肉裡的一塊給他熬湯喝。

      顧況退了堂來瞧他時特意把小沙鍋的用意向他詳細一說,再加了一堆噓寒問暖的話,嘴臉懇切又和藹。末了讓人拿了個空碗,舀出湯親自餵他兩口,道:「程賢弟,病要細醫傷靠慢養,你千萬放寬心莫急躁,等呂將軍賞的牛肉吃完,我讓廚房用最板正的牛臀肉做湯,以形補形,你能好的快些。」

      程適在顧況的屋簷下,只能惡狠狠地咬住杓子惡狠狠嚥下湯,再惡狠狠地道:「多謝!」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TOP

第十六章
      今日衙門又無大事,顧況做知縣十來天沒碰上一宗像樣的案件,甚氣悶。
      蓼山是江湖是非地,但入江湖的人都另立名冊不在百姓戶籍內,不歸他這個知縣管。顧況自小聽劉鐵嘴說書,老想著長大了也能做個升堂審案的官,後世人聽書除了狄公案之外,還能有一本顧公案。自從走馬上任後成天無所事事,莫要說殺人越貨的大案子,就是雞鳴狗盜的小案子也沒碰上一樁。顧況不甘心,去書庫翻查舊卷宗,指望找一件驚心動魄的陳年舊案再審翻案,將開國來的卷宗從頭翻到尾,除了雞毛蒜皮還是雞毛蒜皮,顧況終於恍然明白,蓼山縣能生是非的人全到江湖上混去了,剩下的都是不生是非的良民。

      顧況今天升堂,只有兩戶鄉下人家要嫁女兒娶媳婦,來告知縣衙修改戶籍。臨走前還塞給門口的衙役各人一包喜糖,顧知縣大人坐在公堂上高高在上,撈不到糖吃。
      退堂後到內院,後廚的採買過來稟報道:「大人昨兒讓小的捎的東西小的已經捎回來了,放在大人房裡的桌上。」
      顧況道了聲謝,摸出幾個錢打賞了採買,逕自回房去,在迴廊上向恆商的廂房處望了望,房門半開,應該在房裡。
      顧況加快腳步到自家房前,剛推門,一眼看見程適斜著身子坐在桌旁,拿另一張椅子墊著腳,大模大樣從桌上的紙包裡摸出塊東西塞到嘴裡咯登咯登嚼了,再摸一塊,含渾向顧況道:「沒想到你這麼大的人還饞這些吃,偷偷摸摸藏在屋裡,糖味兒不錯。」

      顧況頓時直了眼:「哪個讓你動的?!」
      程適睜圓眼道:「嚇,至於麼,摸了你兩塊麥芽糖吃跟我梗起脖子。今天祭灶滿大街都是賣糖的,大不了再上街買一包賠你。」
      顧況有氣撒不得,忍了,程適看著他鐵青著臉拂袖出門,搖搖頭吹掉嘴上沾的一粒芝麻,顧小么越發小家子氣了。
      顧況走到迴廊上,想想停住腳,看見一個匆匆過來的小廝,喊住了吩咐去房裡拿件家常衣服到書房去。小廝眼睜睜看著知縣大人換上便服,正要出門,書房的門被敲了兩下,恆商推門進來。

      顧況一把攥住恆商的手,「你且等一下,我出去一趟就回來。」一陣風地出了門,逕自往衙門後門去。
      衙門的後門外是條巷子,平時小攤兒甚多。今天祭灶,時候又近中午,擺攤的都收生意回家去了,巷子裡空空蕩蕩,顧況出了巷口,街上也只得兩三個攤位,人甚稀少,遙遙看見一家乾果鋪正在關門,忙發足奔上去,「老丈,給我秤三斤麥芽糖。」

      全縣父老都認得顧知縣的臉,店老闆看見顧況十分歡喜,行禮讓座又捧茶,還問知縣大人怎麼不坐轎子親自到小店來,顧況心急如火燎又不能駁老人家面子,只得捧著茶杯支吾應付,足過了一刻鐘,店老闆才轉身去秤糖,向櫃子裡一看,甚愧疚地道:「顧大人,對不住。糖剩的不多,塊兒整的只有一斤不到。今天祭灶,到這時候糖都不剩什麼了。」

      顧況沒奈何道:「只要有就便好,不拘多少。」店老闆一塊塊從余渣裡挑出來,秤一秤只有八兩多一點,拿紙包了。顧況袖起糖,疾步趕回衙門。
      轉進庭院,遙遙看見恆商站在假山前,顧況一隻手按著另一隻袖子裡的紙包,有些侷促,向恆商道:「我--我有些東西給你,去書房說。」
      恆商神情像春風般暖起來,「好。」
      進書房闔上門,顧況從袖子裡摸出紙包,心中卻沒好意思又躊躇起來,巴巴的弄了這種東西,也不知道恆商還記不記得,萬一只覺得這東西寒酸怎麼好。
      恆商點漆的雙眼正望著他,顧況吶吶地遞上紙包:「今天是祭灶,所以......」
      恆商雙手接過來,打開,氣息頓了頓,剎時百種滋味上心頭。
      顧況留神他臉色,道:「我一介芝麻大的官,今天祭灶,也整治不出什麼好東西來,這樣東西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想著你小時候愛吃,買過來給你嘗......」

      看見恆商的神情,下面的話卻嚥住了。恆商捧著糖包望他,卻像當年在破草棚裡竇天賜聽說自己要帶他玩時的神情,顧況只覺得十年的幾千個日子又倒了回去。恆商沒說什麼,他也沒說什麼。相對傻站了片刻,顧況道:「廚房的飯該好了,出去吃飯吧。」

      恆商將紙包揣進懷中,輕輕笑道:「好。」
      中午開飯,程適想趁什麼時候跟顧況講一聲不好意思,結果整個中午飯沒找到合適的空子。顧況和恆商對面坐著,恆商膩膩歪歪看顧況,顧況膩膩歪歪看恆商,兩人這樣你來我往,針都插不進去。程適覺得有些肉緊,心情莫明抑鬱,多吃了半碗米飯。

      下午顧況到書庫翻舊卷宗,恆商不用說是跟去了。程適在自己房裡睡了個小覺,爬起來後灌了杯開水,左右想了一想,換了件衣服一拐一拐出了衙門後門。程適跟自己說,在衙門悶久了遲早悶出病,正要出來見見太陽去霉氣。在街上怎麼逛也是逛,順手秤幾斤麥芽糖賠給顧況。顧小么從小摳門到大,兩塊麥芽糖嘛,值什麼?吃他幾塊我賠他幾斤。

      從城南逛到城北,從下午逛到黃昏,程適有傷,還要走一走歇一歇,終於在城隍廟門口秤到三斤麥芽糖,提回衙門。
      祭灶也算個小年,衙門廚房晚飯整治出一桌甚像樣子的酒菜。程適棒傷未好忌口的東西多,也不能喝酒,看見菜徒生感傷,顧況和恆商繼續膩膩歪歪,程適覺得很不像樣,咳嗽了幾聲做提醒沒人理會,索性隨便塞滿了肚子先回房去。

      在房裡聽到二更的梆子響,程適覺得顧況差不多該吃完回房了,拎起紙包去還顧況的糖。到了迴廊上,遠遠看見一個人影攙扶著另一個東倒西歪的人影推開顧況的房門。不用說,又是顧況那個不中用的被恆商灌倒扶回來。

      程適一拐一拐走到顧況房前。半看的門縫內燈火甚明亮,顧況的床正對房門,恆商正幫床上的顧況蓋上被子掖好被角。顧況這小子居然能混到睿王殿下的服侍,當真好命。程適看見恆商從床前起身,伸手欲推門,忽然五雷轟頂,傻在門前。

      恆商彎下身,明明白白地,向顧況唇上親了下去。
      雷公的吃飯生意在程適的耳邊轟轟隆隆。
      斷上了!顧況和恆商居然斷上了!

      程適在床上翻覆一夜,沒得好覺睡。
      打小在街面上長大,葷的素的都見過,好這口的不稀罕,他程適稀罕的是,顧況怎麼把這口的事情幹下去?細細一琢磨,顧況這些日子和恆商眉來眼去,本就大有往這口子上來的勢頭。恆商從小愛貼著顧況,十來年後再見面,顧況黏黏乎乎,恆商膩膩歪歪,兩人很對盤口。何況據說皇上也有些興趣在上頭,恆商愛上這口,更是親兄弟。

      不過,程適從左側再翻到右側,方才瞧見恆商偷偷摸摸親顧況一口,還是覺著彆扭。
      程適在街面上尋常見過堂子裡的小相公幾回,都生得皮色水嫩齒白唇紅,一股子嬌滴滴的小娘兒媚態。據說愛小相公,一愛他如娘兒般的嬌嫩,二更愛他小娘兒沒有的別樣風趣,此為意興所在。程適就是想不明白,恆商在顧況身上瞧上了這兩樣中的哪一樣?

      第二天,程適明裡暗裡,仔仔細細只打量顧況。
      正好第二日衙門裡還不大不小有些棘手事務。蓼山寨的三當家和四當家帶了十來個雄赳赳的好漢大搖大擺進了衙門前院,說寨主招婿在即,來跟衙門索些款項裝點擂台。

      衙役們將眾好漢攔在衙門前,認定是來砸縣衙的場子,衙門與道上向來井水不犯河水,索要款項一說從何而來。
      蓼山寨的人理據充足,振振有辭。本來各自道上不相干,但是官府衙門既然插手了寨主招婿的事情,此事就算靠在衙門身上,出了頭就要收到尾。最近山寨生意清淡,過年費弟兄們自己解決,寨主招親要排場鮮亮,需得衙門給點款項。

      程適在屋角看兩方對峙找樂子,對峙到劍拔弩張時,顧知縣匆匆趕出來,喝令衙役停手,向蓼山寨的人道了聲得罪,再問到來意,蓼山寨的三當家向顧況道:「顧知縣像個爽快人,我們粗人也不會繞彎子說話,最近山寨生意清淡,年關將至,寨主招親要佈置排場裝點擂台,手頭緊俏,兄弟們來衙門跟顧知縣請些補貼。」

      衙門口塞滿看熱鬧的百姓,都等著看新知縣大人的能耐,顧況皺起眉頭思量片刻,客客氣氣一笑:「貴寨的事情,本官已曉得。貴寨主招婿一事由朝廷做公證,但此事由朝廷派的呂將軍主理,山寨的事務本與地方衙門無干,本官只是個七品知縣,款項一事做不得主。待上報知府大人與呂將軍,一同參詳後再派人到貴寨答覆可好?各位英雄遠道過來,先請到後堂喝杯熱茶再走。」

      程適在屋角搓下巴,顧小么敷衍推磨的本事幾時這麼高了。
      三當家便冷笑:「顧知縣,我知道你們衙門辦事的道道,倒皮條的買賣欠賬的爺爺,能推就推能拖就拖,只拿話來敷衍。兄弟們今天只請顧知縣索性給個爽快話,這項銀子,給還是不給。」

      程適在屋角向外挪了挪,看顧小么如何再圓這個場。只見顧況鎖了兩道眉沉吟,依稀有那麼兩分知縣大人的架勢。程適橫看豎看,只覺得顧況還是從小看到大的顧小么,書生氣是有些,尋不出別樣的意味來。

      片刻,顧況向衙役道:「去內院請程知會出來,再去請師爺。」
      程適反應一刻才緩過來程知會便是自己,咳嗽一聲,一拐一拐從屋角踱出來,對顧況打個哈哈:「顧知縣找程某有事?」抬手向蓼山寨的幾條好漢抱一抱拳。
      顧況垂手站著,一臉公事相:「蓼山寨的英雄來衙門請款項用以寨主招婿一事,本官不敢擅專,請程知會即刻報予呂將軍,望務從速。」
      程適也負起手,端出官爺架勢,斂著神情一點頭:「好,本--本知會即刻去辦,備馬。」
      程知會官比顧知縣低了一階,此時在衙門屋簷下,口氣像比顧知縣高了三等。小衙役們都滾圓了眼,顧況忍不住道:「程知會,你身子未癒可能騎馬?本官吩咐替你備轎吧。」

      程適肅著官顏道:「無妨,正事要緊,備馬。」顧況只得點頭:「備馬。」
      程適忍著火燎的傷臀一路縱馬顛到大營,逕自進呂先大帳將事情向呂先一一說了。
      呂先道:「蓼山寨的事情與知府衙門無干,你即刻回衙門告知顧知縣與蓼山寨人等,將款項數額報與本將,本將派人送到山寨去。」再寫了一封書函,程適接過揣在懷裡,行完禮欲拐出去,呂先忽然道:「程掌書,身子可養好些了麼?」

      程適回頭齜牙一笑:「多謝大將軍掛心,好不少了。」一拐一拐的出帳去。拐到離栓馬的地方尚有一丈遠,一個小兵從他身側跑過,到馬前停下,從胳肢窩下掏出一個棉墊放在馬鞍上,向程適咧嘴笑道:「大將軍吩咐的。」

      程適轉頭看看大帳,小面瓜居然還有些人情味。翻身爬上馬背,向小兵道:「勞駕向大將軍捎句話,說下官我感激不盡。」
      從大營再顛回衙門,饒是有呂先賞的墊子,程適的傷臀也早支持不住,從馬背上掙扎下來幾乎站不穩,程適咬著牙挺直脊樑將呂先的話向顧況和蓼山寨的人說罷,再遞上呂先的信。顧況知道他在死要面子活受罪,道:「有勞程知會一路辛苦,先請進內堂喝口熱茶喘喘氣,緩緩精神。」

      程適也實在撐不住了,拐呀拐的進內院,直奔臥房,一頭紮在床上。
      客客氣氣送了蓼山寨的英雄們出衙門後,再吩咐找大夫替程適療傷,顧況方才回內堂。剛轉進內院,恆商就迎過來,等左右無人,立刻道:「我方才都看見了,你這番處置得再好不過。那些百姓與蓼山寨的人從此一定對知縣大人愈發佩服。」

      說得顧況十分不好意思,「我新上任,只能摸索著做官,只求無過,不敢讓人說我是好官。」
      邊說邊到了書房門前,恆商跟著顧況進門,闔上房門,攜起顧況的手笑道:「景言你一向只嚴謹做人,可也莫謙慎太過。我此番只是實話實說。」
      顧況被恆商握住手,不禁心中覺得有點侷促,按理說他和恆商關係不淺,互相握住手說說話並沒有什麼,顧況暗想,自己最近似乎有些不對,是不是確實避諱得太過了一些,惹得恆商的眼神神情每每有些失落,不知為什麼,恆商眼神中露出失落時,顧況心中便也跟著有些不舒服,像被什麼揪住了一般。顧況任由恆商攜著手,低頭笑了笑。恆商看見他的笑容,神色頓時又欣喜了些,將顧況的手握得緊些,道:「眼看又近午了,下午你看完卷宗,我找你下棋。」

      顧況恍然記起:「快晌午,是了,我說有件事情沒辦。要跟廚房說一聲,中午挑塊板正些的牛臀肉燉湯!」立刻急匆匆出門去。
      恆商從他驀地抽回手時,神色就黯了一黯,可惜顧況急著去給程適燉湯,並沒有留意。恆商垂下衣袖,看著顧況匆匆離去的身影,浮出一絲苦澀的笑意,低聲像自言自語般道:「原來你心中,始終是程適的事情要緊些麼。」話語淺淺溶入清冷的風中,顧況自然不可能聽到。

      
      中午,顧況親自端著一碗牛肉湯,去瞧程適。
      程適剛敷完藥膏,脊背向上在床上躺著,向顧況瞄了一眼,知道他來看風涼笑話。顧況身後照例跟著恆商,恆商照例跟程適寒暄了兩句,不曉得為什麼,今天神色僵硬得很。

      顧況道:「程賢弟,你此番舊傷變新傷,大夫說可惜要在床上再養一兩天,多忌口些日子。」程適拖著嗓子道:「勞煩賢弟操心。」
      顧況在床沿上坐下,讓兩個小廝將程適架起來,把湯碗遞過去:「你掙得動麼?掙不動我舀給你喝。」程適斜靠在床沿上,剛要伸手接碗,忽然瞧見床尾站的恆商臉色像個剛成形的柿子,昨天晚上的情形在腦中一閃,驀然領悟,他不會在吃醋吧......程適立刻縮回欲伸的手,有氣無力哼道:「別說,這陣子緩過勁來還真疼得緊。顧賢--小么,勞煩你行行好,餵我兩口兒。」

      顧況被他一聲小么喊得寒毛倒豎,舀了一勺湯送到程適嘴邊,程適吱溜喝了,再一勺再喝了。一勺勺餵過去,程適冷眼看恆商的臉一岔岔青下來。
      一碗湯喝盡,程適抹了抹油嘴,直直望向顧況雙眼:「小么,多謝,你待我真好。」這句話何其肉麻,不單恆商,顧況的臉也瞬間鮮青。程適洋洋得意看顧況一言不發拔腿就走,恆商酸著臉跟他出門,在床上吹了聲響哨,連陳年的老本都撈回來了,爽快。

      再此以後,直到程適下地,顧況沒進過他房門。
      程適歇了一天,就能四處亂走。走來走去,偏偏就晃在顧況四處,冷眼看恆商像看雞崽的母雞一樣時刻候在顧況旁邊。幾天看下來,越發覺得這事情有趣。如果拿兩個人的模樣比較,恆商眉目清俊相貌俊俏,程適見過的人裡沒幾個能比得上。顧況只是面皮白些,五官順眼,一副書生相。怎麼想情形也該是倒過來。程適真不明白,恆商迷上顧況的哪一塊了。

      年二十九,家家都看著火爐滷肉準備過年,衙門裡蕩著滿院子滷味香。
      程適這兩天和衙門廚房的掌勺混得很熟,肚子整天油水頗足。恆商寫了個報平安的請安奏折托呂先轉呈,去了大營到晚上還沒回來。程適趁這個空檔從廚房切了兩隻剛出鍋的鹵豬蹄,溫了一壺小酒約顧況到房內同吃,其實是有幾句堵了很長時間的話想和顧況一說。

      程適這幾天冷眼看下來,顧況其實對恆商的那點意思還蒙在鼓裡頭,落花不知流水意。程適覺著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索性今晚上跟顧況挑明了,日後更有好處。
      半碟鹵豬蹄啃完,小酒喝掉半壺,程適還在琢磨是開門見山好還是迂迴婉轉好。顧況皺眉看他,「程賢弟,你說今天晚上有要事告訴我,吞吞吐吐唧唧歪歪半天沒露個話頭出來,到底是什麼事情!」

      程適放下酒杯,鄭重道:「顧況,我問你一句話。」
      顧況道:「什麼?」
      程適在燈下望顧況,屋裡生了火盆,挺暖和,顧況又喝了兩杯暖酒,臉色潤紅。程適忽然覺得,顧況的眼現在看起來比平時亮些,臉也比平時更順眼。恆商在酒後親顧況,難道顧況在喝了酒後能親出別的味來?

      程適舔舔嘴唇,不曉得是什麼味。
      顧況道:「程賢弟,你雙眼發直,到底有什麼要緊話要問?」
      程適忽然下了一個決心,道:「顧況,我先問你,要是有人這麼著對你,你怎麼對他?」
      顧況確定程適喝多了,頭正在發昏,道:「怎麼著對我?」
      程適道:「顧況,你過來些。」
      顧況索性看他犯昏能犯到什麼地步,起身站到程適旁邊。
      程適招招手:「頭再湊過來些。」
      顧況皺起眉毛,略俯下身。程適看了看,搖頭道:「不好,這樣看起來不對。」
      顧況忍耐不住,剛要張口道你發什麼昏,程適推開椅子蹭地站起來,一把挾住顧況,不待他反應,看準位置,電光火石般向顧況嘴上親了下去。
      親下去之後,覺得挺軟。
      一舔有股酒味,再舔有些鹵油香,再舔卻品不出旁的味道來。那天看恆商意興十足流連不住,難道就是圖軟?
      程適還沒來得及細琢磨,肚子窩心一痛,哎呦一聲,鬆開顧況半彎了腰。
      顧況的腿再快又狠地招呼過來。程適抱著肚子向後跳兩步:「哎呦顧賢弟,你也太不禁耍!」顧況臉漲得血紅,拿袖子惡狠狠地擦嘴,「程小六,你他娘的喝多了餿水糊住心,他娘的做什麼!」

      程適按著肚子咧開嘴:「顧賢弟,自從進了朝廷當上官,還以為你的腦袋只會支稜帽翅子,『他娘的』這三個字出口真親切。」眼見顧況鮮紅著一雙血絲眼捲袖子就要過來玩命,忙大喊一聲:「且慢!我只問你,方纔若那麼著你的是恆商,你怎麼著他?!」

      顧況的血絲眼發直住了手:「你說什麼?」
      程適慢慢直起腰,「別說兄弟不厚道,我方才只是提點你,我祭灶那天晚上親眼瞧見,睿王恆商,就是方纔我那麼著親你。」
      顧況的腦中轟的一聲,眼前金光亂冒,欲張嘴,卻一個字也吐不出。
      程適晃了晃頭,接著道:「我那天晚上瞧見了,嚇得不輕。以為你和他是你情我願的斷袖分桃了。到底你我從小一道長大,就算看在兩位師傅的面子上也不能眼見著你直上岔道去。所以今天晚上索性豁出去犧牲一回,來試你一試。」眼見顧況血紅的一張臉褪到蠟黃再轉青,舔了舔嘴吞口唾沫再晃晃頭,「從方才看,原來你不好龍陽這口,也不知情。不過我看恆商那小子對你十分有意,別怪兄弟多事問一句,你和他到底怎麼搞的?」

      顧況雙眼發直,臉色蠟白,卻不說話。
      程適踱過去,在顧況肩頭拍兩拍,「依我看,恆商看上你了。聽說萬歲爺就愛龍陽,睿王再斷袖也沒什麼。只是你和不和他斷,兄弟也說不上話,你自個兒掂量......」

      顧況忽然冷冷道:「你胡說。」程適偏過頭:「嗄?」
      顧況臉色蠟白,面無表情冷冰冰道:「程適兄,你若要信口開河,怎麼說我顧況都無妨。污蔑王爺誹謗萬歲,哪一項都是滅九族的重罪,你再喝完酒後胡言亂語,別怪我不講情面依律法辦你。」

      程適斜看著顧況,歪嘴笑了笑:「成,顧知縣,你只管從今往後揣本大匡朝的律法在袖子裡。我程適哪怕一個噴嚏觸犯了裡頭的一個字眼兒,你都抓我進號子,上交知府衙門還是刑部都由你,只要你沒人的時候對自己還撐得起這個架勢,我只是告訴你個實情讓你再別蒙在鼓裡。怎麼辦自己想透徹,只要自己不屈心,你想怎麼辦都成。」在顧況肩頭再拍一拍,逕自推門走了。


      恆商到大營將奏折托給呂先,和呂先又話了兩句家常。
      恆商道:「明日是三十,軍營裡也無大事,不如少師你也到蓼山縣衙,一起熱鬧過年吃酒有趣。」
      呂先笑道:「十五殿下的美意領了,但軍中豈能無主將。況且兵士們都不能回家過年,臣這個主帥哪能丟了他們自己去玩樂。江湖中的人雖明言招婿前不再尋蓼山寨的麻煩,還是要防著他們生事。臣一步離不得大營,望殿下體諒。」恆商知道呂先說的很是,便不再勉強,道:「只是不能與少師一同喝酒守歲,少了許多興致。」

      正閒話時,忽然傳令兵來報說,營外有人自稱聖上的密禁衛,要見大將軍。
      恆商驚道:「難道皇兄在京中有什麼棘手事務?」呂先就命快請,請進來為首的一位,恆商和呂先都認得--皇上貼心的密禁衛長趙謹。
      趙禁衛長環顧左右,道有皇上密令要大將軍幫忙,等左右退下才跪下給恆商見禮,向呂先道:「卑職此次出京,是奉皇上御令緝拿中書侍郎司徒暮歸,皇上的聖諭,死活不論。」

      恆商和呂先都長歎,知道司徒暮歸一定是觸了皇上的某處逆鱗。呂先便道:「本將已曉得,趙禁衛長有皇上密令在身,本將若有力所能及處,一定盡力協助。」趙謹別過呂先,道帶人自去蓼山縣客棧安歇,便於密訪。

      趙謹走後恆商忍不住歎氣:「慕遠這個人一向精明,不曉得為什麼屢屢卻逆皇兄的聖意,我平時看著都替他捏一把汗。他若要討皇兄歡心十分容易,為何偏要去觸皇兄的龍鬚?」

      呂先道:「慕遠只是隨性,又恐怕另有算計。只是這次事情看來不小,殿下和我與狀元兄又要寫奏折保他。」
      恆商歎道:「要保他也要先曉得是什麼緣故。」
      趙禁衛長這次來找呂先,卻是與弟兄們商量出來的一個小算盤。幾個密禁衛都曉得,這次皇上龍顏大怒要抓司徒大人是為了些床幃中事。密禁衛們琢磨,司徒大人已經進了皇上龍被窩,老話說床頭打架床尾和,司徒大人一向是皇上心窩子裡的人。皇上此時大怒,彼時氣消司徒大人又是塊寶。因此司徒大人萬萬不能嚴拿。所以密禁衛們商議,弟兄們只當出京城透透氣。皇上算準了司徒大人在蓼山就一定在蓼山。呂將軍與睿王殿下和司徒大人素有交情,先去擱個話兒一定會給司徒大人通風報信。到時候遇見了司徒大人,客客氣氣請回去。遇不見兜個圈兒回京去,只說人海茫茫尚未尋到,說不定皇上的氣已經消了。

      密禁衛們打著如此的小算盤與趙禁衛長一起進了蓼山縣城,尋了家客棧住下,還預備玉鳳凰招親那天去瞧個熱鬧。
      恆商在大營同呂先商量司徒暮歸一事,不知不覺耽誤到天黑,呂先留了飯,恆商胡亂填了肚子,匆匆策馬趕回蓼山縣衙。
      恆商回來時夜已兩更,院子裡漆黑寂靜,僕役下人都睡了。恆商望見顧況的房中還點著燈,在迴廊下躊躇了片刻,還是舉步到了門前,叩了叩門。門吱呀開了條縫,恆商順手推開跨進去,抬眼先看見顧況臉色蠟黃中泛著潮紅,神色也十分侷促,驚道:「景言,可是受了風寒?」伸手探向顧況額頭,顧況卻向後退了一步,道:「承、承蒙殿下擔憂,臣興許是昨晚上睡得不沉,早些睡便好。臣去吩咐人服侍殿下洗漱,夜深寒冷,殿下請早些安歇。」

      恆商急伸手握住顧況胳膊,顧況一哆嗦。
      「景言,你怎麼與我說話又這樣生分的口氣?我去大營時難道有什麼事情?」
      顧況此時看見恆商只覺得不知如何是好,程適的幾句話穿來穿去在心裡繞,顧況自己又不能相信,恆商要和他斷袖,這話從何說起?但程適絕不是個搬弄是非造謠尋樂的人。尤其--尤其記起程適的一啃數舔,顧況情不自禁又打了個寒顫,耳邊轟隆匡當。

      恆商在昏黃的小油燈火裡看見顧況的臉青綠黃藍交加變幻,心中不知為何有些不安,伸手去握顧況的手,顧況一手涼汗,十分冷。「景言,我其實......」
      程適的一句話適時再蕩過顧況耳邊--「方纔若那麼著你的是恆商,你怎麼著他?!」顧況的腦中再轟地一聲。
      寒風透進門縫吹過,恆商握緊顧況的手,正要向下說,門外劈啪一陣腳步聲響,房門緊跟著響了三聲,「大人,小的有事稟報。」恆商只得放開顧況的手,顧況清清喉嚨,「進來吧。」

      門房小廝低頭推開房門,抬頭望見恆商,大喜:「竇公子,原來你在大人房裡,小的正是尋不到你才來稟報大人。門外有位公子說是您的故人,請您去瞧瞧。」恆商心中隱約有些猜測,顏色變了變,小廝道:「對了,那位公子說他姓穆名遠,是公子的故人吧?」


      恆商跟在小廝的燈籠後,顧況走在恆商身後,大步流星趕到外院後門前。因為明天就是三十,門簷上掛了幾盞紅燈籠添加喜慶,寒風刺骨,吹得燈籠搖搖晃晃。恆商一眼看見那個意料之中的人影站在燈影下,開口字眼兒裡還透著笑意,「原來一個知縣衙門,走後門也難。」向恆商拱拱手。

      恆商此時不方便說什麼,只微一頷首道:「夜深風涼,快進屋再敘。」顧況瞇眼看那人走近,覺得眼熟。知縣大人親自到後門口迎客,另一個門房也慌忙打燈籠伺候過來,燈火明亮些顧況看清了來人的臉,大吃一驚,一彎身欲行禮:「您是司......」

      恆商不動聲色伸手握住他胳膊阻住他身形,「景言兄,穆兄遠道過來,恐怕要在府上多打擾些日子,可否先勞駕吩咐備間客房?」
      顧況頓有所悟,道:「好,穆--穆公子先請書房裡坐。我即刻著人去準備茶水,收拾客房。」
       轉頭先吩咐小廝拿個炭盆到書房去。
      顧況這個縣太爺內院的僕役少的可憐,門房有四個人,知縣大人出門時就是轎夫。內院有一個廚子,廚子的一個婆娘、兩個粗手粗腳的丫頭、一個尖頭尖腦的貼身小廝。總共九個人負責顧知縣的一切排場。顧況初上任時,知道自己驀然有九個人伺候,還覺得惶恐的不得了。程適見他有九個人伺候,也眼紅的不得了。

      因為明天是三十,四個門房有兩個告假回去過年,只剩兩個看門。廚子摟著婆娘在下房睡熱乎覺。兩個丫頭被小廝喊起來,揉著迷濛的睡眼去收拾客房。小廝拿上火炭盆送到書房,顧況再找不見別的人可用,自己到廚房裡尋柴點火,燒了半鍋熱水,從房裡拿個茶壺放上兩撮葉子泡了,再現洗了兩個茶盅兒配上,擱在茶盤裡端去書房。

      恆商和那位司徒大人對面坐在圓桌前,顧況推門進去恆商急忙起身:「景言,此事吩咐下人去做,你怎麼好親自端茶水。」接過茶盤放在桌上。
      顧況道:「讓下人來來往往恐怕不方便,二......」左右看看斟酌一下詞句,「二位請且慢慢敘話,下官先告退。」揖了一揖輕輕退出去,闔上房門。
      恆商望著門外人影漸沒,司徒暮歸先瞧房門再瞧他,笑道:「原來十五殿下有心卻似春流水,只隨和風探東華。」
      恆商沉臉咳嗽了一聲,道:「慕遠,你這次究竟怎麼觸犯了皇兄,下御令命密禁衛拿你回去,還道死活不論。今天趙謹到少師的大營如此一說,我都嚇了一跳。和少師商議上奏折保你,又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不好動筆。」

      司徒暮歸搖頭道:「此次觸怒皇上是臣自找,十五殿下和少師都不必費心。此事怎麼說我都是個砍頭的死罪,只是我留在宮中,皇上要治我死罪還要度量顧忌,氣壞了龍體我就更罪過。索性走這一趟,皇上定能猜到我行蹤。密禁衛拿人時兵刃上難做擔保,倘若一個失手取了我性命,能省不少事情。」

      恆商聽他輕飄飄地將話拋出來,甚是無奈,司徒暮歸接著道:「況且最近在朝中聽說蓼山縣熱鬧的很,正好來看看。」
      恆商道:「慕遠,我從幾歲到今日和你十幾年的交情,你與我還有半師之恩,你若有事我萬不能不管。你究竟怎麼得罪了皇兄,說與我聽,我才好想辦法開解。」司徒暮歸只當水漂敷衍過去:「只是陪駕對局,局面凌厲時,顧不得後路飛象將軍,定局不能悔了。」

      恆商也問不出所以然來,只得思索留到日後慢慢再套實情。出了書房,客房也已收拾好,顧況吩咐小廝備了兩大桶熱水伺候恆商和司徒暮歸各自洗漱安歇。
      恆商瞧著顧況,有話此時又不方便說,於是道:「你臉色不好,好生歇著。」
      顧況垂手應了,待兩位貴人安頓完畢才跌跌撞撞回房去睡。上了床只覺得天旋地轉,模模糊糊自己想,今天晚上的事情,該不會都是做夢吧。
      《待續》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TOP

江山多少年 下 by 大風刮過
      文案::
      從良計!?
      顧況怎麼想也沒想到,這種戲碼竟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而且那個逼自己的,竟然是高高在上的十五皇子恆商!?
      現在自己是該自刎以謝姦污皇子的大罪,還是乖乖負責恆商的一生?
      但他的一生,又是自己這小小芝麻官負得起的嗎......
      原以為只要自己與顧況的距離拉近,那麼他們定當可以回到從前那般。
      可是十多年過,沒想到他們之間卻更似隔了千重山般。
      但他不放!
      如果皇子的身份是讓顧況卻步的原因,那他可以捨得。
      就算是永遠與他待在這小小的蓼山縣,他也甘之如貽啊......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TOP

第十七章
      第二天,年三十。
      顧況大早起床,出門就看見在院子裡探頭探腦的程適。程適一見他立刻晃過來,伸手向院南一比,壓細嗓子:「昨天半夜來的那個人,我在門縫裡看怎麼像那位司徒大人似的。」

      顧況不禁佩服程適一雙雪亮的賊眼,低聲道:「輕聲些,那位大人此次來不知道是辦什麼要務,不能暴露行蹤。」
      程適咧嘴道:「曉得了,我只當不認識他。」斜眼看顧況,「顧賢弟,你離我三尺遠是不是防著我再怎麼著你一口?你放心。」伸手剔了剔牙,「昨晚上那一口,我回房也漱了半天嘴。」

      顧況鐵青下瞼,回頭便走。程適在他身後抹了一把嘴,齜牙嘿然道:「不過別說顧賢弟,親著滋味卻不錯,軟得很,又嫩滑。哈哈--」
      眼角的餘光驀然瞥到,恆商正在近處一根廊柱前一動不動地站著。

      顧況和程適過年,總歸只有幾個字:新衣裳、壓歲錢、放爆竹、吃肉。
      小縣衙裡被幾個紅燈籠一點綴,喜氣洋洋。顧知縣在院子裡逛了一圈,袖子裡揣著昨天晚上封好的紅包,給內衙裡的下人們每人一個。
      顧況謹遵著劉鐵嘴當年的教誨,待人無上下貴賤,皆當禮之。遞紅包時都雙手送過,廚子門房丫鬟皆甚感動,覺得新知縣大人雖然寒酸些,但當真是好人。
      程適討顧況便宜時被恆商看見,恆商百年難得的小白臉繃成千年凍就的冰雕,拂袖向飯廳去,程適料定他心中醋海翻濤浪高千丈,覺得十分得意。顧況在院子裡發紅包尚不知情,程適晃晃悠悠跟在恆商後面,也進飯廳去和恆商搭個訕。

      那位司徒大人也在飯廳裡坐著,正在恆商身側。程適晃進門,先向恆商道:「哈哈,今天節下,千歲起得甚早。」抱拳一揖,再向司徒大人問個安。
      恆商勉強點了個頭,「程掌書也甚早。」
      程適拉張椅子坐下,露著牙道:「方纔在迴廊下看見千歲,只是千歲走得甚快,沒來得及請安,千歲莫怪罪。」誠心讓恆商添堵。
      恆商哦了一聲,眼卻不看程適。程適又道:「顧賢弟他方才只顧著和小的說話,沒看見千歲,不曾請安,千歲別怪他。」
      恆商在衙門裡住著,不能暴露身份,程適一向尊稱一聲竇公子,今天仗著沒下人在,故意一口一個千歲,恆商兩道墨眉鎖著,更不看程適,倒是那位司徒大人笑了笑。
      程適接著道:「我見顧賢弟去發紅包,想來等下就過來了。」
      恆商淡淡道:「我曉得。」
      司徒暮歸望著門外笑道:「外面應該是顧知縣過來。」恆商側頭望,程適靠在椅子上晃一晃腿。
      顧況發完一圈紅包,恍然記起忘了一件事情,先趕到飯廳來向恆商和司徒大人問安。進門還沒開口,恆商先溫言道:「景言,衙門裡沒什麼要忙的了吧?」
      顧況向司徒大人躬身一揖,忙回恆商的話:「沒什麼,人也不多。只是寒酸了些。方才記起來有件事情未辦,我吩咐人上飯,你--您和司徒大人先用著。」
      恆商心中被這個「您」字一刺,道:「今天雖是三十,莫再勞神鋪張,交給下人就好。先吃飯吧。」程適就接話:「開門炮還沒放呢,先吃飯。什麼事情?吃完了我幫你對付。」

      顧況道:「忘了寫新門聯。」
      程適立刻道:「吃了飯包在愚兄身上。」
      顧況抽了抽嘴角:「程賢弟那幾筆字......咳,好意愚兄心領了。」司徒暮歸揚起了眉梢,又笑了笑。恆商望著顧況的雙眼,輕聲道:「我幫你寫。」
      顧況臉上沒來由有些燥熱,頗不自然地笑了笑,「好。」想想這個字有些不恭敬,還有司徒大人在眼前,又添上兩個字:「多謝。」還是覺得甚生硬,一時卻想不出如何應付。恆商只一直看他,顧況的心中又像被什麼揪住了,鈍鈍的難受。但這種感覺究竟是什麼,顧況又弄不明白。他自從聽了程適的話後,見到恆商,總不由自主想起程適講過的話,若那些話當真......顧況又開始覺得站也不自在,坐也不自在,胡亂應付了幾句話,出去點開門炮。

      程適抱著膀子看戲,顧況親手點上開門炮,放罷,丫鬟端了早飯上來,程適毫不客氣抓起一個點紅花的大饅頭大口咬下,司徒大人斯斯文文的吃,恆商稍許沾了沾唇,顧況胡亂對付著吃了些。

      早飯完結,小廝抬了兩張大桌子並在飯廳中央,擺上文房四寶和裁好的紅紙,開寫春聯。陣勢很像個模樣。恆商提筆,程適盯著他著墨:「歲雪乍溶梨花早,曉堂初看柳色新」,橫批:「鴻雁已歸」,字跡清峻。程適心道酸哪,過年春聯對兒又不是作詩,意境個什麼勁。

      恆商抬頭向顧況道:「景言,你若不嫌棄,此聯貼書房可好?」
      顧況欣喜道:「好。」
      恆商笑道:「我的字不如慕遠,讓他多寫。」
      司徒暮歸道:「這句話當不起,惶恐惶恐。十五殿下有心讓臣出醜。」於是提筆也寫了一聯,「暖日著南意,遙風度東華」。題了一批:「小杏才開」,墨跡如流雲逸然,程適在心裡感歎,不愧是替皇上寫折子出身。

      恆商向顧況道:「景言也題一聯。」顧況不喜歡陣前婆婆媽媽,知道寫了必定出醜,索性乾脆一寫。拿起筆又尋思尋思才寫了:「春染桃花桃花紅,雨潤楊柳楊柳青」。橫批「辭舊迎新」。真心實意道:「我不擅長寫對子,只會拿老詞出來見丑。」恆商道:「老詞意境卻濃,正合春聯的意思。我與慕遠的卻不夠喜慶。」

      程適吃飯前被顧況恥笑,耿耿於懷。瞧著桌上的三幅對兒道:「在下斗膽說一句,這幾幅貼正堂前門都少了些氣勢。我有兩個對子,一個可以貼正堂,一個貼前門。」抓筆向紙。「牡丹滿園層層貴,桃樹開花朵朵祥」。橫批「金玉生輝」。程適洋洋得意道:「這個好貼正堂。」,再挽袖子一揮:「天地雲開共祥瑞,江山日曉待盛妍」。橫批「萬里春至」。程適再伸左手一指:「這個貼前門!」放下筆道:「如何?」

      恆商默不做聲,司徒暮歸含笑道:「一個甚喜慶,一個氣勢不錯。」卻伸手提起另一支筆,勻了勻墨,將程適聯中兩處抹去,添了一個字。程適甚驚詫,低頭看自己的對子,變成「天地共祥瑞,江山同盛妍。」

      程適尚未回過味,恆商忽然也伸過一支筆來,將他那個橫批後兩個字也抹了,另寫了兩個字,改做萬里長春。
      連顧況都大大詫異,程適這個對子他看其實不錯,被改得烏漆抹黑未見得比原對好,轉眼看恆商。程適心中雪亮,恆商這小子記恨我,有意辦我難看,司徒大人是他的臣下,當然要附和著拍王爺馬屁。

      恆商放下筆,向程適道:「方纔那聯有些不妥,冒昧修了一修,程掌書莫見怪。」程適哈哈一笑,「哪敢哪敢,有兩位幫我改對兒,實實在在是小的三生修來的福氣。」抱著膀子看桌上的對聯,嘖噴道:「這張紙真是個活寶貝,小的一定將它請回房裡精裝細裱,供在南牆上,晨昏敬之,初一十五香火供奉。」當真彎下腰,恭恭敬敬去拿那對子,手還沒碰到紙邊,被恆商先一步扯過,團做一團,輕描淡寫道:「此聯毀了,留著無用,還是燒了它吧。程掌書,方才多有得罪。程掌書若不嫌棄,我與慕遠寫十幅對聯賠你。」

      程適道:「哪敢哪敢,千歲客氣了。」顧況眼睜睜看著恆商將紙團丟進取暖的炭盆,頓時披火舌舔成明紅,化做黑灰。程適悠然道:「紙兄紙兄,你幾世修來,有睿王千歲親手送你上路。只乘這股貴風,你下輩子投胎,就算托成個蛋,別的蛋做白煮蛋,你也能做虎皮蛋。」

      恆商只做沒聽見,轉頭向顧況道:「景言,再去院中看看可好?」顧況就跟恆商出
      去。程適哧了一聲。司徒暮歸的眼光在他身上掃了一掃,也徑向院中去了。
      程適心道,恆商這小子盡玩些不上檯面的把戲,還指望爺爺我跳腳,誰同你計較?拎起筆,挑大張紅紙,將方纔的對子再寫一遍,字寫的份外大。
      飯廳門外卻蹩進來一個人,向程適作了一揖:「程知會,好興致,在這裡題對。」原來是縣衙的黃師爺。
      程適擱下筆拱手:「見笑見笑,寫著玩兒糊自家門上。師爺不在家過三十,來衙門做甚?」
      黃師爺翹起鯰魚鬚子笑道:「不怕知會笑話,小的是來向顧大人替自家的正堂求個對兒,來年沾個好綵頭。」眼滴溜溜卻瞄向桌上紅紙。
      程適道:「師爺真是求到了顧知縣的興致上。顧知縣平生最愛題對,方纔還在這裡寫了幾個,不巧剛出去,師爺去內院找找。」
      黃師爺道:「勞程知會指點。」眼光卻黏在程適剛寫的對聯上。〔〕
      程適道:「此聯是在下剛寫的,師爺不嫌棄煩勞指點指點。在下文墨上有限,對子俗得很俗得很。」
      黃師爺立刻俯身到桌前,凝住眉頭,細細看聯。程適看他臉色呆滯,卻像走神,試探道:「寫得不好,師爺見笑。」
      黃師爺忙回神抬起頭笑道:「知會太自謙了,此對工整大氣,正是難得的好聯。」掂住鯰魚胡,又看那聯,大有戀戀不捨的意思。程適大喜:「師爺過獎,隨手寫的,只當玩兒罷了,哈哈。」

      黃師爺道:「不曉得知會此聯是否與顧大人切磋而成?」
      程適道:「在下自家寫的,不過顧知縣他也看了,哈哈。」
      黃師爺摸著鬚子,又去看對子,歎道:「實在好對,小人真是越看越愛。厚下老臉請知會給小人也寫一對。若有這樣的對子貼在正堂上,一定沾足的運道來年興旺。」
      程適心花怒放,順口道:「師爺若不嫌棄,這幅對子送你吧。」
      黃師爺疾抬起頭:「當真?」
      程適點頭;「只是在下字不大好,師爺別嫌。」
      黃師爺慌忙拱手道:「程知會太謙太謙。」也不看對聯的墨跡是否乾透,忙忙捲好,收在袖子裡,向程適打躬道:「多謝知會,小人還有些事情,先回家中,改日再來謝知會贈聯。」

      程適覺得這老兒雖然巴結相太過,卻甚討人喜歡。黃師爺袖著對子,卻忘了向顧況求對的事情,逕自向後門去,出衙門回家去了。
      程適的對子被討走,將他心裡的一股窩囊氣也一股腦的帶了去,頓時天地清明,喜氣盈盈。中午開席,程適痛快一飲,在席面上風捲流雲,單一碟豬耳朵就被他吃掉半碟,還和恆商喝了個四季如意杯兒,以示不計前嫌。

      恆商在席面上小心照應顧況,顧況始終乾乾巴巴,恆商神色中頗有些黯然。程適懶得再去刺他兩個,只和司徒暮歸拼酒。司徒大人酒量好酒品也好,正是程適所愛,程適與他一杯杯的喝,有意拼出高低上下。顧況從恆商身上分出精力,生怕程適灌壞了司徒大人不好收場,道晚上守歲席才是正場,要留下精力,於是住席。

      住席時,天也已經下午,挺著圓滾滾的肚子沒過多少時辰,晚上就到了,於是再開席。
      顧況望著餃子道:「可惜明天玉鳳凰招親,要留下精力應付蓼山寨,這一宿不能守通宵。」
      恆商道:「雖不能到天明,有那個心意便成了。」
      司徒暮歸悠然道:「如此過年,清淡有趣,倒比往年舒暢。」
      程適道:「我只要喝得舒暢就舒暢。」
      三更梆子響時,爆竹聲四起。城裡的幾個大戶都預備了煙花,競相在半空裡爭妍。程適去點著廊下的鞭炮,恆商抬頭看夜空,顧況一抱拳頭:「新年開運,大吉大利!」

      恆商一愣,顧況笑道:「我們在街面上住時,初一見面拜年,必說這一句。」
      程適道:「不過也看人換詞,打個比方,」向顧況一抱拳頭,「顧賢弟,官運亨通,大吉大利。」向司徒暮歸抱拳:「司徒大人,平步青雲,大吉大利。」再向恆商抱拳:「睿王千歲,萬事如意,大吉大利!」

      司徒暮歸笑道:「這個甚好。」也抬手一拱,「大吉大利。」遙遙看了眼滿天的艷色,又道:「不過天已三更,我卻無事,各位明天去蓼山要十二分的精力,只能早些歇下了。」

      程適摸摸肚子,打個呵欠,道了聲佔先,事先拐回房去。司徒暮歸也告辭去睡。顧況跟著恆商到他房門前,正要說一聲請好生安歇,被恆商一把扯進房中。
      顧況大驚,恆商反手插上房門,昏黃的燈火下向顧況道:「我早上在迴廊上聽見,可是程適對你做了什麼?」
      顧況臉上頓時通紅,咳嗽了一聲。
      恆商苦笑道:「我這些時日惟恐你怕了我,不敢做什麼,如今卻顧不得。」喚了一聲景言。
      顧況直覺不好,拔腿欲跑,哪裡快得過習過武的恆商。恆商擒住他兩臂,凝視片刻,開口道:「一直想讓你在我房中喝酒喝個痛快,今天晚上不醉不歸可好?」
      顧況直了眼,摸摸下巴,原來恆商一直襟懷坦蕩,從昨天到方才一瞬間,自己腦袋裡卻轉盡了齷齪的念頭。恆商從床前提了一甕酒過來,顧況挽袖子開封,倒滿兩個茶杯,先舉起一杯:「不醉不歸,干!」恆商微微笑了也舉杯:「不醉不歸。」

      有中午一席和晚上一席鋪墊,顧況喝完四、五杯後,天旋地轉地倒下了。
      第二天早上一睜眼,太陽穴到額頭一陣刺痛,揉了揉,卻忽然覺得自己彷彿光溜溜地,還觸著另一個光......
      顧況一骨碌彈起來,晴天就這樣炸開了霹靂。
      睿王殿下,恆商,身子和他一條的被子下,頭擱在和他一個的枕頭上,睡得正香。
      被角被他掀開的地方隱約可見--晴天的霹靂金光萬道,顧況眼前漆黑。
      這一出,喚做「從良計」,顧況從小到大,見過不少。
      在京城的一些小街暗巷裡,有不少這樣的地方,或一家小門臉兒掛了個酒字,有位嬌滴滴的小娘兒當櫃張羅;或臨巷的住家門首垂著簾兒,常有個標緻的小婦人倚門相望。慣摸門竄巷的都曉得它幹的是甚買賣,不顯山不露水的做著小營生。

      待年月漸過,小娘兒不怎麼嬌嫩,小婦人將成徐娘。某年某月,老天送來個不曉得干係的傻佬,被她一頓酒灌暈了,扒個精光塞進被窩,明天早上哭哭啼啼鬧將起來,一說報官二要上吊,逼得傻佬不得不娶,下半輩子從此有了著落,這就叫做從良計。

      顧況看著被窩裡的恆商,眼前一陣一陣的黑。他精光光,方才掀被子隱約一瞧,恆商也精光光。套句當年混街面常說的話--這買賣頭塞到肚裡也做定了。
      顧況恨不得把自己的頭塞進肚裡,兩眼發青再瞧瞧恆商,恆商不負他望,眼皮動了動,醒了。
      醒了之後,一雙猶帶睡意的眼望著顧況,顧況一隻手鉗住額頭,另一隻手在恆商欲語時拎起被頭先向他肩上擱了擱,聽著自己的聲音像從八萬里外飄過來,「天冷的很,你捂緊些別凍著。」

      程適趴在一個窗紙戳出的窟窿上,津津有味地看。
      娘的,昨晚上瞄到顧況被扯進恆商的屋就曉得有戲看,沒想到這小子居然玩從良計。哈哈,從良計,看你顧小么怎麼對付!
      恆商握著被子,一卷將顧況也捲了進去,「景言你才要小心,莫著涼了。」顧況在被子裡被他擁住,肌膚兩廂這麼一廝磨,顧況全身的血嗖一聲全進了腦子,恆商兩臂放在他頭兩側,俯首在顧況唇上親了親。

      顧況的小魂魄嗖地,向著房梁去了。
      程適狠狠在鼻子下一搓,咧出白牙。乖乖,一下玩這麼高,當心玩壞了顧小么。嗯,得見斷袖如此場面,賺了。
      恆商的唇舌與顧況的唇舌糾纏,流連不去。顧況的小魂魄在房樑上晃悠,流連不去。
      照這樣流連的情形,某些事不做到底不得休。程適換一隻眼貼在窟窿上,考慮,長針眼有礙觀瞻,底下是瞧還是不瞧。
      乖呀,該幹的就快些干,兩位別忘了正事兒,蓼山寨那裡的檯子快開場了。
      顧況此回與那次被程適啃的感覺大不相同,軟且纏柔中頭殼裡的血又像煮沸的熱湯竄進七經八脈,顧況全身愈熱愈臊,恆商的身子偏不是與他完全貼著,觸著的地方或多或少再輕輕廝磨,可憐顧況這輩子幾時經歷過,偏偏這時候恆商抬起頭,輕輕道:「景言,昨晚上......你不怨我吧。」

      顧況打從曉得狀況後就有一句話在心頭,「昨晚上一夜我認,不賴帳。」
      程適一個沒忍住,啊啾,打了個噴嚏。噴嚏聲響起,恰如一盆冰茬子水,澆上乾柴熊熊的小鴛鴦。恆商立起兩道斜飛的墨眉,神色陡然肅殺,反手將顧況用被子裹嚴,扯起床上的單袍披上,攏住衣襟,目光如刀掃向窗紙。

      程適心道裹什麼,我和他從小光身子下河洗澡,什麼沒見過,從不知道他這麼金貴瞧不得。咳嗽一聲,大搖大擺走到門前,在門框上敲了敲,第三下手還沒碰到門框,房門嘎吱開了,程適上下看了看恆商,十分佩服,眨眼工夫能到門前開門,身上還多了件外袍。〔〕

      程爺爺最不怕刀子錐子似的眼神,程適大模大樣瞧著恆商,大模大樣說:「那個,時辰......」
       「時辰不早,十五殿下需快些預備,莫耽擱了蓼山的正事。」
      程適扶住下巴回過頭,這位司徒大人幾時在背後蹲著?
      恆商淡淡應了一句:「知道了。」砰一聲關上門,險些撞到程適鼻尖。程適摸著鼻子轉身,向司徒大人露牙一笑,倍覺親切。大家本是同道人!司徒大人也笑了笑,程適大步過去與他並肩而行,看天空道:「今天太陽好得很哪,哈哈,好得很!」

      程適體恤顧況,惟恐他臉上一時過不去,自己先騎馬到蓼山寨,在山腳下與大軍會合,呂先見他沒有和恆商顧況同來,眉頭立刻皺了,程適懶得解釋,只忝臉笑道:「大將軍恕罪,下官心急就先過來了,顧知縣等人等下就到。」呂先沒說什麼,但程適猜測,小面瓜正在肚裡算計怎麼整治自己。

      蓼山寨在蓼山山頂,顧況和恆商在半山腰趕上呂先的大軍。程適在人群中遠遠望去,顧況知道程適必定要看,橫豎早上都被他瞧見了,沒什麼怕他瞧的。程適約莫顧況現在是破瓦罐子不怕見人,豁了就豁了,走一段路就錯過幾個人向顧況的方向靠過去些,也不管恆商的臉色越來越寒,等到了山頂,也靠到了顧況的旁邊。

      蓼山山頂十分熱鬧。
      蓼山寨從呂將軍手裡討了不少門面補貼,山寨正門前的擂台五丈長三丈寬,圍欄柱上掛著大紅布扎的花球,連四周的圍繩上都綴著綵帶。
      大紅背幃上比武招親四個大字是知府大人親筆題寫。擂台一邊設著見證貴席,呂先坐正中首座,知府與副將陪在左右,顧況居然能在席末撈個座兒。另一側設的是貴客席,坐了正道上大派的幾位掌門。

      知府大人代表官府致了一段辭,道朝廷此次參與此事乃是不得已中的權宜之計,所以僅做見證。江湖事務,還當遵循江湖規矩。
      現任武林盟主泰山派掌門熊伯棠代表各位江湖同道也致一段辭,今日比武招親,務必將日前的恩怨釋盡,只以武藝為勝。望今日鳳凰寨主能擇得良婿,江湖重歸太平。
      放完了炮再上香拜天後擂台就要正式開場了,顧況趁空檔去找茅房行個方便。程適順腳蹭搭著跟去,到樹後無人處拍了拍顧況肩膀:「顧賢弟啊......」
      顧況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今天早上都被你瞧見,你也曉得,這帳我不能賴。」
      程適道:「我知道你一定不賴,他也知道,所以才使這一招。只是......」同情地看了看顧況,爺們畢竟不是娘們,從今後要被睿王壓在身子底下,怎麼想開了由著他壓,這句話問不出口。

      顧況道:「其實,今天早上,我知道他居然這樣,心裡面說不上來什麼味兒。」為什麼他心甘情願,居然連這樣都做。男人不是女人,他更貴為王爺,何至於做到這個地步。顧況長歎:「我其實覺得,很怕對不住他,他怎麼能受這樣的苦。」

      受苦?
      程適歪了半邊臉,顫巍巍道:「顧小么,到底昨天晚上的事情,你記得多少?幹了什麼和沒幹什麼,總是有點,咳--那個啥--的感覺吧。是什麼也沒幹,還是......還是那睿王竟然讓你壓了?」如果恆商那小子肯讓顧況給壓了,這份情義可真乖乖的不得了。程適在心裡咬住手指頭,娘啊,自己送上門主動被壓,這是怎樣的境界!

      顧況神情複雜,他的腦子其實從早晨起來後,就渾成一片。昨天晚上的事情,他實在想不起來,究竟是對恆商做了什麼還是沒做什麼,他真的不知道。但恆商並沒有對他做什麼,也就是說,就算自己沒做什麼,恆商也沒打算趁機在他顧況神志不清不情願的時候對他做什麼,寧願是被他稀里糊塗地做了什麼......想到這裡,顧況的心口有種莫名的情緒翻騰不已。恆商恆商,到了這個份上,自己當如何是好......

      程適同情地看著顧況愁苦的臉,將手在顧況肩上緩緩拍兩下,歎出一口悲天憫人的氣:「清官難斷......咳,帳子裡的事,這件事兄弟也幫不了你,你自己看著辦吧。」整整衣裳回擂台下去。

      恆商在呂先座席後的人群中站著,方才見顧況和程適前後離席,心中十分不自在,兩道眉毛愈發鎖得緊。他不是兵卒又未穿官服,雖然穿著尋常衣袍,形容中仍掩不住矜貴之氣,江湖客中早有不少人在暗中揣度他的來頭,連對面貴客席上的幾位掌門都時不時向此處打量。呂先心中繃著一根弦,眾人面前不便向恆商進言,只能暗自拿捏形勢。

      顧況和程適去了片刻,一後一前回來。顧況頂著一臉愁苦相,一看便知道程適在他耳邊吹了邪風。恆商自早上起就有一塊鬱結在心口堵著,輕輕歎了口氣。
      程適晃在顧況的座席背後抱著膀子站,還轉過臉對恆商咧嘴一笑,恆商轉首去看擂台。
      擂鼓響過三聲,玉鳳凰從背幃後翩翩走出來,擂台下一片嘩然。
      顧況和程適那天有幸盡情欣賞過玉鳳凰的艷色,此時見她出來,顧況的眼還是直了直,程適吞了口唾沫。丹霞一般紅的衣裳,偏偏穿在她身上像天上的彤雲匹配醉人的晨光,再尋不出瑕疵來的妥帖。美目盈盈一顧盼間,和風便吹皺了暖春的池水。再一嫣然,顧況如癡如醉,程適頭暈目眩。

      程適咂嘴道:「難怪能把江湖道上攪個天翻地覆,乖乖的看幾遍還是尤物。」
      顧況微側回頭低聲道:「程賢弟合該把你昨天寫的那個桃花牡丹一起開的對子揣著,此時送給玉鳳凰多麼應景。」
      程適道:「然後江湖客們殺上來,一窩蜂把我剁個稀爛。今天晚上衙門裡的餃子不愁沒餡兒。」
      擂台下有人高聲笑道:「看來鳳凰寨主當真急著要老公,漢子還沒招到,先把洞房衣裳穿著。」玉鳳凰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蓼山寨的二當家高聲道:「此次寨主招婿,多謝各位英雄捧場,有意的英雄只管上台來。」將擂鼓敲了一響。台下驀然一片寂靜,人人緘口站著,只聽各派的旗幟獵獵做響,卻無人動。

      台上蓼山寨的人四下環顧,過了片刻,二當家將擂鼓又敲一響,大聲道:「哪位英雄先拔頭籌!?」台下一片死寂,仍無人動。
      又靜了半炷香的工夫,玉鳳凰妙目四顧,莞爾道:「原來各位英雄今日都是來瞧熱鬧的。」
      台下忽然有人尖聲尖氣道:「鳳凰寨主卻是個爽快的佳人,百年難得。各位同道對不住了,本公子見了這等絕色實在忍不住不出手。」
      只見一道白影從人群中飛身而出,瞬間落上擂台。在三九嚴冬的年初一,唰地張開一柄描金折扇,輕飄一笑,來回晃動。「小生蝴蝶公子藍戀花,不才請鳳凰姑娘指教。」形如青松勢,白衣飄飄然,幾許黑髮簇擁中錚亮的頭皮在陽光下光彩奪目,與獨顆金牙相映生輝。

      蓼山寨的幾位當家都變了顏色,二當家躊躇了一下,斟酌著詞句道:「藍掌門,寨主此次乃招夫婿。在下聽說藍掌門已有家室,戀花門中美色甚眾,有四美六艷的如夫人列名為側,藍掌門實在......」

      藍戀花將紙扇遮住嘴,再輕飄一笑:「本公子此番,已在鄙幫中蓋好一座梧桐樓,欲請鳳凰來棲,第十二房做小。」
      蓼山寨的人瞼色剎寒,二當家凌起虎目,玉鳳凰挑起眉毛,低頭望向那桃核臉,嫣然再一笑:「承蒙藍掌門看得上來打此擂,功夫粗淺,還望藍掌門多留情面。」抬手抱拳一讓。藍戀花合上折扇,拱手道:「鳳凰姑娘放心,本公子最憐香惜玉,一定不讓你哭紅了眼--」

      程適在心中嗤笑道你這長不足三尺的皺皮山棗也敢招惹玉鳳凰,她若沒把握將你踢飛下場哪會對你這樣客氣。
      藍戀花道了一聲承讓折扇一揮招式乍出,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等著,但見紅白兩道身影交錯來回不過片刻,藍掌門不負眾望越欄而出,一個半空落蔥式倒栽進人群,砸在眾人閃出的空地上。

      玉鳳凰笑吟吟道:「承讓。」二當家抖擻精神再將擂鼓一敲:「哪位英雄再上?」
      台下再一片寂靜,更無人應聲。
      藍戀花從地上掙扎起來,尖聲道:「鳳凰姑娘,你還是跟本公子回去做小。今天除了本公子,再不會有第二個人上你這擂台。你攪得江湖天翻地覆,六合教滅門,娶了你就是和全武林過不去,誰敢要你這掃把星。本公子憐香惜玉,好心做你相公。不然你只得在全武林與官府衙門面前守著空檯子站三天丟人。」

      蓼山寨的人沉下面孔四處再望,台下果然寂靜一片,各派的弟子都在掌門身後恭敬整齊地站著,無一人像有意打擂。
      顧況恍然,原來各派早串通一氣,有意羞辱玉鳳凰。因有朝廷的兵馬在場,又拉不下臉聚眾欺負女人,於是想出這個法子。
      知府低聲向呂先道:「呂將軍,這種情勢卻要如何?」
      呂先道:「之前說過,只要不刀刃相向朝廷就不能干涉,這是江湖事,如今開不了口。」
      日已上中天,北風蕭瑟,旗聲獵獵。台下的江湖眾人再無半點動靜。玉鳳凰坐在擂台中央的椅子上,抿著茶水,神色閒適。
      台下忽然又有人高聲叫道:「那位二當家,再敲一聲鼓來聽聽。平白站著無趣,聽個鼓聲兒權當解悶。哈哈--」眾人轟笑,二當家站在擂鼓後,握著鼓錘的手青筋暴起。轟笑聲方罷,忽然官府人群中傳出重重一歎,「無趣哪無趣!」

      眾人頓時循聲望去,程適在顧況身後,從耳孔裡拔出小指吹了吹,大力搖頭,高聲道:「在下此次有幸來看這趟熱鬧,本以為能一睹傳說中江湖各路豪傑們的種種絕技。沒想到從早上站到晌午,腿也麻了肚皮也癟了,什麼絕技也沒瞧見。我方才明白,原來這位天仙一樣的鳳凰寨主,武功也是天下第一。各位英雄們竟沒一個有把握贏了她,都不敢上台,怕打不過一個女人丟人。」

      恆商和呂先皺起眉頭,副將和知府大驚,江湖眾人嘩然:「又是呂先軍中那天在蓼山強出頭的小子!」
      知府急向呂先道:「呂將軍,快讓此人住嘴莫生事端。」顧況在心中冷笑,能住得了他的嘴才怪。
      程適將手放在嘴邊,打了個呵欠:「無趣啊無趣!原來傳說中豪傑輩出的江湖竟是陰盛陽衰。」抬頭向台上的玉鳳凰道:「喂,鳳凰寨主,我看這些好漢們都不敢上台跟你打,索性暫時收場子拿些飯出來給大家填填肚子,吃飽了再開場。有酒吃更好,可能各位英雄們要酒壯膽,才敢來打你的擂台!」

      玉鳳凰瞧著他,莞然笑道:「公子此話甚是,」起身向二當家道:「且歇下擂台,置辦酒菜招待各位英雄。」又回首道:「只是小寨寒酸,只能招待粗茶淡飯,各位英雄多擔待。」

      蓼山寨的年貨置辦的甚齊全,不待半個時辰,寨裡的小嘍囉們抬了大桶熱騰騰的鹵貨與饅頭出來。幾位當家請朝廷官員與各位掌門進大廳去坐,另擺下酒席招待。〔〕
      程適和兵卒們一起去拿飯,小兵們道:「程掌書你真大膽,風頭出足了,大將軍此次不曉得要打你多少軍棍哩。」
      程適道:「由他打去,眼看著一個女人受欺負不幫忙,還是個爺們麼!」
      發飯的山寨嘍囉看見程適,沒說什麼,盛了飯菜遞過來。程適一眼掃過,也不說什麼,端著飯碗尋個背風的地方坐下,剛抓起饅頭咬了一口,身側有人道:「好油水哪!」

      程適叼著饅頭斜眼看顧況,挪挪讓出塊地方,從口中拔出饅頭道:「顧知縣怎麼不進大廳吃席?」
      顧況就空坐下:「裡面位置不夠,我待著不自在,趁空出來了。」眼看著程適的菜碗,「蓼山寨的人真知恩圖報。油水甚足。」
      程適掰下半邊饅頭,拿筷子挑起一塊牛肉向顧況眼前一遞:「油水大家分。」顧況道:「罷了,我看桶裡飯還不少,也去領一份。」起身去向飯桶,程適道:「顧知縣領飯,油水一定不比我少。」

      吞下半個饅頭兩塊牛肉,卻看見不遠處的空地上有人徘徊踱步,正迎著端著兩個飯碗過來的顧況,不消說是恆商。程適心知早上偷看被他發現,恆商一定盤算著將自己挫骨揚灰。只是他和顧況倆相對時實在有趣,顧況快到恆商身邊時,驀然形容莫名地斯文起來。

      顧況看見恆商,逕自走了過去,恆商見他到自己面前,甚欣喜,顧況將右手的飯碗送到恆商面前,道:「趁熱用些吧。」
      恆商接過碗,驚且喜地看顧況,顧況看著恆商,心中七上八下的就在翻騰,不知道該用什麼語氣好:「我方才沒尋見你,先拿了兩碗飯過來。」想來他也不會屈尊去領飯,又覺得自己方纔的話有些乾巴,跟著將聲音放得再柔和些輕聲接著道:「將就著用點,能暖和些。天冷,下午還要在風口裡站著。」

      恆商望著顧況的雙眼,緩緩笑起來,「好。」
      顧況另找了一處背風的地方,與恆商並肩坐下吃飯,兩廂都不曉得說什麼好,都沒話說。半晌恆商歎了口氣,道:「方纔程適太過了些,讓少師十分為難。」
      顧況道:「他一向如此,娘胎裡帶出來的,到死也難改。」
      恆商便不再說什麼,顧況知道他想起了早上,臉上又熱起來。偏偏此時,看見程適拎著空碗朝這裡晃過來。
      恆商平生從未見過臉皮如此厚的人,神色冷肅,程適只裝沒看到,笑嘻嘻地向顧況道:「我方才卻看到件有趣事情,那些江湖客竟然都只在空地上喝風,不吃蓼山寨的飯。」

      顧況詫異道:「不至於如此有骨氣吧。」四處環顧,果然見江湖客們或站或坐,沒一個人手裡拿著飯碗。
      恆商在心中歎道,此人與景言一塊長大,怎的差了如此多。
      程適向一個黑衣江湖客身邊湊過去,抱一抱拳頭,「兄台。」
      那人冷眼看了看程適,紋絲不動。程適陪著笑臉道:「兄台,兄弟冒昧問一聲,我看諸位英雄們都只站著坐著,怎麼不去吃飯?」
      黑衣人冷冷一笑,斜眼看了看程適:「你就是方才在人群中大放厥詞的朝廷走狗?」
      程適沒去笑容道:「兄台,方才兄弟一時火大,斗膽在英雄面前放肆,你怎麼著我都成,只別喊我朝廷走狗,場面上和稀泥的才是朝廷走狗。」
      黑衣人再斜眼瞧他,顧況見今天程適在人前強出頭,其實有些心癢,放下飯碗也踱過來,道:「英雄們何必不吃山寨的飯,在風裡餓肚子,不吃反是幫了蓼山寨。天下的糧食都一樣,又不是蓼山賽的人種的,不吃倒替他們省銀子。」

      程適剛要說的話被顧況搶了去,心裡一堵。黑衣人斜眼去看顧況,「你這個小知縣講話倒有些道理。」轉身竟大踏步向發飯的地方去,拿了一碗飯菜。向空地上大聲道:「列位同道,蓼山寨的飯吃吃也罷,只當不替他們省銀子。」

      黑衣人形容瘦小,聲音卻異常洪亮,顧況和程適的耳朵被震得嗡嗡做響。那人在江湖中卻像十分吃得開,此聲一出,坐的站的江湖客們都轉頭過來,一個坐在石頭上的胖子高聲笑道:「敬仁兄說的甚是,兄弟們敞開肚皮,吃他娘的!」

      眾人紛然附和,群起湧向飯桶。幾大桶飯頃刻精光。半個時辰後,擂台再開。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TOP

發新話題

當前時區 GMT+8, 現在時間是 2024-5-10 18:24

Powered by Discuz! 6.0.0Licensed © 2001-2014 Comsenz Inc.
頁面執行時間 0.035007 秒, 數據庫查詢 6 次, Gzip 啟用
清除 Cookies - 聯繫我們 - ☆夜玥論壇ק - Archiver - WAP
論壇聲明
本站提供網上自由討論之用,所有個人言論並不代表本站立場,並與本站無關,本站不會對其內容負上任何責任。
假若內容有涉及侵權,請立即聯絡我們,我們將立刻從網站上刪除,並向所有持版權者致最深切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