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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脫軌的麻煩 BY 六欲天

脫軌的麻煩 BY 六欲天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janet_lam 您是第3132個瀏覽者
脫軌的麻煩 BY 六欲天

第一章

灰濛濛的窗戶上擺著一瓶半死不活的萬年青,幾片零星的碎葉勉強點綴著一點殘餘的綠色生命,窗台上靜靜躺著兩片雕黃枯葉,余陽的殘輝映落在上面,帶出一絲金黃。

我撓撓頭髮,不慎把煙灰撒落在草圖上,一團焦黃的印記馬上呈現在雪白的紙上。

竟然又忘了手上的煙。

只能苦笑。

沒想到戒煙戒到最後還是要拿著燃燒的煙才能有靈感,雖然不再吸煙,但它已經成為了我生活的一部份,如同柴米油鹽一樣,不可缺少。

叮鈴鈴───

電話永遠都是在我最不想接的時候響起。

我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電話,紅色的信息燈一個勁的鼓勵我拿起它。

最好不要是董老頭,不然我一定會說打錯了,然後馬上掛掉。

電話那端的人似乎不知道什麼叫「放棄」,惱人的鈴聲在響了兩分鐘後,我終於不得不接這通電話。

「嗨。」

『雲烽老大,嘿,是我啊!』

我遲疑了半分鐘,印象中除了老姊外不記得有誰這麼熱誠,還叫我「老大」?一點印象都沒有。

『老大,我知道這幾年沒有給您老通訊真的是很該死,可是小的也有難處啊……』電話那端的人繼續講著讓我摸不著頭腦的話,而且還沒有間斷的意思。『……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誰叫我們是兄弟呢?對了,我那些書還在你那吧!呵呵,當初為了那些書差點被我老母打出家門……』

書?打出家門?

好像有點印象……

『還在你那吧?唉,我就知道只有你才是最可靠的……』

「你是段晴天?!」

『唉呦,我的老大,我說了大半天,你現在才知道我是誰?我剛才不是全廢話了嗎?!呃,我跟你說,我有要事要拜託你,你還住在東區那個鬼地方吧!我馬上就過來。』

電話那端傳來一片寧靜。

他居然就這樣掛了?我瞪著電話半晌無語。

段晴天一會就過來的這個事實馬上把那幾乎快遺忘的一幕幕記憶翻了出來。

那年我在上中學時,父母離異,母親和姊姊帶著我搬來了東區,這地方全市最不安全的地方之一,但租金便宜,別無選擇的母親只好暫時在這裡安身。剛剛搬來的第二天,我們的樓下發生槍戰,一顆子彈打碎了面街的那扇窗戶的玻璃,另一顆子彈射在天花板上,至今還能看見那個在天花板上的黑洞。

我還記得堅強的母親每天早起送我們上學,直到姊姊考進外州大學時,她才鬆了一口氣。我那時也上了高中,東區兩家公立高中的其中之一,學校裡的情形和街道上的差不多,幫派衝突,偷摸拐騙,強取豪奪,連窄小的洗手間都淪為犯罪的交易場所。

在那樣的環境裡學習,天生好強的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別人來欺負我,久而久之我身邊圍繞了一個小團體,而我更莫名奇妙地被扣上了「老大」的頭銜。反正只要不妨礙我的就無所謂了,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在委託我幫他們辦些事情,多半都些小糾紛和解調停存放之類的事,慢慢地,我窄小的房間裡更開始堆積各類對像……

我環顧了一下房間,這裡百分之八十的東西都不是我的。

現在總算想起來了,段晴天是那個眼鏡仔。那時他不知從什麼地方買到了一套三級全彩漫畫,結果被他老媽發現,他不得已抱著那疊足足有二十多磅重的畫集跑來我家,求我收留那批畫集。我隨手把那包重東西塞在一個什麼地方,之後段晴天就被他老媽禁足,直到考SAT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那該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吧?

撩撥一下散亂的頭髮,有些粘粘的,也該清洗一下了。

明天還要去交草圖,省得董老頭看見我這副樣子又開始教訓我。有時真受不了他那超級雞婆的性格。

我慢吞吞地收起草圖,塞進畫筒裡,收拾一下桌面的畫筆畫尺,才發現肚子好餓。算來我從早上泡了一杯麵條到現在都沒有吃過東西呢!唉,怎麼辦,自己煮東西好麻煩……

還是去叫外買吧!

我家樓下就是一間中國快餐館,店主兼廚師是個熱情的上海人,他那的菜色也算新鮮,我在他那吃了七年的上海菜,唯一的心得是,他們鹽罐子裡放的都是糖。

我拿了張二十就下樓去。

快餐館裡寥寥幾個食客,都是住在附近的懶人,和我一樣,圖個方便就在這裡一吃吃了好幾年。

「嗨。」

我和他們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櫃檯後,劉師傅一手拿鍋一手拿鏟,笑呵呵地看著我說:「丁丁,看這個懶鬼不就爬出來了嗎?今天你要關門嘍。呃!我說啊雲烽,你不如就娶了我家丫頭算了,你那麼個懶鬼,誰都伺候不來的。呵呵……」

我只能乾笑。

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拿著一個紙包放在我面前,一手奪過我手裡的二十元,悶聲悶氣的說:「你們知不知道買賣童女是犯法的!」她迅速打開收錢機,給我找了五元,又說:「雲叔叔,我知道我老爸很喜歡你,不如你嫁給我老爸算了。」

我聽見身後的食客噴飯的聲音。

我咧,上次還是大哥,現在晉陞叔叔了。我苦笑地摸摸額頭,說:「我好像還沒有那麼多皺紋可以被升級吧?」

「你這毛丫頭!」

劉師傅做勢要用鍋鏟敲她,丁丁做了個鬼臉,從櫃檯底下躦出去了。

「臭老頭,我要去接弟弟了。你們願意發瘋我不才管咧!」

「這丫頭,大了連老爸都欺負上了。」劉師傅一邊搖頭,一邊繼續炒菜。

「劉師傅,她還小嘛!小孩子都是這樣的啦!」我笑著安慰他,「那我走了,謝謝了。」

「行,下次再來……唉呦,你瞧我這都說順口了,改不了了。呵呵……」

我笑著拿起那包食物,踢踏著拖鞋回去我的狗窩。

我住的大樓處於背光的位置,走廊里長年開著路燈才不至於讓人摸黑。不過那盞服務了多年的路燈終於完蛋了,走廊裡黑呼呼的,如果不是住在這裡的樓客,多半會摸黑撞牆。

忙碌了一天的我早就餓得前心貼背心,根本沒有注意黑暗的走廊裡還有人。懵懵地撞上了,第一個反應是拿好那個包著我晚餐的紙包,其次才是那個被我順便踩了一腳的倒霉傢伙。?

「對不起,沒事吧?」

那人卻捉著我的衣角不放。

「喂,你怎麼了?」

我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不過是不小心踩了你一腳,你還想怎麼樣?!

「……撞……腰了……」

我突然想起,住在我隔壁的幾個老傢伙在上個月向管理員申請在走廊上安裝扶手,方便他們行走,這傢伙多半是撞在新裝的扶手上,難怪說不出話來,一定很痛。?

「是這樣啊!我家就在這,你先進來坐一下吧!」?

我趕快摸出鑰匙開門,燈都沒有來得及開就先扶他到沙發上。我也搞不清他到底撞在腰哪裡,又要顧著另一隻手上捧著的晚餐,就隨手把他往沙發上一放。

「好痛啦!笨蛋!」

「不要亂動!」

「啊──」

東西倒塌的聲音……

我倒抽一口氣,連忙摸索過去開燈──

啪。

柔和的黃色燈光下,少年雙眼火爆的盯著我。

如果眼光能殺人的話,我多半已經變成一千九百九十九片了。?

沙發兩邊堆積的雜物都倒塌了,還好死不死地壓了大半在他身上,他頭上還頂著一張書籤……實在是太滑稽了!

「嘿嘿……別動,我來就好了。」嗯,總不能笑出來吧?

我七手八腳地把東西都疊回沙發兩邊,雖然背對著他,我依然能感受到背後焦熱的視線。

不必恨我恨得要用眼神殺了我吧?

「行了。」

我示意他可以坐下,他卻一臉「不敢恭維」的樣子,拉了我的工作椅坐下。

尷尬,無比的尷尬……連空氣都是澀澀的。

我隨口扯開一個話題:「你不是住這的吧?」

「來找人。」

喔?我的興趣來了一點點。

「找誰?這樓裡的人我都認識。」住了十幾年,不認識才有鬼。「要不要我幫忙?」

「不要。」

「那你知道他住在哪間公寓嗎?」

「不、知、道。」

他還瞪了我一眼,好像嫌我煩一樣。

「不知道?那你找誰啊?」

從來沒有見過態度這麼惡劣的小鬼,該不會是來投親戚的吧?

「我怎麼知道!」他倔強的脾氣真是不敢恭維。「你好囉嗦!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頭,你哪管這麼多!好了,我走了。」他乾脆就站起來,非常俐落帥氣走出去,還大力的甩上門。

嘩啦──

附近的積壓物品又倒了一地……

我苦笑地摸摸頭,今天我是得罪哪位神仙嗎???

認命地開始撿起這些好不容易才砌起來的東西。已經分不清哪些原來是疊在哪一堆上的,我隨手把它們都疊在一起,反正這些都不是我的東西,怎樣對待都可以吧?

叮咚────

門鈴突然響起來,我慢慢晃過雜物堆,打開門一看,一位男子好奇地看著我,我卻皺眉地看向他身邊的少年。那個瘟神不是剛剛才從我的公寓出去嗎?怎麼又回來了?!

男子露出一個非常的友好,近似乎小狗般的笑容,握住我的手還在我肩膀上拍了兩拍,說:「雲烽啊!我是段晴天,不認得了吧?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混得不錯嘛!」

我有種再次被人設計的感覺……

「其實是這樣的,這是我表弟,叫段其昱,是我老爸那邊親戚的孩子。」段晴天拉著少年的胳膊,硬把他拖進來,指著我說:「這是我的大學同學,快叫雲大哥。」

段其昱的目光直盯著自己的腳尖,根本不理段晴天在說什麼。

我苦笑不得看著兩人在我的公寓裡鬧彆扭,真是應驗了「閒置家中無事幹,天外橫禍飛過來」這句真言。

不得不出來打圓場:「沒關係,你們還是坐下來說吧!」

他兩人同時看看擠滿東西的四周,然後看向我……嘿嘿嘿……我不由的乾笑兩下。在這樣的環境下實在不好意思讓客人坐在危機重重的沙發上,我也不想四周好不容易才疊起來的東西再次倒塌。

段晴天笑說:「沒想到你還保留了這麼多東西,這麼久了,沒有人回來拿回東西吧!」

「嗯,是啊!」的確沒有,我突然想起他的東西還壓在這些東西裡,就說:「讓我找找你那些東西,不然我又會忘了。」

他連忙阻止我,說:「不要緊,我來不是為了那些東西,其實是這樣的……」他有些為難地看看依舊低頭不語的段其昱,輕歎了一口氣說:「小昱的父母鬧離婚,誰都不願意收留他,本來他外婆同意收養他的,可還沒有來得及做什麼,她就因心肌梗塞突然去世了,大家都推來推去的……我下個月要結婚了,新居裡實在沒有辦法收留他,所以……」

段晴天非常誠懇地和我說:「如果你能收留他一陣子,等我找到願意收留他的親戚。我會付他每個月的伙食費和零用……」

我為難了。以前同學和朋友來這裡寄托東西,我都沒有問題,因為是些死物,怎麼擺怎麼放都沒關係,可這是一個大活人,還是一個上中學的少年。

我只好推托:「這不太好吧?我還要上班,沒有時間照顧一個小孩子。」

段其昱聽到這一句時突然抬頭瞪了我一眼,臉上明顯的受傷表情讓我認識到自己的話有多傷人。

也許他的親戚們也是用同樣的話拒絕收留他。

他突然大聲地說:「你們不收養我就算了,不要把我當成廢物一樣推來推去!我可以自己養活自己,一點都不需要你們的同情!」

說完就這樣跑出我的公寓,大門被甩得乒乓亂響,剛剛才疊起來的雜物再次無辜地被颱風波及,滑落滿地。

「哎呀,這小鬼!」段晴天第一個反應過來,馬上衝出去追。

我看著滿地的雜物,如果不是餓得太厲害,我實在是缺乏力氣來生他們的氣。看看桌上已經冷了的晚餐,我苦笑的想,我真和食物無緣了。拖著疲乏的腳步,我鎖上家門,邊走邊抽了根煙叼在嘴邊點燃。

走出樓下大門,夏夜的空氣帶了絲涼意,鼻息間隱約能聞到一股雨味,街道被泛黃的街燈包圍,四處繁燈已著,空曠的街道上只有我和幾個常見的少年在他們大樓門前坐著聊天。?

我向他們點點頭,都是從小看大的傢伙,就算不知道對方的姓名也認得他們的樣子。

「唉,你們有沒有看見兩個傢伙跑過?」我形容了一下段晴天和段其昱的樣子。

其中一個少年說:「有啊!那個小鬼向公園方向跑去了。另外一個我只看見他一出來就打手機,好像是走了反方向。」

「謝了。」我微笑著道謝,慢慢地向公園方向走去。

身後的少年們繼續回到之前的話題上,不時聽見他們的笑聲從身後傳來。

年輕真好。

我想起以前還在中學時快樂的時光,無憂無慮,總說著長大後要幹什麼幹什麼的,誰又能想到,當人長大後,很多事情都不能靠想像來進行,許多理想也無法實現,因為有太多的顧慮,太多的阻礙,太多的意外……?

公園在街道的盡頭,是條死路。花草樹木佔滿一條街的範圍,相當幽靜,平常除了定時來清理垃圾的園林工外,看不見任何一個管理人員,是屬於情侶們的聖地。

在這種成雙成對的地方,發現一個人影蜷縮坐在長凳上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尤其那人還甩了我兩次門,把我好不容易整理起來的東西連續倒塌三次。

想不認識他都不行。

我歎了口氣,拖拉著走到他身邊,一屁股坐在長凳上。

他扭過臉,不願意看我,卻讓我聽見他的冷哼。

我不禁啞然一笑,還是小孩子心性嘛!

我滅了手上的煙,靠在長凳背上,硬硬的木條怎麼靠都不舒服,我認輸了,只好彎下腰,手肘抵在大腿上,轉頭看著他的耳根。

他突然扭過臉來,氣呼呼地說:「看什麼看!沒見過男人啊!」

我毫不在意地說:「男人我見過很多,只是沒有見過小鬼充大人的。」

「你!」

他怒目而視,想罵人卻罵不出來,似乎想用眼睛把我射死。無奈我怎麼看多覺得他生氣的樣子好像墨西哥牛蛙鼓起氣的樣子,實在是很好笑。

「好了,不要鬧脾氣了,還是回去見了你表哥再說吧!不然一會就要被雨淋了。」我好言相勸。

「下雨?這是我聽過最好笑的謊言!」他怒視我,把我當成他的假想敵人。「我告訴你!我絕對不會回家的,反正我又不是斷手斷腳,我自己可以養活自己,你們不要我就直說,幹嘛把我推來推去,我……」

一滴水珠落在我的鼻樑上,我把手伸出,接住了第二滴從天而降的雨點。

「下雨了。」我話音才落,嘩啦的雨聲從遠而近地沖洗過來,在昏黃的燈光下變成點點金光擊落在地上。

公園裡的人早已經跑去避雨。

段其昱傻傻地坐在雨中,雪白的襯衫頓時被雨點擊濕,沾在身上,顯出清瘦的體型。

我好笑地把手搭在他消瘦的肩膀上,硬拉他起來往回走。

「走吧!難道你想在公園裡接受洗禮?」

他忽然抬頭看著我說:「你是神經病嗎!這麼大的雨你還慢慢走?!」

「反正都已經濕了,還能濕到哪裡去?」我聳聳肩不以為意,繼續以平常的速度走回家。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看著被雨點覆蓋的地面。

我摟了摟他的肩膀,說:「聽說在下雨天哭泣,能洗去所有的悲哀。」

他悶哼了一聲,身體明顯沒有之前的僵硬,任由我的右手環在肩膀上,在雨中靠著我走。

回到家後,我讓他去洗個澡,趁這時間打開桌上被遺忘了的晚餐,掰開衛生筷,將就的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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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鈴忽然響起,拌和著窗外下得更快樂的雨聲,有點像音樂。

我拿起電話,有氣無力地「嗨」了一聲。

『雲烽,我找不到小昱,雨下得這麼大,他能去哪裡?』

段晴天焦急地聲音從電話另一端斷斷續續地傳過來。

「沒事了,我找到他了。你要不要和他說話?」

我瞄了一眼浴室,裡面的水聲已經停了,段其昱應該快出來了吧!

『唉──這樣的話,其實不必了。』他沉默片刻,可能是在想該怎麼和我說。

『我能拜託你這一陣子嗎?我其實已經跑過了所有的親戚,大家都有自己的難處,我也不好勉強他們。我和莉亞說過,莉亞是我未來的妻子,她說等我們結婚後,她可以考慮收養小昱。所以在這之前,可以打攪你一段時間嗎?』

我揉揉發痛的腦袋,說:「我說不行的話,你現在會過來接他回家嗎?」?

電話那端傳來一陣嗦嗦聲,然後他說:『對不起,我現在實在沒辦法,對不起。』?

他不住地對我道歉,我明白了。

「算了,就這樣吧!」我一陣心煩地掛了電話。

等我再次拿起冰涼的飯盒時,我才注意到段其昱赤腳站在浴間門前,地上被他濕漉發稍上滴落的水珠弄濕了一片。

「你……坐下吧!」我指著身邊的位置,讓他先坐下,再去找雙拖鞋給他穿。

他不安地坐在沙發上,穿著連我有覺得有點大的T恤,勉強掛在他身上。

我扔下拖鞋讓他穿上,遞過一個冷了的飯盒說:「吃點吧!雖然已經冷了,總比沒有的好。」

他默然接過,隨意扒了兩口,根本沒有吃進去多少。

今天第N次歎氣,我只好跟他說:「你剛才都聽到了吧!」

他點點頭,低頭看著放在腿上的飯盒,擺動著衛生筷。

我一時間找不到什麼話來安慰他,畢竟我不是他的什麼人,也不瞭解他的事情,而且這種事情,想必他已經不想再聽了。我想了想才說:「你就住我這裡吧!我這個人是非常好相處的,把我當做你大哥,有什麼事情直接和我說,我最聽不懂拐彎抹角的東西了。」

我在心裡合十字,原諒我吧!這已經是我能想得出最好的說詞了。

果然,他用狐疑的眼光瞟向我,居然說:「你才不是我大哥!這麼老了還到處認弟弟。」

我──忍!可以明白這是他表示謝意的方式,不過……

「25不算太老吧!不然你要叫我大叔嗎?」我實在是有氣,今天已經第二次被人硬升為叔叔級,難道我有這麼老嗎?!

他揚一邊眉毛,挑撥似的說:「才25?」

我決定去洗澡,然後睡覺,明天就會天下太平了。

嘩啦啦的水聲充滿浴間,我享受著熱水的衝擊,洗去一身的疲乏。?

沒想到大學完結後,居然又被人找上門來拜託東西。以前常因為這點被大姊臭罵,好歹有點男人的樣子,人家才說兩句你就心軟了!你呀!家裡遲早要成垃圾缸!

我扯過浴巾擦拭身上的水珠,看著鏡子裡的人泛起一抹苦笑。

唉,養一個人而已,應該不會很難吧?又不是養一輩子。

我對鏡子笑了笑。努力吧!

等我出來的時候,沙發上的少年已經歪歪倒倒地斜躺在沙發上,發出輕微的鼻鼾。

看著段其昱有些蒼白的臉頰,我不由地升起一絲憐惜。畢竟還是一個小孩子,父母離異已經是很不幸了,居然誰都不願意要他,我實在無法想像親生父母不愛自己的骨肉,就是我父母親離婚時,雖然父親和母親之間的愛情已經死去,但他們還是愛著我們的,兩人為了爭奪姊姊和我的扶養勸差點在法庭裡打了起來。

他在沙發上微微蜷縮起身體,可能是有些冷吧!最近的天氣很不正常,前幾天還冷冷的,一點夏天的感覺都沒有,昨天突然高溫放晴,今天晚上就下起雨來,氣溫一下就掉到了七十一度。

心中毫無來由的一陣煩躁。

我搖搖頭,揮去那一絲莫名的感覺,把沙發上的少年抱上床的裡端,替他蓋上被子。我躺在床邊,側身拉過一角被子,很快就睡著了。

希望明天是個晴天,不然我的畫稿要遭殃了。

第二章

背後的小子睡相極差,凌晨六點多的時候,我是被悶醒的。身上被他的手腳纏上,一條手臂還圈在我的脖子上,我很感謝他沒有用力,不然我可真要見上帝了。我萬般無奈地解開他的糾纏,這一覺睡得我渾身酸痛,頭痛萬分。回頭看看他,身邊這麼大的動靜,居然沒有醒來的跡象。

清晨的空氣有些冷,他的臉上卻顯出不正常的紅暈,我伸手摸摸他的額頭,被那陣熱氣嚇了一嚇。

發燒了!

腦袋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該不會是因為昨晚沒有吹乾頭髮睡覺而引起的吧?

可是……我一向都是這樣,也從來沒有為此發燒過。

當務之急應該是找點退燒藥給他吃吧。

我幾乎沒病過,所以家裡只有大姊上次來時留下一盒感冒藥和止瀉藥。我匆忙穿上衣服出去給他買藥,在街上轉了一圈才知道自己家附近沒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藥店。

這可麻煩了。

我看看手機上的時間,七點剛過,算了,先拿畫和去公司,那邊應該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店。

所以當我在八點整出現在公司門口的時候……

櫃檯小姐摸著額頭喃喃的說:也許我病了,居然會看見幻象。Eric手上捧著的文件滑落在地上,躺了一地的白紙。秘書小姐的口紅畫歪了,在唇外描出了一道艷麗的紅彩。外加其它人的注目禮和能塞進雞蛋的嘴巴,以及董老頭手上的咖啡灑在自己的褲子上引起了一陣慌亂。

我實在是尷尬得無地自容,就算我平常從來沒有準時上過一次班也不必接受這麼隆重的歡迎吧?

董顥剴是是唯一一個沒有被我嚇到的,他依舊笑兮兮地把手擱在我的肩膀上,戲謔著說:「雲烽啊,今天吹的什麼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遲到的傢伙居然會這麼早來上班,我老爸沒有這種魅力吧?難道今天太陽是從西邊升起的嗎?」

看他那雙賊眼笑得跟狐狸似的,我沒好氣地推開他,把裝著畫稿的畫筒給了他。

「任務完成,我今天要請假。」

董顥剴急忙拉住我說:「不會吧,真有什麼好康的發生了,說來聽聽。」

我瞪了一眼這個八卦男,至今依舊無法明白,像董老頭那樣古板頑固嚴格的老爸,怎麼可能生出董顥剴這種以吃喝玩樂為己任,又超級八卦的兒子?

如果我不和他說,他一定會把我纏到發瘋。

塞了根煙在嘴裡,他識相地掏出打火機點上,我用最短的句子說:「我家有病人。」

「噢?是誰?你姊來了?是姊夫?是你媽?不對,你媽有她親親老公照顧。難道是你的情人?」

我隨手給了他一個爆栗。

「好痛!有病啊,我就是說對了你也不能這麼暴力嘛,我的腦袋可是價值千金的金腦袋耶!」

嘴角抽筋中……

「雲烽!」

才走到門口就聽見剛剛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的董老頭的暴喝,我趕緊腳底抹油,先溜了再說,被他逮著只有一個下場──被訓得很慘很慘很慘的下場。

「雲烽,等我下班給你電話喔,到時我們再好好聊!」?

身後傳來董顥剴白癡般的聲音,通通充耳不聞。

我匆忙從藥店中買了一些必備的藥物和用品,還帶了一份早餐回家,可打開門後卻發展屋內一片混亂,像是經歷了一場大地震,原先堆的雜物大部份都倒落在地上,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即使是門也只能開出勉強容納一個人側身進出的空隙。

不會是家裡遭劫了吧?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進去看看再說,這才看到東西倒榻的方向是從臥室延伸出來的,像倒骨牌一樣。暗暗歎了一口氣,我走進臥室,果然,段其昱大概還在震驚中,除了床外上屍橫遍野,沒有了高高疊起來的雜物,室內頓時明亮了許多,久違的牆壁終於得以重見天日。

「……我……這個……」段其昱臉上依然透著不正常的紅暈,支吾著和我道歉。「沒想到我只是碰了一下那個,所有的東西就都倒了……」

他偷偷看了我一眼,手緊捉住被子,捏得死緊。

我撓頭髮,都已經這樣了,想再把東西都疊回去是不太可能的了。

「沒事,反正都是些沒有用的東西。來,吃點早餐再吃藥。」

我把裝著早餐的紙袋遞給他,還有那麼藥。

他訥訥地接過東西,明顯的感覺不自在,卻不知該說什麼好。我笑了笑,走過去摸摸他的頭說:「吃了再說,我先把這些東西清一清。」

他的頭垂得更低了。

第一天到陌生人家來開始借居的生活就發生這種糗事,想必是非常的尷尬吧。

雖然我不介意,恐怕他也會為此低落好幾天。

不過,我好像低估了年輕人的恢復力。

??

室內揚起一陣薄塵,弄得我鼻子都癢癢的,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我終於把大部分的陳年舊物分類裝進紙箱裡,數了一下竟然也有二十來築。

段其昱悄悄走過六,臉依舊是紅紅的,看我捧起一個紙箱,他也拿了一個起來。

我皺著眉和他說:「躺回床上去。」

他倔強的脾氣沒有因為發燒而變少,捧著箱子走到門口艱難地用一隻手開門鎖,再用腳撩開門,人已經走出去了。

我和他誰都沒有說話,一路走下樓梯,把紙箱放入人行道邊放置垃圾的地方。

「你總是這樣要倔嗎?」

搬到第四輪時,我艱息地說著。總覺得他這樣做好像是在補償什麼似的,也許是對暫住的事情吧?其實根本沒有必要,我怎麼會在意這些事情呢?

他低頭捧著紙築,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覺他心裡一定是很難過。

「不是的,運動出點汗對發燒有幫助;要他說著連小孩子都不信的謊言。

我笑了笑,放下箱子,摸了摸他的頭髮,順手拍了根煙放在嘴裡,摸摸褲兜才發現沒有打火機。

真是糟糕。

他抬頭看著我,很認真的說:「吸煙對健康不好。」

我不禁啞然一笑,又揉亂了他的頭髮。

「傻瓜,我又不吸進去肺部。」

「那你幹嘛吸煙?」

我正想回答,他好奇的眼神突然轉變成凌厲的防備,緊緊地盯著我身後。

我順著他的眼神轉身,一位穿著非常大方有品味,年齡莫約在二十九、三十左右,手上拿著GUCCI的小巧提包,讓人一眼就知道不是屬於這一區的女人。

女人探討的眼光也徘徊在我和段其昱之間,我還在猜疑她是不是段其昱的母親,但看見她眼裡滿滿的毒辣時,我直覺地把段其昱擋在身後。

「你是他的什麼人?」女人的口氣平淡卻非常高傲,平靜的表情也隨著嘴唇的變動而顯出憎厭。

「你又是誰?」我不介意站在大街當中和她交談,即使覺得她很有惡意。

「我想請你離開這個孩子,為了你的名譽和前途著想,他會讓你身敗名裂的。」

即使是隔著衣服和空氣,我還是能感覺到段其昱身上傳來的抖動。他忽然拉著我的手臂,向公寓大門走去。

女人就站在公寓的台階前,只需要挪動一下就完全堵住了段其昱的去路。

「怎麼,又想逃了?」她充滿惡意的語音讓我非常不滿。「你毀掉了我丈夫,你還想繼續毀掉別人嗎?」

段其昱一下就鬆開了我的手臂,渾身似乎已經被女人的話動搖了般,顫抖著。

「你胡說!」他氣怒地反駁,只招來女人一記鄙視。

「我有胡說嗎?」她突然把矛頭指向我,說:「這位先生,你大概不知道吧。這孩子有病,他是一個不知廉恥的同性戀,我丈夫好心輔導他功課,他卻勾引我丈夫!我還有一個兩歲大的孩子,一個美滿的家庭,卻全被他毀他了!」

我忍不住低下頭,把手指插進頭髮裡向後梳,牙齒輕輕咬著煙頭。

還以為她會說出什麼大事,居然給我來這麼一段八點檔的肥皂劇台詞。拜託,她真是被電視毒害不淺。

心底忍不住湧出笑意。

「好了好了。」我笑著扳過段其昱的肩膀,拉著他繞過女人走進公寓裡。

她卻沒有停止的意思,繼續在我們身後大聲詛咒:「你也被他勾引了嗎?!你們這些該死的同性戀,上帝會懲罰你們的!」

雖然現在是大白天,又是星期一,住宅區的街上不時還有幾隻阿貓阿狗晃過,聽她這麼不顧形象地在街上大吼,夾雜著中英文的狂罵,都停下來好奇地看向這邊。

我在關公寓門前好心地對她說:「大嫂,你不怕丟臉的話請繼續罵,如果罵得夠大聲夠粗俗,說不定還對有好心人幫你免費警車回家呢。」

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時,我把門關上了。

隨即聽到她踢門捶門的聲音夾雜著咒罵,震得碰磅亂響。

段其昱臉色青白地看向我說:,她……怎麼辦?」

我笑了笑拉過他的肩膀說:「不用擔心,她叫不了多久的。」

我話音才落,門外已經聽到一樓的某位住戶大聲吆喝:「死八婆,閉上你的鳥嘴!再叫我就打九一一了!」?

我聳聳肩,拍拍他的肩膀。

「瞧,沒事了。」

打開門,我就把他按坐在沙發上,一臉死灰般的顏色,明明心裡已經慌亂不堪還要強裝鎮靜,這樣的一個少年,只是讓我心痛。

我把一杯牛奶和兩片退燒藥分別放進他手裡。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我不得不再前歎氣:「吃了藥再睡上一覺又可以生龍活虎了。」

捧起地上的紙箱,我繼續下去扔垃圾。這種時候,我想他也不會想聊天。

下去時,那個奇怪的女人已經不在了。

我默默地做著早就該做的事,把家裡積累了好幾年的雜物扔出大半,長期被掩蓋的牆壁比別的地方還要白上好幾倍,而且一下空出許多地方,這才覺得,原來這公寓有這麼大,還留下來幾件家俱孤零零地獨佔一方,倍覺冷清。

地上留下一個個乾淨的方形印記,灰塵團蜷縮在牆角,還有一些硬弊躺在地上。

我揉揉太陽穴,帶出一絲苦笑,我居然也有今天,終於要大掃除了。

拿出許久沒有用過的掃把,邊掃邊想起老媽以前打掃時經常唸經,說我和大姊如何懶,如何髒,當時還認為是老媽潔癖過度,現在看來她說的一點都沒錯。

又連續拖了兩次地板,清潔家俱,連廚房和浴室都被刷洗一新,我已經累得直不起腰了。

不得不佩服家庭主婦們天天和這些清潔工作打交道。

洗去自己一身的灰塵汗漬,我如常下去快餐館買了一份午餐,和裡面熟人打過招呼,又在附近的報亭買了一包煙和一個新的打火機,夾了一份報紙晃回家。

桌上的小鬧鐘正顯示4:13PM的字樣。

我卻已經困得直打呵欠,不得已只好打破多年的好習慣,早早就爬上床睡覺。

掀開薄被正想躺下卻被下面的柔軟物體嚇了一跳。

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給自己,我居然忘了家裡還有別人。

大概是習慣一個人了,而這小子又總是在裝透明,害得我都忘了自己的床已經讓給了他。男人擠一擠也沒問題。雖然沙發可以睡人,可曾經有過一次不小心在沙發上睡著的經驗,醒來後脖子疼了三天,我才不要睡那張萬年沙發。

我躺下時,身邊的人不安地動了動,我盡量小心地側身向外躺,避免驚擾他。

一閉上眼睛,困意就翻天覆地的席捲而來……

不過,如果能睡得更舒服一點就好了,身邊還有一個病人,不能隨意翻身……

身上怪怪上,有些粘意,也許應該買台除濕機……

感覺癢癢的,好像鵝絨落在身上一樣,好難受……

還有奇怪的聲音……?

為什麼連睡一個覺都這麼煩人?!

因為睡眠被打斷,腦袋都在痛叫著發昏,我不情願地張開眼睛,一時間還無法適應四周的黑暗,只是看見一個模糊的黑影在我腳邊。

懵懂地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呃……」

微楞之下,就算我再短路都知道這是什麼!

我被偷襲了!

突如其來的觸摸嚇得我馬上清醒過來,迅速摸索著擰開檯燈,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在幹什麼!」

我捉住他的手,臉上全是發燒的感覺。

段其昱也是同樣在燒熱中,不同的是,那張年輕的臉上同時充斥著激情下的媚和表露無遺的藐視。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他用力地抽回手,開始脫自己身上的衣服,年輕瘦弱的身軀在燈光下蒙上了一層柔和螢光,初顯形的肌肉條理分明,可以看得出來,長大後他的身材一定是屬於我所羨慕的那種結實卻不會很大塊的肌肉型。

我在想什麼!

我甩甩頭,這才發現身上的衣服不知什麼時候被解開了,胸膛上濕漉的印記差點讓我發瘋!還有褲子也被解開了!

那個、那個……

我清清白白活到二十五歲,連初吻還有送出去,竟然在自己家裡被一個瘦弱的男孩非禮了!

有豆腐嗎?!

乾脆撞死在上面吧!

我慌亂地扣上衣服,手腳並用地要爬下床,沒想到他已經脫下上半身的衣物,光裸微熱地身軀覆蓋在我還沒有來得及遮掩上的胸膛,消瘦的手臂緊緊把我和他圈起。

腦溢血!

「拜……托……你!」?

我嘴角都僵硬地說不出話來。??

「你不是因為這個才收留我的嗎?我沒有什麼可以謝謝你,唯有這副身體,抱我吧……」

他脆弱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伴隨著身體傳過來的震撼……

猛然推開他,我的手都在顫抖。

請你不要用這麼可怕的眼光看著我,我其實比你還害怕!

「段其昱,你你你別搞錯,我沒有要你獻身!」我急忙把身上的衣服扣好,還差點被捲住腳的被角絆倒下床。

真是狼狽不堪!

我什麼時候有這麼慘過!即使是初中時被人在洗手間圍攻都沒有比現在慘!?

好不容易整理好衣著,調整氣息,我才轉過身來打算和他詳細談談。我相信,我和他之間有非常非常非常大的誤會。

避開他疑惑的眼神,我實在是沒有勇氣去看另一個同性的身體,我擰過頭,胡亂地摸起薄被把他裹起來,這才敢回頭看他。

卻是無法看著他的眼睛說話……

「別,請別說話,先聽我說完。」

我阻止他也要開啟的唇,拉過書桌邊的椅子坐下,被他這麼折騰,我的腳已經承受不起再多的突發狀況了。

「第一,我不是同性戀,所以不可能對你有意思。第二,就算我再飢不擇食也絕對不會對未成年人下手。」

開玩笑,我還想把自己的第一次給自己最愛的人。

「第三,我收留你完全是因為幫助朋友,至少在這方面請相信我的人格。」

不然你以為我家怎麼會有這麼多垃圾,都是別人來拜託存放的東西,可惜它們的主人在多年後根本就忘了它們的存在……害得我家成了垃圾堆。

「第四,如果你是同性戀的話,請別對我下手,你可以在外面有情人,但別帶回家。第五嘛……」我一時也想不出什麼東西,只好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我說完了。

他卻哼了一聲,兩手緊捉著被子,低頭看著自己的腳說:「我才不是同性戀呢!」

「那你還……」我剛才差點被非禮了,難道是幻覺嗎?我不解的等著他的下文。

「那是因為大家知道那件事都說我是,我怎麼可能是!」他氣惱地抬頭盯著我,眼裡的狠勁嚇了我一跳。「明明是那個混蛋想、想……那個……」聲音越來越低,他神情變幻。?

「那件事?」我可是到現在還不明白是哪件事啊。

段其昱支吾的好半晌才哼出幾個單音:「……就是那個女人……反正你遲早都會知道的,到時候還不是要趕我走,或者覺得很有趣也想玩玩!」他越說越流利,反倒像是在責備我。?

我楞神了片刻才恍然大悟,他說的是下午那個奇怪女人的事!那麼說……那個女人說的是真事?可是段晴天不是說他父母離婚嗎?本來睡得迷迷糊糊的腦袋就不怎麼管用了,現在更是一片稀泥。

段其昱彷彿知道我在想什麼,冷聲說:「才不是那個女人說的那樣呢!她自己管不住她老公,害得我跟著一起倒霉。那天本來我想把他暴打了一頓,誰知我家的老頭老太婆,卻剛剛好選在我把他按倒在地上的時候回來,他就向他們說我要強暴他,哼哼哼!」

他的臉歪向一邊,腳狠狠地踢在我床邊書桌的抽屜上,發出「磅」的巨響。檯燈微微晃了幾下,室內頓時變得人影幢幢,一種在光明與陰影中的混合晃動。

「不說了,渾身粘粘的,我要去洗個澡。」他跳下床,甩開被子,就這樣光著上身走出我的視線。

我閉上眼,頭還在隱隱作痛。

我究竟給自己找了個怎樣的麻煩?

我日後的生活注定是要脫離我所設定的軌道……

不論是好是壞,我都要和他住在這個屋簷下,直到段晴天那個混帳小子來接他為止。

第三章

今天下班後我特意去了一趟唐人街,買回了新鮮的魚肉蔬菜,回家時不意外的感覺到兩道憎恨的目光從街對面的車裡射過來。

又是那個女人。

我真不知道世上還有比董老頭更加雞婆更加頑固的古董。自此那奇怪的女人在我樓下鬧了一場後,我幾乎每天都能看見停在街對面的車裡,她望過來的恨惡視線。

對於他們間的糾紛,我是一個外人,對他們的事情一知半解的沒有什麼立場說話。可是,這也太過份了吧?有必要把一個孩子逼到親戚都不肯收養,四處流浪的地步嗎?

因為是暑假,段其昱不必上課,他當然不知道那女人已經在公寓門外守候了整整一個星期多。而我每天上班下班總會碰到她,雖然她沒有再衝動地跳到我面前進行人身攻擊,不過像這麼明目張膽的公開騷擾也真是夠討厭的。

多少有點明白他那些親戚的難處。中國人最重面子,有這麼一條惡狗緊追在後,多得是怕麻煩的人。

幸好我住的這區西裔居多,家庭糾紛經常鬧得兩條街的鄰里都知道,大家對這些事情已經見怪不怪,只要不鬧出人命,基本上是不會有人介入的。

不過……對於一個穿著時髦,又開著新車的女性來說,待在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畢竟不安全。進公寓前,我瞟見幾個爛仔打扮的傢伙鬼鬼祟祟地站在她的車後聊天,眼光不時瞟向那個傻女人,她卻還是恨恨地看著我走進公寓,絲毫沒有察覺自己已經成為別人的獵物。

我也懶得理。

踱步上樓,我還在掏鑰匙的時候,段其昱匆匆跑來開門,手上還拿著筆。

「做功課?」我好奇地問,他不是不用上暑期班嗎?

段其昱接過我手上的東西,關上門說:「不是,我上個學期缺了太多課,趁暑假補回來,不然要留級了。」

「喔。」我沒說什麼,意識到這可能牽涉到那件他不願意細說的事情,我也不想讓他想起傷心事。

我轉身走進廚房準備做飯。

很無奈,堂堂一個大男人居然要成為家庭主婦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前幾天段其昱一直都燒不退,不得已帶他去看醫生才知道是長期飲食不正常,壓力太大心緒不寧,外加營養不良造成身體虛弱,抵抗力低才會引起病狀。我一聽,心裡真嘀咕,又不是非洲難民,怎麼可能會出現營養不良?而且前面那幾句怎麼聽都覺得像是中年人才會得的職業病。我自己也是一天到晚飲食不正常,我的工作也壓力大,我怎麼從來沒病過??

這個小鬼……果然是麻煩!

在醫生緊緊叮囑一定要讓小孩子(當然不可能是我!)吃好睡好,三餐按時,少吃外賣快餐,才能讓他的身體恢復過來,而且現在是小孩子長身體的時候,一定要營養均勻,醫生大人更贈送了一張營養圖給我。臨走前還被人拍背後說,看護好自己的孩子,不然被人檢舉虐待小孩就慘了。

我竟然被人誤會至此……腦門頂上的黑線在三天後才消失。

把魚身兩側的肉割下來做黑椒魚柳,剩下的煲湯,再加一道筍心炒肉就是今天的晚餐了。

弄完後,我滿意地把烹調書合上,就等湯好後開飯。

段其昱突然走進廚房說:「樓下有人被搶劫了,我看到警車就停在下面,天都沒黑就有這種事情發生,這裡治安這麼差嗎?」

我擦乾淨手上的水,掏出一根煙叼在嘴上,晃到窗台邊向下看,果然看見一輛救護車和兩輛警車停在樓下,那女人的車正是出事的中心。

「不會,這裡平時治安很好,因為是西裔幫派的地盤,自己人是不打自己人的。」?

回頭看見段其昱一臉詫異的表情,我很好心情地解釋:「你別以為除了中國城裡有幫派,別的地方就沒有,這區的幫派相當坐大,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吃窩邊草的。」

「那下面還搶劫?」

我吐了口煙,說:「誰那麼傻會開新車穿名牌進這區,一看就知道是生羊,當然就只有被宰。沒事啦,湯該好了,清理一下桌子吧。」

樓下的人群開始移動了,警察做好了筆錄後,扶著一名女子坐進救護車。段其昱不自然地扭過頭,離開窗戶。

「我去端菜。」他扔下一句就跑進廚房。

看著他的身影忙碌地穿梭,我無奈地搖搖頭,吐出一團雲霧。?

等他願意面對自己的煩惱,不再逃避時,他才不會被煩惱擊倒。現在的他,還是一隻驚惶的逃兔。

而我……顯然是被強迫中獎的金主。

「吃飯了。」

我應了少年一聲,把煙按熄在煙灰缸裡。

「對了,明天家俱店的人會把床送來,幫我簽收一下,讓他們把床搬去那間空房,以後那就是你的臥室了。」

畢竟兩個男人擠在一張床上總是覺得奇怪,尤其是在發生了那麼「精彩」的事情後……我還能這麼鎮靜的對待這個小鬼,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結束了一周的忙碌後,死黨劉德威照例來接我和董顥剴去酒吧聚聚,這次是一家新開的格調特別的酒吧。喧鬧的酒吧裡,只有我無法投入狂歡中,雖然今天是週末,我腦袋裡想的卻全是他的事情。

別問我為什麼,也許是他太特別了。

和段其昱相處是非常簡單的事情,他可以一整天不說話,看著手上的教科書發呆,甚至在和我交談時都隨時可以走神。我完全不知道那顆小腦袋裡究竟負擔了多少煩惱,因為從他借住那天起到現在,我還沒見他笑過。

像透明人一樣的少年,缺乏朝氣、活力和笑聲。

同樣的,讓我也陷入了煩惱中。

因為段晴天至今都沒有出現,連電話都沒有一通,彷彿從地球上消失了一樣。我用他留下來的連絡號碼打電話去他家,總是被一個已經非常熟悉的女聲推托「他很忙」,「他剛出去」,「他加班」等等的各類借口,讓我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我竟然被「仙人跳」了!

唉──

我拿起酒杯,一口氣把藍色淡體灌進胃裡,頃刻間,火從胃部向上燒,舌頭上產生麻辣的感覺。

呃,這酒還不是普通的難喝!

董顥剴用力拍在我肩膀上,嘴裡散發出陣陣酒氣,口齒不清地說:「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等空閨白守身。來,我們繼續喝!」

我向老天翻了個白眼。

旁邊的劉德威笑嘻嘻地把他架到牆邊的沙發上去,又晃了回來。

點了杯黑色沙皇,他端者酒杯坐在我身邊說:「那小子還真是三杯倒,還誇口什麼今天不會的了。」

我瞪了他一眼,說:「你明知道他酒品不好還要灌他,等會你自己送他回家,我拒絕接收酒鬼。」

喧嘩的酒吧裡又掀起一陣狂潮,這次是一名男子在舞台上扭動,引來台下陣陣口哨聲,飛吻,什麼都有。雖然不是第一次進入酒吧,但我怎麼都覺得這個酒吧……好像不太對勁?

我撞撞劉德威的手臂問:「你有沒有覺得這酒吧裡男人的比例比女人多?」

他啜入一口酒,和我拉遠一點距離才慢慢地說:「因為這是guy bar。」?

酒哽在喉間,我強忍下要噴出來的感覺,非常困難地把那口酒嚥下去。因為段其昱的緣故,我現在對「gay」這個字眼非常敏感。

「你居然帶我們來gay bar?!」

如果我的眼睛能噴火,劉德威已經成了正宗火豬!

我揪了他的衣領幾乎叫起來:「你要找男朋友我沒意見,但別把我也拉過來!」為什麼一進酒吧就被好幾個男人請喝酒……想到這裡,我的臉就更黑了。

劉德威拚命打哈哈。

「哪有這回事!天地良心,這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開的店,說要搞搞宣傳,我想既然人家送了贈卷,也不好浪費,好歹給點面子嘛。」

「天地良心?哼,你要真有良心,我雲字倒過來寫!」我正要教訓他這個出賣朋友的傢伙,卻一眼瞟到斜躺在沙發上的董顥剴有「貞操危機」,我只好放過劉德威,先救那個八卦男。

「喂,你想對我的朋友幹什麼!」我把那個對八卦男動手動腳的傢伙從沙發上揪起來。

我發現我犯了一個大錯誤……有點心驚……那個傢伙個頭比我高比我壯,我在他面前只到他胸口那麼高。

這不是個好現象。

我抬頭看他,那雙綠金色的眼睛俯視我。

「我喜你!」他突然這麼說,還一把抱上我,再加一句把我的自尊心打擊到底的話:「哇,腰細到我一隻手就握住了。」

跟過來的劉德威非但不幫忙,還非常不合作地狂笑起來。

「天啊,人家多熱情,我最愛的雲朵啊,你今晚有著落了。哈哈,笑死我了……」

「那你就去死吧!」我惱怒地在他小腿上踢了一腳。可惡的傢伙,竟然落井下石!

我累積了幾天的不爽情緒爆發了!

「混帳,放開我!」我對那名死抱著我不肯鬆手的巨人叫罵:「再不鬆手,後果自負!」

那個笨蛋竟然還一臉驚奇地對我說:「我喜歡嘴利的小貓,你是日本人嗎?」

「中國人!」我在他腳上用盡全力狠狠地踩下去再扭幾下,他馬上彎腰抱腳,我乘機在他肩膀的位置下了一肘,等他身體向下墜時又補了一個膝蓋在他的胃上,動作迅速準確,巨人成功倒地!。

心情大好。

「走了啦,笨蛋!」我拉起已經醉到不知自己姓名什麼的八卦男,半拖他出去。

劉德錍當然不會傻得繼續留在酒吧裡等人算帳,也迅速的撤離犯罪現場。

真是個莫名其妙的夜晚。

等劉德威笑嘻嘻地開車送我們回家時已經是午夜了。我帶著倦怠和他們道別,穿過馬路回家,從樓下就發弄我家的燈還亮著。

這小鬼,這麼晚了還不睡覺?

我打開門,看見段其昱斜靠在沙發上,眼睛緊閉著,隱約能看見眼珠在眼皮底下微微轉動,黑色的睫毛又密又長,瘦長而骨架明顯的身軀看起來是那麼脆弱,彷彿只要輕輕一碰,他就會散開、碎裂。

我無力地歎氣。

走到沙發前,正想抱他到床上去時,他卻醒了。

「喂,我有事情要跟你說。」他打著呵欠,一臉睏意。

「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現在去睡覺。」

「不行,現在要說。」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指,我就知道他要說的一定不是什麼好消息。這是我最近發現的,當他煩惱時,很容易發呆走神,當他要說的事情和他自己有關時,他就會這樣低頭看著自己的腳或手,低聲迅速的一口氣說完。

「我表哥是不是現在都沒有把錢給你?」

「嗯。」我覺得沒有必要騙他。

「其實你根本不用去指望那筆錢了,我家那兩個打離婚官司,根本不會捨得花一毛錢在我身上,他們不給段晴天錢,他當然也沒錢給你。不過你別擔心,我今天剛剛找到一份兼職,等我領到錢,我會給你房租和這些天花掉的錢。還有,可不可以讓我住到明年,等我一滿十八歲就可以正式工作,也可以租房子,絕對不會繼續打擾你的。拜託!」

原來我找段晴天的電話被他留意了。不過……這個小子簡直是在辱沒我的良知!

我非常不滿意地盤手在胸前,正式端出大人的威嚴來和他「交談」:「請你不要隨意天馬行空地亂想好不好?」如果現在不講清楚,到時來個什麼離家出走少年慘死街頭的新聞,我可不負責。

「我還沒有窮到要一個高中生來封我交房租。而且你吃那麼一咪咪的東西,根本花不了多少錢,至於你的兼職,你願意去做我也不會攔你,錢你就自己留著吧。我這個地方,你願意住到什麼時候都行。」

段其昱多半沒有想到我會這樣回答吧?

我戲謔的說:「我也知道自己是個大好人,所以你不必用淚光閃動的眼睛看著我。現在,可以睡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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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頭,楞楞的半天沒說話。

我彎下身來,摸亂他的頭髮,輕聲說:「別想太多了,你還很小,不必勉強自己做一個大人。放下你的圍牆,接受一點我的愛心好吧。」

我大概能明白他那種彷徨無助的心情,父母離異又摻加了這種莫名奇妙的事情,有親戚跟沒親戚似的,九轉八折最後還被送到陌生人家裡……?

看著那顆淚珠滑落在他的手背上,我真的很想把段晴天那個混帳揪出來痛揍!他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就算做錯了事,怎麼能就這樣隨隨便便的捨棄他?

我那一刻已分不清是酒精作怪還是同情心真的在氾濫,我忽然把他緊緊地抱在懷,希望能給他一個停泊的港灣,希望能讓那抖動的雙肩能在我懷中平靜。

「我來愛你,好嗎?」不經大腦蹦出來的話。

他哆嗦地抬起頭,驚訝期望混合著其他感情的眼睛,在淚水的衝擊下是那麼純淨透明。

心裡某個角落被重擊了一下。

他說:「我會做一個很乖很乖的好孩子。」

不,不需要,你只要做你就好了。

我記得我好像是這樣回答的………如果我沒有醉倒的話。

等我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中午,腦袋裡有五十頭牛在跳舞,嚴重的宿醉。

老天,我發誓以後再也不喝那些有奇怪名字的雞尾酒了!?

我懵懵懂懂地下床,到浴室梳洗時才發現自己身上已經被換上乾淨的睡衣。奇怪,我明明記得我是醉到在沙發旁……昨晚的片段一點一點地接上來……呃,段其昱呢?

顧不得牙刷還在嘴裡,我四處張望,奇怪,那小子怎麼不在了?

該不會真的要去裝大人,跑掉了吧?

可他的黑色背囊還在,睡衣也在。難道是出去買東西了嗎?

我又驚又疑地擔心起來,摸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他會去哪裡。算了,如果他二十四小時後還沒有出現,我就去登尋人啟示。

渾渾噩噩地熬到五點多,我連一筆都沒畫出來,桌上的白紙依舊是雪白的。

奇怪,我連創作欲都沒有了。

段其昱,你要是再不出現,等我找到你時就準備好被剁的覺悟吧!

正在腦海裡詛咒著,門「喀啦」地打開了。我馬上轉身看——

「嗨,我回來了。」他笑著說,身上穿著麥當勞的制服,手上提著一個紙袋。

我從來沒有覺得一個人的笑容可以是這麼爽朗,像是一道柔和的陽光,明亮卻不耀眼,讓人感覺到溫暖和幸福。

我也笑了。

之後那女人很舊都沒有出現在我家樓下,當我認為已經恢復正常時,段其昱又扔了一個麻煩給我。

「我沒有收到開學通知。」

「也許是寄錯地址或是發回你以前住的地方了吧?」我一邊用計算器換算比例,一邊繼續在圖紙上標明距離。

這些圖紙不能有一點差錯,畢竟這次的客戶是一個非常有錢又交遊廣闊的傢伙,只要他滿意,以後我們的設計室就會有大把生意。?

「我打電話去學校問過了,他們說我被退學了。」他悶悶地說出來。

我愣了一下。「退學?為什麼?」

不慎地又再次把煙灰落了些許在雪白的圖紙上。內心哀悼一聲,下次要記住畫圖時不能吸煙。這個壞毛病不知害了我重畫多少次設計圖,居然還沒有悔改的意思。

「……道德問題。」

呃?我像錄音機一樣回放這四個字:「道德問題?什麼道德問題?」

「……」

他欲言又止的樣子終於讓我想起來了,是他和那老師的事吧?

「不會吧,就這樣也要退學?」唉……我無力的說:「那你有別的學校可以轉過去嗎?」

「……我可以讀這附近的學校,不過需要家長同意才行。」

他為難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麼,許久才聽見他微弱的聲音說:「我不敢打電話回家……他們不會接的。」

什麼嘛!我有些煩悶,我皺眉抬起他低垂的臉,說:「這種事情,你父母怎麼可能不管?你不打個電話怎麼知道他們一定不會接?而且事情過了這麼久,就是有什麼火氣都該消了。畢竟他們是你親生父母,不是路上的甲乙丙丁。」越說無名火越大,我撓撓頭,站起來就向電話那邊走去。「你不打,我打。號碼是多少?」

段其昱吞吞吐吐說了號碼出來,我撥過去,沒響兩聲就聽見一個有些疲倦的女人聲音說:「喂?」

「請問這是段家嗎?」

「……對不起,我們對推銷沒有興趣。」

「等等,請別掛電話,我不是推銷……」

我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那女人就掛了電話。對著發出「嘟嘟」聲的電話筒,我再繼續撥了一次。可惜只要我一開口說話,那女人就掛電話!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電話筒,這下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段其昱一臉「我早就告訴你」的樣子更讓我火大。我放下電話,拉了他的手就往外走。

「去哪裡?」他不解的問。

「到你家去!」真是太可惡了!我今天一定要和他家人說清楚!

「不要!」他掙扎著甩開我的手,站在角落後死活不肯過來。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看他似乎很討厭的樣子,我只好盡量表現出一點耐心的樣子說:「其昱,你總不能永遠逃避。有些事情,要說清楚的還是得說。不論你離家的時候和你父母發生了什麼磨擦,但你總是這樣不肯和他們主動溝通,你永遠不會知道他們是不是已經諒解你了,或許他們正在焦急地四處找你……」

段其昱拚命搖頭,懦弱的樣子只會讓我更加生氣。我拉了他的手臂就往外走,也不管他願不願意,反正這事情遲早要說清楚,我又不是他的法定監護人,就是做保母也是有個限度,總不見得要我贍養他到成年吧?

我把他塞進我那輛老爺車,一路上他默不作聲,我知道他在鬧彆扭,可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和他溝通。

我們就像是兩個世界裡的人,他把自己封鎖在一個小天地裡,無論我如何努力,即使是表面上他似乎已經開朗了,實際上,他的內心依舊在黑暗的角落裡,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流淚。

「其昱……」我歎了一口氣,張開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別過頭去,繼續以沉默抗議。

這種鬱悶的氣氛持續不了多久,我已經開車到了他家門口。看他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難道還以為我只知道段晴天的地址嗎?其實當初我幫他收拾衣物行李時已經看過他的學生證,他家離唐人街很近,又是公寓大樓,很容易就找到了。

憑著印象,我拉著他坐電梯上了七樓,看著像迷宮般的走廊,又暗又窄,連個指示標籤都沒有,我隨口問:「你家是幾號門牌?」

段其昱低哼了一聲,說:「你不知道嗎?」

這小鬼!

我真想痛扁他一頓。

「別鬧脾氣了,如果你不說,我就一家一家敲門問過去!」

他氣惱地瞪著我,剛要回嘴,就聽見後面有人說:「哎呀,這不是小昱嗎?」

說話的是一位阿姨,她驚奇的看向段其昱,臉上好像很親切的樣子。我不知怎麼的,總覺得她口氣有點幸災樂禍。?

段其昱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他支支吾吾地嗯了一聲,拉著我就往走廊另一端走。

我聽見後面似乎又多就幾個人的聲音,隱約聽見有人說:「段家那個回來了……還帶了個男人……對啊對啊……比上回那個年輕好看多了……」

段其昱把我揪到迷宮般的走廊的一角,狠狠瞪我說:「都是你害的!這下全大樓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我真是覺得很無辜,「你回家了,so what?」

「你、你這個笨蛋!」他攥緊拳頭,一轉身,怒氣沖沖的說:「你要丟臉就去丟吧!」

我跟著他走到一家門前,他也不說話,只是用眼睛瞟了一眼,完全沒有敲門的意思。我真是受不了他這種彆扭又倔強的性格,忍不住暗暗歎氣,按下門鈴。

門上的綠漆已經有些脫落,打開時發出一聲力歇的「嘶呀」,一個女人小心翼翼地探出小半張臉,神色懷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還沒等我說話,她已經先開口了。

「你回來幹什麼?」

我身後的段其昱低頭沒有回答。我已經大概猜到,這絕對不會是個高興的團圓。?

我盡量讓自己表現的很有禮貌,說:「伯母,我是想請……」

門已經關上。

她的聲音透過冰冷的門傳出來:「我沒有這個兒子!」

「伯母!請你至少開門見見我也好,是關於你兒子上學的事情!」我在門外大聲說。

裡面沒有反應。

「難道你不管你兒子讀書的事了嗎?伯母!」

段其昱難堪地扯著我就要離開。

「別叫了,你想整棟樓的人都知道嗎?」

他又氣又急的樣子,終於使我意識到我這樣做也許是錯的。可是,我只是想……我也不知道我出門前是怎麼想的。我真的只是想幫他,而不是傷害他,可他一臉受傷的表情,讓我的心莫名地糾痛起來。

好難受的感覺。

「算了,我們走吧。」我無力的歎了一口氣,摸摸他的頭,決定離開。

正當我們剛要離開,身後的門開了一條縫隙,幾張白色的紙從縫隙中伸出來,在空中微微顫抖。

她說:「拿去,以後別再來了。」

我接過紙張,門立即掩上,輕脆的鎖門聲隔絕了裡面和外面。

我藉著昏暗的走廊燈看了看手裡的幾張公文紙,竟然是轉讓監護權的公文!而且段其昱的父母已經在上面簽了名,律師做過公證,蓋了章,也簽了名,唯獨一行空的是轉交監護人的簽名。

段其昱好奇的看了一眼,臉色頓時鬱暗。

我趕快把紙折起,拉住他的手,找了個電梯就下去了。

心裡五味交集,有忿怒也有鄙視,更多的是對段其昱的同情。如果我有這樣的父母,不必他們趕我出去,我自己就會走人。從小在慈愛的父母關懷中長大的我,即使想安慰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能做的,只是陪著他。?

他一路上都沒有吭聲,緊咬著下唇,臉上的表情像極了就要被獵殺的幼鹿。黑色的眼睛失去焦距地直直瞪著前方,兩手緊緊交握在一起,糾纏著,手背上都印出了一彎彎深紅色的指甲印。

我抽出一隻手,才碰到他的頭髮就被他側身避開了。

他用眼神指責我。

那比直接罵我還更讓我難受,我寧可他大哭大鬧一場,也好過用這樣被拋棄的絕望眼神注視。

好不容易開回我家,我胡亂找了個地方停車,不知所措地回到家。家裡特有的溫暖氣氛讓我神經鬆懈了一些,也讓我有勇氣面對他。

「其昱,對不起,我不知道會是這樣。」

他背對著我,身影是如此瘦小孤泠。我猶豫了一會,才伸出手,卻僵在半空中,差一點就碰到了他。

「你根本不需要道歉。該道歉的是我!這全是我的錯!我不該來這裡!我不該來這裡的!」?

乾瘦的肩膀顫抖起來,他低下頭,突然轉身衝進房間裡。我嚇了一跳,連忙跟了進去。

他抓起衣服就往書包裡塞,以慌亂的動作掩飾他臉上的情緒。

我拉住他的手臂,焦急的說:「你這是幹什麼?!」

他迅速別開頭,我已經看見他臉上晶瑩的痕跡。

心底跟著通亂。

我接過他手裡的書包,隨手放在床角,扳過他的臉,為他細細抹去淚痕。

「想哭就哭吧,但別想著隨便離開這裡。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監護人。你可以嘗試著把我當做你的親人,大哥,表哥,什麼都可以。我會照顧你,直到你不再需要為止。」

他倔強的眼睛裡不斷流出豆大的淚水。

我從來沒有看過男孩子哭泣的樣子。即使是記憶裡,也不曾見過自己哭。

強裝出來的堅強,忍耐下的悲傷,讓自己看起來好像若無其事,其實心裡早就哭碎哭透了。

我卻不知道,一味地強迫他去面對連我自己都無法預料的事情結果。我有多麼殘忍,我現在才明白。

看著他無助的樣子,我忍不住把他擁進懷裡。

還有什麼比一個溫暖的懷抱更能讓一個失落的孩子安心的呢?

如果有,我會把全部都給他。

胸前的衣服一下濕了大片。他抽泣著,渾身劇烈地抖動,卻硬是沒有哭出聲來。

……

我做著連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在我察覺前,我已經在輕吻他的髮絲。我當時就愣住,我在幹什麼呀!

「……別哭了,房間都快被水淹了。」我笨拙地安慰他。

他立刻悶聲回答:「我沒有哭!」頭卻依然埋在我胸前。

我輕笑說:「好,你沒有哭,我站得腳都麻了,可以鬆手了嗎?」

他已經低著頭,隨手擦拭了幾下,我看著他孩子氣的舉動不禁笑出聲了。

「笑你個大頭!」他難為情地推開我。?

「去洗個澡吧,別想這麼多了,有什麼事我會幫你擺平的。」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一點都沒有想到以後發生的事情,更沒有發現他對我的依賴已經超出了我的想像範圍。我只是單純地希望他能安心。

一個孩子應該擁有快樂,而不是悲傷。

他悶聲低頭走去浴室,我等水聲響起來才撥了劉德威的電話。

「喂,阿威,嗯,幫我個忙。」

劉德威驚奇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幫忙?我沒有聽錯吧?雲烽居然要人幫忙?!」

我有時真受不了他那副戲謔得令人發噓的樣子,尤其是在這種時候。

我叼起一根煙,一邊點燃,一邊對著電話筒說:「幫還是不幫,別跟我打哈哈,如果不行我還要找別人。」

「是什麼事情。」他的聲音一下緊張起來。「你怎麼了?出事了?在警察局?」

我被他一串問號打倒。

「不是!我這裡有個小鬼要上中學,你爸在教育局工作嗎?能不能幫忙?」

我聽見他長長吁了一口氣。這傢伙,神經!

「這樣,很容易啊,讓他父母直接申請不就得了。」?

如果是正常情況的話。

「不行,他家裡出了點事,我現在是他的監護人,而且他以前學校的紀錄不能轉過來。」

劉德威明白的說:「這樣的話……你知道他是上哪個年級的嗎?」

我也不知道。我摀住電話筒,對浴室喊:「其昱,你是讀幾年級的?」

「十一年級,幹嘛?」?

「沒什麼。」我對著電話筒說:「十一年級。」我突然意識到,那段其昱豈不是明年秋季就畢業了?(美國教育制度,一到六年級是小學,七到九是初中,十到十二是高中。)

我還以為他頂多上九年級,那麼說,他豈不是有十六七歲了!?我還當他小孩子呢!

劉德威在電話那邊說什麼,我沒有特別仔細聽。腦裡在盤算著段其昱的事情,等他到十八歲我就可以脫離監護人的職位,頂多再過三四年,他就可以搬出去住了。

不知為什麼,心裡突然升起一陣失望。

「雲烽,那你明天把監護公證複印一份給我,我好給我老爸去弄。呃,那小鬼是不是住在你家?」

「廢話,都歸我養了,不在我家還能住哪裡。」

「嘿嘿,好,就這樣,Bye!」

我放下電話,不知他剛才在「嘿嘿」什麼。這個劉德威,一天到晚鬼點子特別多,經常跑去主動「認識」一些奇怪的朋友,腦裡裝的不知是什麼東西,有時我還真怕聽他發表謬論,完全不知道他那張嘴會吐出什麼讓人吐血的東西。所以聽他「嘿嘿」兩聲後沒有說什麼,我反倒覺得他很有問題!

八成又在想一些無聊的東西,不愧是董顥剴的黃金搭擋。

我其實是被他們兩人在大學時「強迫」認識後,慘遭他們思想荼毒六年多的「受害者」。我至今依然不明白,和他們性格愛好都完全不同的我,怎麼會成為這兩人的朋友?

算了,我現在懶得動腦。

?

第四章

因為劉德威那張大嘴巴,再被董顥剴八卦了一通,才幾天功夫,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我領養了一個男孩。每天上班接受「關懷」的眼光也是讓人相當難受的事情。

就像今天,公司裡一位平常至少在茶水間見面的女職員,突然變得很親切很友好的和我打招呼,東一句西一句的聊起來,無非是「啊,工作很忙吧」,「今天天氣不錯」之類的話題。

我拿了咖啡和花生醬的三文治就準備離開,她突然問:「聽說你領養了一個孩子?」

終於切入正題了。我虛笑了一下應酬式的回答「是啊」就想離開,誰知她的話匣子就打開了,早知道我就該閉嘴不理她。

為時已晚。

旁邊幾位正在等微波爐的女職員也不請自來地加入話題,你一言我一語地把我困在茶水間。

「養一個孩子很辛苦耶,而且還是一個大男人。」「對啊,我姊姊剛生了個男孩,難帶死了,一天到晚哭得亂七八糟的,煩都煩死了。」「你一個人怎麼帶孩子啊?」「對啊,你怎麼突然想要領養一個孩子,會不會很辛苦?」

有人看見我腦門上的黑線了嗎?

「要不要我們介紹一個女朋友給你?我們認識很多人喔。而且你還帶了一個小孩,現在女生最喜歡有父親形象的男生了。」

我怕她們會繼續說出些讓我無法回答的話題,趕忙說:「不用了,而且,我家的小孩已經十七了。」

看著她們呆若木雞的樣子,我失笑的趁機離開。才出茶水間就碰到董顥剴若有所思地站在外面。

「你怎麼了?」我好奇的問。平常這傢伙上班沒有一分鐘是正經的,不是和女職員在打哈哈,就和女顧客調情,今天難得沒有看見他進去茶水間和女職員們摸魚,難道他大少爺改性了?

他突然笑了笑,我總覺得他的笑意很勉強,不過我當時並沒有深想。

「沒什麼,對了,說起來也是,你都二十五了,連個初戀都沒有吧?」

「你怎麼突然說起這個?」我有點莫名奇妙,沒有初戀不算犯法吧?

「你有理想中的女性嗎?」

我想也不想的回答:「沒有。」

「那你怎麼找女朋友?」董顥剴又接著追問。

「不知道。反正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碰到讓我心動的人就對了。」我對這點沒有什麼羞恥,如果只是因為對方是美麗的女性就展開追求,不管自己有沒有感覺,那只是慾望而不是愛情。

他眼裡飛快地閃過絲奇異的情緒,「你不試試怎麼知道?」他鍥而不捨地又問。

我啜了一口溫熱的咖啡,瞟了他一眼,不齒地說:「你當我是你啊,用下半身思考的禽獸。」我不客氣的抨擊他。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毫無情操可言,今天可以把一個女人寵上天,明天碰見全當是陌路人。總而言之,他換女朋友的速度比換衣服快。

他尷尬地笑了兩聲,就沒有再問下去了。

我也鬆了一口氣,「我還要趕你家老頭分配下來的設計圖呢,不奉陪了。」

他拍拍我的肩膀,擺出他老爸的架勢說:「好,年輕人就要好好幹,以後有『錢』可圖!」

「少來!」我笑著用手肘撞他的腰間,被他一下閃開了。

「小心你的咖啡,我可不想被燙死。」

我已經轉身進我的辦公室了,突然被他從後面拍了一下屁股——害得我手上的咖啡濺了出來,還好已經是半溫,澆在手上也沒事。

「神經!下次找你的女朋友去拍去。」我對著他離開的走廊叫,四周路過的職員好奇地看過來,我尷尬的笑了兩聲,迅速把門掩上。

好不容易把難搞的設計圖從新構思了一邊,我想,這下顧客應該沒有辦法挑剔了吧?畢竟這類大面積裝修,幾乎是把整層樓重蓋了,有很多建築上的地基根本無法變更調動,除非他們想把大樓拆了重新蓋。

腰間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我按下接機,段其昱遲疑的聲音問:「……雲烽?」

「怎麼了?」我記得今天是第一天開學,他應該還在學校才對。

「嗯……我剛到家,想用你的計算機做作業,結果才打了兩行字就死機了,現在連螢幕都開不了。」?

不會吧?我那台超耐的二手機終於見上帝了?

「……我會賠你的,不過,我的作業都要打出來,你有沒有打字機那樣的東西可以借我用?」

「沒有。」誰還會有那種史前的東西。我歎了口氣說:「你別急,我一會去買台電腦。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到家了?」

「我最後一堂課的老師告假,所以我們都提早走了。」

「嗯。行,你別亂擔心,能用手做的作業你就先做了,我要好一陣子才能開溜。」

「雲烽……」

「還有事?」

「啊……沒、沒什麼……謝謝你。」

小鬼。連個道謝都是那麼扭扭捏捏。

我笑著掛了電話。

我還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提早開溜,沒想到才出公司大門就碰到董顥剴在門外,正和一幫在同大樓內工作,卻是不同公司的職員們一起吞雲吐霧(曼哈頓商業區的奇景之一,辦公大樓外常常能看見很多人在taking smoke break,因為大樓內規定不可以吸煙,以免引起室內環境污染)。

「雲烽,你去哪裡?」他馬上就發現了我,害得我想偷溜都不行。

「我家那台二手機終於報銷了,我要去買一台新的。」我只好照直說。

「早就跟你說要買台新的,至少有保固期,像DELL什麼的大廠家還可以換新的。你就是不聽,不過那台古董從大學到現在,還能動就已經是奇跡了。走,我陪你去。」

我心裡暗暗叫苦。真的不想和一個大男人一起逛商店。尤其是董顥剴,他的劣質性格我又不是不清楚,他買東西比女人還能挑。一個能為買一條領帶在商店裡磨去一個多小時的男人……為什麼我的朋友都是些怪人?

可他已經興致勃勃地拉著我走,我現在拒絕他似乎已經太晚了。無奈的,我唯有跟上他的腳步,只希望他大發慈悲,趕快挑了東西讓我走人。

結果……

不出我所料,我們不但逛遍了商業區附近的所有賣計算機的大店小鋪,還買了一堆連我自己都不太清楚是什麼東西的東西,只是他說和計算機一起用,在他和推銷員的轟炸中,我雙手高舉投降,付錢了事。

總共消費額,六千七百元。

我的錢包在淌血。

我一個月的水電費、房租、電話費、保險費、汽油費、泊車費、飯錢、信用卡付費,加在一起也不過兩千帶個零頭,今天三個小時內就花掉了差不多三個月的生活費!我實在是笑不出來。

一路上開車回我家時,董顥剴倒是很高興,還說要請我吃晚飯。?

「免了,我家還有小孩等著呢。」我有氣無力的說。

他沉默了一下,語調中似乎沒有剛才的興奮,淡笑著說:「怎麼,你還擔心他?他都十幾歲的人了,自己能照顧自己。」

我也懶得告訴他,段其昱那個人啊,如果放著他不管,他就會胡亂弄些奇怪的東西吃了就算。像前幾天我和一位顧客談修改設計圖,晚了四個多小時才回到家,段其昱說他已經吃過了,我也不以為意,以為他熱了冰箱裡我準備的食物。後來發現東西都沒動過,問他吃了什麼,他才告訴我是兩片麵包裡噴上奶油,撒點白糖,夾著吃了。他還發明一些芝士和花生醬的三文治,黃油沾牛奶……我光聽了就想吐。你說我能安心放他在家不管嗎?

董顥剴似乎想說什麼,在接觸到我的眼光時,淡笑著轉頭繼續看著漸漸轉黑的前方。

我似乎覺得他笑容裡有一股淡不可見的苦悶。

身為他的好朋友,我卻不知道該不該問,憂鬱了好一會,倒是董顥剴察覺了,他打開車窗,點燃了一根煙叼在嘴裡,一邊說:「怎麼,突然有心事了?」

和他們在一起久了,他們都說我的心事都寫在臉上,所以他這樣說,我也不會覺得很突然。

「是你有心事吧?」我微微笑起,「最近你都沒有什麼約會了,是工作忙了,還是想定下來了?」

他和劉德威兩個人,都二十七八了,還流連在花叢中,連個親密一點的女朋友都沒有,讓他們的母親都急死了。我還記得那幾次變相的相親大會,我被硬拉去助陣,董顥剴拚命拉著我說話,劉德威也在旁邊拉話題,只有我和女方枯坐著,連我這麼遲鈍的人都感覺到對方的尷尬。

唉,想起來就覺得他們兩人真的很有搞怪的天才。

董顥剴笑了笑,說:「哪有。你又不是不知道,從來都是她們倒貼過來,我拒絕不了。」

「花花公子。」

他很古怪地笑了笑,拿下煙,深深吐了一口雲霧,才說:「不認識我的人才會這樣說,我們都好幾年的朋友了,你還不懂我嗎?」

我沒有答話。

我真的不懂。每次看他和劉德威在女人中聊得很開心,我就覺得有些寂寞。我從小的人緣就不是很好,正確的說,是沒有女人緣。所以我心底總是有些羨慕他們兩人,也曾經希望如果自己有他們一半那麼受歡迎就好了。

可我知道,我永遠都不可能變成像他們一樣。

我這個人,天生冷淡,很少積極地去追求過什麼。

這樣的我又怎麼可能明白天之嬌子的想法??

車身緩緩向右轉,董顥剴說:「到了。」

好不容易從沉悶的氣氛中逃脫,我連忙開門走去車後搬箱子,董顥剴也幫我大箱小箱地提到公寓大門前。

我按著對講機說:「其昱,下來幫一下忙。」

我按了好幾次,才聽見對講機出來段其昱支吾的聲音。

這小鬼,又在搞什麼?

我打開公寓大門,和董顥剴一起把最後兩個大箱子搬進來,才看見段其昱匆匆忙忙跑下來。

他看見我,臉上露出欣喜的樣子,正要說話,我忙指著擺在樓梯口的箱子說:「小心——」

已經太晚了。

他一腳絆在箱角上,整個人向外撲。還好我站得最近,及時接住了他,才沒讓他難看地趴倒在地上。

「走路要看路。」

我好笑的說,他整個人都貼在我身上,兩手緊緊揪著我後背的衣服,滿臉通紅地掙扎著站好。

董顥剴剛剛停車回來,看見我們兩個在樓梯口的蠢樣,臉色一下變得難看。

他一手拉起段其昱,一手拉開我,粗聲粗氣的說:「你這是幹嘛!?」

我按在段其昱肩膀,笑說:「這就是其昱,其昱,這是我的朋友兼同事,董顥剴,出了名的八卦加花心。」

才說完,我怎麼就覺得兩人眼裡好像要擦出火花?

我忙指著地上大大小小的紙箱說:「其昱,幫忙把這些都搬上去。」

「這些是什麼?」他驚訝的問。

我苦笑的回答:「拆開你就知道了。」

他彎腰拿起一個箱子,抬腿上了幾步樓梯,突然轉頭小聲跟我說:「對了,雲烽,家裡來了兩個女人。」

我愣了一愣,一時轉不過腦筋。

兩個女人?誰啊?

「我也不知道,我跟你掛了電話後沒多久,就聽見開門的聲音,我還以為是你回來了。」

我聽他這麼小聲的說,直覺好笑。

董顥剴抱著最大最重的箱子跟在我身後,插嘴催促:「你們兩個能不能走快點?這個螢幕很重啊!」

這兩個人好像天生不對盤還是怎麼的,我笑著推開門,就見客廳裡兩個女人同時站起來。

「媽,姊?」

我就是猜破腦袋都想不得,兩個女人居然是在加州再婚的母親,和婚後搬去芝加哥的姊姊!

「你們……」

我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她們不是只有中秋節和新年時才會回紐約的嗎?我記得今年的中秋節好像是在一個多月後?

母親倒是很親切地拉著我的手,說:「咪咪,怎麼?不記得媽了?」

「媽!」我急忙放下手裡的箱子,拉著她往沙發上坐下,困窘得要鑽洞了,「你能不能別叫那個小名。」

段其昱一臉想笑又強忍著的樣子讓我百年難得的臉紅起來。隨後進入的董顥剴也放下手裡的大箱子,滿臉驚喜的和我姊姊母親握手,笑說:「伯母,大姊好。今天怎麼有時間來探望阿烽了?要不咱們現在出去開一桌聚聚?」

姊姊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膀說:「還是顥剴懂事,你這臭小子一看我和媽就黑了臉。」

我很不服氣地爭辯:「我哪有黑臉,是被你們嚇得。」

母親瞪了我一眼:「咪咪不是我說你,你怎長這麼大還不懂說話,看小剴多貼心,你啊,長多大都是這麼毛毛躁躁的,難怪沒有女孩子喜歡你。」

「媽!」

我這下可真是有氣無力了。

「不許再叫我咪咪!」

姊姊笑著上前解圍,說:「弟,我們干坐了半天,又不知道你把東西都清理到哪去了,快給我們弄點茶來。」?

我瞪了還在和我媽說話的董顥剴,牙齒恨癢癢的,這傢伙,就知道拍馬屁,每次我媽看見他比看見自己的親生兒子還高興。見鬼,這人怎麼這樣有女人緣?難怪劉德威總是笑他上到沒死的奶奶,下到剛出生的女嬰都逃不出他抹了蜜的嘴。

我走進廚房,一直被冷落的段其昱也跟著走進來。

「她們是你媽和姊姊?」他輕輕歎了一口氣,「真好。」

我哼了一聲,從櫃子裡搜出茶葉罐和茶具。

他又問:「為什麼她們叫你咪咪?開始她們也是這樣問我的,我以為她們是走錯了門,可她們又有鑰匙。」他忍著笑偷偷瞄向我。

我沒好氣地擰開爐火燒水,手裡繼續清洗這些自從家裡的女性都搬出去後就沒用過的茶具。

「我以後該叫你咪咪好,還是雲烽,還是阿烽?小烽?云云?」

看著段其昱一臉促狹的樣子,我真想把他的頭按進洗水槽裡。

「雲是我的姓,你別亂叫!」

我不客氣地突然伸出濕漉漉的手摸亂他的頭髮,他笑呵呵地躲開,繼續追問:「那為什麼你媽叫你咪咪?」他忍著狂笑的衝動,很認真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翻,還以非常困惑的態度說:「你絕對比真正的貓咪大多了!」

第一次知道這小鬼身體裡也有做惡的因子。

真想拿起茶壺蓋敲死他!

「說嘛,我保證不會告訴別人的。」他硬拉著我的手臂乞求。

小孩子果然很能纏人。

我歎了口氣,無奈的說:「因為我小時候像貓。」

「就這樣?」他不可置信地繼續追問。?

「對啊。你現在知道了就可以閉嘴了。」

「知道什麼?」董顥剴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我回頭一看,他吊兒郎當地依在門口,我就覺得臉上的肌肉在抽筋。

「少擺出這種姿勢,你不是在陪我媽她們嗎?跑進來廚房幹什麼。」

我記得他的總是掛在嘴邊的名言:君子遠庖廚。

董顥剴懶洋洋的一笑,說:「還等你把水煮出來呢,你媽和大姊都走了。」?

「走了?」

我吃驚的問。她們不是才到紐約嗎?

「對啊,她們還要去找旅館。這次來得匆忙,她們什麼都沒有訂,你這又住了個寄宿的小鬼,她們兩人就只好去住旅館嘍。」

可惡,又替我自作主張。

「她們走了多久?」怎麼都不來和我說句話就走了?

「就剛剛離開的。」

「你要去哪?」董顥剴一手拉住我說。?

「追她們回來。」我瞪了他一眼。「我可以和其昱擠嘛,反正我的床大,媽她們可以留下。」我說著就要出去。

他還不肯鬆手。

還是段其昱機靈,側身轉出去了,說:「我去追伯母和姊姊回來。」

董顥剴臉色古怪地看著我,久久才放開手。

我看著他神色不是很對勁,反手拉著他問:「顥剴,你最近是怎麼了,真的很不對勁,有什麼心事可以和我們說。大家都是這麼久的朋友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也許我們可以幫忙。」

董顥剴勉強的笑了笑說:「不,沒什麼。我可能是太累了,這幾天趕著設計圖弄的。我看我還是先回家。」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總覺得他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現在想想,好像是從段其昱搬來後開始,我就不常和他們兩個出去喝酒坐吧,是不是這期間發生了什麼事?

我果然不是個稱職的友人,居然連最好的朋友身上發生了什麼事都不知道。

也許該問問劉德威,那個傢伙應該知道的吧?

?

幸好母親她們擰著兩箱大行李夠搶眼,再加上傍晚時分我家附近很少出租車,段其昱在兩條街外的大馬路邊找到她們。

「媽,你別一聲不說就走,我這裡有地方,何必花那個冤枉錢住旅館?」

我接過姊姊手裡的行李,段其昱已經把母親的行李搬進我的房間裡。

母親不好意思的笑笑,說:「是媽沒有事前打個電話來說清楚。」

「媽和姊姊住我房間好了,我和其昱擠一擠,沒問題的。」我轉頭對從房間內剛剛出來的段其昱說:「是吧?」?

段其昱有點羞澀的回答說:「伯母,姊姊,你們就留下來好了,我和雲大哥擠一下不算什麼。」

姊姊感歎地摸摸我的頭說:「咪咪長大了,果然懂事多了。」

我馬上瞪了她一眼,其他兩人卻在偷笑。

「好了,你們自己去弄行李,我要下去買飯。」

樓下餐館的劉師傅知道我母親和姊姊回來,特意做了他的拿手好菜讓我帶回去給她們嘗嘗。

特製的炸豆腐泡,紅燒鱔魚,和八寶飯。

我把東西放進碟子裡端上餐桌,立刻惹來母親和姊姊的驚歎。

「又幹嘛?」我把盛了飯的碗遞給段其昱。

姊姊再次感歎:「我以為我們走後,這家裡一定會被你弄得跟垃圾回收站一樣,結果,一進門,乾淨得讓我和媽都以為走錯了門。看了好幾遍門牌,還以為是走錯了街呢。」

母親心有慼慼焉地連連點頭。

真是的,這也有好感慨的。

我低頭吃飯,懶得理她。

母親看著手裡的碗筷,也加入感歎的行列:「對啊,媽想,你姊嫁了人,誰來幫你洗碗做飯?每次回來我都怕開門會看見人干掛在床上。」?

我這一筷子的飯,真是吃也不是,放下也不行。一旁的段其昱早就低頭悶笑,拿著碗筷的手抖動地厲害。

我看著火大,一把拿下他的碗筷放在桌上,黑著臉說:「笑完了再吃!」

「對、對不起……」段其昱努力咬著牙,強忍著一臉笑意,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笑笑笑!

可惡,這一頓晚飯在母親姊姊和段其昱的歡笑聲中渡過。

母親最是可惡,一路揭我小時候的糗事,姊姊還在一旁補充,完全把我當作了三歲的小孩。我就算有什麼形像都在這兩個女人的嘴裡粉碎了!

「媽,姊,你們能不能少說兩句?」

我不耐煩地看看牆上的掛鐘。

「明天其昱還要上課呢,你們也有地方要去吧?」

母親和姊姊好不容易止住笑,連連點頭,姊姊說:「對啊,小烽也長大了,不能像小時候一樣好玩,真可惜。你就快給我們找個女朋友,生個小雲烽給我們玩玩吧。」

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

「這才是你們的真正目的吧?」我交叉迭著手在胸前,不客氣的說:「如果是相親就免了,我絕對不會去的。」

母親微微笑著搖頭,說:「你啊,老大不小了還是這樣。你放心,我們來不是為了你。」

姊姊插嘴說:「是媽的一個朋友啦,她女兒要離婚,她現在住院不能來,就托我們過來看看,她女兒那個律師還是我老公介紹的。」

我一聽不是來找我麻煩的,就沒有興趣聽下去了。

「那你們慢慢弄去好了。明天我還有事要做,不必讓我帶你們逛紐約了吧。」

姊姊寬大的說:「好了好了,就知道你怕麻煩。」

這一晚我和段其昱擠了在一張床上,心裡直後悔為什麼當初沒有買大一點的床。

他炙熱的身體緊緊貼著我,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一直釀造著笑意。

我背對著他,悶聲說:「睡就睡,別笑得像傻瓜一樣。」?

段其昱趴在我肩膀上,笑嘻嘻的說:「我在看你哪裡像貓。雲咪咪,雲咪咪∼∼」

我臉上驟然發燙。

「閉嘴!睡覺去!」

他乖乖地躺下,我還是能感覺到他顫動的身體,不時輕輕碰到我的後背。

「雲咪咪--」

「閉嘴,再叫我就把你扔出去!」

「……咪咪……呵呵呵呵……」

真是氣死我了!

嘴角不禁泛出一抹笑意。

我上班時拚命打哈欠,董顥剴連連看了好幾次,終於忍不住過來問:「你怎麼了?」

「昨天和小鬼擠了一個晚上,床太小了。」

董顥剴的臉色頓時變得很奇怪,他微愣一下,才遲疑的問:「那……」

我揮揮手說:「今天我要早走,趁老媽她們沒有回來前補補眠。」

他拉住我的衣袖說:「那個小鬼沒怎麼樣吧?」

我已經困得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只想回家睡覺,也沒察覺他問了一個多麼奇怪的問題。

「還能怎麼樣。」

笑了一個晚上!我想起來就咬牙切齒,都怪媽,沒事在別人面前提那個我早就忘記了的小名幹什麼?

董顥剴不自然的笑了笑,說:「我看我還是送你回家好了,你這樣子,小心摔進地鐵。」

我本來要拒絕的,可他已經拉了我的手就往外走。

「麻煩你了。」

我帶著歉意的說,他把車開出停車場,淡淡笑了一下。

車內沉默的氣氛幾乎讓我透不過氣來。

奇怪,以前也常坐他的車,怎麼從來沒有覺得「陌生」?彷彿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窗外景物變幻,從高樓大廈的建築群變成正在換季的植物群。

「顥剴,我們要去哪裡?」

我看著漸漸遠離的建築物,高速公路上的車輛也變得稀少,路邊出現了大片的蘆葦群,公路的左手邊是漸漸開闊的水面,不時有一兩艘小遊艇緩緩飄過。

車拐進一個僻靜的小彎,前面就是白色的沙灘,幾隻海鷗在天空中滑翔。

董顥剴熄了引擎,掏出一包煙遞過來。

我抽了一根,他很默契地為我點燃,然後自己又抽了一根,打開車窗,讓繚繚的輕煙飛出去。

車內沒有因為濕冷的空氣流入而減輕壓力。

「烽……」

他從來都是喊我「雲烽」,極少聽他這樣叫我,讓我心頭打了個突。

「……如果你愛上了一個人,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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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暗鬆了一口氣,還好不是什麼古怪的問題。

「那就製造機會和她約會。這不是你最拿手的嗎?」

他無力地把頭枕在方向盤上,任憑手中的煙燃燒。即使我再遲鈍,我也大約明白了。

「你一定是很愛她吧?所以才沒有辦法和她交往?」

董顥剴歎了一口氣,我看不見他的神情。

「已經很多年了,可是『她』一直都不知道。」

「是誰?」我很好奇,既然已經認識了這麼久,他還真忍得住沒有出手,那一定是個非常特別的女孩。

「……」

嘀呤呤——

我嚇了一跳,摸摸腰間,果然是我的手機在響。我抱歉的笑了笑,打開手機的一剎那,我似乎看見董顥剴眼中掠過了一絲失望。

『咪咪--』

什麼?!

我馬上皺起眉頭,嚴重警告手機那端的傢伙:「其昱,小心我打你的屁股!」

『嘻嘻,我正在裝你買回來的電腦,好像有些連接線弄錯了,你能提早回家幫忙看看嗎?這幾篇作業明天就要交的,一定要用電腦做出來。』

「你當公司是你家開的嗎?我哪能說早回就早回。」

這小子,都把我當工人使喚了。

『騙人,我打電話到你公司,人家說你已經下班了。你在哪?』

呃,這小鬼……居然還敢追問。

「顥剴正在送我回家——」

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聽他大叫:『從公司回家的路沒有這麼遠吧?你開車開了四十多分鐘還沒有到家?』

嘖,他怎麼這麼麻煩啊!??

我對著手機沒好氣的說:「小鬼,大人的事別問那麼多。我現在就回家。」

我關掉手機,對著董顥剴苦笑說:「麻煩你送我回家,免得這小鬼把新計算機給拆了。」

董顥剴古怪的笑了笑,發動引擎,說:「你還蠻寵那個小鬼的嘛。」

「哪有。」

我並不覺得我對他和對別人有什麼差別,只是因為我是他的監護人,而他又住在我家而已。

他只是一個需要人關心的孩子。

「回來的好慢。」

段其昱見我開門進來的第一句話裡充滿抱怨。?

我好笑地敲了一下他的腦袋,說:「剛好碰到塞車,我又不是超人,哪能飛回來。電腦呢?」

正說著,董顥剴推門進來,順手在段其昱的頭上亂摸了一下。

「小鬼麻煩特多。」

段其昱哼了一聲,馬上回嘴:「未老先衰。」

「好了,你們兩個。」我正在檢查電腦上的接線,實在不想聽他們兩人沒營養的對話。「其昱,去拿罐冷飲給董大哥。」

董顥剴搖搖手說:「不用了,我現在就走,今晚老爸約了人談生意,你知道的,每次我都逃不掉。」

我知道,董老頭一心希望兒子接替他,自己好去享清福。可惜董顥剴根本沒有這個心,他這個人,只適合做花花公子。?

「那你就好好享受吧。」我有些幸災樂禍的說。

董顥剴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說:「借你家的小鬼用一用,可以嗎?」

我看段其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覺得好笑。

「隨便,喔,其昱,能不能到劉師傅那買點晚餐回來?」正好可以讓他跑跑腿。

我轉過身來專心看說明書。這些新電腦還蠻麻煩的,早知道就請人回來裝了。正翻動著桌上已經被拆開封的零件和連接線,我突然想起,我連買飯的錢都沒有給其昱,總不能讓劉師傅賒帳吧?我放下手裡的東西就往外走。

才出走廊就聽見樓梯口傳來的一陣壓抑著的爭吵聲。

「……我是不會輸給你的!」

我順著聲音走過去,看見段其昱兩手攥著拳頭,滿臉通紅地對著董顥剴。

「你們兩個怎麼還在這?」我詫異的問,感覺到火爆的空氣一下消散了。

董顥剴兩手插在褲兜裡,瀟灑的一笑,說:「沒事,我們只是聊聊天。明天見。」說完,又要摸段其昱的頭髮,被他厭惡地一撇頭避開。他無所謂的笑笑,轉身走下樓梯。

一個當事人已經走了,我只好轉向另一個當事人問:「其昱,你這是幹什麼?」

段其昱低頭咬著牙,我不用看他的表情都知道他多半又在鬧彆扭。

這小鬼真是的。

「好了,我又沒說你什麼,下去買飯吧。」

我真是拿他沒辦法,總不能在沒有弄清楚前就責罵他吧?我正要走下樓梯,他突然伸手捉住我的肩膀。我還以為他要說什麼呢,誰知道他一開口,居然是:

「能不能不要到樓下的外賣館?」

「為什麼。」我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那裡做的菜好難吃。」段其昱抬頭乞求地看著我說:「你做好不好?我比較喜歡你做的飯菜。」

可、可惡!

別露出那種像是被拋棄的小狗般的表情!

十秒種後,我實在拗不過他乞求的眼神,自認倒霉的歎了口氣說:「你知道做飯有多麻煩嗎?」

「我可以幫你洗菜洗碗。」

唉——

「小鬼,你好麻煩!」

他衝我傻笑,我真的拿他沒折。

……當姊姊和母親回來時,看到一桌菜,嚇得滿地找下巴。

「我是眼花了吧?」母親揉揉眼睛,不可置信的說:「這些菜是我家的懶鬼做的?」

姊姊第一個拿起筷子嘗了一口,立刻尖叫:「我的老天,你什麼時候變成居家男人了?手藝比我還好!?騙人!」

段其昱得意的說:「雲大哥還會弄點心呢——」

我隨手敲了他一記爆栗。

姊姊看著我們嬉鬧,若有所思的說:「其昱,你還挺厲害的。以前我和媽累死了他都不會幫忙做點家務,你一來,這可好了。家裡乾淨整潔,廚房裡冒著飯香,衣服被子都有人洗,簡直比我老公還好。」

姊姊回來的第一天就逼問段其昱是怎麼回事,我沒有告訴她全部,只是說大學同學的弟弟暫時借住,他哥去新婚旅行,實在不放心讓弟弟一個人在家。

老天保佑我的謊話至少別在她離開前穿梆就好了。

母親不客氣的盛了飯,逕自先吃,也說:「對啊,其昱,你看我家咪咪對你多好,那麼貴的一套電腦都給你買了,以前媽生日時想敲詐他一筆都讓他拿計算器算過才勉為其難買,意思意思地買點東西而已。」

「媽——你這是什麼話?」我有些汗顏,雖然她說的話有些誇大,不過拿以前送給母親和姊姊的所有禮物加在一起,確實是沒有這次買電腦的錢多。可是……「禮輕情意重嘛,而且這部電腦是長遠投資,其昱後年就要上大學了。」

姊姊偏頭想說什麼,我按著段其昱坐下,說:「別說了,先吃飯吧,菜涼了可不好吃。」

這一頓飯吃得心驚膽跳,我生怕精明的姊姊聽出了什麼話頭。

老實說,我實在是沒有撒謊的天份,明知道自己剛才說錯了話,也不知如何圓謊。

萬一姊姊問:長遠投資?你幹嘛,還想幫別人養孩子一輩子啊?

那我可真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第五章

這陣子被我母親和姊姊突然來襲弄亂了我的生活節奏,再加上一個超級麻煩的段其昱,讓我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和好友們出去聚一聚。

好不容易揪了個空,我和家裡三位大閒人請個假,因為已經約了劉德威和董顥剴去酒吧聚聚。

段其昱又使出乞求的眼神看著我說:「我也去!」

「去什麼去,你還沒有成年,上酒吧是犯法的。」我毫不客氣的拒絕了。

姊姊不耐煩地揮揮手,說:「你什麼時候這麼奉公守法了?你看著他別點酒就好了嘛。」

酒吧裡不賣酒還賣什麼?難道要我點杯牛奶給他?我皺了眉,話到嘴邊終究沒有說出來。

段其昱傾過身,貼在我耳邊小聲說:「今晚她們那個要離婚的朋友要過來,我不想和三個女人擠在一起聽她們倒苦水。」

喔——

我扒扒頭,這可麻煩了。看著他那一臉期待的神情,就算我能拒絕也會良心不安。

唉——

無可奈何的,我也只有帶著他一起去。

酒吧當然不允許未成年人進入,而且就段其昱那張生嫩的臉,想冒充都難。我只好讓他在酒吧外等一等,我進去找劉德威他們。

和往常一樣,劉德威和董顥剴兩人身邊已經撘上了美麗的女伴,四人擠在一張小桌上打情罵俏,熟絡得好像已經是認識了幾十年的老朋友。

「哎,你怎麼這麼晚才來?」劉德威一眼就發現了我,硬是滕出一個位子給我。

我對兩位女郎笑了笑算是打個招呼。

董顥剴已經一把勾住我的肩膀,就要開始胡扯。我連忙說:「我只是來打聲招呼,今晚我要做保姆。」

董顥剴皺眉問:「怎麼,又是你家那個小鬼頭?他都不十七八了嗎?還不放心他一個人待在家?」

「不是,我老媽和姊姊今晚約了人在我家,她們就把其昱踢給我了。」

酒吧內喧鬧得讓我都聽不見自己在說什麼,不時還被人擠過來擠過去的,我也沒什麼心情繼續和他們聊天,小鬼還在外面等著。

董顥剴拉著我,在我耳邊說了什麼,我根本聽不見。

背後又是一陣喧嘩,原來是個樂隊出場了。

「對不起,我要出去找那個小鬼,你們今晚好好玩!」我幾乎是喊出來的,才勉強沒讓自己的聲音被歡呼的聲浪淹沒。

董顥剴露出失望的神情,手滑落在我腰間,拍了拍。

渾身頓時感覺怪怪的。這是什麼動作!這傢伙,多半是存心讓我難看。

劉德威拉住我說:「那要不要換個地方?」

「不用了,你們都有女伴了,還要我帶個小鬼來當電燈泡啊。」

我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就往外擠。

天啊,今晚還不是普通的多人。簡直成沙丁魚罐頭了!

別人在努力擠進來,我卻在奮力擠出去,越想越覺得好笑。等我擠出熱鬧的酒吧後,才發現門口也擠滿了等著進去的人。

「今天是什麼日子?」我不禁好奇的問,從來沒見過這家酒吧這麼熱鬧。

「你不知道嗎?今天是Shaker Nite的表演啊!」身邊一位艷裝女郎興奮的說。「Shaker Nite很難得會在酒吧表演,因為他們剛剛簽了約,今晚是最後一場。」「對啊,以後見他們都要給錢了。」

噢,原來是熱門的樂隊。

果然是老了,跟不上這些時尚。我自嘲地想著,信步走去馬路對面,小鬼還在等我呢。

街燈下,段其昱高瘦的身影被兩名高大的男子圍住,似乎在爭吵什麼。

糟糕!

我飛快地衝過馬路,也顧不得身後狠狠踩剎車的人放下車窗,對我狂罵。

「其昱,怎麼了?」我很不高興地拍開圍住段其昱的兩名男士。

兩人都衣冠楚楚,看起來很正派,只是……段其昱臉上氣鼓鼓的樣子,讓我也很不爽。

「雲!」段其昱馬上握住我的胳膊說:「這兩個變態說要找人玩3P!」

什、什麼!?

那兩人聽他這麼說,臉皮比較薄的一個已經低頭不敢看過來。

「我說我是在等人,他們說無所謂,人越多越好玩。」段其昱最後來還來一句差點讓我昏倒的話:「什麼是3P?」

3什麼?!!

我都氣得無話好說,那兩人看我臉色不善,訕訕離開,哪還敢停留。

我緊緊握住段其昱的手,許久才想起來,我剛才應該叫警察!誘拐未成年少年從事色情活動,怎麼也會判他們兩無恥之徒五六年的監禁。

可惡!

我拉著他的手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真是世風日下!

微冷的夜風迎面吹來,平靜了心底的少許煩躁。

我抽出一根煙,費了好一會才在涼風中點燃。

剛才因為太氣憤了,頭有點發昏,幸好那兩人識趣走得快,否則我很可能已經揮拳過去。後來又拖著段其昱急於離開那個烏煙瘴氣的地方,也沒想就走來了西十街的河邊。

幽暗的路燈下,段其昱靜靜地跟在我身邊,左手還緊緊地扣住我的右手。

感覺很奇怪。

「對不起,害得你今晚報銷了。」

段其昱終於鬆開我的手,侷促地抬頭看著我,一臉落寞的表情緊揪住我的心。

我笑了笑,隨手揉亂他的頭髮。

「沒什麼,又不是什麼大事情,反正他們也有女伴陪著,我去了只會當個超大的電燈泡。」

「……可是,我總覺得……為了我的事情,你已經犧牲了很多。」

他瘦削的肩膀在夜風中顫縮。

「是你想太多了。」我摟過他的肩膀,才發現他渾身冰冷。「我們回家吧,你都快結冰了。」

在微弱的街燈下,他的眼睛就像夜空的星星,傳達著令人昏眩的波動。

「雲——」

「嗯?」

「……喜歡你。」

他的眼神似乎在散發出無形的光彩,絢耀得如此光彩奪目,讓我在不覺中為此著迷。

「我……真的……很喜歡你,雲,我喜歡你……」

話音雖然猶豫可他的口氣卻是如此堅定,更加讓我不知所措。

「其昱,別這樣。」?

我費力地要掙脫他,卻發現他的力氣不小,反而把我囚固在他的臂彎裡。

「你今晚是怎麼了?」

我失聲問他,真不明白為什麼他會突然的變得如此……奇怪。?

「我喜歡你!」

「好好好,現在可以放開我了麼?」

雖然現在這個時間沒有什麼人在街上行走,可兩個大男生抱在一起,還是很怪異的。尤其是他一臉讓我心驚的表情,我只想躲避,逃脫這突然出現的無形捆綁。

段其昱改為捉住我的胳膊,氣息一步步逼近:「你不懂,你總是這樣,讓別人喜歡上你,你卻裝做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我皺眉聽著他指責,他到底在說什麼??

「我喜歡你,就像這樣——」

等我察覺他的意圖時,溫軟中泛著青澀氣息的兩片薄唇已經印在我的唇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唇瓣已經詫異地張開,正好讓一條光滑濕潤的柔軟東西滑了進來!

由於太過震驚,我也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

事情毫無徵兆。

寧靜的月下,我甚至能聽見繁星的耳語……我茫然地看著他喪氣地垂下頭,緊捉住我的手臂的兩手不斷微微顫抖。

唇齒間還殘留著他侵入的氣息。

陌生的感覺。

「……其昱……」

這太不正常了。

他猛然抬頭,我正好往下看,一時間沒有來得及反應,他的頭頂磕在我的下巴——

痛!

口中嘗到血腥漫延,舌尖傳來一陣刺痛。?

見鬼,居然咬到舌頭!

我現在真的不知該怎麼辦好,應該是忍痛臭罵一頓這個專給我惹麻煩的小鬼,還是痛揍一頓這個剛剛奪去我的初吻的混帳小鬼!

他驚訝地托起我的下巴,很快就發現我的窘態,竟然失聲笑出,最後更是大笑不止,兩手依然緊緊地捉住我。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其昱!」舌頭有點遲鈍,我艱難地才能咬正音說出來:「我警告你別給我搞鬼!」

他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眼光盈盈地看著我。我差點又迷失在那雙眼睛裡。

「我喜歡你,這是真的。」

「……為什麼?」

我仍舊無法明白,事情怎麼會變成現在的樣子?他不是因為逃避那個家教的而被趕出家門的嗎?他不是討厭gay嗎?

「如果我不這樣做,你永遠都不可能發現的。」?

發現什麼?

「我喜歡你的這件事情,我最清楚了,如果我不說,我以後一定會後悔。」

我愣愣地聽著,他說的都是那麼簡單的字句,為何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我不想變得像你那個朋友一樣,我不要從遠處看著你,愛著你,卻無法擁抱自己喜歡的人,甚至不能對他說,『我愛你』的這三個字。」

喜歡?愛?

天上的星星飄落在我身邊,黑夜中螢光閃爍,卻比不上眼前這雙充滿了我不能理解的情感的眼睛明亮。

我抖擻地摸出一根煙,劃了好幾次才點燃。

深深吸了一口,再吐出裊裊輕煙。受傷的舌尖上傳來一陣麻木的痛感……?

也許等這煙霧散開後,才發現這一切不過是我的幻覺。

可是……

「為什麼不說話?」段其昱棄而不捨追問。?

「為什麼不回答?」

「為什麼不理我?」

「如果不喜歡我,為什麼要為我做那麼多的事情?」

「你究竟在逃避什麼?」

「雲——」

「閉嘴,小鬼你好煩!」

我回頭看著緊跟在我身後的少年,那雙眼睛清澄得讓我感覺刺痛。

「你說喜歡我就一定要回應你嗎?你才幾歲就學別人談情說愛。再說我是男的,你眼睛瞎了嗎?男人可以喜歡男人嗎?」

「誰規定男人不可以喜歡男人的?我就是喜歡你!這和年齡無關!」

「你搞清楚,我不是同性戀,我不可能喜歡你。」

「如果是義務的話,你有必要為我做到這種地步嗎?我和你又不沾親帶故,只不過是你都不記得的一個大學同學擺脫的累贅,你幹嘛對我這麼好?你根本不需要為我做任何事情……你大可把我送到寄托福利所裡,不要管我就好了!」

他說著,一顆水珠從溢滿的眼眶裡滑出,留下一道蜿蜒的水漬,消失在他瘦削的顎下。

我皺了眉頭。

這小鬼是水做的嗎?怎麼動不動就流眼淚?

插在褲兜裡的手猶豫了片刻,還是抽了出來,笨拙地為他拭去眼角的濕潤。

我盡量用平靜的聲音對他說:「其昱,你還小……」

他立刻不服氣的說:「明年我就成年了!我可以進酒吧,可以投票——」

「好好好,」我有點啼笑皆非地拍拍他的頭,被他不悅的甩開,臉上寫滿了「別當我是小孩子」的無聲抗議。?

「你還年輕,其昱,現在你可以不負責任地說出這些話,等你進入社會後,也許會後悔。你才十七,以後還有很多時間讓你去決定自己的性向。這些事情……等你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時,再對你真心喜歡的人說吧。」

他緊緊地盯住我,竟讓我產生內疚的感覺。

許久,他才忿忿的說:「你就是嫌我年紀小對吧?等我長大了,你才會認真回答我?」

唉——我投降!

說了半天還是回到了起點。這小鬼的腦袋倒底是什麼做的?!

「你……」我本來想問他倒底知不知道「同性戀」意味著什麼,話到了嘴邊又嚥回去了。說起來,他的「同性」經驗比我還豐富,差點被輔導老師非禮的事……我還能說什麼?

「回家吧,這麼晚了,家裡的客人也該走了。」

他不滿地鼓氣說:「你這根本是逃避!」

我無奈地笑了笑。

這是逃避嗎?我根本不可能接受同性的愛慕……

我不是同性戀。

段其昱一路踢著街邊的小石子雜草,連路燈桿都萬分無辜地挨了他一腳。

我默默地叼著煙,看著他乎明乎暗的瘦削身影在昏暗的街燈下晃動。

我們就這樣,默默地走回家。

「別踢門。」我打開公寓大門,眼看他又要一腳踹過去,總算及時阻止他摧毀公物。「

還說自己不是小鬼,這種舉動也只有小鬼才會。」

「哼。」他倔強地扭過頭去。?

「別裝了,再不進來我就把你鎖在外面!」我真是被氣得有氣無力。

他喃喃地說了句什麼,萬分不情願地走進來。

我只想笑。

小孩都是這樣,可以任性地耍脾氣,可以大膽地說出一些違經叛道的話,說是童真嗎?我覺得,其實是他們還沒有明白大人世界的殘酷。

我走在前面,他在後面默默地跟著,我甚至能感覺他盯住我後背的灼熱眼光。

唉,我就知道,他絕對不是幾句話就能打發掉的。看來我還要找個適當的時間和他再談談。

麻煩的小鬼。

我掏出鑰匙正要開門,門卻自動打開了。

女人愕然地看著我,我也愣住了。

她……不是那個追在其昱身後的麻煩女人?

她怎麼在我家???

我不覺抬頭看看門牌……的確是我家啊。

「你——!」其昱也愣住了,他的手下意識地揪住我的衣角。

「又見面了。」那女人的臉變得比天氣還快,剎時間從愕然轉成一臉憂傷心酸,轉頭對屋裡的人說:「我說的就是他。」?

什麼和什麼啊?!

我一頭霧水地被拉進屋裡,段其昱緊跟著我,才進去就看見母親和姊姊鐵青的臉,我就知道死定了。

不知這鬼女人和她們胡扯了些什麼。

在兩人監視般的眼神下,我心煩地坐下,隨手摸出一根煙要點燃,馬上被姊姊沒收了。

「唉,」她歎了一口氣,不知從哪摸出一個打火機,點燃香煙,狠狠地吸了兩口,才說:「你說,現在怎麼辦?!」

母親苦著臉說:「你怎麼這麼傻……那,孩子怎麼辦?」

孩子!?

我聽得一頭霧水,更加摸不著頭腦,皺眉問:「什麼孩子?」

姊姊氣沖沖地說:「什麼孩子!?孩子都兩歲多了,你還好意思問?!你倒是說說看,這麼大的事情也不告訴我們,居然讓人家找上門來……你、你……唉!氣死我了!沒想到我弟弟居然是這樣的人!」

我越聽越糊塗,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段其昱眼睛都瞪大了,呆坐在我身邊,傻傻的問:「你……是說雲烽有,孩子?」?

「我不管你以前怎麼樣,現在我要你把我孫子接回來!你和郬韻的事情,你們自己看著辦吧!」母親一邊說,一邊擦眼淚。

那女人交叉雙臂在胸前,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倒是姊姊扔了手中的煙,摟住她的肩膀安慰說:「你別擔心,有我們做主,這小子就是想賴都賴不掉。你啊,就是什麼事情都悶在心裡,跟我們直接說不就得了,何必搞成今天這個樣子?」

我總算聽出一點頭緒了,弄了半天原來是這個女人搞的鬼!

段其昱反應最快,他馬上跳起來大嚷:「你胡說!雲烽怎麼可能和她有孩子!她騙人!」

那女人冷眼盯了段其昱一眼,淡淡的說:「算了,乾媽,姊,這是我和他的事情,我們……」

她真的把我惹火了!

「我們?這裡沒有我們!我根本不認識你,你別到處上門認親戚!」我一口截斷她的話,氣怒地說:「我警告你,別以為你是女人就可以胡說八道,你亂塞一個孩子給我,我就會認了嗎!」

母親一把擰住我的手臂,氣惱的說:「你這孩子,你怎麼可以用這種口氣和她說話?你害得人家還不夠慘嗎!?」

我氣得不會說話了。

我總算知道什麼叫做「肺氣炸」了。?

「媽!我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在此之前我連她姓什麼叫什麼都不知道,我現在還是不知道她是誰!你怎麼就聽她胡扯,這女人是個瘋子!」

母親一臉對我不恥的樣子,姊姊的臉變得異常凝重,室內的氣氛一下升到極點,我們三個人僵持在中央。

亂!

我腦袋都快炸了,偏偏這件事情一時間又說不清,還牽涉了其昱……最慘的是母親和姊姊兩人已經有了先見,認定了那女人說的是實話,現在無論我說什麼都像是在擺脫關係一樣。

段其昱冰涼的手緊緊握住我,手心中微微滲出汗,他恨恨地盯著那女人,低聲說:「吳郬韻,你已經害得我爸媽鬧離婚,我被趕出來,難道這……這樣還不夠嗎?請你別在說謊了,你要恨,就衝我來好。」

我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想阻止已經晚了。母親和姊姊聽得一臉愕然,倒是那女人突然瘋了似得狠狠摑了其昱一巴掌。我們誰都沒想到她會這樣做,眼睜睜地看著他挨了一巴掌,第二下又要過來了,我慌忙把其昱拉進懷裡,姊姊也回過神來,馬上抓住她的手,才沒讓她再有機會打人。

「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可以動手打人哪!?」母親慌亂的勸開吳郬韻,想拉她坐下卻被她忿怒地甩開了。

「你這個變態,噁心的同性戀!我讓你去勾引男人去!我要打死你!!」

她已經變得歇斯底里,我皺眉看著屋裡的凌亂,母親慌張不解的神情,姊姊漲紅了臉想讓她平靜下,那女人卻像得了失心瘋般,不顧一切地要衝過來打其昱。

姊姊一邊攔住她,回頭艱難地說:「你們先出去一下,不要在這裡繼續刺激她,快走。」

刺激她?我看是刺激我吧!

我摟住其昱的肩膀出了公寓,把她吵鬧地聲音都擋在門後。真是見鬼,怎麼又會惹上這個瘋婆娘?我摸出最後一根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頭有點痛。

生平頭一次被陌生人打出自己家門,也真是夠倒霉的。

想起其昱被她摑了一巴掌,我忙拉下他捂著臉的手檢查,右臉側上紅腫了好一大塊。老天,這女人想殺人嗎!?

「痛不痛?」?

我小心的摸過他略顯浮腫的臉頰,心底有股被揪起的不舒服。

其昱低頭看地面,沒有回答。我明白他心裡一定不好受,也不想繼續追問下去。現在一時半會是進不了自己家了,就算一會那女人安靜下來,我也不想看見她那張嘴臉。

竟敢打我的其昱!

TOP

如果不是姊姊及時把我們推出來,我很可能會回手還她一巴掌。

「走,我們去找個地方過夜。」

其昱悶悶的說:「你不等你姊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你想再進去嗎?」

他搖搖頭。

我歎息的說:「我也是。」

「走,我們去找董顥剴的麻煩。」

他猶豫了一下,抬頭對我說:「現在這麼晚了……」

「沒關係,他那傢伙是徹夜不眠的夜貓子。而且兩個大男人跑去住酒店的話,天知道要住到什麼時候,不如去煩煩董顥剴那傢伙,省點冤枉錢,而且他家夠大。」

董顥剴那傢伙不知道悶騷了多少次他那層公寓,三房兩廳,聽得我們耳朵都裂了,今晚就去看看他家是不是像他說的那麼大。

其昱還是有點擔心,我用力摟了摟他的肩膀,他勉強的掀起一抹笑容,馬上苦了臉摸著紅腫的臉頰。

我開車時想,一定要用冰敷上。

董顥剴的公寓在中城一棟不是很起眼的灰色公寓大樓,二十八樓。他開門看見我時,臉上不知是什麼表情,大概百感交集就是他這副樣子吧?

我看著他的浴袍,打趣說:「怎麼,這麼晚了才洗澡,該不會真的是捉姦在床吧?」我才說完,就聽見裡面女人說話的聲音。

「剴,你還不進來?」

這下輪到我尷尬了。居然真得碰到他在「快樂」的時候,平常只是說說戲弄他而已,真碰上了,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對不起,真的打攪到你了。」

我剛要走,馬上被他拉進屋內,當他看見我身後的其昱,眼中又是一愣。

「怎麼,出了什麼麻煩嗎?」

我就知道什麼事情都瞞不過這一向精明的奸商,但他房中還有一位嬌客,我只是簡單的說是被家裡兩個女人趕出來了。

董顥剴顯然是一臉不相信的樣子,可他房中的女人又在嗲叫,我和其昱兩人都覺得不好意思。董顥剴一看我們又要離開的樣子,忙說:「這麼晚了,你還真去住旅館啊?算了吧,就在我家過夜,又不是沒有地方。那邊靠窗的房間是客房,裡面什麼都有,右邊那間客房我堆了一點雜物,還是能睡人的。」

他還要說下去,我忙把他推向臥室門口,低聲說:「你去忙你的,我就大恩不言謝了。」

我把他推走後,趕緊拉了其昱向客廳的另一端走去。我推開右邊的門,亮燈一看,除了床外,到處都是箱子櫃子,上面都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還說裡面只是堆了一點雜物,我暗自嘀咕,看來是不能住這間了。?

左邊的客房就好多了,收拾得非常整潔,看得出來床單被子都是新的。

「就這吧。」我對其昱說,「我們兩個擠一擠,總好過睡隔壁的雜物間。」

其昱低嗯了一聲,脫鞋爬上床,盡量往裡面縮。

我被他孩子氣的舉動逗出一聲輕笑,「你難道想縮進牆裡嗎?不要緊,躺出來一點吧。對了,你等一下。」

我走出客房就開始後悔了,廚房就在主臥房的旁邊,我盡量不弄出任何聲響的走進廚房,從冷凍庫中拿出冰塊,耳邊無法制止地聽見微弱的男女喘息聲,那女人還見鬼的不時發出尖銳的叫聲,隔著一扇單薄的門,我聽得一清二楚。

「剴……啊!好棒……棒……再來……啊……啊……」

我的手抖了好幾次才把冰塊塞進保鮮袋中,隨手拿了幾張紙巾,尷尬萬分的衝回客房。像活見鬼般關上的門後,我對上其昱好奇的視線。

「你臉好紅喔。」

「閉嘴。」我掩飾著把冰袋遞給他,「敷上,還有紙巾也拿著,別把衣服和床都弄濕了。」

其昱接過冰袋,疑惑的看著我還要說什麼,我已經關燈上床了。

背後人體的熱量在充滿冷氣的空間中特別明顯,他的一舉一動都清晰的傳過來。心情有些詭異。

我強迫自己不要想太多,老實說,董顥剴房中的聲響給我的刺激稍微大了些,我活了二十五年,不敢說是什麼清純種子,但第一次碰見友人……好吧,沒有碰見,是聽到友人和女人歡愛的聲音,感覺怪彆扭的。那傢伙也真是的,明知道我們就在隔壁還這麼肆無忌憚的……做愛。其昱還是個未成年少年,要是讓他聽見的話……我臉上又是一陣燥熱。

要告訴他嗎?萬一他半夜要上廁所的話,必定會聽見那些奇怪的聲音。我轉念一想,不會吧,董顥剴再超人也不可能做愛做到天亮,也許一會就靜下來了。我想著想著又想起那個女人,她叫什麼名字來著?我記得其昱叫過她的名字……不行,一想到那瘋子的樣子,已經消失的火氣又上來了。我怎麼會這麼笨?應該拉她到任何一家醫院,當場要她做親子血緣測試,看她還怎麼凶!她打其昱的時候我應該可以阻止的,怎麼就偏偏沒有看見那一巴掌要打下去呢?還有媽和姊也是的,寧可相信一個外人也不相信我,我從小雖然好事做不多,但也沒幹過什麼壞事,怎麼對我這麼沒信心,該不會是媽想孫子想瘋了吧?可以讓姊姊多生幾個……

其昱突然冒出一句:「雲,我的臉好像凍麻了。」

我的胡思亂想被打斷了,我不耐的轉身說:「那就把冰袋拿開——」

他的雙眼好亮,亮如天上繁星,亮如能把我吞沒的漩渦。他慢慢撐起半身,拿著化了一半的冰袋的手臂越過我的臉部,在盡量不碰到我的情況下把冰袋放在床邊的小几上。在黑暗中我依然能看見他臉側半邊明顯的高起一些,神使鬼差地我摸上他腫起來的臉頰。

冰冷濕潤的感覺從指尖傳入,「還痛嗎?」我輕聲問。

他僵直地身體,維持著半坐的姿勢,明亮的雙眼楞楞地盯著我,也不眨眼,似乎他從來沒有認真看過我一樣。他的眼光烔烔凝視著我,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沒事就睡吧,明天你還要上學——」我突然停住,我忘了他書包什麼的還在家裡,難道明天一早我們還要回家拿去?要是那瘋子還在的話……

他卻在這時,用幾乎要哭出來的壓抑聲音說:「雲,我好想吻你。」

滴在我臉上的冰冷液體不知是他的眼淚還是敷臉的冰袋化出來的水,重要的是,他的表情很傷心,傷心到那種自從他闖進我的生活後,不時冒出來的酸楚更加嚴重的在心頭蔓延。

「只是一下……輕輕的……就好了……」

他緩緩低下頭,輕喃著,最後幾個字我聽不清,冰冷的唇已經貼上了我的唇。

「其昱……」

我緊張的才開口,他輕巧地含住我的下唇,什麼話到了嘴邊都消失無聲。他只是很輕很輕地含咬著,我的心卻快要跳出胸膛,我完全可以把他退開,然後痛斥他的行為……他一定會離開我。

好痛,胸口的痛楚越來越清晰,感覺像是有什麼要裂開了一樣。

他抬起頭,用那種說不出是什麼含意的眼神注視我,我不得不閉上雙眼,因為我已經看不清了,眼裡充滿了液體。他猶豫了一下,貼著我躺下,手臂跨過我的胸膛,緊緊圈住我。

什麼都不要說,也別想了,就讓這莫名其妙的夜晚這樣過去吧。

黑暗中,我聽著兩個人的心跳重疊在一起。

撲通、撲通的,其實也很合諧。

第六章

因為不是自己的床,我睡得淺,清晨一早就被什麼東西打碎了聲音吵醒,如果是在家裡,我絕對不會被這種聲音吵醒。我張開有些發酸的眼睛,一時半會還想不起自己在哪裡,發了好一會呆才記起昨晚的事情,正想起床卻發覺身體很重,根本起不來。

我愣了一下,掀開被子,其昱整個人都纏在我身上,腳壓著我的大腿,手臂霸住我的腰。我不禁呻吟一聲,這傢伙體重也不輕,壓了我一個晚上,難怪我醒來的時候動不了,下半身都被他壓麻了。

「其昱,醒一醒。」

我不客氣地拉開他的手臂,才發現他的手緊緊拉住我腰側的衣服,這小鬼!

「其昱!起床!」

我不把他搖醒的話,我怎麼下得了床?我可不想被董顥剴看見這種情形,不被他笑到死才有鬼。

其昱在我胸前蹭頭,喃喃的說:「……讓我再睡一會……就一會好了……」

我忍不住捉住他後腦的頭髮,把他的頭拉開,「喂!我不是你媽!醒一醒!」

好半天他才睜開朦朧的雙眼,卻再次把我緊緊摟住。

「你這小鬼!我們還要回家拿你的書包,你今天還要上學呢!」

「那你幹嘛臉紅?」

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我張口結舌,半個字都吐不出來。我有臉紅嗎?這……我還沒來得及想清楚,他已經跳起來,越過我站在床邊找鞋子。

我氣惱地站起來,穿上鞋子往門走,才拉開門,我馬上又把門關上。這下連我自己都能感覺到臉上充血,眼睛發紅。董顥剴你這個花花公子!居然在凌晨六點拉著你那位美眉在餐桌上……真是太可惡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家裡還有兩名客人!?拜託……

「怎麼了?」其昱不解得伸手要開門,我馬上拉住他的手。

「別開門。」

「為什麼?」

我嘴角有些抽筋的說:「再等五分鐘。」

「為什麼!」其昱抗議的說:「我要上洗手間。」?

「那就忍一下,忍一下不會死的。」我惡狠狠的回答。

「可是我已經忍了一個晚上,你該不會想我尿床吧?」

他這麼理直氣壯的說,我該怎麼解釋?這時門外很不巧的傳來曖昧的聲響,他賊溜溜的雙眼逼視我,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竊笑著說:「是不是你那位朋友正在和他的女朋友在客廳晨運?」

我隨手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小孩子不需要知道這麼多。」

「可是,」他奸狡的欺上來,兩手把我困在門前,「你的臉紅得……」他越靠越近,我已經無處躲避了,他的聲音帶著誘惑和顫抖,微微讓我失神。

「……好可愛。」

我受不了這種詭異的氣氛,想喝止他,渾身卻向失去控制般在他的氣息籠罩下無力移動。他的唇再次覆蓋上,不過這一次,他的唇是溫暖柔弱的,引導著我,令我迷失在他的氣息中。

……

我究竟是怎麼了?

好不容易雙唇被放開,我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他卻突然笑著緊緊抱住我,不斷在我脖子邊吹氣,開心得笑出聲。

老天,我怎麼不知道他的力氣這麼大,勒得我腰都痛了,可是聽見他快樂的輕笑,我卻怎麼也無法責備他。

「雲,我好喜歡你,我好每天對你說一次。」

這下我可清醒了。我掙脫他的懷抱,平靜中帶了些緊張的對他說:「其昱,這種話別亂說。」

他不解的看著我,「可是我只對你說啊。」

這個和我想說的意思完全不一樣啊!我正搜羅詞彙,想怎麼跟他解釋時,背後的門上傳來敲門的波動。

「雲烽,你醒了嗎?」

是董顥剴的聲音,我「嗯」了一聲,還猶豫著要不要出去,畢竟兩次都被我尷尬地撞見了,就算他不知道,我也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裝若無其事。

「我送June回家,一會在公司見,我請你吃早餐。記得鎖門喔。」說完,就聽見他離去的腳步聲。

我的臉不自然的又抽搐了一下,這傢伙……不必這樣炫耀吧?我推開其昱,心情有些凌亂,鬱悶的感覺一直徘徊不散,而且越積越多,有其昱在身邊,我更加理不出個頭緒。

「走了,先回家拿書包,你今天還是要上學。」我頭也不會地拉門出去,現在我還暫時不想面對他。

真是受不了,他怎麼可以這樣一口一個「喜歡你」的掛在嘴邊呢?現在的少年也真是太開放了,他到底明不明白,對一個男人說這種話意味著什麼。我喃喃的不知是對誰說教。

等我走到昨晚停車的地方,才猛然驚覺自己竟然一路緊拉著他的手走下來。我猛然鬆開他的手,回頭卻看見他溫柔的笑容。

心跳又漏了一拍。

我把車停在街角,讓其昱在車裡等著,我上去拿他的書包。

打開門時我還在擔心那女人也許會坐在裡面,卻是白擔心了。清晨的陽光從窗簾間透進漆黑的室內,兩扇房門緊閉,多半是媽和姊還睡著。我不敢耽擱,記得其昱說他的書包就放在工作桌下面,匆匆拿起就要離開,不料一回頭卻看見姊靠在廚房門邊,手上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姊。」我有些僵硬的低聲叫她。

她面無表情的低頭呷了一口咖啡,才說:「中午出來一下,姊請你吃個飯。」

「噢。」

我答應了一聲,趕快拿了書包走出去。

其昱正在車裡向我這邊張望,我不覺舉起手腕看了看表,糟糕,已經快八點了。我跑到車旁,把書包扔給他,迅速打開車門坐進去,幸好沒有熄引擎,我馬上開車向他學校的方向沖。

「噢,對了,放學後到我公司裡找我,我想我們要在顥剴家暫住幾天。」?

事情沒有解決前我絕不會回家,讓其昱受這種莫名其妙的氣。姊還說中午要請我吃飯,搞不好是個鴻門宴,不知會不會來個什麼三堂會審,真是亂七八糟。

「雲,你臉色很難看。」

呃?我一下沒有會意,微愣了片刻才知道他在擔心我。

「沒事,是昨晚沒睡好。」

我把車停在他學校門口,前面已經擠滿了許多等著進去的學生。他還沒下車的意思,我不由的轉頭催促,不料他的臉突然放大在面前,再次愕然下,他的唇輕輕碰過我的嘴邊,渾身血液「唰」地湧上臉部。

「你……」

他輕快地推開車門,還衝我揮揮手,一臉得意地跑過馬路,擠進人群中。

我無力的低頭抵在方向盤上,這小鬼是吻人吻上癮了!太可惡了,也不看看時間地點人物對像?!

而更讓我介意的是討厭心底這股讓我無所適從的感覺。

昏昏的,眼裡有些濕潤,胸口膨脹得似乎要隨時裂開,身體暖洋洋的沒有一絲力氣。

好難受……

過了好一會,我才抬起頭來,校門前擁擠的人群已經漸漸沒入校樓內,我重重的吁了一口氣,打起精神向公司方向開去。

在停車場的地方,正巧碰上董顥剴推開車門下車,我對他微笑著點點頭,他卻一臉憂鬱的靠在車門上,有氣無力的樣子真令人擔心。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副樣子……好像失戀了?

我故意笑說:「怎麼了?一早就無精打彩的,你的美眉呢?」

董顥剴一手搭在我的肩上,垂頭喪氣的說:「倒霉咧。我送June上班,好死不死正好碰上以前的一個女伴,她居然是June的老闆的秘書……唉——!別說有多衰了。」

「怎麼,以你董少爺的應變能力應該能輕易擺平才對。」

「哪有!我一張口就叫錯了她的名字,她叫Ally,不是Nina。結果June當場就跟我翻臉了,說原來以前Ally說她有個非常花心的男朋友就是我,她什麼面子都沒了,用她那個漂亮又硬的小包對我亂打,痛不說,以後她那邊一大票子的美眉都會恨死我了。」

看他吁長歎短的,老實說,我可一點都不同情。從大學時代他就是這樣的人,換女友的速度跟換衣服似的,是大家公認的男性公敵女性殺手。根據我和劉德威的觀察結論,這人根本就是毫無貞潔觀的禽獸,他甚至連女友的名字都記不住,基本上是今天待對方如女皇,明天見面可以完全當不認識的無恥傢伙。所以當他碰到難纏的女友時,我們都巴不得對方直接把他押上禮堂結婚算了,省得繼續危害人間,每次碰到大麻煩總要我們幫忙做豬頭。

「救救我吧,小烽烽——」

他突然抱住我,頭枕在我肩膀上聳肩拚命裝哭。

「噁心!」

我毫不客氣的一腳把他踢開。

「好了啦,你要是今天遲到的話,等著你老爸把你銼骨揚灰吧。」我記得他今天要和董老頭一早就要去拜訪一個什麼傢伙。?

「你真是沒有同情心。」他不滿的吊起眼。

我無可奈何一哂,托他的福,在他和劉德威的荼毒下,我早就對他裝可憐的演技免疫了,還是留著去騙他那些美眉吧。

公司裡的人漸漸變少,因為是午餐時間,秘書和接待處的小姐們都已經外出吃午餐去了。我看看表,趕快把手中的工作收拾了一下就要出去。

董顥剴突然出現在門口,擺了一個帥氣的姿勢說:「怎麼樣,要不要和我出去吃午餐,安慰一下剛剛被正式列入女性黑名單的可憐人?」

我愣了一下,「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對啊,那個會晤無聊的要命,搞了半天原來是相親。我就尿遁回來了,老爸他多半還在道歉吧。」

我有點幸災樂禍的說:「那我可真抱歉了,今天姊約了我,不能奉陪。」?

「那我跟你一起去蹭餐好了。」

「不行,這是私人會晤。」我一口拒絕。

他聳聳肩,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我笑說:「我可以帶點殘渣剩飯回來給你喔。」

「呸,沒良心的。」他甩過來一個拳頭。

我笑嘻嘻的避開,向公司外走。

?

姊姊約我的地方是一個非常靜雅的小餐館,她已經點了一些東西在桌面上,筷子也動過了。

「怎麼,工作很忙?」她的口氣有些生疏,聽起來怪怪的。

不知她倒底想說什麼,我不自在的坐在她對面,感覺拘束,連帶著回答也變得生硬。

「還好。」

像是陌生人在交談。

我不自然的低聲咳嗽了一聲,有點受不了這種氣氛,乾脆直截了當的問她:「姊,有什麼話直說好了。不過我可得先聲明一下,那個女人和孩子,絕對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這個,我知道。」

我略微愕然了一下,正巧服務生端上菜餚,我們都沒有說話,等服務生微笑走開後,姊姊才疲倦地說:「你走後,我勸著她,她什麼都說了。老實說,我覺得最可憐的還是女人,丈夫走了,留下一個孩子讓她一個人帶,左鄰右舍和熟人的流言蜚語不是一個被拋棄的女人可以承受的。」

我可以理解姊姊身為女人同情女人的立場,可其昱呢?誰又站在他的立場為他說過一句話?

「我已經勸過她,她答應以後絕對不會再打攪你,以前什麼的事情就當做沒發生,你也不要和她計較。」

我輕輕「哼」了一聲。

如果真是這麼簡單就能解決問題,我也不介意。

「小烽,聽姊一句話,別人的麻煩你就不要管了,弄得自己一身腥,何苦呢?不是姊姊冷血,這個社會就是這麼現實,你……唉,算了,跟你講都是白講。」姊姊看見我眼底的不耐,她夾了一筷子菜放進我的碟中,「吃過午飯後把那個孩子送回家吧。」

我頓時瞪向她。

「姊,你說什麼呀?都是因為那個女人,其昱才被家裡趕出來了,我怎麼送他回家!?」白底黑字,我現在可是他的監護人呢。不過這話我壓在舌底,不敢對她說。

「小烽!」姊姊端出一臉嚴肅,語氣堅決的說:「小時候你就喜歡替別打抱不平,那沒什麼,都是小孩子間打打鬧鬧的遊戲,我可以無視。從小學到大學,你說說你自己中間惹出了多少事情?雖然沒有弄出什麼驚天動地上新聞的大事,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出事了怎麼辦?幫朋友也是有個限度的,你總不能把自己的家當都撘進去吧?你替別人保管書啊甚至是貓啊狗的,姊沒說什麼,你自己也是有分寸的,知道自己能不能夠照顧。可這次是個大活人啊!小烽,你是怎麼想的!?」

「姊——」

「別插嘴,聽我說完!」

我忍著氣,只好繼續聽她的訓導。?

「你都老大不小了,連個女朋友的影子都沒有還弄了個孩子帶在身邊。別人就算喜歡你,看著這麼大個秤砣跟在你身後,誰還敢跟你交往?而且這孩子又不是你的,別人怎麼想?再說,他名聲這麼難聽,跟熟人見面了也不好說清楚。」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

「姊!你該不會叫我出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吧?你倒底知道其昱什麼事?他才是這件事中最無辜的受害者!那瘋女人是不是又對你胡說八道了什麼!?」

「小烽,別瘋女人瘋女人的亂叫,人家郬韻……」?

我毫不客氣的打斷她的話,「那個孩子有名有姓,他叫段其昱!如果不是那瘋女人的老公變態居然想強姦一個男孩子,而且還是自己的學生,不然怎麼會弄出這麼多事情!?要怪應該怪他們一家都是神經病!」

最後一句似乎叫了出來,四周的人都看過來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坐得筆直。

姊姊臉色也不好看,她微微向前傾身,壓低聲音說:「難道你不覺得很奇怪嗎?一個男人和老婆結婚五年,家庭和睦婚姻美滿,突然就去教這一個學生,就變成同性戀了?」

我實在聽不下去,表情僵硬地站起來。

「幹嘛?」

「我回公司上班!」

我扔下姊姊一個人呆坐原位,自己怒火沖沖地跑了。

「小烽!」

我聽見她在身後焦急地叫,腳下的步伐不覺加快了些。

如果再讓我面對她,也許我會吼出來。

我只覺得忿怒和背叛的感覺充塞胸前。

原以為姊姊多少會明白,原以為家人應該是完全互相信任的……單憑別人的幾句話就判了自己的罪,我怎麼也沒想到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我現在完全能理解其昱被家人傷害的心情,連自己的母親父親都不信任自己,認定自己是犯了罪,他那時該是如何的傷心。

憑什麼所有人都認為這件事中受害最深的是那個女人?

就是因為她是女人?因為她被丈夫拋棄了,因為她有個孩子?所以大家都同情她,責備其昱?

這個社會真是太可笑了!

我煩躁地掏出煙盒,倒了幾下,才發現裡面是空的。隨手把煙盒扔進街角的垃圾桶,我忍不住重重歎了一口氣。

埋頭苦幹了一個下午,我心神恍惚地收拾好桌面上的東西,拿起畫筒就往外走。

董顥剴好像是專門等我出來般,已經在公司門口站著,對我笑說:「怎麼,好像很不開心的樣子。」

我剎那間有股衝動,想和他說其昱的事情,可是張開了嘴,卻只是一抹苦笑。?

算了,這種事怎麼可以到處說呢?

「姊又逼我找女朋友了。」

董顥剴若有所思的「嗯」了一聲,「想來也是,你都二十七、八了吧?你有初戀過嗎?」

我立刻白了他一眼,「不好意思,我明年才二十六。」?

倒是董公子今年已經28了,所以他老爸才那麼急,趕著他去相親。

董顥剴笑著拍拍我的肩膀,「你怎麼不找個女朋友呢?論長相,你可是帥哥一個,論三高,你也不算低了。」

我歎了口氣,無奈的回答:「看不到順眼的。」

「怎樣才算順眼?」

他乾脆摟住我的肩膀,我不自在地動了動,盡量不著痕跡地和他拉開一點距離。我不喜歡和別人靠太近,就是多年的朋友,我很多時候都受不了他這種過分親切的舉動。?

董顥剴理解的放下手,插進褲兜,和我走進電梯。

「就是那種一看了就有『是這個人了』的感覺。」

董顥剴當場很不給面子的笑出來。

「我、我以為只有女人才會迷信一見鍾情這種東西,」他笑得前俯後仰,就差沒抱著肚子狂笑。「你這個個活寶,哈哈,難怪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在大學裡還有人打過賭呢,哈哈……」

我問他賭什麼,他卻只是笑沒有說。

算了,問他等於白問,我問劉德威還來得更快。

下到停車場,他拉住我問:「今晚還在我家過夜嗎?」

我猶豫了片刻,搖頭說:「不了,昨晚打攪了你,實在是太不好意思。」

「那,家裡的事解決了嗎?還是你打算住酒店?」

「我想還是回家,如果連自己家都呆不下去,那豈不是很可笑?」

「我早跟你說那個小鬼是個麻煩……」

我臉色頓時冷了下來。

「這件事和其昱無關,你別亂扯了。」

一天之內聽到兩次這樣的話,不好的心情又被勾起。

董顥剴搖頭輕歎,「你不覺得自己管得太多了嗎?」

我警覺地問:「是不是我姊和你說了什麼?」

他露出無奈的神色,我心裡已經明白,怒火突然直線上升。

「你別管我家的事。」

「你不覺得你對那個孩子的關心超乎尋常嗎?還是讓他們處理吧,你根本沒有必要替別人養孩子啊。烽,好心樂於助人是好的,可也別被人利用了。」

他說的話和姊姊的同出一轍,我十分肯定他多半被姊姊洗腦了。

我甩開他的手,盯著他的眼睛說:「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就別管這件事了,我自有分寸。」

「烽!」

我無視他的叫喚,逕自上車發動引擎離開。

真不明白,為什麼每個人都說是為了我好,說我肯定是被人利用了。我真的是想幫助其昱,從來沒有想過被人利用或是替人養孩子的事情。

也許我的確是個笨蛋,也許我真的是被人利用了。

那又怎樣?

依舊不能改變我的心意,真的很想幫助他,希望在雨中為他送上的傘,在迷失的道路上牽引他……那日在雨中落淚的男孩,心痛得讓我難以釋懷。

我……

我氣惱地直想捶手中的方向盤。

心中這股難以形容的感覺究竟是什麼?

結果我還是從學校門口接了等待已久的其昱回家。

母親和姊姊當然沒有給我什麼好臉色,她們僵硬地連笑容都擠不出來,分明是看不起其昱。

想起前天還對他笑臉相言,一但知道那混帳女人編造的事實後,居然擺出這種臉色來。難道她們就不想想,其昱還是個孩子,他也是有感覺的,這麼對待他,他心裡能好受!?

吃過沉悶壓抑的晚飯後,我讓其昱回我的臥室。

母親和姊姊幾乎同時向我投來責備的眼神。

「媽,姊,沒事的話我想早點休息,明天我還要早起上班。」

我賭氣般扔下一句就想走。??

「咪咪,你給我坐下。」

母親說不上是和顏悅色地指著沙發要我坐下。

「明天郬韻和她丈夫要聽法庭判離婚,你跟我們一起去。我說就是一次把話說清楚,大家以後就是見了面也不會尷尬。」

我冷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咪咪啊,」母親換了一副溫柔的口氣說:「不是媽說你,明天事情搞清楚了,你就把那孩子送回家吧。再怎麼說,留人家的孩子在這不怎麼好,而且……」

母親猶猶豫豫的不知想說什麼。

「他是個同性戀!」

姊姊突然從旁冒出一句。

我也火大的站起來,「你們哪只眼睛看見他的是同性戀了?就憑那女人說的?明明是她老公想非禮其昱!」

「你又不在現場,你怎麼知道?就憑那孩子的片面之詞?」

「這話我也想說!你們又怎麼知道那女人說的是真話?就因為她是你的乾女兒?你們對她認識有多少?不就是媽的朋友那幾句話嗎!?你們根本不知道那女人有多瘋狂!如果不是她,其昱怎麼會被趕到我這裡避難,有家不能回,一回去就被說閒話,連他父母都不願意要他,直往親戚那送!結果呢!?」

姊姊狐疑地看著我。

「小烽,你在說什麼?」

我頓時驚覺自己失言,馬上抿緊嘴角,賭氣似得別開臉。

母親語重心長地繼續勸說:「咪咪,媽媽是怕啊,同性戀這種東西一但沾上了就完了。好好好,我們先不說人家是不是,可媽擔心啊。」

原來她們真正擔心的是這個。

「我明白了。」我冷聲說,「你們願意怎麼想怎麼說都成,除非其昱他爸媽親自來領回他,不然我絕對不會送他走。」

一想到其昱再次被像包裹一樣被轉折地送來送去,我就不禁為他痛惜。他倒底經歷了多少次轉送最後才被「送」到我手裡?段晴天和我只不過是在一起上過幾堂課,點頭朋友的關係,能讓他硬著頭皮往我這裡硬塞人,我想他也有他的難處,自己要結婚了還被硬塞了一個後面跟著麻煩的孩子。不論段晴天是怎麼想,是懷著什麼心情把其昱送來,我都不會把他再送到什麼亂七八糟的地方。

母親也好,姊姊也好,董顥剴也罷,都不能讓我改變心意。?

如果你們認為他是個累贅,就讓我來保護這個孩子,直到他能自己展翅高飛。

雖然她們還想繼續說,可我已經不想再聽,我和母親姊姊說了聲「晚安」就走了。

關上臥室門,就看見其昱拿著筆,坐在書桌前似乎剛才一直在做功課的樣子。

「你根本沒有必要為了這點事情和你媽媽姊姊吵架。」

我知道,他根本沒有,我們的話他都聽見了。

他低垂眼簾,半側臉隱藏桌燈的陰影,我端起他的臉,輕聲說:「你別又哭了。」

「沒有。」他悶聲回答,「其實我可以去我阿姨家,阿姨從小看著我長大,他們不會介意的。」

「你阿姨住哪?」

「她在皇后區有租房,我可以先到那邊住下……」

「看著我說,其昱,你阿姨住哪?」

他的睫毛跳了一下,然後我看見一顆晶瑩的淚珠滑落在他的褲子上。

「不要騙我,我都知道了。晴天他跟我說過,如果連我都不能收留你,他真的不知該往哪送去。」

我歎了口氣,摸摸他的頭。他非要這麼倔強逞強嗎?

「你就不能把我當作可以信任的對象嗎?不要擔心,你絕對不會吃垮我的。」

他終於肯抬頭看向我,猛然抱住我。他的手臂異常有力,緊緊地捆住我,有點掙不開。

「喜歡你,是真的。」

他悶在我的肩頭,低聲說出。

「我知道。」?

那天夜裡,我們擠在一張床上,他緊緊摟著我的腰睡著。

看著他熟睡的樣子,心中突然湧起一股感動。

淡淡的滲透心頭……

第七章

早晨,母親和姐姐臉色陰沉地看我和其昱走出臥室。

我去弄廚房早點,其昱尷尬的和她們說了聲「早安」,他大概也發覺了母親和姊姊對他的不友好。

我拿著鍋鏟走出來,「其昱,趕快洗臉刷牙,早餐拿著路上吃,一會兒我要陪她們出去,沒空送你上學。」?

「啊,好。」

他如蒙大赦地街道浴室,等他出來時,我已經把土司培根做成三明治裝好,再加一盒牛奶放進紙袋內遞給他。

「謝謝。」

其昱臉上微紅的接過紙袋,拿了書包離開。

母親和姊姊一人端著一杯咖啡,四隻眼睛瞪著我。?

「你……」

姊姊開了口,卻沒有把話說出來,她悶悶地又喝了一口咖啡,冷淡的說:「十點開庭,我們現在去剛好。」

氣氛低劣到極點,以至到了法院時,我們三人都沒說過一句話。

吳郬韻身邊站了三個男人,母親和姊姊向一人迎上去,握手,露出笑容對我介紹:「這個張律師,人家是從常春籐大學畢業出來的高材生,如果不是熟人,他還不肯輕易接case呢。張律師,這是我兒子,小烽。」

我和男人握握手。

他一臉趾高氣揚的樣子讓我覺得萬分刺眼。

對面站的兩個男人顯得更加拘束,其中一人說:「一會兒就輪到我們了,張律師,還有什麼需要確定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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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沒有了,我相信吳女士已經非常滿意了。」

我猜那人就是吳郬韻老公的律師,那麼他身邊的瘦削男子就是吳郬韻的老公?

他長得很清秀,臉上帶了一副金絲眼鏡,身材不是很高,屬於那種文弱書生的樣子。他雙手絞在一起,白色的指尖緊緊捉著皮膚,總是低著眼,不敢正視任何人。

這種人怎麼可能會強姦另一個男性?

我終於明白姊姊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

只要看見這人,誰會相信段其昱的話。他一看就知道是手無縛雞之力,如果其昱站在他身邊,恐怕比他還略高一點,這個……

我心裡也開始困惑起來。

「……郬韻,我……」他陰聲細氣的說,卻招來吳郬韻的一個白眼。

「你不用解釋也不必向我道歉,女兒我自己能養,你只要在女兒過生日時還記得有這麼一個人,我就心滿意足了。你的對不起,我根本不希罕!」

眼看他們要吵起來,母親和姊姊忙拉著她走到一邊。

「和這種人生氣還不別到自己,郬韻,來我們到這邊坐。」

張律師的手機適時響起,他說聲「抱歉」也躲一邊去了,寬大冷清的走廊上只剩下我們三人。

我想找個借口溜開,瘦削男人卻對我說:「請問,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打擾你五分鐘的時間嗎?」

他的聲音細小得跟蚊子似,不知是因為感覺慚愧還是生來就如此。

他身後的律師似乎不贊同,可被他的眼神哀求,只好拍拍他的肩膀,默然走開。

我和他走到一個樓梯拐角的地方,他似乎掙扎了許久才勉強擠出一句話:「他還好嗎?」

他,指的是其昱吧。

我點點頭。

「我知道郬韻她做了很多過份的事情,我沒能阻止……」

他臉色蒼白得不像話,我擔心的問:「你,不要緊吧?」我覺得他好像隨時會昏倒。

他沒有理我,繼續說,語氣變得急促不穩。

「我只是想對他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知道對自己的畢生有那種念頭真是該死,可是……」

他抬頭看著我,眼中帶著絕望的痛楚,連我這個外人都不忍心指責他。

「這些話我已經忍了許多年,如果再不說出來,也許我會瘋掉。」他一字一句地說著,沉重的語氣壓得我都有點難受了。

「我,是個同性戀。一直以來就是,可我從不敢對父母說,怕傷他們的心。在和郬韻結婚前,我有一個非常要好的男友,可是逼於無奈,我選擇了親人和女人。我到現在都還在後悔,如果我沒有結婚,一定不會發生這些事情,搞得大家都不快樂,弄得自己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哪還有臉見人。」

「郬韻對我非常好,我真的假想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可是……可是,我心底還是愛男人多一些。本來一切都隱藏得很好,如果我沒有遇見他。他長得和我分手的那個人很像,無論是語氣還是神態,我就不知不覺地沉迷下去。沒有人明白,每次我看見他是需要花多大的努力才能壓制心中的感覺,我有好幾次想換學校好了,但又想,再看他幾眼就好了,然後我再離開。」

連我這個沒有談過戀愛的人都能感覺他那種無奈掙扎的心情,我想,他根本沒有必要對我說假話,可是——

「你對我說道些有什麼用呢?你該道歉的人,應該是其昱吧?」

他淒苦地笑了一下。

「我沒臉見他,我是個僵弱的人,沒用的人,你怎麼看我都沒關係。我的道歉,請你轉告他吧。這件事完結後,我就會離開紐約,到一個誰都不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

他還想說什麼,他的律師卻在身後叫:「輪到我們了。」

他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想和我握手,可手卻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

「謝謝你。」他說,然後就匆匆走向律師。

我沒有跟他們進去,倒是母親和姊姊一臉不痛快地看著我,彷彿我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

「你和他說了什麼?」姊姊劈頭就質問。

「沒什麼。」

我一點心情都沒有,也不想和她們爭執。

「那個傢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別傻傻的聽他兩句就相信他。害得郬韻這麼慘,還有臉出現。」

母親示意姊姊別再說下去了。

「小烽,我們叫你來就是讓你看看,現在你該相信你姊的話了吧。那個孩子……還是不要還他拉上什麼關係的好。不是媽不相信你,現在這社會,什麼騙人的把戲沒有,媽就怕你吃虧啊。」

說到最後,還是想我趕走其昱。

我心煩意亂的說:「我要趕去上班,你們有什麼事就打手機。」

走出陰沉沉的法院,到最後我還是沒有問那男子的名字。摸了根煙出來,我不覺發現昨天剛買的煙盒已空了一半。

這幾天好像煙癮變重了。

我想了半天,始終覺得摸不著頭腦。午餐時間,我約了劉德威出來。

我想,他在我們三人中總是最理智的一個,反正連董顥剴都知道了,也就沒有必要再對誰隱瞞。

結果等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完,他只是搖頭。

「顥剴說過了。」

我就知道!

他抬手阻止我,「不過沒有你這麼詳細。」

就說嘛,董顥剴也是從我姊姊那聽來的一知半解的事情。

「其實我覺得你是太專注在段其昱身上了。你不覺得自己最近只要一提起段其昱的名字,就像豎起毛的刺蝟一樣?大家都是為了你好,也許措詞用語讓你覺得他們好像排擠段其昱,其實大家都是擔心你,怕你吃虧。」?

由於他誠懇的語氣,我勉強想了想道幾天自己的言行,也許是吧。

劉德威一副瞭然的樣子,推玩著手中的玻璃杯,繼續說:「我覺得你還是小心段其昱。」

無厘頭的一句話讓我愕然地看向他。?

「說笑啦,你怎麼這副表情,還怕真被人吃了不成?」

他大力地拍在我肩膀上,我不禁苦笑。?

「拜託,開玩笑換一種,我最近神經都快崩潰了。」

劉德威呵呵笑了雨聲,突然做出很神秘的樣子對我說:「你以後有這種麻煩,千萬別去找阿剴。」

「我也不想啊,是我姊找上他,要他勸我的……」

他歎了口氣。

「你不知道,阿剴暗戀你,你總是找段其昱刺激他,小心走火。」

我當場傻住。

劉德威突然噗哧一笑,拚命拍我的肩膀。

「說笑啦。」他笑得起勁,我卻笑不出來。

「下次開玩笑有點水準好不好。」我無可奈何的說。

「別介意,你知道我,沒有惡意的。」他收斂笑容,淡淡地說,「真的,別找阿剴,他最近心情不好。」

「這個我知道,」我點點頭,「他又被甩了。」

劉德威笑了笑。

「感情的事情很難說准,今天喜歡上一個人,也許明天就不喜歡了。」

我以為他還在說董顥剴的事情,附和的點頭。

「有很多時候,喜歡是說不出口的,總是希望對方能察覺。」

他走的時候送了我這麼一句話。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所以一笑了之,也沒放在心上。

接其昱放學時,我跟他說了今早在法院發生的事。

我不想對他隱瞞什麼,而且他也有權力知道,畢竟別人指名希望他能知道對方的歉意。

其昱緊抿嘴,聽完後什麼也不說。

我很想問他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我不敢,揭舊傷疤,也許是怕其昱會憎恨我。就讓事情這樣過去吧,對大家都是好的。?

母親和姊姊本來打算待到中秋後再走,結果被這麼一鬧,也沒什麼心情留在紐約,週五晚上,雨人搭飛機回她們自己的家。她們前後不過逗留了四天。

母親知道說不過我,在飛機場等機時,又細聲勸說了我一次。

姊姊一聲不吭,我好像真的把她惹火了,直到上飛機前才抱了抱我的肩膀,低聲說:「你小心就好。要時常打電話給媽,別讓她擔心。」

我知道她們都是為了我,只是,這樣的善意很難令人接受。我還是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母親和姊姊帶著一肚子的不快走了,我卻鬆了一口氣。

等我回家時,其昱已經躺在我床上睡著了。

看他緊緊捉住被子抱在懷裡的樣子,怎麼看也是個天真無邪的孩子。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今天總算可以一次了結,我也很為他慶幸。

我掩上臥室的門,打算洗個澡,電話卻在這時響起。

「小烽在嗎?」雄厚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出。

我愣了好一會見,才說:「爸?」

父親和母親離異已經快十三、四年了吧?他們離婚後我可以用十指數出和父親見面的次數,近年來因為父親再婚,聽說對方還懷了他的孩子,我們就更加沒有機會見面了。

最重要的是,見面也只會徒增尷尬。

「小烽,你的事情你媽跟我說了,讓我們父子好好談談。」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好像和他沒有太大的關係吧?

「爸,」我果斷地截斷他的話頭,「我這沒有什麼事情,你別瞎操心。」

「……」

他沉默了好一會見,重重歎了口氣,「你還在怪我離開你們嗎?其實……」

「爸!我從來沒有怪你。」我扶著開始發情的腦門,語氣有些不耐。「當年的事你們認為是對了就是對了,錯了也是你們自己選擇的,我從來沒有為此看不起你。你依舊是我爸,所以,請你別再提這些陳年舊事了好不好。」

每次和父親見面,他就好像很介意離婚的事情。如果真是那麼介意,當初就不要離婚。唉,我也不知道怎麼說,當時我還很小,不太清楚到底是為什麼離婚,也沒敢問傷心的母親。即使是現在,我也不想知道。知道了能怎麼樣?依然不能更改他們已經離婚,兩人都各自有了家庭的事實。

「小烽,你這點脾氣倒是像了我。我們父子,能不能好好的談一次?」

又來了。?

我捏著眉間,明知他一定又要像母親一樣勸說我,好不容易消散的煩悶再次湧上來。?

「爸,你還是安心看著自己的兒子吧。我很好,不必掛心,媽那邊我會打電話報備的。」

「小烽……」

「晚安,爸。」

我掛掉電話。

真是討厭,我不過是收養一個孩子而已,怎麼就像天要塌下來般,連許久不見的父親都跑出來客串?老天,就不能讓我安安靜靜的過我的日子嗎!?

洗完澡後,我坐在沙發上發了很久的呆,我想了很多東西,關於其昱的,關於自己的,還有別人的,亂七八糟的在腦海中飛過,有那麼一絲感覺,可我卻無論如何也捉不住。

想到最後我又想起劉德威以前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船到橋頭自然直。

我也就釋然了。

我走進臥室,推推其昱,「小鬼,到自己床上睡。」

明天是週六,我也不擔心他睡眠不足,反正有一整個週末可以讓他睡。

其昱喃喃的動了動,我繼續要挾:「再不起來我就把你踢下去了。」

絕對不能讓他養成習慣,黏我也是有個限度的。

他困難地睜開眼睛,拚命打呵欠。

「云云……」?

「不許叫云云,跟你說過多少次,雲是我的姓!」我敲了他一下。

「烽烽……」

我實在是忍不住微笑,「你還裝,根本沒有睡著。別亂扯了,快起來,睡覺回自己的床上去。」

他完全睜開眼,明亮的眼睛散發出某種誘惑,躺在床上笑著對我說:「不要,我們一起睡。」

不知為什麼,我感覺臉上發熱。

「你幾歲了還要爸爸媽媽陪著睡覺。」我忍不住損他。

「因為我喜歡你。」

面對著如此直接的對話,我只好在床邊坐下,認真地對他說:「你明白這樣說的意思嗎?不要隨便對男人說出這樣的話,會被誤解的。」

「可是我真的是喜歡你。」

他一再強調「喜歡」這兩個字,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說他才不會再說這兩個字。

「你討厭我?」他爬起來坐到我身邊,一臉要追根究底講清楚的樣子。

我苦笑的搖頭,「這和討厭沒有關係。」

「那你就是喜歡我羅。」他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讓我哭笑不得。

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我正想著,他突然貼了上來,在我警覺前,他已經吻上我的唇……

溫熱柔軟的感覺輕輕沾上來,咬著我的唇瓣,我不由自主地微微張開嘴,卻讓他乘機溜了進來,不屑於我的味道在嘴中擴散,柔軟的舌尖刷過我的口腔。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股感覺,心跳毫無理由地加速,鼻間唇中都是他的氣息,柔柔的把我纏困,令我微微失神。

「你根本不會討厭啊。」

他微喘著離開我的唇,冰冷的空氣一下讓我清醒過來。

我和他究竟在幹什麼!?

「其昱,以後絕對不可以再做這種事情!我和你都是男的,這樣實在是太……」

我還沒說完,他點頭打斷我的話:「你覺得很噁心很變態是不是?我知道了,以後我不會再對你做這樣的事情。」

說完,他跳下床,穿上拖鞋拉開房門走了。

在他關上門的剎那,我忍不住吞嚥了一下,他的氣息從嘴裡一直進入了咽喉,我甚至還能感覺到他在吻我時微微顫抖的感覺。

我添添唇,嘴中乾澀。

不過從那晚後,他似乎終於把我的話聽進去了,沒有再做出什麼奇怪的舉動,當然也不會對我再說「喜歡你」之類的話。

我想,大概是恢復正常了吧?

可喜可賀。

只是我內心並不如表面上那麼愉快,反而變得……連我自己都說不來的鬱悶。

第八章

日子平靜了許久,直到感恩節前夕,因為突然增加了許多訂單,我的工作一下忙了起來,連週末都在家裡和設計圖拚命,怎麼也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情。由於發生得太突然,我懵懵懂懂地回家後,還一直出在失魂的狀態中。

其昱到家時已經九點多了,放學後他在麥當勞做兼職,每天都是這個時候回來。通常我會做好晚飯等他,可是今天……

我根本沒有看時間,抽著煙,看向不知何處,腦海中依然一遍又一遍地播送下午的情境。

「雲,你沒有做晚飯?」

其昱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看了看手錶,見鬼,已經這麼晚了。我心不在焉地應了他一聲,走進廚房打起精神準備做飯。

其昱很配合地幫我洗米蒸上。

「雲,你有心事嗎?」

他突然問了一句。

我愕然的看了他一眼,「沒有。」

「那你幹嘛拚命削洋蔥頭?」

我低頭一看,原本一個拳頭大的甜洋蔥被我銷得七零八落,可憐地躺在掌心。

「……」

「太累的話,我可以做,你只要告訴我怎麼弄就好了。」

他接過我手中的刀和洋蔥頭,在砧板上切粒。

我拿了咖哩醬故在流理台上。

「咖哩牛肉,很容易弄的。」

廚房內一片寂靜,只聽見流水沖洗東西的聲音。

我忍不住說了一句:「董顥剴要結婚了。」

他的手停頓了片刻,隨即又開始切肉。

「什麼時候?」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會在年底。」我有氣無力地跟著歎了一聲。

「……那你怎麼好像不高興的樣子?」

「我很高興啊。」

他轉過身來,皺眉對我說:「騙人,如果是高興,你怎麼一臉天塌下來的樣子,難看死了。」

「有嗎?」

我摸摸臉上的笑容……是有點苦。

唉--

我不禁再次歎氣。

「倒底怎麼了?」

我拉了張高腳椅坐下,在他炙熱的視線緊盯下,我還是猶豫了半晌才決定告訴他下午發生的事。

「董顥剴說他今年年底會結婚,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想他終於玩夠了要結婚,應該是很愛對方,所以我就恭喜他。誰知他卻說,因為得不到最愛的人,他才心灰意冷的結婚。我問他是誰,他說他愛我……」

說到這裡,我實在是不想再說下去了。

當時的情形滑稽可笑但又很可悲,可笑的是一個整日在花叢中流連的花花公子突然對另一個人說,他一直都愛著他,滑稽的是兩個人都是男人,而且還是認識了快六年的朋友,可悲的卻是,我不能確定他是說真的還是在開我玩笑,但他的表情卻令我深深震撼。

讓我最難以相信的是,他居然說,如果我能接受他,他願意放棄所有一切。

我到現在還不能確定下午聽到的那番話是不是真的。說不定我是做了一個可怕的白日夢。

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忙出現了工作壓抑症而產生的幻覺?

我再次歎氣。

其昱的臉突然放大在我面前,嚇得我向後仰,差點掉下沒有靠背的椅子。

「你打算和他私奔?」

我眨眨眼睛,還以為又聽錯了。

他緊緊地捉住我雙臂,眼神忿恨的又說:「你該不會答應他了吧?」

我實在不能理解,他的思維邏輯究竟是哪裡出錯了。通常人聽到這種事情的反應,第一應該問的是「你在說笑吧?」或者是「搞笑吧,怎麼可能呢?」

「難道你不覺得這種事很奇怪嗎?兩個大男人,我為什麼要和男人私奔?!」

「那你喜歡他嗎?」

他緊追不捨地問,依然不肯鬆開箝制。

「他是我的朋友,問這種問題太奇怪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對自己告白,難道你不覺得這是個很奇怪的事情嗎?」

最令我困擾的是,我根本不知道董顥剴說這些話究竟是尋我開心還是來真的,因為當時我被他的話嚇了一跳,根本沒有注意他的神態,也沒有想他是不是在開玩笑。當我迷迷糊糊回過神時,他已經說完,垂頭喪氣地離開,而我的腦海裡依然沉浸在那句「我愛你,一直都是愛著你,明知道不可能,我還是愛你」的震撼中。

他說的時候,神色古怪,我也說不清那是一種怎樣的表情,似笑如哭,什麼都不是,看了就讓人難受的感覺。

一切來得突然,毫無預兆,我至今腦海中還是一片混亂。

「不會,他明明就是喜歡你,連我都看得出來。難道你這麼多年都沒有注意過他的眼神嗎?」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

「你知道?」

其昱低頭大大的歎息了一聲,隨即抬起頭來對我苦笑。

「難道你不覺得他對你照顧得很過份,已經超越了朋友的界線,你還讓他順便亂摸,是人都該看得出來你和他正在交往!我真不懂,你究竟是覺得你和他之間哪裡像是朋友?」

可是……就算是男人之間也會勾肩撘背,做出親密的舉動來表示友好的,不是嗎?

「你這個人就是這樣,看起來好像很精明,很隨便的樣子,其實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還用這種期待的眼神看著別人……連我都差點被騙了。」

「其昱,你說什麼呀?」

我越聽越糊塗,他卻越笑越苦澀。

「拜託,我都這麼努力的不去喜歡你,你居然還在我面前炫耀這種事情,你想氣死我嗎?」

……

我昏頭轉向他想,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捉住我雙臂的手越來越用力,眼神也相對地變得陌生銳利。

站在我面前的少年是那麼陌生,與其說是少年,不如說是更像受傷的野獸。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其昱,陌生得令我生起一股懼意。

「我討厭這樣,你明明就在我面前,為什麼我總是捉不住你?你的眼睛究竟看著誰?」

哭聲中帶著控訴,讓我手足無措。

「其昱……」

猛然被他的眼神攝住,我完全忘記了該說什麼。

為什麼我從來沒有察覺他眼中的痛苦?

是我,令他這麼痛苦的嗎?

「我喜歡你,雲烽,喜歡到我自己都覺得害怕的地步。」他悲哀地注視我,彷彿要把他全部的感情關注進我的身體。

「我是個gay,我從來沒有否認過。但如果假裝正常能待在你身邊,我也可以繼續裝下去……但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好到讓我藏都藏不起來。」

我腦海中一片空白。

「其昱,你在胡說些什麼啊?你才十七,你連人生都還沒有開始,你怎麼……」

「我早就知道自己是gay了!」他大聲的打斷了我的話,「第一個跟我上床的是個男人,還是我的老師!」

「……」

空氣瞬間凝結,我還在試圖消化他剛才的話。

「對,就是你想像的那樣,那女人的老公的確是我的情人。是他教我怎樣去愛男人,怎樣和男人做愛,他不斷從我身上索求我不明白的東西,我一點都不懂他究竟還要什麼?我愛他,和他做愛還不夠嗎?!我不過還是個學生而已,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去滿足他……可是還是不行,後來當我知道我不過是另一個男人的替身時,我都快氣瘋了!」

「我打了他,他哭著說什麼絕不分手,我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是對我說的還是對他前任情人說。我還是瘋狂地想和他做愛,如果不是這樣我根本摸不到他的心!你明白嗎?我真是笨的可以,同樣的錯誤居然會犯第二次,你和他都是一樣的人……不,你比他更可惡!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讓我任性,讓我撒嬌,只要我說需要什麼,你就馬上買回來……你這樣做究竟算什麼?!如果是同情我,我不要!我要你看著我,愛我,就像情人一樣!」

「我想要你!」

他痛苦地在我耳邊叫著,在我還無法反應前,抱住了我,唇緊緊地貼上來。

突然侵入的舌尖放肆地絞纏,追逐著讓我來不及緩息。我試圖著掙脫,他的手臂卻越來越緊,像要把我塞進他體內。

嘖嘖的水澤聲充塞耳際,雙唇被撕咬品嚐,身體莫名的熱起來,兩腳虛浮發軟,我無力地靠著背後的牆壁,冰涼硬實的感覺透過衣服傳進來,我這才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奮力推開他。

長長的銀絲從我的嘴邊延伸到他的唇上,他眼中燃燒的火焰逼得我無法直視。

我羞愧地閉上眼,喘息著,「……其昱。」

我猛然住嘴。

這麼虛弱曖昧的聲音……這是我的聲音?

時間停頓。

許久,他才顫聲說:「對不起。」

他的指尖輕輕撫過我的脖側,我渾身不由自主地微微發抖。

身前的壓力忽然一緩,我張開眼睛,只看見他背影從門邊逝去。

碰。

門關上了。

我無力地靠著牆壁滑落在地上,雙手不知該抱著自己依然還在顫抖的身體,還是混亂得不能運作的腦袋。

……像情人一樣。

腦海中不斷地重複這句話。

耳邊似乎還能聽見他的喘息,他帶著淚光的眼神把我逼得無處可藏。

愛我?

一天之內被兩個人說出同樣的話,有點虛幻。

我從褲兜中摸了好幾次才把煙盒掏出來,點燃時,手還在微微顫抖。

狠狠的吸了一口,任由煙味在嘴中消失,略帶麻辣的感覺依舊無法洗去他在我嘴裡留下的氣息。

我這個人,究竟哪裡吸引了他們?

其昱也好,顥剴也好,難道他們從來沒有覺得對同性說出這樣的話是多麼奇怪……甚至是背德。

世上那麼多女人,為什麼偏偏是我?

顥剴一直都是很正常的啊。他和女人交往,從我初識他到現在,我甚至沒聽說過他有同性交往的癖好。那晚我明明聽見他和女人打得熱火朝天,怎麼看也不想是同性戀的樣子。

其昱……我已經不知道誰的話才是真的。他說他是gay的時候,我並沒有太多的驚訝,只是覺得心猛跳了一下。可是……他和那老師的事情,還有我……

手莫名的抖起來,怎麼也拿不穩手中的煙。

煙,掉落在地上。

我試了幾次才撿了起來。

煙灰散落在褲子上,灰白的,怎麼彈也彈不乾淨。

如果他愛我,那他和那老師呢?他也是這樣愛著他的嗎?即使知道對方不過是把他當成替身,但是……他們也像女人和男人一樣擁抱在起做愛嗎?他們也會因為激情親吻對方嗎?他也會像剛才那樣,顫抖著說出「我愛你」「我想要你」的話?他也會用這種帶著淚光的眼神祈求對方嗎?

無數的疑問在腦中盤旋。

突然,一點濕漉掉在褲子上。

水珠順著皺褶一路滑落在地上。

我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天花板,是漏水了嗎??

天花板變得有些模糊,我怎麼也看不清。

拚命擠眼,眼眶卻越來越酸。

酸楚像籐蔓一樣從心臟的位置延伸,手腳產生無力的感覺,明明想要做什麼,卻怎麼也提不上勁的感覺。左胸上甚至略過一陣針刺的痛楚。胸口積壓著沉悶,怎麼也甩不掉,解不開。

好難受……

電話響了好幾次。

我依舊坐在牆角,直到那鈴聲無法忍耐般瘋狂地響了十幾遍,我才緩慢地站起來。

在地上坐太久,雙腿有些麻木。

等我磨到電話旁時,鈴聲似乎放棄了般,嗡嚨的平靜卻還在折磨我的耳朵。

我無力地跌坐在沙發上。

突然,電話鈴又響起來。

我凝視著黑色的電話,似乎我再不接,電話筒就要被震落到桌邊。

我托著開始發痛的腦袋,拿起來電話。

「?」

「咪咪,是媽啊。」母親試探性的愉快聲音從話筒流出。

「媽。」

我興趣卻卻地應了一聲。

母親帶著笑聲和我說了些什麼,我沒仔細聽,不時點頭和「嗯」做為回答。思緒已經飄向了連我自己都看不見的地方。

「……咪咪啊,你,」她的聲音突然猶豫起來,「那孩子還住在家裡嗎?」

終於說到了重點。

「我聽你爸說了……」

厭惡的情緒油然而生。

「媽,別再提了好不好!」

胸口積壓著什麼東西即將爆發。

「別煩我!」

我掛了電話。

沉悶的怒氣讓我突然產生想毀壞什麼東西的衝動。

電話鈴不死心的再次響起。

我忿怒地拿起話筒,「What!」?

「雲烽,是我啊。」劉德威低沉的笑了兩聲,「怎麼,心情不好?」

「不是。」我苦笑的說,「有什麼事嗎?」

他沉吟著,即使是隔著電話,我還是能感覺到他的猶豫。

他乾咳了兩聲,「……阿剴他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你,電話沒人接,手機也關了,他很擔心。」

我沉默了。

「你們……唉,你就當沒聽到那番話吧,阿剴說他開玩笑開過頭了,不要為了這點事情連朋友都做不成。」

我乾澀的說:「我從來都當他是朋友。德威,你不用替他掩飾……我,我都知道了。」

「……」

電話中又是一陣沉悶。

「其實,我早就勸過他,這種事情不是任何人都能接受。雲烽,請你不要為了這件事而厭惡他,他……愛你……其實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怎麼說呢,他算是對你一見鍾情,他雖然在女人間流連,也是逢場作戲。」

我發出一聲無意義的冷哼。

「我也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就求你別做得太絕情,傷了他。」

為什麼這種事情要由不相關的人說出來?他還怕全天下的人不知道嗎?為什麼他們都能這樣張膽明目的對同性說出「我愛你」?為什麼???

劉德威還在電話那端靜靜的等待。

為什麼他知道?為什麼顥剴對他說這些事情?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蒙在鼓裡?他們倒底要欺騙我到何時?

「在大學時,你們是故意接近我的吧?說什麼投緣偶遇,都是借口,實際上是等著我笨笨地投入陷阱吧?!心裡都在嘲笑著我這個絲毫不知情的傻瓜,等著看我的笑話。」

記得當年剛剛進大學時的迷茫,因為遇見兩個熱心的學長而變得安心,不時對我伸出援手給予我鼓勵的人居然是懷著這種心情看待我。而德威他一直都知道,卻不告訴我。我想起平常顥剴的動作,似乎一個個擁抱,勾肩撘背,任何一個肢體觸碰都蒙上了一層曖昧。

那樣算什麼?

吃我的豆腐嗎?

我冷笑著。

「雲烽,你別想歪,阿剴他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劉德威急切的澄清,「他愛你是真的,卻絕對沒有什麼非分之想,因為他知道你絕對不可能是個gay。可是……」?

「可是什麼?」我尖銳的問出。

「……如果不是段其昱的出現,阿剴他就不會像現在這麼慘了。」

「這關其昱什麼事?!」

一聽到這個名字,我胸口的苦悶又湧了上來。為什麼所有的事情都和他有關?

「你不覺得你為他變了許多嗎?你以前最討厭被人纏,只要有人待在你身邊超過一個小時,你就不耐煩的想辦法讓對方離開。你為什麼不和女人談戀愛,你自己很清楚,你受不了那種約束感,你無法忍受被人24小時跟蹤問候。可是你對那孩子就完全不一樣,他打電話到公司,你總是很有耐心的聽完,他問你什麼,你也會照實回答,沒有一絲敷衍。每天你送他上課,需要時接他放學,還為他做晚餐。這些事情,你從來沒有為任何人做過,不是嗎?」

我像被人揭開了傷疤般,尖聲問:「你怎麼知道?!」

劉德威歎了口氣,「雲烽,連我這外人都能感覺到你的改變,阿剴又怎麼可能不知道。你做得那麼明顯,每次提起那孩子時,總是一臉幸福的微笑,就是傻瓜都看得出來你有多喜歡那孩子。」

「胡說!」

我急促地喘氣,鼻腔中蔓延著一種酸楚。

「我有沒有胡說,你自己知道。我只是想告訴你,就是這樣才讓阿剴認為他有希望。你也知道阿剴他爸是晚年得子,一心想在入土前看見自己的孫子,總是逼著他結婚。如果不是這次實在是逼急了,阿剴也不會對你表白。你自己想想吧,到最後,傷心的人永遠不會是你。」

「你,為什麼跟我這些?」

「……」

「因為……我希望他幸福。」

他如歎息般說出來,電話中一陣寂靜。

喀答,滴——

電話掛上了。

第九章

昨夜我在床上睜開眼躺了一個晚上。

其昱沒有回來。

我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裡。

他的書包衣服還是原樣的躺在他的臥室裡。

我做早餐時不自覺地做了兩份,sunny side up的那一份是他的,我喜歡兩面都煎熟的荷包蛋。我倒了兩杯飲料,牛奶是他的,橙汁是我的。

打開電視,播放的是他喜歡的Bugs』Bunny動畫。

這些事情,做得如此習慣。

我詫異地盯住手中的電視遙控器,難以置信我居然不用想,自然而然就撥到了他喜歡的頻道。

算了,我扔下遙控器,匆匆吃過早餐。

桌上還剩他的一份沒有動過。

我把杯中的牛奶倒了。放在外面太久會壞掉的,冰箱裡還有,他要是想喝自己會倒的。

看了一眼桌面上被保鮮紙裡上的早餐,我提著畫筒走出家門。

開動那輛老爺車時我還在想,或許他就在附近遊蕩,等我找他回家。

經過公寓右邊的公園時,我注意了一下,失望的發現沒有熟悉的身影。

心底微微動搖。

前面轉了綠燈,後面的車不耐煩地按起喇叭。

我猶豫了一下,轉左回家。

TOP

基於職業道德,我打了個電話回公司,說家裡有些事情需要處理,請了個假。助理小姐喃喃的說了句什麼,我沒仔細聽,依稀好像提到了顥剴的名字。

我回到家裡,首先是找其昱的同學問問,也許他在別人家借宿。我翻遍了他的房間也沒找到聯絡薄之類的東西。我想也許他在計算機內存了ICQ、MSN之類的通訊地址吧,可是,我再次失望了。

腦海中不禁掠過一絲疑問,難道他沒有朋友嗎?

我拿起電話,撥了一個最陌生的號碼。我想,他也許會回段晴天那吧?

接電話的是個女人,她語氣冰涼僵硬地直接說段晴天不在家,我費了好大勁才讓她相信我是段晴天許久不見的大學同學,因為有事情想和他聯繫,她才好像萬般不情願般說了段晴天的手機號碼。

段晴天聽見我聲音時,吃驚得差點說不出話來,僵硬地傻笑了很久,知道我是要找段其昱而不是像他追討其昱的生活費時,才總算緩和下來,說話也流利了許多。

「我也不太清楚他會去哪裡,你問過他父母了嗎?」他毫無責任的說著,「等等,我好像記得他有一次出走,我是在一家酒吧找到他的,是叫什麼來著?」

我不耐煩的聽著。

「什麼什麼Dark Night吧?」他說了個大概的地址,「他經常和那老師出入那裡,我想……」

我無意聽他再說下去,說了聲「謝謝」,掛上電話。

紐約號稱「不夜城」,有許多酒吧是24小時營業,我現在就祈望這個叫Dark Night的酒吧也是其中之一。

那是一個處在東河邊的酒吧,附近陳舊的樓宇都被拆成了平地,有些地方還被圍起來,只是裡面已經很久沒有動過工,隔離的木板都被雨水和灰塵腐蝕得舊漬斑斕。

酒吧的外觀非常不搶眼,我開車在街道上兜了好幾圈才注意到那模糊不清的招牌,櫥窗上褪色的霓虹燈虛弱地閃著,有半截已經不亮了。

我下了車,抱著一絲猶豫向酒吧走去。

幸好上面掛著的是「營業中」的牌子。

我推開門,眼睛無法習慣裡面的黑暗,依稀只看見一個粗壯的大漢在櫃檯後擦拭酒杯,兩眼懷疑的看向我,另一個男人趴在櫃檯上,拿著酒杯,雙眼也是死死的盯住我。

我鬆開按在門上的手,陽光從黑暗中逝去。

昏暗的燈光下,兩個男人盯得我渾身不自在,我僵硬地走到櫃檯邊。

酒保卻比我更早一步說:「你是來找人的吧。」我楞楞地點頭,他指著裡面黑暗的角落又說:「那個小鬼已經在這呆了一個晚上,麻煩得很,他還欠了酒錢,你是不是要幫他付?不是的話,我就要扔人了。」

我瞄了一下他指的方向,有團模糊的影子縮在角落,光線太暗了,我也不能確定是不是其昱。

「他欠了多少?」

「60塊吧。」酒保面無表情的報了個數字。

我正要掏錢,他又說:「再加20塊,算是我留他一個晚上的照顧費。」

我無奈的把錢放在櫃檯上,他毫不客氣的收下。

酒保發出類似抱怨的聲音:「是你的情人吧,看好一點,老是跑來我這裡找蜂引蝶的,又不肯跟人走,麻煩死了。」

我本來正要移動的腳步因為他這句話停了下來。

櫃檯前坐著男人詭笑的看著我,「你很漂亮,要不要和我來一下。」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酒保不客氣地瞪了他一眼,「閉嘴,傑!」

在這種詭異的情況下我居然還能平靜走過去,我覺得我的心臟已經承受不起過多的打擊。

這果然是個gay吧。

幸好白天沒人,如果是晚上的話,我也許想都不敢想自己會走進來。

「其昱?」

他身上還穿著昨晚回家時換上的衣服,頭窩在手臂中,趴在桌面上。

心裡居然有一種「幸好,他還在」的感覺。

鬆了一口氣。

我摸過他的一頭亂髮,指尖上傳來驚人的熱量。

「其昱。」?

我小心的推推他,不見動靜,我把他硬拉起來,碰上他不對焦的雙眼,驚訝地摸上他的額頭。

「你發燒了。


他身上穿那麼單薄,現在雖然是入秋,但晚間的氣溫已經冷得有些刺骨,更何況他不知在街上晃了多久才來到這裡,沒吃晚飯又喝了酒。

他木然地看了我一會,突然捉住我的前襟,一張嘴酒氣湧出來,熏得我不得不側臉躲開。

「你討厭我。」他重複著,手越揣越緊,指甲抓到了我的肉。

跟一個宿醉又發燒的傢伙講道理是最愚蠢的事,我當機立斷想抱起他離開,可是……這小鬼看起來沒有幾兩肉卻重的要命,我只好放棄地扶起他,半拖半抱的磨到門前。

酒保在我拉開門的一剎那,突然說了一句,「下次別鬧彆扭了,愛他就好好看待他,不要總往我這裡跑。」

我僵硬的點點頭,差點沒把門上的扶手掰下來。

其昱清醒過來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檯燈散發出的溫和光芒照在他臉上,留下幾塊模糊的陰影,他看起來完美得像一尊人偶娃娃。

我突然想起他剛來這的時候,也是發燒。我甚至我記得那天他的樣子,臉上像喝醉酒一樣微微泛紅,我摸早去公司報到,順便給他買藥買早餐,然後回來卻看見他把我一房間的雜物都弄倒了的困窘樣子。

他在一堆凌亂的雜物中慌亂無措的樣子攝住了我的眼神。

我清楚的記得那時的心情——真是太可憐了,我會好好地照顧你,不會讓你再出現這樣令人心痛的眼神。

後來他要獻身報達我,我被嚇得從床上掉下去。

我不由得淡淡笑起來。

也許是因為他這樣的特別,我才不得不注意他。

也許是因為他這樣的特別,我才會心甘情願的為他做了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也許是因為他這樣的特別……

他看著我,眼神中絞纏了許久,才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那裡?」

「我問你表哥的。」

他咬著下唇,猶猶豫豫的問:「你要送我回家嗎?」?

「這裡就是你的家。」?

他眼中一下閃動起來,低垂著頭,拚命搖頭。

「你討厭我,你又要把我送走了。」

為什麼他總是能勾起我的憐憫呢?

我坐在床邊,端起他的臉,認真的說:「我可從來沒有要送走你。」?

他馬上指證,「你有!你要趕我回家,如果不是你可憐連我媽都不想要的我,你還是會把我送走的。我是gay,那又怎麼樣?!gay就不可以愛人,不可以被愛嗎?gay也是人……」他乾脆放聲哭起來。

我想,這眼淚他已經忍了很久。我從沒見他哭得如此放肆,彷彿要把心頭的痛苦都一次過的哭出來。

晃然想起有時老成,有時稚氣,還有固執倔強,和強裝笑顏的表情,都是屬於這個叫段其昱的少年。無論是哪一種表情,都讓我無法拒絕。

為你付出一點點的愛心,可以換來你快樂的笑臉。

「其昱,我不會因為你是gay而歧視你,無論你是什麼,你依舊還是我認識的其昱。可是……你說的事我現在還不能理解,請你……不要再這樣離開了。」

我訕訕地說完,他瞪大雙眼盯著我的表情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一天沒吃東西,一定很餓了,我去弄些吃的。」

我掩飾不住慌亂的站起來,這些話花了我多少努力才說出來。如果可以,請讓我躲到一邊去磕牆吧!

這麼丟臉的話,我絕對說不出第二次!

當我端著熱騰騰的湯麵放在他面前時,他小心地接過碗,默默地看著碗裡好一會,突然冒出一句。

「你會等我嗎?」

「等你?」我不解的問。

他堅決地點點頭,「等我能和你站在相等的地位時,請你不要再拒絕我。」

這……

「你會拒絕我嗎?」他堅韌不捨的追問。

「……我不知道。」

我的確不知道。

愛一個男人,或是被男人愛著,對我來說都是陌生不真實的事情。可是……如果是你的話,我想……

「等我吧。」

……

我沒有回答,或許等待不是那麼難的事……我現在還不知道。

隔天我上班時,董顥剴臉色憔悴對我要笑不笑地說:「我那天是跟你開玩笑的。」

「我知道。」

「你不會就此討厭我吧?」

「不會,」我笑著對他說,「因為我們是朋友。」

他也笑了,苦澀得讓我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

「你就是這樣才老讓人會錯意啊。」他歎息般說出。

面對他這樣的語調,就算我想安慰他也無從著手。

後來董顥剴沒有在公司出現好一陣,聽助理小姐們的閒聊,說董少爺跑到上州幫他爸經營分公司。劉德威也跟著要撤走了,他說現在上州經濟好,有發展前途。

劉德威走前的晚上,跟我在電話裡說:「幸好你沒有亂髮同情心,不然到時害苦了阿剴,我和你朋友都沒有得做。」

我不知該怎麼回答他,說得像恐嚇又像開玩笑。

「啊剴暫時離開對大家都是好的,等他復原回來,我們大家再痛喝個徹夜不歸。」

說是這樣說,我卻已經知道他們都不會回來了。

「德威,你是喜歡顥剴的吧?」

他的呼吸聲透過電話傳過來,似乎在壓抑什麼。

我忽然覺得,這樣問實在是不道德,可是話已經說出了,掩飾只是徒勞。

他乾笑了兩聲,「你是不是開竅了,你已經選擇了段其昱了?」

我猶豫了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樣。」

「……」

「我從初中就認識阿剴了。」他突然說,「我們本來就在一個班級上課,他就坐在我後面,可我們從來不知道對方的存在,直到一天在餐廳裡打食物仗,那些西裔合夥欺負中國人,我和他扔蘋果打到對方臉青鼻腫,最後被叫進校長室。我一直很欣賞他,也一直以為每天想看見他們心情是一種朋友間的友情。」

「可是,當他開交了女朋友,我從來沒有心痛得想把那些女人都扔進東河裡,我知道自己不正常,如果說出來的話只會被他唾棄。直到上大學遇上你的時候,我還是認為不說出來比較好。可我發現,阿凱他遇上你後就整個人都變了。他心中想什麼我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唯一慶幸的是,你不可能是個gay,所以我也不擔心。我曾經天真的想過,只要我耐心等待,總有一天我會等到他。」

原來是這樣……我不覺地鬆了口氣。

「雲烽,你是個很好的人,但不要試圖安慰我。你不會明白這十幾年間我是怎麼走過來的,愛著自己的朋友又不敢說,看著自己愛的人身邊換過一個又一個的戀人卻始終不是自己。我倒是很慶幸他終於向你表白,就是你拒絕了他,我也一樣很高興,因為至少我還看到—點希望。」

「所以你要跟他去上州?」

我從不知道自己身邊有這麼多的癡心人。

是誰說男人最寡情?

劉德威笑著說:「我也想給自己一點希望,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不在乎多花一點時間。」

他說的輕而易舉,我卻聽得心酸。

「那你……祝你成功吧。」

「我也希望啊。」

他最後笑著掛了電話。

那是最後一次我和他長談。之後他們偶爾也會打電話來聊天,可是說不了幾句就掛了。

也許三四年後我們見面都不會打招呼。

有些事情,說破了就沒意義,果真是連朋友都做不成。

母親、姐姐和父親不時打電話問候,三句不離肯定會提到「那孩子」,我就告訴他們,等其昱想走的時候他自己會走的,多說無益。

聖誕節前幾天,母親又打了個電話給我,告訴我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你姐她終於被醫生驗出來了。」

「驗什麼?」我摸不著頭腦地問。

「她不孕。」母親傷心的說著,「她一直想要個孩子,可是結婚五年多連個影子都不見,人家公婆雖然說不急,可她自己就急死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姐夫他是家裡的獨子,沒有個傳宗接代的怎麼成?」

我皺眉的說:「媽,都什麼時代了,還講傳宗接代,世界人口都快爆炸了。而且姐夫根本不會介意姐姐能不能生,當初不就是他說的嗎?他娶姐姐是為了愛,而不是要她的肚子。」

「男人說是這麼說,到時候想要就不一樣了。」

「那讓姐去領養一個不就好了?」

「咪咪你怎麼這麼說!領養的畢竟不是自己的,跟你說都是白說。你姐最近心情很差,我想讓她離開家一陣子,到別處走走散心。」

我警覺地馬上回答:「那讓姐參加旅行團,遊艇之類的不是更好,紐約哪有什麼鬼地方可以散心的。」

「咪咪,你這孩子怎麼還這麼不懂事。」母親抱怨的說著,「我告訴你,你可別搞什麼同件戀的把戲,媽就剩你一個了,你怎麼也得給我弄個孫子抱抱。」

以前常聽母親說要給她生個孫子玩玩時,只是覺得母親好孩子氣,可現在……

「媽,你自己再生—個不就得了?你還這麼年輕,芙國醫術那麼好,人家五十幾歲還能幫自己女兒生兒子呢。」

「你這孩子怎麼淨是胡說八道啊。」

「這可是人家新聞報導的,反正……」我猛然住嘴。?

無可奈何的對自己苦笑,莫非我真的決定要接受其昱了嗎?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我難道真的打算不結婚?我會讓大家都傷心的……

我難以想像母親傷心時的慌子,在印象唯一的一次是父親決定要離婚了,母親臉色慘白跌坐在沙發上,半晌說不出話來,不容易說了—句,卻是撕心裂肺的哭嚎。我和姐姐束手無策地坐在旁邊,勸也不知道怎麼勸。母親哭了一個晚上後,就再也沒有流過—滴眼淚。雖然和父

是和平離婚,其實父親根本不知道,母親在簽離婚證書那天,削蘋果的時候好幾次失神割在手掌上,見我和姐姐驚恐地注視她,她裝出笑臉說,是意外,今天不知怎麼手特別抖,算了,不削了。

我那時就明白,她想自殺。

我愛我的母親,我愛我的姐姐,即使是那個遠離的父親,我也是愛著他的。

「咪咪,記得有女孩子對你好的話,別錯過了。」母親諄諄訓導,依舊不捨不撓地點醒我的責任。

—個身為正常男人,結婚生子的責任。

壓得我喘不上氣來。

直到母親掛上電話後,我還在想,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會選擇誰?

然而事情總是順著自己的軌道進行。

我想,今晚恐怕不睡覺都趕不上這些東西,因為……

我背靠著桌子,桌面上還躺著急需修改的圖紙,電腦還開著,等著我輸入資料,可是我現在什麼都想不了。

腦袋酥麻就像吸煙後的滿足感。

手臂微微顫抖著,幾乎無法再支持上身的重量了。

他好不容易才離開我的唇,嬌艷的舌尖掃過濕潤的下唇,舔去糾纏的銀絲。

「雲,我好愛你。」

他癡迷的看著我,我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最近他似乎越來越喜歡突然偷襲我,把我吻到七葷八素昏頭轉向,手也跟著不規矩起來。

這次居然摸進我的衣服裡,緊緊握住我的腰。?

我居然沒有哪一次拒絕得了,也許我該反省一下自己的態度。

「什麼時候才能等到雲向我主動的日子啊——」

趁他感概的時候,我一腳把他踢開。

「等你大學畢業吧!小鬼!」

我渾然不覺自己究竟說了什麼,直到他歡呼著又衝上來抱住我。

「真的?!我好高興!」

什麼呀!

我怎麼也掙脫不了他的擁抱,手臂上的肌膚閃耀著健康的光澤,因為用力而突出了一絡絡鍛煉過的肌肉。我不由得抱怨自己究竟是餵了他什麼喂得這麼結實。

在這裡住了一年不到,他卻已經快和我一樣高了,再過一段日子也許就要比我更高更壯。

我不得不承認,心底的確有一絲期待,想像他長大後的樣子,也許是個大帥哥。

他的手越摸越放肆,我倒吸一口氣……?

現在他是個小色鬼!

在我奮力掙脫他時,誰都沒有注意門不知什麼時候被打開了,提著行李箱的姐姐站在門口,手中的鑰匙掉落在地上。

「你們在幹什麼?!」

姐姐尖銳的聲音大聲質問,其昱愣愣地鬆開手,但還是緊貼著我一動也不動。

我沒想到她說來就來,難道是母親的主意?

「姐,我不知道你會來,你怎麼也不叫我接機去?」?

我故作輕鬆地說,可姐姐的眼睛卻死盯著其昱,其昱不禁緊捉住我的手。

「姐……」

姐姐忽缽轉身關上門,提著行李箱走到沙發上,端正的坐下來。

我被她嚴肅的神態震住了。

「你們,」姐姐頓了一下,「究竟是什麼關係。」

其昱看了我一眼,我馬上明白他的意思。我搖搖頭,他是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愛我,而我卻只是想讓姐姐平靜下來。

「我收養了其昱。」

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也沒什麼好隱瞞了,我告訴姐姐其昱的母親把監護權轉讓給我的事情。

姐姐依舊疑惑的在我和他之間巡視。

「那你們剛才在幹什麼?」

「只是遊戲而已,玩得有些瘋了。」

我很佩服自己居然能這麼鎮靜的說謊。姐姐雖然釋疑了,卻還是用審視的眼光上下打量其昱。

我立刻轉移話題,「姐,你今晚住家裡嗎?我馬上讓其昱打掃房間。」

姐姐猶豫了片刻才說:「那其昱睡哪裡?」

「我和雲烽大哥擠一下就好了。」其昱擅自開口。

我瞪了他—眼。

「不行!」姐姐非常果決地說,「你們兩個……」突然意識到地自己說了什麼,馬上緊抿嘴。姐姐大概想到了吧,即使是她住在這裡也無法監視找們,除非她和我用一個臥室。

她到底還是來監視我們的。

「那就去收拾一下吧,不會太打擾吧?」姐姐拿起行李箱往其昱的臥室走。?

話雖然這麼說,我並不是特別期待她會逗留太久。

姐姐趁我幫忙收拾時悄聲對我說:「我警告你,別對那孩子動手動腳的,小心惹上麻煩!」

「我知道了。」

可是姐姐,你現在說已經太晚了,這個麻煩,很早就纏上了我。

還有,剛才不是我對其昱動手動腳,事實正好相反啊……

由於節日的關係,公司放假一天,隔天就是週末,姐姐藉著這個理由,硬是拉我們出去購物逛街。

她大概是擔心我們兩個獨處時會發生什麼事,可是我們都住在一起這麼久了,其昱除了有時候一定要黏在我身上撒嬌外,並沒有什麼過份的舉動。我覺得姐姐的擔心簡直是多餘,就算有事情,也多半是我會對他怎麼樣吧?真是本末倒置。?

紐約剛剛下過一場應節的雪,街上堆積了白色的雪和灰色的雪,到處張掛了節日的綵燈飾物,被幻燈照射下的的櫥窗散發出引誘,不斷吸引行人的注意力。美麗的衣服和金光閃閃的首飾是女人永遠無法拒絕的麻藥,即使是年已三十的姐姐還是像少女一樣,膜拜著櫥窗內的高級消費品。

趁這姐姐不注意時,其昱不時偷偷親吻我的手背或是臉側,又籍著厚厚的袖子掩飾下握住我的手。當我無法阻止他時,對他投出責備的眼光,他卻笑起來,有一次甚至是大笑著彎下腰。姐姐驚疑的看著找們,我只好說,他神經病啦。

說話的時候,他的手還緊緊拉住我的手,只是被衣袖遮掩了,姐姐看不見。

其昱似乎非常投入這種偷吻的遊戲,在無法阻止他的情況下,我也只能苦笑的由他去了。

不能說我討厭他這楊的舉動,也說不上喜歡,只是看見他高興,彷彿自己的心情也變得高漲。

姐姐最後決定要去看《獅王》的百老匯秀。

通常這些票都是預定的,因為姐姐的突然決定,我們只好去買臨時票。這些票位多半都是很冷門賣不出去的位子,可是姐姐堅持她想看,我想,就是坐哪裡也無所謂了。

姐姐堅持要坐在我們兩人中間。

台上在表演什麼,我並沒有專心看。姐姐似乎看得非常投入,不時還低聲評論一下「唱得很好」、「編排得很棒啊」、「以前居然從沒想過要來看看,真是太可惜了」。

從小我就不喜歡歌劇,不用太久我就看得昏昏入睡。

突然被人叫醒時,心情不是很好。

姐姐說:「秀結束了,很好看吧?」

怎麼說呢,我苦笑的點點頭,不能告訴她我其實一句歌詞都沒有聽進去。

從劇院出來時,其昱悄悄拉上我的手,對我微微一笑。

溫暖的感覺溢滿胸間。

姐姐不悅插進來,「快點走吧,天好冷。」

回到家後,姐姐似乎心情非常不好,只說了句,「我很睏,晚安。」就轉身走進臥室,鎖上了門。

其昱在床上抱著我的後背,擔心的問:「她會趕我走嗎?如果她要趕我,你要怎麼辦?」

我握住他的手,輕聲說:「不會的。」

「不會什麼?」

我閉上眼裝睡,他明明知道還逼問我,這種事情……

他緊緊捉住我的衣襟,喃喃說了一句:「你是喜歡我的吧?」

酸楚的感覺湧上胸頭。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回答。

姐姐在紐約度假期間一直要我和其昱陪她逛街看百老匯秀,盡量不讓我們兩人單獨相處,可她不知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其昱總會偷偷親我,有點像偷情。

我想,如果再這麼剌激下去,我可能會神經衰弱。所以三天後,當姐姐淡淡的說,她玩夠了想回家時,我沉入谷底的心情頓時飛上高空。

送她上飛機時,姐姐看著我苦笑了許久,才說:「小峰,別走回不了頭的路。我相信你不會作什麼愚蠢的事情,如果真的不行了,也要先告訴我。」

我微微吃了—驚,完全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說。

姐姐拍拍我的瞼,歎息說:「自己小心吧。」

難道姐姐發現了什麼?

在我驚疑中,姐姐已經提著行李消失在登機道的拐角處。

目送銀色的飛機離開地平線,我悄悄地對飛機上的姐姐說了聲「對不起」。

我的心,早已失控。

《全書完》

番外之一:姐姐的心

我這個弟弟看起來好像什麼都無所謂,吊兒郎當的樣子,其實他最死心眼,脾氣跟父親一樣死倔,一但決定了的事就一定會做到底。?

從小到大我最擔心的就是怕他吃虧,因為弟弟心腸最軟,別人求他幫忙,他絕對會幫到底。同學朋友借書借遊戲什麼的,他很大方就借出去了,經常會碰到借東西不還的人,他還無所謂的說既然別人喜歡,—定會珍惜那樣東西的。結果往往是他做白臉借東西,我扮黑臉從人家家裡硬把東西要回來,久而久之,別人就不再向他借東西,反而變成了求他保管東西。

看著家裡的雜物越來越多,我和母親都沒力氣再跟他講了,也就隨他去。除了一次一個女孩因為要搬家,拜託他暫時收養兩隻貓外,我沒有為任何事情跟他生氣。他對貓毛過敏還要幫人家養貓,結果那女孩搬去的新居不能養寵物,兩隻貓硬是留在我們家,我只好托同學找喜歡貓的人送,還賠進去兩個沙盆和一堆貓食。

後來我結婚,跟丈夫去了芝加哥,一晃五年過去了。有天母親在電話中對我說起弟弟又沒有有女朋友的事情,我才猛然省起,雖然我還當他是個半大的孩子,但我這個做姐姐的卻失職地

忽視他已經快二十六了。

可弟弟最討厭別人干涉他的事情,我和母親想趁著幫友人女兒的事回紐約籍機看看他,幸許他已經有了要好的女朋友,只是害羞不願意告訴我們。

結果我們卻發現弟弟的公寓裡住進了一個男孩。

母親狐疑了好久,還以為是弟弟和誰搞出來的孩子呢。

幸好我們都知道弟弟再厲害也不可能在十二歲時讓女孩懷孕。

我看得出弟弟很喜歡那孩子,我和母親看著他長大的都沒吃過幾口他做的菜,他卻為了那孩子每天下班跑去唐人街買新鮮材料做晚飯,早上很少吃東西的他居然會早起做早餐,而且家裡好乾淨,雜物都被清掉了。

我的疑惑在吳郬韻的出現下得到證實。

那個孩子看起來很秀氣很有禮貌的樣子,我怎麼也想不得他居然是個同性戀!而且還有那麼骯髒的過去,連郬韻的丈夫都著了他的道,真是人不可以貌相。郬韻哭訴她讓丈夫怎麼替那孩子補課,卻被迷惑得拋妻棄子,我聽得膽顫心驚。真看不出那個孩子這麼放蕩,還會玩手段,如果弟弟也被騙那真是太可憐了!我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分開他們。

明知他是個死心眼,我也不願意把話當面說直,那樣只會引起他的反彈。誰知我旁推側敲,他不但不領情還連我都氣上了。無奈之下我只好董顥凱剴商量,他在電話中印證了我對那孩子的猜測,心想著居然放著這麼危險的人在弟弟深邊,如果不是弟弟那兩個朋友不時點醒他,我這弟弟恐怕早就完蛋了!

我更沒想到的是,我拜託董顥凱的事被弟弟知道後,居然連朋友都不要了。為了一個同性戀,值得嗎?!我本來想找機會和他再談談,他卻總是顧左右而言它,再不然就是瞪著我發惱。

母親和他說不到一半他就生氣地走開。那時我心裡真的是一涼一沉,心想如果不能說通弟弟就找那孩子說去,既然弟弟不願意離開他,就讓他離開弟弟好了。誰知弟弟守著那孩子像母雞似的,接送上下課,連獨處的一點時間都沒有。

母親還抱著希望說,也許弟弟是真的同情人家,不能說那孩子是同性戀就一竹竿打倒一船人。同性戀不是傳染病吧?母親說這詁的時候看著我,我怎麼回答?我只能苦笑。

無奈下老是看弟弟的冷臉看久了我也氣他,中秋節就別在紐約過了,我說服母親和我去芝加哥過節。我心裡還是存著一絲僥倖,畢竟最瞭解弟弟的是我,他最討厭別人—天到晚黏著他,也許時間久了,弟弟會嫌煩就把那孩子送走。

後來自己夫家裡發生了一連串事情,我也沒心情想這件事,直到母親一通電話打來,無意提及弟弟和那孩子還住在一起的事,我的心就咯登了一下。

母親說我和弟弟最親,不如讓我到紐約看看他順便散散心,我一口就答應了。丈夫在我上飛機前才按到我的電話留言,那時我已經在高空中飛往紐約。

老實說,當我一開門看見兩人扭在一起的景象,我可真是嚇得腿都軟了。他抱住我弟弟,兩人的身體都貼在一起,弟弟一臉微紅,我當時就想,萬一弟弟真成了同性戀,我該怎麼辦?!

弟弟跟我解釋說兩人在玩,還有那孩子被家裡趕出來的事情。我心裡亂糟糟的,聽進了幾句,總算是明白弟弟和他沒什麼。我不禁自我安慰,我上大學時也和同室女生穿這內衣褲打枕頭仗呢,我也沒變成同性戀。

TOP

晚上睡覺時,我貼在牆上聽隔壁有什麼動靜,一晚上都睡不著。

說我不擔心,騙別人吧,我就這麼個弟弟,我不擔心他我擔心誰啊?

早上起來看他們沒有什麼古怪的樣子,我擔心了一晚的心才安了下來。

我鬧著弟弟陪我去逛街,他就拉著那孩子一起去。我可是恨得咬牙切齒,不就是為了想和弟弟私下單獨說句話嗎?他怎麼就不明白?有那孩子在,許多話我都吞進肚子裡,硬是沒說出來。

他們兩個趁我逛商店挑衣服時,在我背後做的那些動作我全部看見!我拿著衣服的手都在抖,好幾次差點把人家的衣服都扯破了。他們這兩個傻小子,這些商店裡到處那是鏡子,頭上的、牆上的、衣架上的,連櫥窗的玻璃都光可照人。我看著弟弟無可奈何卻又放任那孩子親他的手他的臉,我真想轉身罵,你知羞嗎?!勾引我弟弟,我家就他這麼個男孩,你怎麼可以連他都要搶走?!

我故意要看《獅王》,我就是要坐在他們中間,別以為這樣你們還能搞什麼小動作。那孩子似乎察覺到我的示威,安安靜靜地看戲,倒是弟弟居然無聊到打瞌睡!散場時,我氣得走快了兩步,一是氣自己沒用,早該防著那孩子,二是氣弟弟,他怎麼就這麼傻,有了郬韻的老公的前車之鑒,他還傻傻地掉了進去。

我面對著貼滿廣告的櫥窗掏出菸,點火的時候我卻看見那孩子握住弟弟的手,弟弟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一下變得溫柔,對他微笑著。

我愣住了。

印象中不記得弟弟曾經露出過這樣的微笑,溫柔著帶著溺愛,他緊緊牽著那孩子的手,兩人在人流中站立,互相凝視。那一剎那間,我眼裡莫名的浮出了水氣。

他們兩個……?

我想也不敢想,回家後把自己鎖在臥室裡,睜著眼睛再度失眠。

我觀察了幾天,只能苦笑的得出一個結論,他們之間容不下我,也容不下任何人。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恐怕也無法改變眼前的事實。

弟弟戀愛了,他愛上那個叫段其昱的男孩。

全世界同性戀就那麼多?偏偏就找上我弟弟?我該怎麼對母親交代?

我怎麼想也想不出一個辦法。

但我不可能在紐約住到我想出辦法的時候,芝加哥那邊還有人等著我回去做交代。?

我說要離開時,弟弟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雖然他掩飾得很好,可是我是他姐姐,我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他是我最愛的弟弟,我不想傷他的心。該說的說過了,該做的也做過了,如果這是他想選擇的路,我這個做姐姐的該怎麼辦?

唉——

我帶著一肚子的無奈登上飛機。

我這個弟弟,真是令我擔心……

祝福的話我說不出,但願你知道,當你沮喪低落時,還有姐姐這裡可以做你的避風港。

番外之二:讓愛再開始

生我養我的是父母,寵我愛我的是父母,打我罵我的也是父母,最後踢我出門的還是父母。

當他們把我攆出家門時,我已經對這個家毫無幻想了。?

我和宋賀的事情被揭發後,宋賀的老婆天天上門哭罵,有時還抱著她那個兩歲大的女兒在我家門前哭喪似的,搞得左鄰右舍都不得安寧。

這棟處在唐人街邊緣的政府公寓,全部住戶都是亞洲人,平常一點雞毛蒜皮的事情都能在鄰居間傳上三天三夜,人多口雜,事情原本不是這樣都被渲染得滿天神佛,死魚翻身。?

我的事情自然是上了首榜,天天家門口都被人窺視,每次那女人一來,即使是吃著飯,鄰居也端著碗站在走廊上看熱鬧。

父母為了我的事情天天吵架,直到一天他們實在受不了了,臉也丟夠了,就把我扔出家門,說敗家子就自生自滅吧。?

我沒有怨過他們,因為我早被宋賀的絕情傷得體無完膚。

宋賀是我就讀中學的文科老師,我忘了當初他是怎麼變成我的補習老師,只記得一天下

午,他引誘我和他發生關係,從此後,我沉淪在性事中,理所當然認為他是愛我才這樣做的。

我和他維持了這樣的肉體關係一年多,一直以來我以為他在高潮時喊的「其」是我,雖然有點奇怪,誰會用名字中間的字來稱呼自己的情人?我以為他是特別的,所以沒有太在意,反而很高興他居然想出這麼特別方式。

有天,在完事後他去浴間洗澡,我收拾地上的衣服時,他的錢包掉了下來。如果是以前的話,我隨手就會塞回去,可是那天我好奇的想看看成年人的錢包裡裝的是什麼。

曾經看過班上的女生炫耀自己的粉紅色錢包,裡面裝了自己男朋友的照片。

不知道宋賀會不會把我的照片放進他的錢包呢?

我帶著一絲好奇,打開了看——

錢包是三折式的,他的駕駛執照放在正中央的透明夾層裡,上面的照片和他現在的樣子不大像,怎麼說呢,那時他好稚氣,看起來像是冒充大人的中學生,笑得很天真。

我拿出照片想驗證一下是不是他,結果,裡面掉出了另一張小照片,上面是一個陌生男人的笑臉,似乎是在某個遊樂場的立時照相機內拍的,照片背後是陌生有力的筆跡寫著「崎貿」兩個字,中間畫了—個心。

我愣了一下。

宋賀從浴室走出來,一把搶過我手中的照片,神色慌亂的說:你怎麼可以拿我的東西。他重複地說著,直到把照片顫科地塞回錢包。?

我突然明白,他在床上喊的不是我的名字,而是「崎」。

我拉著他的手臂追問,他卻不耐煩地敷衍著,說什麼今晚有事,他要早點回家。

回什麼家啊!他根本不愛他的老婆,連他們女兒都像對待學生一樣。他對女人不行,連他自己都這樣說。

就這樣,他從我手中逃脫,好幾天都不願單獨見我。?

我回家好好想了幾天,我想,就算那個人曾經是他的情人,但他現在已經有我了,不該再保留那種過去的東西。又或者他覺得我不夠愛他,故意拿這個來試探我?無論我怎麼想,依舊不能明白他為什麼突然不理我了。

我愛他,我相信那時我是真的愛他。

可是幾天後,當我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拐他到我家單獨見面時,他卻說要分手,還說要離開學校。

我不明白,我到底哪裡不能讓他滿意了。

在我固執的要求下,他不得已說了那個人的事情。

搞了半天,原來我不過是別人的替身!

我又氣又怒,堅持要他說清楚,他究竟有沒有愛過我,他說,沒有。

可是我是真心愛他的啊!

但他說,那只是因為性愛,我愛的是做愛時的感覺,而不是他這個人。

我不明白,喜歡和他做愛,難道不是愛的一種?

他卻說,無論怎樣,他都不可能愛我,因為他的心早就給了別人。

爭吵中,我在忿怒中失去理智,試圖從做愛中讓他明白,我愛他的心絕對不比那個王八蛋男人少……可是,我忘了,父母今天會早下班,因為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和他的事情就這樣被發現了。

父母又怕又怒,拚命質問他是不是變態,有沒有傳染艾滋病,硬是把他逼得狼狽逃竄。

父母拒絕相信他們眼見得事實,認定是宋賀勾引我想強暴我,在我百般解釋下只是把事情越弄越糟,父母居然告到學校,指控老師意圖強暴學生。事情一發不可收拾,學校當然不會無視這樣的指控,馬上調查詢問,宋賀的老婆怎麼也不相信自己的丈夫會強暴一個男學生,反而認定我誣陷老師,因為我的成績差,想籍此威脅老師讓我PASS。

事情從九月鬧到了一月,因為我和他都不肯說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拖著對學校對任何人都沒好處,最後因宋賀引咎辭職和父母受不了左鄰右舍的冷嘲熱諷下,不了了之。

父母藉口說讓我換個學習環境,把我送到親戚家暫住。我想他們其實是知道了,只是選擇不相信而已。

如果事情是這麼簡單的結束,我也不會遇上雲烽。

多謝宋賀的老婆到處哭訴,害得我像過街老鼠一樣,走到哪裡都只有被轉讀的份,親戚們一臉噁心憎厭的樣子已經讓我見怪不怪了。

我被送到段晴天家裡時,他正準備結婚,我想著他不知道會把我送到哪裡,因為就我所知,段晴天家是我家在紐約最後一戶親戚。結果,那瘋女人又追了過來,硬是鬧得鄰里都知道我是個GAY,勾引了她老公墮落的變態少年。?

或許對她來說,這已經是她所能作出的最大報復。

自己丈夫原來是個GAY,情人就是丈夫的學生。

她瘋狂的報復讓我筋疲力盡,我已經不想背負著她的怨恨和詛咒繼續再逃。

我等著段晴天的判決。

宋賀在這之間也找了我好幾次,他說我要我原諒他和吳郬韻。

我看著杯子裡的酒,無話可說,也無力再說。

面對一個不愛我的人,就算我告訴他,他對我傷害有多重,他能作什麼?奉獻身體安慰我?我不需要肉體的麻醉,我只是想要他的愛!

某天晚上,段晴天和他媽還有准新娘在客廳窸窸窣窣地討論了一個晚上,他以為我睡著了沒聽見,其實我都聽見了,包括他說那句「送到我那個同學家,等他厭了他自然會處理的」。

我那是還以為段晴天的同學是個什麼變態。

我準備好了,如果段晴天把我送到什麼奇怪的地方,我第一個先揍扁那傢伙,搶他的錢包然後逃走。

段晴天帶我去的地方是白人和西裔混合的住宅區。我趁他停車的空隙,悄悄溜上樓上去看他那個朋友。

走廊裡很黑,我又不熟悉環境,一下撞在別人身上,然後就聽見男人低喃的聲音。

那男人有一把非常低柔的聲音,而且就在我耳邊說起抱歉的話來,他的聲音像暖水一樣刷過我的肢體,我渾身都僵硬起來。他的聲音讓我有感覺。

真是該死,難道是因為太久沒有發洩,只要聽見男人的聲音就想要嗎?

我雖然希望他別再說了,可他的聲音還綿綿不息地再次刷過我耳邊,我怕我一張口就會洩漏了我的情緒。

可他貼得太近了,大概是以為我受傷了吧。

我只好咬牙說,是我的腰。

我的腰的確撞在扶手狀的東西上,但不痛,只是被壓了一下而已。

他卻邀我進他的公寓坐。

我被他不由分說地拉進屋裡,隨便扔在什麼地方坐下,屋子中顯然沒有亮燈,我憑著窗外的微弱的光線檢視四周才發現這根本不是拿來住人的地方!到處都是累積的雜物,這像是人可以住的嗎?搞不好是什麼怪老頭的老巢。?

我急著想走,才一動就聽見四周嘩啦啦的聲音,什麼東西倒塌了。

燈也在這時亮了起來。

男人看著我狼狽的樣子,強忍著笑容的臉卻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第一眼看上去就覺得他是個很溫柔的人,第二眼看過去就會發現他雖然不會讓人有驚艷的感覺,其實卻是個能引起男人慾望的性格美人!

他的頭髮烏黑發亮,參差不齊都快到肩膀了,似乎很久沒有修飾過了;修長劉海下的眉毛很長很濃,像是畫上去,和眼睛貼得很近,曾聽班上的女生說過,這種眉相的男人最多情寡意;狹長細小的眼睛由於睫毛過長,看起來好像半瞇眼般的慵懶;鼻樑蠻高的,唇瓣很薄確實非常漂亮的粉紅色,在燈光下幻散出珍珠般的光澤;他的膚色是健康的麥色,手腳修長,雖然穿了一件寬大的短袖襯衫卻會讓人遐想下面的腰是多麼纖細誘人。

他轉身收拾東西時,我忍不住死盯著他的後背看,然後眼光一路滑落到他的臀部。

我相信,他在衣服下面的身體絕對完美妖艷。

他卻似乎不明白自己的魅力,還拚命對我說這說那,我根本聽不進去。

腦海中不斷想像著某些片斷。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激動,對方還是個陌生人,我卻產生了嚴重的慾望。萬一我是歹徒,他這樣隨便請人進來,豈不很危險?又或者他是個GAY,用這種手段勾引別人?

想到這種可能,我超級不爽地站起來,甩門離開了。

結果在樓下就碰到剛剛停車回來的段晴天,又被他拉上了樓,又出現在那扇門前。

許久後,每當我回想起那天的偶遇,也許這就是緣分了。

雲烽是個非常好相處的人,他對什麼都不挑,只要能吃能用他絕對不會抱怨。

我曾經一度懷疑他是不是考政府補助過日的貧民。

後來才知道他居然是個室內裝修設計師,還是蠻能賺錢的那種。

真看不出他是個金牛。

公寓那麼破爛,衣飾品味那麼低,吃用那麼隨便,怎麼也無法和一個有設計師頭銜的人聯想起來。

他平常雖然很隨便,和他的外表完全相反的粗枝大葉神經大條,可是他很會照顧人。我病得時候他會做美味的粥點,給我買藥買更換的衣服。

我真的以為他是個GAY,因為他的外表實在是太帥了,帶著陰柔的那種帥氣,在圈子裡肯定是極品,而且那個姓董的傢伙一天到晚對他動手動腳的,想讓人不懷疑都不行。

事實再次證明,我長了一雙狗眼。?

本來我想在這裡混也不錯,至少不用擔心遭人白眼,還有個會照顧人的帥哥養眼,我打算待到十八歲後就搬進大學的宿舍,自己打工賺學費,給自己一個全新的人生。吳郬韻卻不知從哪裡挖到了這個地址,又追了過來。

那個該死的女人!?

我忐忑不安地生怕雲烽會趕我走,那我真的是沒有地方可去了,回家的話搞不好會被送到什麼感化院之類的地方。

出乎意料的,雲烽是唯一一個沒有因為怕事而趕我走的人,反而更加照顧我。

被人保護的感覺真是很幸福。

可我又懷疑,他是不是有什麼企圖。在被人送來推去的日子中,我明白了一條真理,天下絕對沒有白吃的午餐。

曾被送去一個親戚家,他們答應無條件收養我,在他們家開的衣廠內打雜,別人不想幹的重活都扔給我,請不到人做的繁瑣工序也扔給我,除了每天吃喝睡覺他們包外,我其實是個免費的工人。我受不了就要挾他們要告到勞工會去,他們怕我找麻煩,又把我送到另一戶親戚家裡。

那家親戚在上城商業區開了一家飯店,我在他們飯店裡幫忙洗碗刷碟,他們也付我錢,然後告訴我,我父母沒有給他們一毛寄養費,錢又被收回去,我還是身無分文。

我想,如果能繼續待在他身邊,就是被抱也無所謂。

他卻非常可愛地拒絕了我。

至今想起來,還是忍不住偷笑兩聲。

他滾下床的樣子真是可愛斃了。

難以想像他居然已經二十五了,對一個吻的反應還青澀如同處子。

每天和他在一起,我都有新的發現。

他不喜歡華麗不實惠的東西,他絕對不會花錢買不必要的東西,他做的一手好菜卻從來沒有顯示過,據說我是他第一個食客,我為此還沾沾自喜了好久一段時間。最讓我高興的是,她沒有女朋友!而且那晚我居然得到了他的初吻,我當然是臭美了好一陣子。

這麼好的男人居然沒有人發現,真是世上一大奇跡。

我真的動心了。

雖然他是個正常男人,我可能會碰壁碰到頭破血流,我也不在乎,因為我掌握了他的弱點——他心很軟,基本上我一出眼淚他就會折服。

說我很變態很下流吧。

我一點都不介意。只要能得到他,卑鄙無恥出賣良心都無所謂。

唯一比較麻煩的是他那個姓董的朋友,我第一眼看見他時就知道他也是懷著同樣的心思,可是我不會輸給他的!

我就住在雲烽家裡,每天早晚都能看見他,我的臥室就在他隔壁,我上下課他都會送我,他會為我做早餐晚飯,為我買需要的物品,當我需要時,他也會把肩膀借給我,哄我開心安慰我。基本上只要我的要求不過分,他都會答應我。

姓董的算是哪根蔥?

我連他的初吻都拿到了!

他恐怕連根小指頭都沒勾到吧。

我相信,只要我夠努力,雲烽一定會愛上我。

就讓我的愛,從吻開始。

番外之三:騙子

週四下午,其昱打電話告訴我說晚上要慶祝一下。我問他什麼事,他只是笑著說,晚上回來就知道了。

掛上電話時,我還笑著想,小鬼就是小鬼,總是喜歡熱鬧。

董顥凱和劉德威走了也一年多了,以前週末時我們都會出外聚會,現在就只剩我一個,偶爾也會緬懷當年熱鬧的情景。

不知道他們怎樣了。

我這樣想過卻從沒有打電話問過。

我自認傷了顥凱,我和他……還是不要再見面的比較好。

想著想著,已是到了下班時間,我收拾好東西,和助理們道聲「再見」,匆匆開了老爺車回家。

路過唐人街時,看見海鮮店門口擺著一筐筐肥大的秋蟹,我下車買了一打。

其昱最喜歡吃螃蟹,平常因為嫌麻煩,我極少會買,今天既然他說要慶祝,我就讓他再高興一下吧。?

等我到了家,這才發現桌面上擺了香檳、德式炸雞、芝士蛋糕和各式西餐小菜。

其昱不知從哪裡蹦出來,往我臉上就是一吻。

我不必照鏡子也知道自己臉紅了。

唯一慶幸的是,皮膚比較黑,客廳裡點了幾根蠟燭沒有開燈。

雖然跟他說了無數次,不要動不動就吻人,其昱卻像吻上了癮般,只要興致一來,不管我願不願意,照樣吻到我不能呼吸。

他趁我分神時,接過我手上的東西一看。?

「你居然買了螃蟹回來!我不是告訴你我會準備晚餐的嗎?」

他抱怨似的瞟向我,但還是乖乖的把袋子拿進廚房。

我知道他籍故掩飾自己的高興。只是不過是愛吃螃蟹而言,沒有必要掩飾了吧。我心裡這樣想著,跟著走進廚房。

他緊抿著嘴,把袋子裡的螃蟹都倒進洗水槽。

我掛上圍裙,拿出刷子和鐵筷子放在砧板旁。

螃蟹一定要清理得非常乾淨才能吃,尤其是秋季的螃蟹,身上泥腥特別重。

其昱在我身後看我怎麼刷洗螃蟹,怎樣用筷子撬開蟹殼。

我買了一打,怎麼也要弄上好一會兒。我以為他會覺得不耐煩走開,不料他卻從身後在圍裙裡環保住我的腰,頭貼在我的肩膀上,耳際敏感的感覺到他的呼吸。

被他弄得癢癢的。

「其昱,你好重,別靠在我身上。」

他壓過來的體重嚴重影響了我手上的動作,一個不留神,差點被槽裡揮舞著鐵鉗的傢伙們夾到手。

「不會啊。」

他漫不經心地說,還用力抱緊了我。

等我弄完了螃蟹,放進鍋裡蒸上,渾身出了一身汗,尤其是背後,濕漉漉的讓我好難受。

我責備的瞪了他一眼。

他卻笑嘻嘻的說:「趕快去洗澡,等你洗完了我們也可以開飯了。」

我真是拿他沒辦法。

很奇異的晚餐,香檳、炸雞、蛋糕……和螃蟹,我很懷疑會不會吃壞肚子或是食物中毒。

那盆螃蟹到最後還是完整的放在桌上,其昱居然沒有吃一口。

難道他已經不喜歡螃蟹了?

我疑惑的喝下一口香檳,其昱就在這時開口說:「你不問我是慶祝什麼?」

「嗯,說吧。」

我放下杯子,等待他宣佈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

「我考上了B大!」

我微微吃驚,B大學雖然是市立的商業大學,確實在全國大學排行榜上穩立前十名的商業大學,平均修業期是五年,比一般的公立大學都要難,但出來後絕對不愁找不到好工作。

「你不高興嗎?」

「高興,這真是太值得慶祝了!」

其昱因為那件事曾經缺學一個學期,後來轉校後我因為工作的緣故並沒有特別注意他的成績,他居然能考上商業大學卻是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我以為他會進比較容易的大學。

「那我要討禮物了。」

他伸出手攤在我面前,我想,這也的確值得。

「你想要什麼?」

他神秘的湊近我,低聲說:「我要你兌現你的promise。」

「我的promise?」

他焦急的說:「難道你都忘了?!你明明答應過我的,說如果我考上大學就給我!」

糟糕,我真的不記得我有說過這樣的話!

我究竟答應給他什麼?

「我……不記得了。」我無奈的說出。

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沮喪,「你居然說話不算話,是討厭我才故意不記得的吧?」

「你說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

「真的?!」

我猶自不知自掘墳墓地點點頭。

他頓時眼睛發亮,—下趴到我身上,開心的說:「那天你被我吻到腳軟的時候答應的,說如果我考上大學你就獻身給我!」

「這、這種事情我怎麼可能會說出來!」

我臉上充血,拚命向推開他。

用腳趾想我也不可能會說出這種話!

他卻死抱住我,不肯鬆手,嘴也跟著貼上來,杜絕了我的爭辯。

好不容易從他麻藥般的吻裡逃出來,我惡狠狠的說:「其昱,別讓我討厭你!」

他愣住了,還是沒有鬆開受,反而苦笑的說:「你以為我等了那麼久還會放手嗎?」

這個小鬼,要來真的?!

我對抱男人……還是無法習慣啊!

「你、你別亂來!」

他的手非常熟練地掀開我的衣服,我看見幾顆紐扣飛落在地上,可想而知他有多粗魯。

我奮力和他拚搏,可是護得了衣服保不住褲子。?

這傢伙是個色狼!

我惱怒的要罵人,可是聲音才到嘴邊就被驚叫取代了。

他居然低頭含住了那個……

腦海中的神經,一切的感覺突然崩潰了。

「不……要……其昱……別……」

到最後,我只能緊咬著下唇,不讓那奇怪的聲音從嘴裡流出。

室內迴盪的是充滿水澤的嘖嘖聲。

渾身的熱量都集中在那裡,又從那裡漫燃,焚燒我的理智。

被濕潤的口腔包圍著,被舌頭挑逗著,我不知該怎樣才能從這火熱的天堂中解脫。

我的手插進了他的發間,腰部緊繃,腳趾捲起來,就期望他趕快放開……

「其昱……快拿開……」

我哭訴著,羞意遍佈全身。

他卻吸得更快更狠,我真的忍不住了……?

天堂被燒盡了,留下的殘骸還飛舞著點點火光。

他抬頭注視我,嘴角抿起一抹笑容。?

我摀住臉,手上,腳上都是潮濕的。

他的嘴角還殘留著白色的液體。

他拉開我的手,眼神閃爍這我不熟悉的光輝。

「很棒吧?」沙啞的聲音再次強調剛才發生的事。

「其昱……」

我發出的微弱聲音,一下子被他吞進了肚子裡。

舌尖上帶來腥鹹的味道,我不在乎,他用著所有熱忱吻著我,也掠奪我的最後一絲羞澀。

「給我吧。」

他這樣輕歎著,我無法拒絕。?

蠟燭燒盡熄滅,最後一絲光芒也逝去了。

我像墜入了雲霧中無處攀附,又像在驚濤怒浪中翻騰顛簸。在我兩腿間是熟悉卻又陌生的少年,揮汗如雨,抱著我的腿不停地攻佔我最脆弱無力的地方。

明明是背德的行為,為何我卻感覺這麼甜蜜?

是因為他不斷的說著「我愛你」、「我好喜歡你」的緣故?

他的火熱把我徹底地從內部燃燒至盡,他的熱情讓我心神蕩漾。

我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激情。

原來兩個男人也可以這樣親密的接觸,好像我得到了他的全部。

漫漫長夜中,我只聽見他的愛語。

甜蜜的令我沉溺……

清晨時,我朦朧的醒來,一時還無法反應。

為什麼身體這麼痛?尤其是腰,好像直不起來了。?

被子下的身體是赤裸的,其昱從後背緊緊抱住我,我更是動都動不了。

微微挪動了一下腿,馬上感覺到後面有什麼流出來了,黏黏的濕意順著腿部流在床單上。

昨晚的記憶如洪水般衝了出來。

我居然……和一個小鬼……做那種事情……而且我……居然是……被壓倒的那一個……

臉上像被火燒過一樣,火辣辣的感覺讓我的都顫抖起來。

實在是……

太丟臉了——

「雲,你怎麼了,還痛嗎?」

其昱緊張地扳過我的身體,上下檢查。

我氣得不知該從哪裡開始罵!

「你,你這個渾蛋!」

他愣住了,呆呆的看著我,我反而罵不下去。

他的眼神像是被拋棄的小狗,透露出一絲絕望的氣息。

「你……是討厭我了嗎?」

他的聲調帶著哭意,痛苦的對我說著。

「你哭什麼哭!我都還沒哭呢!」

我絕對不會對他他心軟了!我發誓,我要把他送到學校宿舍,讓他永遠回不來!

「雲,你後悔了。你昨晚答應的,決不會後悔,讓我隨便做的,你怎麼可以出爾反爾!」?

他居然還有臉哭!

我這個渾身像是被卡車壓過的人都沒有哭暱!

「你別亂編,我什麼時候說過!」

「有啊,你在射的時候喊的,你敢否認?!」

我……

我因為羞恥而稍微猶豫了一下,他已經緊緊趴上來,一手抱住我的腰,一手分開我的腿。

「其昱,你……」

那個東西居然又闖進來了!

我真是欲哭無淚!

為什麼他對這種事情這麼駕輕就熟?!

「我們來證明一下你到底有沒有答應過吧!」?

三個小時後,他幫我打電話到公司請假後,又爬上床抱著我吻。

有個疑問在我心底盤旋了許久,我左思右想,最後還是萬分困窘地問了出來。

「你到底……那個……」

當初他不是被老師強姦才……那晚怎麼會……他也未免太熟練了吧?我不知該怎麼問下去,只好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想了一下,突然輕笑的吻在我脖子上,貼著我耳朵說:「我可從來沒說我是在下面的喔。」

什麼?

偷了腥的狐狸在奸笑。、

我狠狠地瞪了他許久才罵出來:「騙子!」

誰知他卻聳聳肩,嘻皮笑臉的說:「你不就喜歡我這騙子嗎?」

為什麼當初我沒有發現他這一面呢?!

PS:為了懲罰他,我絕不對他說那三個字。慢慢等吧,小騙子,我很期待你還會有什麼花招。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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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終於又等到 六欲天 大大的文了
真是好看!!!
謝謝分享^^
咱們論壇共收集兩部六欲天大大的文
另一部~~對你不能太溫柔 BY 六欲天 (虐心得很)
http://ds-hk.net/thread-96470-1-1.html
也是非常好看
沒看過的朋友可以找來看看唷
超讚的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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