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忽然響起,拌和著窗外下得更快樂的雨聲,有點像音樂。
我拿起電話,有氣無力地「嗨」了一聲。
『雲烽,我找不到小昱,雨下得這麼大,他能去哪裡?』
段晴天焦急地聲音從電話另一端斷斷續續地傳過來。
「沒事了,我找到他了。你要不要和他說話?」
我瞄了一眼浴室,裡面的水聲已經停了,段其昱應該快出來了吧!
『唉──這樣的話,其實不必了。』他沉默片刻,可能是在想該怎麼和我說。
『我能拜託你這一陣子嗎?我其實已經跑過了所有的親戚,大家都有自己的難處,我也不好勉強他們。我和莉亞說過,莉亞是我未來的妻子,她說等我們結婚後,她可以考慮收養小昱。所以在這之前,可以打攪你一段時間嗎?』
我揉揉發痛的腦袋,說:「我說不行的話,你現在會過來接他回家嗎?」?
電話那端傳來一陣嗦嗦聲,然後他說:『對不起,我現在實在沒辦法,對不起。』?
他不住地對我道歉,我明白了。
「算了,就這樣吧!」我一陣心煩地掛了電話。
等我再次拿起冰涼的飯盒時,我才注意到段其昱赤腳站在浴間門前,地上被他濕漉發稍上滴落的水珠弄濕了一片。
「你……坐下吧!」我指著身邊的位置,讓他先坐下,再去找雙拖鞋給他穿。
他不安地坐在沙發上,穿著連我有覺得有點大的T恤,勉強掛在他身上。
我扔下拖鞋讓他穿上,遞過一個冷了的飯盒說:「吃點吧!雖然已經冷了,總比沒有的好。」
他默然接過,隨意扒了兩口,根本沒有吃進去多少。
今天第N次歎氣,我只好跟他說:「你剛才都聽到了吧!」
他點點頭,低頭看著放在腿上的飯盒,擺動著衛生筷。
我一時間找不到什麼話來安慰他,畢竟我不是他的什麼人,也不瞭解他的事情,而且這種事情,想必他已經不想再聽了。我想了想才說:「你就住我這裡吧!我這個人是非常好相處的,把我當做你大哥,有什麼事情直接和我說,我最聽不懂拐彎抹角的東西了。」
我在心裡合十字,原諒我吧!這已經是我能想得出最好的說詞了。
果然,他用狐疑的眼光瞟向我,居然說:「你才不是我大哥!這麼老了還到處認弟弟。」
我──忍!可以明白這是他表示謝意的方式,不過……
「25不算太老吧!不然你要叫我大叔嗎?」我實在是有氣,今天已經第二次被人硬升為叔叔級,難道我有這麼老嗎?!
他揚一邊眉毛,挑撥似的說:「才25?」
我決定去洗澡,然後睡覺,明天就會天下太平了。
嘩啦啦的水聲充滿浴間,我享受著熱水的衝擊,洗去一身的疲乏。?
沒想到大學完結後,居然又被人找上門來拜託東西。以前常因為這點被大姊臭罵,好歹有點男人的樣子,人家才說兩句你就心軟了!你呀!家裡遲早要成垃圾缸!
我扯過浴巾擦拭身上的水珠,看著鏡子裡的人泛起一抹苦笑。
唉,養一個人而已,應該不會很難吧?又不是養一輩子。
我對鏡子笑了笑。努力吧!
等我出來的時候,沙發上的少年已經歪歪倒倒地斜躺在沙發上,發出輕微的鼻鼾。
看著段其昱有些蒼白的臉頰,我不由地升起一絲憐惜。畢竟還是一個小孩子,父母離異已經是很不幸了,居然誰都不願意要他,我實在無法想像親生父母不愛自己的骨肉,就是我父母親離婚時,雖然父親和母親之間的愛情已經死去,但他們還是愛著我們的,兩人為了爭奪姊姊和我的扶養勸差點在法庭裡打了起來。
他在沙發上微微蜷縮起身體,可能是有些冷吧!最近的天氣很不正常,前幾天還冷冷的,一點夏天的感覺都沒有,昨天突然高溫放晴,今天晚上就下起雨來,氣溫一下就掉到了七十一度。
心中毫無來由的一陣煩躁。
我搖搖頭,揮去那一絲莫名的感覺,把沙發上的少年抱上床的裡端,替他蓋上被子。我躺在床邊,側身拉過一角被子,很快就睡著了。
希望明天是個晴天,不然我的畫稿要遭殃了。
第二章
背後的小子睡相極差,凌晨六點多的時候,我是被悶醒的。身上被他的手腳纏上,一條手臂還圈在我的脖子上,我很感謝他沒有用力,不然我可真要見上帝了。我萬般無奈地解開他的糾纏,這一覺睡得我渾身酸痛,頭痛萬分。回頭看看他,身邊這麼大的動靜,居然沒有醒來的跡象。
清晨的空氣有些冷,他的臉上卻顯出不正常的紅暈,我伸手摸摸他的額頭,被那陣熱氣嚇了一嚇。
發燒了!
腦袋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該不會是因為昨晚沒有吹乾頭髮睡覺而引起的吧?
可是……我一向都是這樣,也從來沒有為此發燒過。
當務之急應該是找點退燒藥給他吃吧。
我幾乎沒病過,所以家裡只有大姊上次來時留下一盒感冒藥和止瀉藥。我匆忙穿上衣服出去給他買藥,在街上轉了一圈才知道自己家附近沒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藥店。
這可麻煩了。
我看看手機上的時間,七點剛過,算了,先拿畫和去公司,那邊應該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店。
所以當我在八點整出現在公司門口的時候……
櫃檯小姐摸著額頭喃喃的說:也許我病了,居然會看見幻象。Eric手上捧著的文件滑落在地上,躺了一地的白紙。秘書小姐的口紅畫歪了,在唇外描出了一道艷麗的紅彩。外加其它人的注目禮和能塞進雞蛋的嘴巴,以及董老頭手上的咖啡灑在自己的褲子上引起了一陣慌亂。
我實在是尷尬得無地自容,就算我平常從來沒有準時上過一次班也不必接受這麼隆重的歡迎吧?
董顥剴是是唯一一個沒有被我嚇到的,他依舊笑兮兮地把手擱在我的肩膀上,戲謔著說:「雲烽啊,今天吹的什麼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遲到的傢伙居然會這麼早來上班,我老爸沒有這種魅力吧?難道今天太陽是從西邊升起的嗎?」
看他那雙賊眼笑得跟狐狸似的,我沒好氣地推開他,把裝著畫稿的畫筒給了他。
「任務完成,我今天要請假。」
董顥剴急忙拉住我說:「不會吧,真有什麼好康的發生了,說來聽聽。」
我瞪了一眼這個八卦男,至今依舊無法明白,像董老頭那樣古板頑固嚴格的老爸,怎麼可能生出董顥剴這種以吃喝玩樂為己任,又超級八卦的兒子?
如果我不和他說,他一定會把我纏到發瘋。
塞了根煙在嘴裡,他識相地掏出打火機點上,我用最短的句子說:「我家有病人。」
「噢?是誰?你姊來了?是姊夫?是你媽?不對,你媽有她親親老公照顧。難道是你的情人?」
我隨手給了他一個爆栗。
「好痛!有病啊,我就是說對了你也不能這麼暴力嘛,我的腦袋可是價值千金的金腦袋耶!」
嘴角抽筋中……
「雲烽!」
才走到門口就聽見剛剛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的董老頭的暴喝,我趕緊腳底抹油,先溜了再說,被他逮著只有一個下場──被訓得很慘很慘很慘的下場。
「雲烽,等我下班給你電話喔,到時我們再好好聊!」?
身後傳來董顥剴白癡般的聲音,通通充耳不聞。
我匆忙從藥店中買了一些必備的藥物和用品,還帶了一份早餐回家,可打開門後卻發展屋內一片混亂,像是經歷了一場大地震,原先堆的雜物大部份都倒落在地上,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即使是門也只能開出勉強容納一個人側身進出的空隙。
不會是家裡遭劫了吧?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進去看看再說,這才看到東西倒榻的方向是從臥室延伸出來的,像倒骨牌一樣。暗暗歎了一口氣,我走進臥室,果然,段其昱大概還在震驚中,除了床外上屍橫遍野,沒有了高高疊起來的雜物,室內頓時明亮了許多,久違的牆壁終於得以重見天日。
「……我……這個……」段其昱臉上依然透著不正常的紅暈,支吾著和我道歉。「沒想到我只是碰了一下那個,所有的東西就都倒了……」
他偷偷看了我一眼,手緊捉住被子,捏得死緊。
我撓頭髮,都已經這樣了,想再把東西都疊回去是不太可能的了。
「沒事,反正都是些沒有用的東西。來,吃點早餐再吃藥。」
我把裝著早餐的紙袋遞給他,還有那麼藥。
他訥訥地接過東西,明顯的感覺不自在,卻不知該說什麼好。我笑了笑,走過去摸摸他的頭說:「吃了再說,我先把這些東西清一清。」
他的頭垂得更低了。
第一天到陌生人家來開始借居的生活就發生這種糗事,想必是非常的尷尬吧。
雖然我不介意,恐怕他也會為此低落好幾天。
不過,我好像低估了年輕人的恢復力。
??
室內揚起一陣薄塵,弄得我鼻子都癢癢的,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我終於把大部分的陳年舊物分類裝進紙箱裡,數了一下竟然也有二十來築。
段其昱悄悄走過六,臉依舊是紅紅的,看我捧起一個紙箱,他也拿了一個起來。
我皺著眉和他說:「躺回床上去。」
他倔強的脾氣沒有因為發燒而變少,捧著箱子走到門口艱難地用一隻手開門鎖,再用腳撩開門,人已經走出去了。
我和他誰都沒有說話,一路走下樓梯,把紙箱放入人行道邊放置垃圾的地方。
「你總是這樣要倔嗎?」
搬到第四輪時,我艱息地說著。總覺得他這樣做好像是在補償什麼似的,也許是對暫住的事情吧?其實根本沒有必要,我怎麼會在意這些事情呢?
他低頭捧著紙築,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覺他心裡一定是很難過。
「不是的,運動出點汗對發燒有幫助;要他說著連小孩子都不信的謊言。
我笑了笑,放下箱子,摸了摸他的頭髮,順手拍了根煙放在嘴裡,摸摸褲兜才發現沒有打火機。
真是糟糕。
他抬頭看著我,很認真的說:「吸煙對健康不好。」
我不禁啞然一笑,又揉亂了他的頭髮。
「傻瓜,我又不吸進去肺部。」
「那你幹嘛吸煙?」
我正想回答,他好奇的眼神突然轉變成凌厲的防備,緊緊地盯著我身後。
我順著他的眼神轉身,一位穿著非常大方有品味,年齡莫約在二十九、三十左右,手上拿著GUCCI的小巧提包,讓人一眼就知道不是屬於這一區的女人。
女人探討的眼光也徘徊在我和段其昱之間,我還在猜疑她是不是段其昱的母親,但看見她眼裡滿滿的毒辣時,我直覺地把段其昱擋在身後。
「你是他的什麼人?」女人的口氣平淡卻非常高傲,平靜的表情也隨著嘴唇的變動而顯出憎厭。
「你又是誰?」我不介意站在大街當中和她交談,即使覺得她很有惡意。
「我想請你離開這個孩子,為了你的名譽和前途著想,他會讓你身敗名裂的。」
即使是隔著衣服和空氣,我還是能感覺到段其昱身上傳來的抖動。他忽然拉著我的手臂,向公寓大門走去。
女人就站在公寓的台階前,只需要挪動一下就完全堵住了段其昱的去路。
「怎麼,又想逃了?」她充滿惡意的語音讓我非常不滿。「你毀掉了我丈夫,你還想繼續毀掉別人嗎?」
段其昱一下就鬆開了我的手臂,渾身似乎已經被女人的話動搖了般,顫抖著。
「你胡說!」他氣怒地反駁,只招來女人一記鄙視。
「我有胡說嗎?」她突然把矛頭指向我,說:「這位先生,你大概不知道吧。這孩子有病,他是一個不知廉恥的同性戀,我丈夫好心輔導他功課,他卻勾引我丈夫!我還有一個兩歲大的孩子,一個美滿的家庭,卻全被他毀他了!」
我忍不住低下頭,把手指插進頭髮裡向後梳,牙齒輕輕咬著煙頭。
還以為她會說出什麼大事,居然給我來這麼一段八點檔的肥皂劇台詞。拜託,她真是被電視毒害不淺。
心底忍不住湧出笑意。
「好了好了。」我笑著扳過段其昱的肩膀,拉著他繞過女人走進公寓裡。
她卻沒有停止的意思,繼續在我們身後大聲詛咒:「你也被他勾引了嗎?!你們這些該死的同性戀,上帝會懲罰你們的!」
雖然現在是大白天,又是星期一,住宅區的街上不時還有幾隻阿貓阿狗晃過,聽她這麼不顧形象地在街上大吼,夾雜著中英文的狂罵,都停下來好奇地看向這邊。
我在關公寓門前好心地對她說:「大嫂,你不怕丟臉的話請繼續罵,如果罵得夠大聲夠粗俗,說不定還對有好心人幫你免費警車回家呢。」
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時,我把門關上了。
隨即聽到她踢門捶門的聲音夾雜著咒罵,震得碰磅亂響。
段其昱臉色青白地看向我說:,她……怎麼辦?」
我笑了笑拉過他的肩膀說:「不用擔心,她叫不了多久的。」
我話音才落,門外已經聽到一樓的某位住戶大聲吆喝:「死八婆,閉上你的鳥嘴!再叫我就打九一一了!」?
我聳聳肩,拍拍他的肩膀。
「瞧,沒事了。」
打開門,我就把他按坐在沙發上,一臉死灰般的顏色,明明心裡已經慌亂不堪還要強裝鎮靜,這樣的一個少年,只是讓我心痛。
我把一杯牛奶和兩片退燒藥分別放進他手裡。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我不得不再前歎氣:「吃了藥再睡上一覺又可以生龍活虎了。」
捧起地上的紙箱,我繼續下去扔垃圾。這種時候,我想他也不會想聊天。
下去時,那個奇怪的女人已經不在了。
我默默地做著早就該做的事,把家裡積累了好幾年的雜物扔出大半,長期被掩蓋的牆壁比別的地方還要白上好幾倍,而且一下空出許多地方,這才覺得,原來這公寓有這麼大,還留下來幾件家俱孤零零地獨佔一方,倍覺冷清。
地上留下一個個乾淨的方形印記,灰塵團蜷縮在牆角,還有一些硬弊躺在地上。
我揉揉太陽穴,帶出一絲苦笑,我居然也有今天,終於要大掃除了。
拿出許久沒有用過的掃把,邊掃邊想起老媽以前打掃時經常唸經,說我和大姊如何懶,如何髒,當時還認為是老媽潔癖過度,現在看來她說的一點都沒錯。
又連續拖了兩次地板,清潔家俱,連廚房和浴室都被刷洗一新,我已經累得直不起腰了。
不得不佩服家庭主婦們天天和這些清潔工作打交道。
洗去自己一身的灰塵汗漬,我如常下去快餐館買了一份午餐,和裡面熟人打過招呼,又在附近的報亭買了一包煙和一個新的打火機,夾了一份報紙晃回家。
桌上的小鬧鐘正顯示4:13PM的字樣。
我卻已經困得直打呵欠,不得已只好打破多年的好習慣,早早就爬上床睡覺。
掀開薄被正想躺下卻被下面的柔軟物體嚇了一跳。
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給自己,我居然忘了家裡還有別人。
大概是習慣一個人了,而這小子又總是在裝透明,害得我都忘了自己的床已經讓給了他。男人擠一擠也沒問題。雖然沙發可以睡人,可曾經有過一次不小心在沙發上睡著的經驗,醒來後脖子疼了三天,我才不要睡那張萬年沙發。
我躺下時,身邊的人不安地動了動,我盡量小心地側身向外躺,避免驚擾他。
一閉上眼睛,困意就翻天覆地的席捲而來……
不過,如果能睡得更舒服一點就好了,身邊還有一個病人,不能隨意翻身……
身上怪怪上,有些粘意,也許應該買台除濕機……
感覺癢癢的,好像鵝絨落在身上一樣,好難受……
還有奇怪的聲音……?
為什麼連睡一個覺都這麼煩人?!
因為睡眠被打斷,腦袋都在痛叫著發昏,我不情願地張開眼睛,一時間還無法適應四周的黑暗,只是看見一個模糊的黑影在我腳邊。
懵懂地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呃……」
微楞之下,就算我再短路都知道這是什麼!
我被偷襲了!
突如其來的觸摸嚇得我馬上清醒過來,迅速摸索著擰開檯燈,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在幹什麼!」
我捉住他的手,臉上全是發燒的感覺。
段其昱也是同樣在燒熱中,不同的是,那張年輕的臉上同時充斥著激情下的媚和表露無遺的藐視。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他用力地抽回手,開始脫自己身上的衣服,年輕瘦弱的身軀在燈光下蒙上了一層柔和螢光,初顯形的肌肉條理分明,可以看得出來,長大後他的身材一定是屬於我所羨慕的那種結實卻不會很大塊的肌肉型。
我在想什麼!
我甩甩頭,這才發現身上的衣服不知什麼時候被解開了,胸膛上濕漉的印記差點讓我發瘋!還有褲子也被解開了!
那個、那個……
我清清白白活到二十五歲,連初吻還有送出去,竟然在自己家裡被一個瘦弱的男孩非禮了!
有豆腐嗎?!
乾脆撞死在上面吧!
我慌亂地扣上衣服,手腳並用地要爬下床,沒想到他已經脫下上半身的衣物,光裸微熱地身軀覆蓋在我還沒有來得及遮掩上的胸膛,消瘦的手臂緊緊把我和他圈起。
腦溢血!
「拜……托……你!」?
我嘴角都僵硬地說不出話來。??
「你不是因為這個才收留我的嗎?我沒有什麼可以謝謝你,唯有這副身體,抱我吧……」
他脆弱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伴隨著身體傳過來的震撼……
猛然推開他,我的手都在顫抖。
請你不要用這麼可怕的眼光看著我,我其實比你還害怕!
「段其昱,你你你別搞錯,我沒有要你獻身!」我急忙把身上的衣服扣好,還差點被捲住腳的被角絆倒下床。
真是狼狽不堪!
我什麼時候有這麼慘過!即使是初中時被人在洗手間圍攻都沒有比現在慘!?
好不容易整理好衣著,調整氣息,我才轉過身來打算和他詳細談談。我相信,我和他之間有非常非常非常大的誤會。
避開他疑惑的眼神,我實在是沒有勇氣去看另一個同性的身體,我擰過頭,胡亂地摸起薄被把他裹起來,這才敢回頭看他。
卻是無法看著他的眼睛說話……
「別,請別說話,先聽我說完。」
我阻止他也要開啟的唇,拉過書桌邊的椅子坐下,被他這麼折騰,我的腳已經承受不起再多的突發狀況了。
「第一,我不是同性戀,所以不可能對你有意思。第二,就算我再飢不擇食也絕對不會對未成年人下手。」
開玩笑,我還想把自己的第一次給自己最愛的人。
「第三,我收留你完全是因為幫助朋友,至少在這方面請相信我的人格。」
不然你以為我家怎麼會有這麼多垃圾,都是別人來拜託存放的東西,可惜它們的主人在多年後根本就忘了它們的存在……害得我家成了垃圾堆。
「第四,如果你是同性戀的話,請別對我下手,你可以在外面有情人,但別帶回家。第五嘛……」我一時也想不出什麼東西,只好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我說完了。
他卻哼了一聲,兩手緊捉著被子,低頭看著自己的腳說:「我才不是同性戀呢!」
「那你還……」我剛才差點被非禮了,難道是幻覺嗎?我不解的等著他的下文。
「那是因為大家知道那件事都說我是,我怎麼可能是!」他氣惱地抬頭盯著我,眼裡的狠勁嚇了我一跳。「明明是那個混蛋想、想……那個……」聲音越來越低,他神情變幻。?
「那件事?」我可是到現在還不明白是哪件事啊。
段其昱支吾的好半晌才哼出幾個單音:「……就是那個女人……反正你遲早都會知道的,到時候還不是要趕我走,或者覺得很有趣也想玩玩!」他越說越流利,反倒像是在責備我。?
我楞神了片刻才恍然大悟,他說的是下午那個奇怪女人的事!那麼說……那個女人說的是真事?可是段晴天不是說他父母離婚嗎?本來睡得迷迷糊糊的腦袋就不怎麼管用了,現在更是一片稀泥。
段其昱彷彿知道我在想什麼,冷聲說:「才不是那個女人說的那樣呢!她自己管不住她老公,害得我跟著一起倒霉。那天本來我想把他暴打了一頓,誰知我家的老頭老太婆,卻剛剛好選在我把他按倒在地上的時候回來,他就向他們說我要強暴他,哼哼哼!」
他的臉歪向一邊,腳狠狠地踢在我床邊書桌的抽屜上,發出「磅」的巨響。檯燈微微晃了幾下,室內頓時變得人影幢幢,一種在光明與陰影中的混合晃動。
「不說了,渾身粘粘的,我要去洗個澡。」他跳下床,甩開被子,就這樣光著上身走出我的視線。
我閉上眼,頭還在隱隱作痛。
我究竟給自己找了個怎樣的麻煩?
我日後的生活注定是要脫離我所設定的軌道……
不論是好是壞,我都要和他住在這個屋簷下,直到段晴天那個混帳小子來接他為止。
第三章
今天下班後我特意去了一趟唐人街,買回了新鮮的魚肉蔬菜,回家時不意外的感覺到兩道憎恨的目光從街對面的車裡射過來。
又是那個女人。
我真不知道世上還有比董老頭更加雞婆更加頑固的古董。自此那奇怪的女人在我樓下鬧了一場後,我幾乎每天都能看見停在街對面的車裡,她望過來的恨惡視線。
對於他們間的糾紛,我是一個外人,對他們的事情一知半解的沒有什麼立場說話。可是,這也太過份了吧?有必要把一個孩子逼到親戚都不肯收養,四處流浪的地步嗎?
因為是暑假,段其昱不必上課,他當然不知道那女人已經在公寓門外守候了整整一個星期多。而我每天上班下班總會碰到她,雖然她沒有再衝動地跳到我面前進行人身攻擊,不過像這麼明目張膽的公開騷擾也真是夠討厭的。
多少有點明白他那些親戚的難處。中國人最重面子,有這麼一條惡狗緊追在後,多得是怕麻煩的人。
幸好我住的這區西裔居多,家庭糾紛經常鬧得兩條街的鄰里都知道,大家對這些事情已經見怪不怪,只要不鬧出人命,基本上是不會有人介入的。
不過……對於一個穿著時髦,又開著新車的女性來說,待在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畢竟不安全。進公寓前,我瞟見幾個爛仔打扮的傢伙鬼鬼祟祟地站在她的車後聊天,眼光不時瞟向那個傻女人,她卻還是恨恨地看著我走進公寓,絲毫沒有察覺自己已經成為別人的獵物。
我也懶得理。
踱步上樓,我還在掏鑰匙的時候,段其昱匆匆跑來開門,手上還拿著筆。
「做功課?」我好奇地問,他不是不用上暑期班嗎?
段其昱接過我手上的東西,關上門說:「不是,我上個學期缺了太多課,趁暑假補回來,不然要留級了。」
「喔。」我沒說什麼,意識到這可能牽涉到那件他不願意細說的事情,我也不想讓他想起傷心事。
我轉身走進廚房準備做飯。
很無奈,堂堂一個大男人居然要成為家庭主婦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前幾天段其昱一直都燒不退,不得已帶他去看醫生才知道是長期飲食不正常,壓力太大心緒不寧,外加營養不良造成身體虛弱,抵抗力低才會引起病狀。我一聽,心裡真嘀咕,又不是非洲難民,怎麼可能會出現營養不良?而且前面那幾句怎麼聽都覺得像是中年人才會得的職業病。我自己也是一天到晚飲食不正常,我的工作也壓力大,我怎麼從來沒病過??
這個小鬼……果然是麻煩!
在醫生緊緊叮囑一定要讓小孩子(當然不可能是我!)吃好睡好,三餐按時,少吃外賣快餐,才能讓他的身體恢復過來,而且現在是小孩子長身體的時候,一定要營養均勻,醫生大人更贈送了一張營養圖給我。臨走前還被人拍背後說,看護好自己的孩子,不然被人檢舉虐待小孩就慘了。
我竟然被人誤會至此……腦門頂上的黑線在三天後才消失。
把魚身兩側的肉割下來做黑椒魚柳,剩下的煲湯,再加一道筍心炒肉就是今天的晚餐了。
弄完後,我滿意地把烹調書合上,就等湯好後開飯。
段其昱突然走進廚房說:「樓下有人被搶劫了,我看到警車就停在下面,天都沒黑就有這種事情發生,這裡治安這麼差嗎?」
我擦乾淨手上的水,掏出一根煙叼在嘴上,晃到窗台邊向下看,果然看見一輛救護車和兩輛警車停在樓下,那女人的車正是出事的中心。
「不會,這裡平時治安很好,因為是西裔幫派的地盤,自己人是不打自己人的。」?
回頭看見段其昱一臉詫異的表情,我很好心情地解釋:「你別以為除了中國城裡有幫派,別的地方就沒有,這區的幫派相當坐大,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吃窩邊草的。」
「那下面還搶劫?」
我吐了口煙,說:「誰那麼傻會開新車穿名牌進這區,一看就知道是生羊,當然就只有被宰。沒事啦,湯該好了,清理一下桌子吧。」
樓下的人群開始移動了,警察做好了筆錄後,扶著一名女子坐進救護車。段其昱不自然地扭過頭,離開窗戶。
「我去端菜。」他扔下一句就跑進廚房。
看著他的身影忙碌地穿梭,我無奈地搖搖頭,吐出一團雲霧。?
等他願意面對自己的煩惱,不再逃避時,他才不會被煩惱擊倒。現在的他,還是一隻驚惶的逃兔。
而我……顯然是被強迫中獎的金主。
「吃飯了。」
我應了少年一聲,把煙按熄在煙灰缸裡。
「對了,明天家俱店的人會把床送來,幫我簽收一下,讓他們把床搬去那間空房,以後那就是你的臥室了。」
畢竟兩個男人擠在一張床上總是覺得奇怪,尤其是在發生了那麼「精彩」的事情後……我還能這麼鎮靜的對待這個小鬼,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結束了一周的忙碌後,死黨劉德威照例來接我和董顥剴去酒吧聚聚,這次是一家新開的格調特別的酒吧。喧鬧的酒吧裡,只有我無法投入狂歡中,雖然今天是週末,我腦袋裡想的卻全是他的事情。
別問我為什麼,也許是他太特別了。
和段其昱相處是非常簡單的事情,他可以一整天不說話,看著手上的教科書發呆,甚至在和我交談時都隨時可以走神。我完全不知道那顆小腦袋裡究竟負擔了多少煩惱,因為從他借住那天起到現在,我還沒見他笑過。
像透明人一樣的少年,缺乏朝氣、活力和笑聲。
同樣的,讓我也陷入了煩惱中。
因為段晴天至今都沒有出現,連電話都沒有一通,彷彿從地球上消失了一樣。我用他留下來的連絡號碼打電話去他家,總是被一個已經非常熟悉的女聲推托「他很忙」,「他剛出去」,「他加班」等等的各類借口,讓我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我竟然被「仙人跳」了!
唉──
我拿起酒杯,一口氣把藍色淡體灌進胃裡,頃刻間,火從胃部向上燒,舌頭上產生麻辣的感覺。
呃,這酒還不是普通的難喝!
董顥剴用力拍在我肩膀上,嘴裡散發出陣陣酒氣,口齒不清地說:「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等空閨白守身。來,我們繼續喝!」
我向老天翻了個白眼。
旁邊的劉德威笑嘻嘻地把他架到牆邊的沙發上去,又晃了回來。
點了杯黑色沙皇,他端者酒杯坐在我身邊說:「那小子還真是三杯倒,還誇口什麼今天不會的了。」
我瞪了他一眼,說:「你明知道他酒品不好還要灌他,等會你自己送他回家,我拒絕接收酒鬼。」
喧嘩的酒吧裡又掀起一陣狂潮,這次是一名男子在舞台上扭動,引來台下陣陣口哨聲,飛吻,什麼都有。雖然不是第一次進入酒吧,但我怎麼都覺得這個酒吧……好像不太對勁?
我撞撞劉德威的手臂問:「你有沒有覺得這酒吧裡男人的比例比女人多?」
他啜入一口酒,和我拉遠一點距離才慢慢地說:「因為這是guy bar。」?
酒哽在喉間,我強忍下要噴出來的感覺,非常困難地把那口酒嚥下去。因為段其昱的緣故,我現在對「gay」這個字眼非常敏感。
「你居然帶我們來gay bar?!」
如果我的眼睛能噴火,劉德威已經成了正宗火豬!
我揪了他的衣領幾乎叫起來:「你要找男朋友我沒意見,但別把我也拉過來!」為什麼一進酒吧就被好幾個男人請喝酒……想到這裡,我的臉就更黑了。
劉德威拚命打哈哈。
「哪有這回事!天地良心,這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開的店,說要搞搞宣傳,我想既然人家送了贈卷,也不好浪費,好歹給點面子嘛。」
「天地良心?哼,你要真有良心,我雲字倒過來寫!」我正要教訓他這個出賣朋友的傢伙,卻一眼瞟到斜躺在沙發上的董顥剴有「貞操危機」,我只好放過劉德威,先救那個八卦男。
「喂,你想對我的朋友幹什麼!」我把那個對八卦男動手動腳的傢伙從沙發上揪起來。
我發現我犯了一個大錯誤……有點心驚……那個傢伙個頭比我高比我壯,我在他面前只到他胸口那麼高。
這不是個好現象。
我抬頭看他,那雙綠金色的眼睛俯視我。
「我喜你!」他突然這麼說,還一把抱上我,再加一句把我的自尊心打擊到底的話:「哇,腰細到我一隻手就握住了。」
跟過來的劉德威非但不幫忙,還非常不合作地狂笑起來。
「天啊,人家多熱情,我最愛的雲朵啊,你今晚有著落了。哈哈,笑死我了……」
「那你就去死吧!」我惱怒地在他小腿上踢了一腳。可惡的傢伙,竟然落井下石!
我累積了幾天的不爽情緒爆發了!
「混帳,放開我!」我對那名死抱著我不肯鬆手的巨人叫罵:「再不鬆手,後果自負!」
那個笨蛋竟然還一臉驚奇地對我說:「我喜歡嘴利的小貓,你是日本人嗎?」
「中國人!」我在他腳上用盡全力狠狠地踩下去再扭幾下,他馬上彎腰抱腳,我乘機在他肩膀的位置下了一肘,等他身體向下墜時又補了一個膝蓋在他的胃上,動作迅速準確,巨人成功倒地!。
心情大好。
「走了啦,笨蛋!」我拉起已經醉到不知自己姓名什麼的八卦男,半拖他出去。
劉德錍當然不會傻得繼續留在酒吧裡等人算帳,也迅速的撤離犯罪現場。
真是個莫名其妙的夜晚。
等劉德威笑嘻嘻地開車送我們回家時已經是午夜了。我帶著倦怠和他們道別,穿過馬路回家,從樓下就發弄我家的燈還亮著。
這小鬼,這麼晚了還不睡覺?
我打開門,看見段其昱斜靠在沙發上,眼睛緊閉著,隱約能看見眼珠在眼皮底下微微轉動,黑色的睫毛又密又長,瘦長而骨架明顯的身軀看起來是那麼脆弱,彷彿只要輕輕一碰,他就會散開、碎裂。
我無力地歎氣。
走到沙發前,正想抱他到床上去時,他卻醒了。
「喂,我有事情要跟你說。」他打著呵欠,一臉睏意。
「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現在去睡覺。」
「不行,現在要說。」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指,我就知道他要說的一定不是什麼好消息。這是我最近發現的,當他煩惱時,很容易發呆走神,當他要說的事情和他自己有關時,他就會這樣低頭看著自己的腳或手,低聲迅速的一口氣說完。
「我表哥是不是現在都沒有把錢給你?」
「嗯。」我覺得沒有必要騙他。
「其實你根本不用去指望那筆錢了,我家那兩個打離婚官司,根本不會捨得花一毛錢在我身上,他們不給段晴天錢,他當然也沒錢給你。不過你別擔心,我今天剛剛找到一份兼職,等我領到錢,我會給你房租和這些天花掉的錢。還有,可不可以讓我住到明年,等我一滿十八歲就可以正式工作,也可以租房子,絕對不會繼續打擾你的。拜託!」
原來我找段晴天的電話被他留意了。不過……這個小子簡直是在辱沒我的良知!
我非常不滿意地盤手在胸前,正式端出大人的威嚴來和他「交談」:「請你不要隨意天馬行空地亂想好不好?」如果現在不講清楚,到時來個什麼離家出走少年慘死街頭的新聞,我可不負責。
「我還沒有窮到要一個高中生來封我交房租。而且你吃那麼一咪咪的東西,根本花不了多少錢,至於你的兼職,你願意去做我也不會攔你,錢你就自己留著吧。我這個地方,你願意住到什麼時候都行。」
段其昱多半沒有想到我會這樣回答吧?
我戲謔的說:「我也知道自己是個大好人,所以你不必用淚光閃動的眼睛看著我。現在,可以睡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